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茫茫,官道上行人已稀。
驀地,從北京方向,響起—陣疾驟的蹄聲,像風馳電掣般奔來兩匹千里名駒,晃眼之間,便已掠過宛平,朝飛狐口方向馳沒。
塵沙飛舞中,僅能看出馬上的紅袖青衫,這還用猜麼,馬上騎者定是—對俠侶。
其實不然,看那穿着青色儒衫背背碧長劍的游龍子,乃是金燕姑娘化裝,而那化名金燕的姑娘,則又是宇內四奇之首琴俠鄺步濂小孫女鄺飛燕。
兩人在西山道上,故意暴露身形,割掉花花公子武斌的兩隻耳朵無非是想令武總督知道游龍子黃小龍業已遠離京畿,北去崑崙,不再注意於他,以便真正的游龍子留在京裏,為洗雪沉冤,暗中蒐羅證據。
這一着棋,果然高明,一切做得天衣丸縫。
鄺飛燕和金燕兩位姑娘心中正在遺憾,為什麼那些侍衞老爺,不來追趕自己,一追—逃,豈不更為逼真。
詎念猶未落,突然背後頭塵大起,傳來十數騎馬蹄在地上疾點的如雷聲音,閃電追來。
依着鄺飛燕,便要動轉馬頭將那些追騎戲弄一番。
金燕姑娘為恐小不忍亂了小龍哥大事,而斷然阻止,仍是策馬前奔,認為距北京稍遠時再行下手。
這一來,後面追起的清廷衞士,可就望塵莫及了!
照説,他們應該有自知之明,既然自己胯下牲口不如人家寶駒腳程不快速,就該回京覆命。
可是,那為首之人,卻是一個勁兒的狂追不捨,就象前面逃走的兩人,與他有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般,不但使得前面奔逃的兩位姑娘暗暗驚訝,就是他所率領的十六個衞士又何嘗不大為詫愕。
因為如此窮追不捨,已超出他執行任務範疇以外。
這—晚,竟是人不離鞍,馬不停蹄,一直從北京追出張家口,已是人困馬乏。
他還要換馬再追,那些衞士本來就有些對這位副領班不服,此時有的面泛不豫之色,有的卻道:“楚大人咱們一夜之間奔行千里,牲口尚且不支,人何以堪……”那曉這位侍衞話猶未落,陡聞文魔楚申君冷笑一聲,截住話鋒道:“莫非爾等意圖抗命?”這不是用大帽子壓人麼?那侍衞在清宮任職二十年,歷屆領班莫不對他客氣三分,另眼相待,他可不吃這一套,肩頭一聳,抗聲答道:“楚大人,別嚇唬人了,抗命與否,咱們迴轉北京由聖上裁決好了!”文魔楚申君聞言大怒,再一看其餘侍衞面上流露出一派鄙薄之色,這可激起了起他的殺機,哈哈—聲怪笑道:“陶俊,你不必用皇帝老兒作為護符,看楚某人處置得了你不?還不給我滾出來橫劍自絕!”陶俊這時也橫了心,一步踏出,瞍的一聲擎出腰間軟劍,説道:“楚大人好威風!連聖上都不放在眼裏,想來定有人撐腰了!
