夕陽餘暉斜射入俞氏企業大樓頂樓副總裁辦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微弱的金光映照不出半點温度,徒然讓身處其中的人顯得形單影隻。
房門悄然開放,室內陷入冥想的人卻絲毫未覺。俞子真立在門邊,猶豫着該不該打擾他的冥想,但他終究還是選擇保持沉默,靜靜等候兄長回過神,意識到他的存在。
不止一次,俞子真在子城的眼中看見孤雁般的哀傷。他的眼眸總是不自覺飄向窗外,但神情卻是空茫的,彷彿穿過雲揣苦苦尋找着另一個身影卻尋覓不到,只能獨自傷懷。
突然,一陣尖鋭、喇耳的電子鬧鈴聲劃破寂靜的主氣,讓俞子真不禁皺起眉頭,但子城卻彷彿早巳習慣這樣的聲音,緩緩收回目光,伸手按掉桌上的電子鬧鈴,開始工作,完全沒有意識到其他人的存在。
俞子真望着他如同機械人般規律的動作,心裏一陣難過。這是他一向狂放、激昂,充滿生命力的大哥嗎?他多希望是他的錯覺。
“大哥。”他輕喚一聲。
子城聞聲,抬眼看他,“子真,怎麼來了?”
“下課了順便過來看看你。”俞子真走入辦公室,在一旁的牛皮沙發坐下。“等會一起回家吃飯吧,詩奕這幾天都在抱怨老是看不到你,還説未來的大嫂也好久沒去看她了,害她好無聊……”他陡地發現自己説了不該説的話,歉然地低語,“大哥,對不起,我一時忘了。”
他不經意的提及觸動子城強抑下的思念,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滿腔的苦澀頃刻蔓延開來,但他仍笑着搖頭説:“沒關係。”
有誰會看不出他笑容中的勉強,儘管如此,俞子真仍舊只能沉默以對。
沒有人知道他大哥和林湘雲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天他大哥帶着少了女主人的鑽戒回來,只淡淡地告訴他們短期內不會有婚禮了,沒有説是誰提議分手的,沒有説為什麼,彷彿一切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結束了。他依舊每天準時到公司,回家的時間卻愈來愈晚,他知道他是用工作來麻痹失去林湘雲的傷痛,可是這樣做,傷痛就能止息了嗎?他只看見他大哥愈來愈憔悴,曾經狂放不羈的黑眸不再有一絲光彩。
“大哥,你應該放個長假,好好休息一下。”俞子真擔心再這麼下去,子城會把自己逼得倒下。
“再説吧。”子城淡然的回了一句。
俞子真沉默片刻,才又開口,“大哥,你真的不打算派人去找二哥回來嗎?”
“既然他決定離開,找到又如何?他已經揹負這個擔子太久了,是該換他休息的時候了。”
是啊,他二哥也辛苦得夠久了,只剩下他總是置身事外。
俞子真白淨俊美的臉龐微微泛紅,修長的十指交握,歉然地望着子城。他或許在音樂的領域中是天才,但一碰到商業的東西就成了不折不扣的白痴。
“大哥,如果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
“別胡思亂想,你那雙手用來數鈔票未免太浪費了。你先回去吧,我還要準備後天去法國開會的資料,晚點才會回去。回去告訴詩奕,等大哥的事情忙完,一定會找時間陪她。”
俞子真輕應一聲,轉身離去,但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下腳步。猶豫片刻,才輕聲道:“大哥,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嗯。”子城微點下頭。
“為什麼要讓她走?”無須問愛不愛這種問題,子城寫在眉宇間的濃濃思念已經明白告知答案。
子城聞言,唇邊浮現一抹苦澀的淺笑,輕嘆道:“因為她也向往自由。”
◆◆◆
“放輕鬆,用不着那麼緊張,照着訓練時教的做就可以了。”茱莉輕拍湘雲的肩膀,柔聲安撫道。
湘雲感激地回她一個略顯虛弱的笑容,但心情已不像剛才那麼忐忑不安。
説來也算是有緣,湘雲考入俞氏航空後,負責指導她的學姊便是那次在飛機上遇到的主姐茱莉。其實湘雲對她的印象已經有些模糊,看到她只覺得有些眼熟,倒是茱莉一服就認出她,還愣愣地望着她好一會兒。
她的反應湘雲完全能夠理解,畢竟以她副總裁前未婚妻的身分出現在那兒實在怪異。不過幸好只有台北總公司的員工和幾名高級主管知道她的長相,而航空部門在中正國際機場附近另有一棟辦公大樓,所以她的身分並沒有曝光,其他問事知道她的名字後,也只當是巧合,甚至還有人打趣地建議她最好去換個名字,以免被副總裁知道後遷怒於她,會丟了飯碗,她聽了也只能僵硬地擠出淺笑。
全世界當然不止俞氏航空一家航空公司,她也知道報考別家航空公司不但可以省去這些麻煩,還能免去身分曝光的疑慮,但説她矛盾也好,説她貪心也行,她想要自由卻又不願放棄任何一絲見到他的微弱希望。
“真搞不懂你的想法。”茱莉不止一次這麼對她説。“既然兩個人相愛,又沒有第三者阻撓,為什麼還要分手?”
