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候鳥號逆流而上,撞上極子流能量最強的外層。破力場而出,重返正空間。
我和大黑球同時振臂歡呼怪叫,聲震全艦,非此不足盡泄心中激動的情緒。
久違了的星夜降臨舷窗外,第一次覺得它們如此親切可愛。
我們的球形極子級飛艦直徑剛好是我的一百個身長,中間是直徑五個身長的極子動力爐,我們稱為艦核,透過極子的聚變產生動力。內壁以艦核為起點延伸,切割艙內空間為東、南、西、北區四等分,也成主軸層,層壁內密佈錯綜複雜的能量輸送管道,是為候鳥號的神經網,負起偵測、飛行、重力、防禦、攻擊等各種任務。
不論外壁內壁,艦體是由死亡虛空取得的各類超強物料,經極子化合成,本身已是強大的護盾。從外觀看候鳥號,會錯覺為另一片星空,黑黝黝的艦身泛着點點飛芒,而艦身的色光隨光線變化,甚至可從有形變作無形,只要艦體的合成物質化為極子,即可避過一般航艦的偵測。在設計上,鬼少昊的十字魔艦於我們最大的啓發。
寢室設在東區,如大黑球所願的,置有兩張極子級的能量牀,兩個寢室以大廳連接,陳設則是模仿材南號的貴賓廳。西區和南區暫時空置,北區為駕駛艙。佈滿大黑球一手精製的各式宇航儀器,也是戰鬥控制室,外壁隨時可變得透明,化為高達四十個身長的大窗口,盡覽壁外的美景。
我們此時坐在正對視窗舒適的能量座椅裏,看着外面的星空,百感交集。
大黑球嘆道:“幸好這次我們成功了,否則就是第一百零八次的失敗。不過從好的一方面去想,我們被迫改良了候鳥號一百零七次,令候鳥號變成了宇宙最靈巧和最堅固的飛艦,我的駕駛技巧更是突飛猛進,説不定早超越了鬼少昊。只是再沒法找他來比賽。哈!我的神!”
説到駕艦的技巧,我自問及不上大黑球似是天生的駕駛神經,隨口問道:“你常説我的神,你的神究竟是何方神聖?有根據嗎?”
大黑球呆了半晌,道:“我活了三億年,還是首次有生物問我這偶問題。神就是神,還需要證明嗎?能證明的恐怕都不是神。當你在虛廣無限的宇宙無休止的飛行,看到一個又一個的星河,每一個天體各安本分,你會很自然的想到目睹的一切是怎樣來的?如何開始?如何終結?自己又佔着一個怎樣的位置?而當沒有一個問題可以有一個確實的答案時,最直接簡單的答案是構想神的存在,那是最能令你消除恐懼的方法。所以不論一個種族進化至甚麼程度,總要有一個無從踢破的信念,這個信念就是能切合種族發展各種形式的神祇。明白嗎?思索了一二億年,直至今天,我仍感到有信仰比沒有信仰踏實安心一點。”
又問道:“你相信神的存在嗎?”
我老實答道:“我不知道!”
大黑球興奮起來,一邊駕着候鳥號在正空間任意翱翔,一邊道:“你奇絕宇宙的出身來歷,我已大概清楚,可是我哈兒哈兒的進化歷史,則尚未有機會告訴你,我究竟是如何變成名震宇宙的尋寶王呢?讓我好好自我介紹如何?”
看他興致勃勃的模樣,只好道:“本鳥在洗耳恭聽。”
大黑球欣然道:“先讓你看看我第一個一萬年的漂亮外形。”
極子傳感連接起我們的心靈,在製造候鳥號的日子裏,這是我們溝通的有效方法,大黑球把腦海內完成的立體設計圖,直接傳送過來,省去唇舌的描述。我看到大黑球了,難以置信的叫起來,失聲道:“整整一萬年,你仍只是一條手指般長的小爬蟲,還是青白色,沒有半點你現在的模樣。”
大黑球道:“所以你明白我為何如此自豪了。整個星球,只有我一個生命體,對以前的我來説,通古司都星是個地獄般的星體,沒有水和空氣,只有沙漠和火山,地心吸力是隆達美亞星的十倍,我從來沒有法子豎立起來,直到我費了二千五百個宇宙年,千辛萬苦爬上最高的山,再捲成一球滾下來,終於得到進化的動力,取得球形狀的身體,成功以蹦跳代替爬行。由那時開始,我展開尋寶生涯,於地底深處尋得一艘飛艦的殘骸,得到新的力量和智慧,不過仍要多捱五萬年,才成功離開通古司都星,到今天沒有回去過。”
我目光落在左方前視窗旁的巨型屏幕,一組組垂直的光線不住橫過屏幕,掃描出紅色和黃色的光點,顯示出不同方向天體的狀態,如有異常的狀況,偵測儀會提醒我們。道:“你似乎在走回頭路,前方是阿米佩斯的疆域,後邊才是拜廷邦的領土。”
大黑球道:“我是故意的,好讓我們的極子飛艦在艱苦的旅途後可以輕鬆一下,我尋寶王哈兒哈兒足跡踏遍宇宙,天不怕地不怕,但從沒有進入拜廷邦的國境,你道是甚麼原因呢?”