“因為我要尋找屬於自己的天安。”她總是這麼回答地,而茱莉也總是一臉不解地回望她。
知道茱莉無法理解她的想法,或許這世界上只有也懂,所以他放開手讓她走。
一想起子城,她心裏便湧起一陣酸澀。她想他,沒有一天不想他,但這是她做出的選擇,便該忠於自己的選軍。
“喂,你們知不知道?”和湘雲同期考入俞氏航空的曼蒂一臉神秘地捱了過來。
“知道什麼?”茱莉和湘雲皆是一臉茫然的回望着她。
“就是那個嘛!”
“哪個?”茱莉實在很懷疑曼蒂到底是怎麼通過面試的。
曼蒂掩嘴笑了幾聲,接着輕拍湘雲的肩一下,“我告訴你,我們實在有夠lucky的,第一次飛國際線就剛好遇到副總裁出差。我聽南茜説副總裁不喜歡坐頭等艙,説不定我們會看到他本人喔!不過你就比較不幸一點,竟然跟他前任未婚妻同名同姓,早就叫你去改名字,不然換個英文名字也好,等一下你就想辦法把名字遮住……”
曼蒂後來説了什麼,湘雲完全沒有聽見,轟隆作響的腦中一片空白,紛亂的思緒絲毫理不出一個頭緒。
就要見到他了!真的就要見到他了!但她的手卻不由自主地發起抖。她在害怕,害怕見到他,心裏想逃的念頭和思念一樣深重。
他會不會怨她就這麼丟下他?
“你在發抖。”茱莉握住她的手,試圖給她一些支持。
“放心啦!我只是開玩笑的,副總裁怎麼可能會因為你和他前任未婚妻同名就把你開除,人家堂堂一個大企業的副總裁不會那麼小心眼的啦!”曼蒂以為是自己的玩笑話嚇壞了她,也忙着安撫。
“你要是這麼怕遇到他,我跟你換。俞先生不喜歡頭
等艙的氣氛,你換去頭等艙應該就不會遇到他了。”茱莉好意的提議道。
“可是……”
“沒關係啦!學姐都這麼説了,你就換去頭等艙好了。”曼蒂輕推她,“去啦!去啦!説不定你還可以在頭等艙釣個金龜婿,從此飛上枝頭變鳳凰,那時可別忘了我和茱莉學姐喔!”