我坦白道:“我雖然見過漠壁,且動過手,可是對拜廷邦卻一無所知,煩你告訴我。”
大黑球難以置信的道:“你和漠壁交過手,竟然仍能活着?”
我説出當時的情況,然後道:“我當時敵不過漠壁,現在恐怕仍非他的對手,可是他要殺我亦不容易。嘿!如果你肯與我配合,漠壁也要吃不完兜着走。”
大黑球大惑不解的道:“如能殺死漠壁,我願意做任何事,何況我們是並肩作戰的夥伴,為何仍像怕我不肯合作似的?”
我微笑道:“因為怕傷害你的自尊心。早在誤入死亡虛空時,我發覺我們可以變成一個無敵的組合,只要你行屈就作我腳下的大黑球,加上我們現在心意相通,想想可以變得多麼厲害。”
大黑球怒道:“你休想我變成你活的飛行法寶,以後不準再提起此事。”
我開懷大笑道:“不提便不提吧!言歸正傳,你為甚麼不敢踏進拜廷邦半步?”
大黑球道:“拜廷邦是個殘暴的政權,雖然不像魔洞部般任意破壞殺戮,卻以高壓手段統治各殖民星球,最可惡是神經改造,令治下其它種族變成只懂聽話的奴隸,辛辛苦苦的為他們開採資源,供應他們所需,讓他們可以不住擴張。”
我大感錯愕,想不到拜廷邦是這麼一個不仁不義的政權。
大黑球續道;“在宇宙三國裏,拜廷邦最善於偵測之術,在他們的國境內,廣設精密的偵測系統.為的是防止境內被壓迫的種族造反,亦可嚴禁外人入侵,因為只要破除他們施之於治民的神經禁制,他們便麻煩了。明白了嗎?若我們要橫越拜廷邦的國境,肯定會惹得拜廷邦的『巢艦』傾巢而出,不管明暗空間,遍宇宙的追殺我們。”
我現在雖自問功夫不錯,但對太空戰爭仍是一無所知,更記起芙紀瑤耶句話,個體的力量在太空戰爭是微不足道的,如被拜廷邦大批軍艦追殺攔截,確是頭痛的事。道:“你有甚麼好主意?”
大黑球道:“我們可改採另一條航線,多繞點路,避過硬闖拜廷邦。”
我欣然道:“是甚麼航線?”
大黑球道:“就是先抵達扁石星,再偷往拜廷邦邊緣區的目標星河去,怎都勝過橫渡整個拜廷邦。”
我沒好氣道:“你始終對黑龍藏布的智慧杖死心不息。”
大黑球叫屈道:“我是為你好,為何你不懷疑絕色和黑龍藏市?他們該是最有嫌疑的。”
我沉聲道:“嫌疑最大的不是他們,而是上參無念。鬼少昊盯上我們是偶然的嗎?當然不是如此,鬼少昊該是奉上參無念之令,一直在暗處監視隆達美亞,所以我們甫離隆達美亞,鬼少昊便追上來。正因上參無念是滅我們候鳥族的兇手,所以鬼少昊直指我是銀河人,又説出我擁有地母的精氣,因為他們清楚我的底細。”
大黑球不服的道:“但如果絕色不是美阿娜而是妖物,那她又憑甚麼對你的情況瞭如指掌呢?”
我為之語塞。
大黑球説得對,這是否當局者迷?又或因我對絕色的個人感情,致忽略了這麼關鍵性的推論。寒意從我心深處冒起來。
大黑球大為得意,正要説話,訊號接收儀響起來。
大黑球色變道:“是阿米佩斯人的緊急求救訊號,發生了甚麼事呢?”