湘雲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接受茱莉的好意。“謝謝。”
++◆
但該來的總是躲不掉。
“Hello!”湘雲強撐起微笑,向眼前熟悉的身影打了聲招呼,但聲音卻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Hello。!”子城輕啓雙唇,淡漠地吐出兩個音節,隨即走向自己的座位,彷彿她只是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
雖然明知是自己先對不起他,他冷漠的態度也是理所當然,但她就是揮不去那絲惆悵與心傷。湘雲習慣性地抿了抿嘴,嚥下苦澀與心酸,對下一位登機的乘客再次展開親切的笑容。
送子城登機的航空部門負責人忍不住又回頭瞄湘雲一眼。乍見那名空中小姐,他實在嚇了一大跳,幾乎要以為她是副總裁的前任未婚妻,但看副總裁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只當她是普通的主中小姐,他又覺得應該只是長得像而已。
“你去忙你的事吧。”子城遣開執意要送他登機的負責人後,手撐着額頭,望向穿外,日光始終不曾落在湘雲身上。
過了一會兒,飛機開始滑行,跟着飛上天際。
飛機飛穩後,湘雲開始忙着應付乘客的各種要求,但目光卻總是忍不住飄向子城。
好不容易將其他乘客的咐吩辦妥,她鼓起勇氣走到子城身側,輕聲問:“俞先生,請問你需要什麼飲料嗎?”
“咖啡,謝謝。”子城答道,目光依舊沒有看向她。
湘雲的心狠狠刺痛了一下,努力穩住不停顫抖的雙手,倒了杯咖啡給他。“請慢用。”
接下來的時間,湘雲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她只是不斷重複着簡單的問句,送上乘客要求的飲料、雜誌。
忽然,機身受到亂流的影響,陡地震動了一下,湘雲沒注意,一個踉蹌往前撲倒,幸好有雙手臂及時扶住她。
“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湘雲站直身子,感激地對及時扶住她的男子露出一笑,不着痕跡地抽回自己的手,不太習慣和其他男子有太直接的碰觸,特別是在子城面前,雖然他看來已不再在乎她。
“你確定?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我真的沒事,謝謝你。”
“你是第一天執勤?看起來有點緊張。”那名男子似乎對她頗有好感,笑望她的目光充滿興味。
“嗯。”湘雲垂下眼避開他的注視,“先生,需要什麼嗎?”
“你的芳名和電話,方便給嗎?”
湘雲的目光飄向完全無視於她的子城,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搖頭道:“不太方便,我未婚夫會不高興。”
“原來名花有主了,真是遺憾。”那男子倒也不死纏打,惋惜地輕嘆口氣。“那隻好算了。”
“先生,需要什麼飲料嗎?”
“不用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湘雲喃喃道了聲謝,轉身走向洗手間,仰頭眨回幾乎要溢出眼眶的淚水。不能哭,因為該哭的人不是她,因為心最痛的人不是她,因為被拋下的人不是她。
不久,用餐時間到了,她端起盛放熱毛巾的托盤,依序遞上熱毛巾讓乘客擦手。
“俞先生,請用熱毛巾。”
“謝謝。”子城接過執毛巾,依舊沒有看她一眼。
儘管她不斷加強自己的心理建設,但他淡漠的態度仍讓她的眼眶不由得泛紅,鼻頭也有些微酸。
他的冷漠讓幾個小時的航程顯得格外漫長,好不容易,飛機終於抵達法國。
送走了最後一位乘客,湘雲完成例行的整理工作,拉着行李箱準備通過海關,正巧遇到曼蒂。
曼蒂一見到她,就噘起小嘴,抱怨道:“南茜的情報根本就不準,副總裁還是坐頭等艙嘛!湘雲,你有沒有看到他?他會不會很嚴肅?”
“有,不過他很少説話。”也不正眼看她。湘雲在心裏補充道。
“唉,算了,看下次有沒有機會再遇到一次。”曼蒂失望地長嘆口氣,但隨即又堆起滿臉興奮的笑容,雀躍地説:“我們幾個等會兒要去逛香榭大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我覺得有點累。”
“這樣啊,好吧!你的臉色真的滿糟糕的,記得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曼蒂揮揮手,開心地跟着同伴通過海關。
過了海關,湘雲走出機場,亮晃晃的陽光灑落她一身。她抬起頭,閉上眼深深吸入異鄉的空氣,但不一會兒便睜開眼,有些茫然地看着蔚藍如洗的晴空。
為什麼她感受不到一絲自由的氣息?喉頭彷彿被什麼東西梗住,有些呼吸不了,淚水在此刻再也剋制不了地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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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總裁,這邊請。”負責接機的法國分公司代表,領着子城走向在機場外等候許久的黑色長型禮車。
子城微微點了下頭,正要坐入車中,目光卻不經意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出機場大門,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坐入車內。
“副總栽,關於您這次視察的行程,我先簡單地向您報告一下……”法國分公司代表一坐上車便向他介紹排定的行程。
他説了什麼子城完全沒印象,紊亂的思緒中盤旋着無數個交疊的影像,不斷在他腦中重複上演着她的每個動作。
“副總裁有其他的指示嗎?”