我想也不想,道:“快去看看!”
“嗖”的一聲,候鳥號不用加速,躍進了光明空間,朝訊號源的位置投射。
我們重返阿米佩斯的國境,進入天象星所在離別星河比鄰的大壁壘星河,兩個河系間相距二億光年,在宇宙的尺度來説,這是很短的河系距離,所以兩個星河唇齒相依,均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互為支持,是阿米佩斯王國面向拜廷邦最前線的陣地。
求救訊號發自大壁壘星河邊界區一個星系,我們把候鳥號極子化,從有形變作無形,然後離開候鳥號,飛往星系去。
大黑球道:“訊號來自星系最外緣的冰冷星球,似乎有個阿米佩斯人的哨站,卻沒有生命的感覺,看來哨站的戰士已遭了毒手。”
我道:“你的思感能大有長進,的確有個哨站設置在星球的極地處,十二個阿米佩斯人全體被殺。是誰這般狠心?”
星球在前方擴大,地表被冰雪覆蓋,有種被宇宙遺忘了的荒涼蒼寒,如果不是收到求救訊號,很容易忽略她,怎也想不到星球上建有隱蔽的前哨基地。
大黑球道:“有十二個阿米佩斯戰士把守的哨站,屬有規模的基地了。阿米佩斯戰士驍勇善戰,一個已不容易對付,何況是整組十二人。唉!我們自顧不暇,是不是仍要管這椿事呢?”
我斷然道:“你不是要名留宇宙史嗎?要掙得這樣的宇宙史位,就不能凡事都只為自己苦想,而須為宇宙着想。我們既為自己而戰,也為宇宙而戰,這正是候鳥的精神和理想。對我來説,全面反擊宇宙,不是報復,而是挑戰宇宙既有不合理的秩序,破而後立,建設新的秩序,令銀河人和候鳥族被滅絕的情況不會重演。”
大黑球呆了一呆,道:“你這麼説,我頓然感到自己偉大起來,為何我從來沒有你那種想法?感覺既古怪又新鮮。”
我們衝進星球稀薄的大氣,到離地面五百個身長的高度,沿地表飛往哨站所在的極地去。
映入眼簾的是跪在一片凹凸不平的雪原上的阿米佩斯人,他已失去了生命,被新結的冰封裹全身,在他身後有個隆起的雪丘,露出哨站的入口。
我們降落在他屍首的前方,透過冰層可清楚看到他的面容,死前的神情。
大黑球不解道:“他似死得很快樂,睜大的眼充滿憧憬和渴望,嘴角還帶着一絲笑意,阿米佩斯人不是不會笑的嗎?”
我説不出話來,心自往下一沉。
大黑球一震道:“他就像給掏空吸乾了生命的精華,能量仍在,故物質的肉身絲毫無損,且不似曾戰鬥反抗過的模樣。真古怪!我們進去看看。”
我嗅吸着絕色殘留下來的氣息粒子,差點像眼前失去性命的阿米佩斯人般跪下去,頹然道:“你進去看吧!”
大黑球訝然瞧着我道:“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我沒有答他,大黑球醒悟過來,識相的進入哨站去,讓我可以獨自思索。
思感網全面撒出,捕捉絕色的蹤影,她該仍在附近。自分手後,我一直強逼自己不去想她,可是眼前戰士凝結了死前一刻的神情,卻勾起我當年的回憶,絕色吻我時,我大概也是如眼前戰士般心神俱醉的模樣,分別在絕色吸到的是暗毒素,而不是我的小命精乖。
飛艦出現在我的思感網上,正朝我們飛來,倏忽後消失,躍進光明空間去。
我或可以接受絕色向魔洞部人和拜廷邦人報復,假如她真的是美阿娜,因為他們是殘暴不仁的種族,應有此報。可是她怎可以向阿米佩斯人下手?他們既沒有直接參與滅絕我們銀河人之戰,且又是三族裏演進至最接近我們人類的生物,幾乎全盤繼承我們的銀河文化,“血緣”相近下,絕色如果真的是人類,怎狠得下心對他們下毒手?