想見她!這個念頭強烈得讓他腦中再也容不下其他的念頭,幾乎要蓋過所有的理智。子城的眸光轉深,努力想剋制住見她的念頭。
“副總裁……”
“停車!”於城突然喝道。滿溢的思念怎麼抵擋得住!
司機猛地踩下煞車,車尚未停妥,子城已經衝下車,轉身向機場方向跑去,留下接機的高級主管們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子城狂奔的腳步不敢稍遲,生怕一遲便會再次失去她的身影。但來到機場外時,擁擠的人潮中卻追尋不着伊人的身影,他轉而奔向另一條街道,終於遠遠看到她正要搭上計程車。
“娃娃!”子城放聲叫道,無法眼睜睜地看着她這樣離開。
湘雲詫異地回過頭,對上子城的黑眸。幻覺吧!她眨眨眼,無法相信眼前的他是真實存在,但他正一步步向她走近,濃重的喘息聲聽來如此真實。
子城重重踹息着,汗水從額際涔涔淌下,激狂的心跳彷彿要躍出心口,但他的眼眸仍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你又紅了眼,不是説過要留個笑臉給我。”他望着她微紅的眼眶,温柔的語氣一如從前。
湘雲傻了,怔怔站在原地,完全無法移動,也無法思考。
“你要我怎麼能看你,卻忍着不將你擁入懷中?”繃緊的聲音透着抑止不住的思念。他不是不願看她,而是不能看她。他生怕只要一眼,自己就再也抑不下滿腔的思念,會伸手緊緊擁住她,要她再也別離開他。
湘雲頃刻間明白他的想法與心情。她怎麼會傻得以為他會埋怨她?如果他會怨她,當初就會要她留下來別走。
“我來法國有七個會要開,兩張合約要籤,你知道我總是很忙,也撥不出時間陪你去自由島。但今天,”子城大步向前,用力將她擁入懷中。“容我再放肆一次。”
湘雲愣了一下,垂落身側的雙手遲疑了幾秒鐘,也緊緊環上他的腰,小臉依戀地埋入他寬闊的胸膛,用力汲取他熟悉而温柔的味道。
就讓他們都再放肆一回吧!浪漫的法國不適合相愛的人説再見。
***
整個下午,他們走過宏偉壯麗的凱旋門,坐在文菲爾鐵塔下共享一支霜淇淋,站在“蒙娜麗莎的微笑”前研究她到底是男是女,最後兩個人優閒地躺在公園的草地上看日落,不在乎一個穿着名家設計的空姐制服,另一個則穿着價值不菲的亞曼尼西裝。
短暫的相聚在時間分秒流逝中,已接近尾聲,但誰也捨不得先道再見。
湘雲翻了個身,下巴頂着子城的胸膛,半伏在他身上,撒嬌道:“子城,我餓了。”
“哪,看你喜歡吃哪個部位,隨便你挑。”子城慷慨地供獻出自己。
她戲謔地輕齧他的頸子一口,最後將臉埋入他的肩窩,像貓兒般細細磨蹭,心中的不捨一點一滴地緩緩流露出。
多想對他説:我們一起走吧!她當空姐,他可以當機長,兩個人一起飛往全世界各個國度,等老得飛不動了,就定居在自由島上,像那對荷蘭籍的老夫婦一樣,早上可以坐在小木屋前看日出,黃昏就手牽着手到海邊看日落,輕鬆愜意地過完這一輩子。但她也明白説了只是讓他更掙扎、更不好過。
子城抬起手環抱住她纖細的身子,久久不發一語。
火紅的太陽終於整個沉入地平線,天黑後的公園開始有些涼意。
他輕拍她的背,柔聲問:“冷不冷?”