唯一的解釋,是絕色根本不是人類,更不是美阿娜,只是頭徹頭徹尾嗜血和沒有我們人類感情的惡魔。
我為這個想法悲哀和矛盾。假如她真是美阿娜,我們便是銀河種族僅存的一對男女,我會竭盡全力維護她,全心全意的愛她,原諒她的過錯。但我隱隱感到夢還對她的感覺是正確的。理智上我是清楚的,但感情上仍一片模糊。一天我未能百分百證實她是妖魔,我仍沒法對她狠心。
大黑球回到我身旁,默默站着。
我痛苦的道:“確實絕色乾的,你對她和黑龍藏布關係的猜測大有可能是正確的。當年她吸取不到我的精氣,誤吸暗毒素,強橫如她也受不了,且知道上參無念正全速趕來,所以找個藉口抽身急撤,趕返彩虹星河治毒慯,最理想是我中她奸計在扁石星等她,她可以再對我下手。豈知陰差陽錯下,我沒有到扁石星去。現在她痊癒了,又以她的方法感應到我仍然活着,遂再出發來找我。唉!”
大黑球奇道:“我真的該向你學習,換作是我,肯定不會這麼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不過看你痛苦的模樣,你仍未完全確定她不是你的舊情人。”
我點頭道:“你開始瞭解我哩!好吧!待辦完一件事,我和你繞道彩虹星河,偷得黑龍藏布的智慧杖後,再繼續往浮游世界的航程。”
大黑球不解道:“辦甚麼事?”
我壓下波動的情緒,道:“在拜廷邦那一邊,離此約五千光年處,我偵測到戰艦羣在集結,目前已有超過一百艘圓碟形的戰艦,恐怕是要對大壁壘星河的阿米佩期人基地發動大規模的入侵。我要辦好的是這件事。”
大黑球難以置信的道:“你竟能偵測到五千光年外的情況?”
我平靜的答道:“五千光年等於五個候鳥年,是我現在思感範圍的極限,這之外便是我思感能不及之處,可能有更多的拜廷邦艦。”
大黑球色變道:“我相信你了,那我們為何還不速溜?候鳥號是沒法應付以百計的圓碟形巢艦,與他們交手等於送死。”
阿米佩斯巡鳥級的飛艦從光明空間躍出來,出現在星系的外空,十多架戰鳥由腹底飛出,往我們所在的星球俯衝。
大黑球察覺到了,一震道:“走!阿米佩斯人來了。”
我喝道:“不要妄動!”
大黑球駭然道:“你是不是瘋了?他們會以為是我們乾的。”,
戰鳥從天而降,團團包圍我們,戰鳥羣釋放能量,形成一個力場,封鎖了我們的逃路。
大黑球猛向我使眼色,要我突圍逃走,我堅決的搖頭,身上盔甲回覆大公袍的原貌,垂下雙手,表示沒有敵意。
其中一頭戰鳥機門打開,一個苗條健美的阿米佩斯女郎,翻騰而下,一身黃閃閃的能量盔甲,包裹全身,只露出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落在我身上,道:“閣下是誰?”
我舉起戴着夢還的手,夢還識相的異芒劇盛,照耀我和大黑球站立處方圓數步的雪地。
女郎愕然道:“韋典拿大公!”
大黑球明顯的鬆一口氣,曉得我不是忽然發瘋。
我記起思古對君南的上級威勢,冷冷道:“報上你的族階和軍職。”
女郎頭盔消去,現出硬朗而清楚分明的輪廓,遠及不上芙紀瑤驚心動魄的美麗,與秀麗的媚豔誘人亦有一段距離,可是她一雙嵌着金黃眸珠的大眼睛,在捲起成球的金髮襯托下,充滿陽光的明媚感覺,予人好感。
她以帶點懷疑的目光蹬着我,不亢不卑的道:“侯爵克維婭,大壁壘星河總指揮拜見韋典拿大公,請問大公……”
我不耐煩的截斷她道:“我是從隆達美亞來的,剛見過女王,這裏的人員是遭了天妖絕色的毒手,而我們的敵人除絕色外尚有拜廷邦人,他們的軍艦正於五千光年外的分野區集結,形勢危急,我們必須全力備戰,迎擊敵人,一切待回到艦上再説。這裏遇害的戰士,讓他們留在哨站內,待我們戰勝後,再作處理。”
又向大黑球道:“你去駕駛韋典拿號,跟着我們。”
大黑球露出無奈的不情願表情,應了一聲是,卻不敢有任何動作.
克維姬看看大黑球,又看看我,猶豫片刻,垂首道:“一切如大公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