“不冷。”她語音含糊的回道,還賴在他身上不想起來,也不想道再見。她知道自己有些傻氣,無論如何他還是有會要開,有事要忙,時間不可能在這一刻凍結,他也不可能跟她走,但她還是想再多留一下下就好,不用太多,一下下就好。
“我們該走了,你不是餓了。”
湘雲想假裝沒聽到,但還是坐起身。她知道自己是貪心的,不論再多留多久的時間,她永遠都嫌不夠,永遠想要再多等一下下。
子城站起身,跟着拉她起來,替她拍去黏附在衣服上的草屑。
“不知道今晚會不會有月亮?如果有,我們還可以一起在月光下漫步。”她低垂螓首,緊緊握住子城的手,捨不得放開。
“我想應該有,不然巴黎的清晨也很適合散步。”
湘雲抬眼看他,唇擾浮現瞭然的淺笑,點頭附和道:“對,巴黎的清晨也很適合散步。”
吃過簡單的晚餐後,兩人手牽着手漫步在巴黎的街道上。到底有沒有月亮,其實沒有人責的在意,只是這麼安靜地走着,也覺得滿足。
華燈點上,又熄滅,漆黑的夜色電漸漸變淡,巴黎的街頭蒙上一層薄霧,街景看來彷彿是畫,有些不真功。
走了一夜,湘雲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
“累了?”
她搖搖頭,“不累。”她不是逞強,只是不想就這麼停下來,總想再多看他幾眼,再陪他多走一段路。
“歇一會兒吧!”子城笑眯起黑眸,“我累了。”
兩人行街邊的椅子坐下。經過長途的飛行,又走了一夜,也是真的累了,湘雲不一會兒就靠着子城沉沉睡去。
倒是喊累的子城未曾閤眼,怔怔凝望着她甜美的睡臉,牢牢刻印在心中,以便在未來每-個沒有她的日子反覆想起。
天色漸亮,寂靜的街頭又開始熱鬧起來。騎着單車送早報的孩子和早起運動的人們稀稀落落地出現在街上,交織成一幕和諧的早晨景象,忽然傳來一聲咒罵,稍稍破壞了這份和諧。
湘雲被那聲咒罵吵醒,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抬頭着子城,“發生了什麼事?”
“不曉得。”子城聳了聳肩。
一連串流利的法語咒罵聲由遠方慢慢向他們接近,兩人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身着運動服的褐發男子以相當奇怪的姿勢走過街邊,慢跑鞋上則粘着一坨……
湘雲忍俊不住,伏在子城膝上咯咯笑個不停,但笑着笑着,心頭卻感傷起來。
“你得回去了。”她仍然伏在他膝上,微弱的聲音聽起來好模糊。
子城應了聲,温柔地梳理着她披散在背上的長髮。
“我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離別的場面。”
“記得留個笑臉給我。”
湘雲低笑了幾聲,但空洞的笑聲聽來隔外傷感。“我儘量,可是你真的不能勉強。我一想到要離開你,我就笑不出來。可笑的是,其實我可以不走的,我可以留下來陪你,但我一樣做不到。自由和你,我分不出來哪一個比較重要。”
“説個笑話給你聽。”子城忽然説。
“什麼笑話?”
他輕撫着她的臉頰,笑着搖搖頭説:“等一會兒再告訴你。”
“嗯,你要記得喔!”湘雲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你今天幾點要開會?”
“不知道,我得打電話問一下。”
“那你……是不是該回去旅館準備了?”
“是該回去了。”
她再次沉默片刻,才道:“這次要你先走,還是我先走?”
“都可以,你説呢?”
“你先走吧,我想再坐一會兒。”湘雲坐直身子,但頭仍是垂得低低的。
“好好照顧你自己。”子城抬起她的下巴,温柔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你也是。”
子城站起身,走到對街,忽然回過頭對她喊道:“娃娃,等我自由就去找你,我們一起遊遍全世界!”
湘雲猛地抬起頭,綻開甜美的笑魘,以同樣的聲量對他喊道:“好,我等你!”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湘雲才知道他要對她説的笑話是什麼,他説了,而她也笑了。只是這個笑話好殘忍、好沉重。
她拾住顫抖的僱,卻依舊忍不住哽咽一聲,將臉埋入雙掌中,狂肆的淚水止不住地滑落兩腮,纖細的肩頭在微涼的巴黎晨風中不停抖動。
“等我自由就去找你”原來只是一個笑話,好殘忍、好無奈的笑話。
心好痛,為他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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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城一回到下榻的旅館,徹夜在旅館大廳等他回來的高級主管們,立刻一擁而上將他包圍住,急切地表達自己的關懷之意,但究竟有多少真心誠意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不管他們的關心是真情抑或是假意,終究是因為他的任性而為,才讓大家拖着一身疲憊在旅館大廳等他,子城為此深感抱歉。
“你們先回去休息吧,今天的早餐會報延後兩個小時舉行。”
才回到房間,他父親的國際電話馬上就到。
“子城,你到底是怎麼回事?才剛到法國就把所有人都搞得人仰馬翻,還弄到現在才回來。”俞錦源劈頭就罵。
“爸,我很抱歉。”
“抱歉?如果真覺得抱歉,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因為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子城無聲地回答。
“你到底是去做什麼?為什麼現在才回來?”俞錦源的口氣稍緩。
“觀光。”他不想提遇到湘雲的事。
“觀光?”俞錦源的音量猛地拔高,“你搞得所有人雞飛狗跳就只為了去觀光?!巴黎有哪個景點你沒去過?真不知道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麼!要你對自己負責真的有那麼難嗎?”
子城無言以對,疲累地單手撐着額頭,規律地按摩着隱隱抽痛的太陽穴。難的不是對自己負責,而是如何在理智與感情間取得平衡。
“子城,你説啊!”
他嘆了口氣,“爸,我好祟,等一會兒還要開早餐會報,有什麼事等我回去再説。就這樣了,拜拜。”
不等俞錦源回答,他逕自掛上電話,跟着倒向柔軟的牀鋪,閉上眼休憩片刻,意識朦朧中,彷彿有人輕悄地推開他的房門。
怎麼會?他記得自己鎖上了。他試着起身,卻渾身乏力,只能看着房門一寸一寸開啓,最後出現小嘴微噘的湘雲。
“你怎麼來了?”子城聽見自己這麼問道。
“我跟在你後面來的。”她走向他,輕盈的腳步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為什麼?”
她在他牀邊坐下,冰涼的小手輕撫着他疲倦的臉,皺起小臉説:“我來退貨,我不喜歡你講的爛笑話,好難笑。”
“可是我想不出其他的笑話了。”
“沒關係,我等你慢慢想。”她像只小貓咪般蜷卧在他身側,盈滿笑意的小臉正對着他的臉。
奇怪,他怎麼看不清她的臉孔,迷濛的視絲失去了焦距。
“娃娃,我看不清你的臉。”他聽見自己有些驚慌的叫道。
“你太累了,休息一下就沒事了。”她拍拍他的臉,温柔的説。
“那笑話……”
她的小手環上他的腰,“我等你,等你想出其他的笑話。如果你一輩子都想不出來,我就等你一輩子。現在你很累了,別想那麼多,好好睡一覺。”
“等我一輩子?”他不安的確認道。
“嗯,等你一輩子。”
子城安心的閉上眼,沉沉睡去。
不久,敲門聲將他喚醒,他微蹙着濃眉看了眼手錶,正好是他吩咐旅館moringcall的時間。
“娃娃?”他困盹地低下頭,猛然想起懷中的湘雲,但房間裏除了他之外,哪裏有佳人的蹤跡。
只是一場好夢罷了!他苦笑地搖搖頭,起身走向浴室,旋開水龍頭,讓冰涼的水衝醒他的理智。從這一刻開始,還有許多責任等着他,好夢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