要殺我麼,可還得費一番手腳呢?文魔楚申君,臉上神色數易,心想:“對這般人如不露一手玄功,讓他們見試一番,恐怕難以鎮服……”他想到這裏,身形一幌,便來到陶俊面前,冷森森地説道:“如果三招之內,楚某人不能捕殺你,立即辭去副領班職位。”單是他移形換位輕功,使已使得所有衞士大為驚凜,陶俊更是面如土色,但乃他出身東濟州蘆老拳師門下,亦非弱者,此時即使明知不敵,也不能向人家搖尾乞求,苦笑道:“這樣賭注,楚大人未免太便宜了,以一個副領班之職,便想換得陶某的一條性命。”文魔楚申君殺機已起,率性大方地説道:“你既覺得吃虧,文某人就再加上一顆頭顱,不過,我得告訴你,才知我尚有相饒之意,如此一來,陶俊,你已是死數無疑。”二郎拳陶俊,在齊魯一帶,亦是響噹噹的腳色,心説:“就算你武功高出我以上,也用不着這般驕傲,我就不信閃避不了你出手三招,説道:“楚大人,你儘可放手一招而定生死。”
文魔楚申君鷹眉—挑,嘴角上湧起—絲不屑之意,説道:“少説話,看招!”一掌拍出,看似輕飄飄毫不着力。但二狼拳陶俊,不由大為驚色,叫道:“摧心透骨手。”頓時翻着筋斗縱起,文魔楚申君喝道:“陶俊,你何須閃避。”
説時,又是輕描淡寫—式,“秋風掃葉”。陶俊究竟不凡,而且嫺於小巧縱躍之技,腰技三折,雙足互踹,一式“金鯉倒穿波”,方始脱險逃出但已駭得心膽俱裂。
文魔楚申君兩招武功,對陶俊小巧縱躍之技,亦微感吃驚,心説:“不要陰溝翻船才好。”
心念—動,立即左拳搗出一股拳風,斷絕陶俊逃路,右掌直拍。
這一掌,比石火電光還要快捷十倍,眼看陶俊便要喪身在這魔頭的“摧心透骨掌”裏。
忽然霧影之中,湧出一股正風,無巧不巧將文魔摧心透骨勁力化去。
嬌笑聲中一人,説道:“別奈何不了咱們,拿部屬出氣。”語音搖曵,轉瞬已杳。
文魔楚申君不禁氣得鷹眉倒豎,暴喝—聲道:“游龍子,你要是有種,就別逃逸!”他猛然胯下一緊,跟着叭叭兩鞭,催馬疾追,對於陶俊抗命事件,巳然不顧。
他是恨不得縱騎追,游龍子黃小龍。以抱不久前農魔田爾耕在大巴山絕壑破血龍穿腹慘死之仇。
他心頭越急,坐下牲口卻越加走得緩慢。他很想獨自施展輕功追去,但又顧忌游龍子之外,還有一個金燕姑娘,憑自己—人之力,未必能勝!
因此,他只有在前棧覓店憩息,心想:“對方又不是金剛不壞之身,必然在前途停腳,自然有追上的時候,何況,對方要去的崑崙,不須耽心失去目標。”
他如此一想,也就不再像先前那樣浮躁,同時,也有點後悔自己不該對陶俊太過絕情。
—到張北,便落店休息。
這些侍衞,隨説個個都是老江湖,但一整夜的遠途狂奔,確也夠辛苦的,在酒醉飯飽之後,全睡得一個個有如死豬,鼾聲直達户外。
文魔楚申君見了這種情形,不覺喑暗一皺眉頭,心説:“如果這時那游龍子黃小龍前來暗下毒手,恐怕這些人將無一倖免!”
轉念—想:“自己真給游龍子的威名嚇住了,明明對方尚在前途,逃避自己,那會分身折轉頭來尋自己一行人的晦氣,逐打了—個哈欠,進入睡鄉。
誰知一覺醒來已是午刻,眾侍衞見了自己之面,莫不先是一驚,繼而忍俊不禁,一個個全變成了掩口葫蘆。
文魔楚申君,本想叱責屬下,何事大驚小怪,繼見人人如此,知道自已面上定有蹊蹺,逐反身拿起鏡子—照。
這一照,不由驚得倒退一步,而且羞憤交集,勃然大怒道:“這有什麼可笑?簡直全是一些蠢材。”
説畢,露目兇光。
原來,文魔楚申君額頭上,用濃墨蘸寫着這樣一行字:“這顆首級,權且寄存,游龍子。”
眾侍衞知道副領班是一個心毒手辣,喜怒不形於色的魔頭,莫不敬鬼糖果而遠之,三五成羣,走避一旁,竊竊私語。
文魔楚申君一時怒不可竭,必想:“自己一向睡眠時警覺性特高,怎會被人做了手腳倘且不知,倘使那人真的要下毒手,焉有命在?不由膽戰魂飛。”
但還以為是眾侍衞中有與陶俊關係密切者,乘自己疲極熟睡,藉游龍子之名,戲弄自己。心想:“好啊!你們這些渾蛋,居然敢太歲頭上動起土來,我要不將那羞侮於我之人找出,枉自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他竟是毫不相信臉上字,是出於對頭游龍子黃小龍之手。
為此之故,便又率領眾領侍衞追出張北。
沿途一打聽,果然游龍子黃小龍和金燕姑娘尚在前途不遠,完全如自已所料。
這時,馬匹經過—番休息和飼養,精神重振,便又一馬當先,朝歸綏方向追去。
眾侍衞雖是心中抱怨不已,其如人家是自己項頭上司,有了陶俊的榜樣?誰還敢才遵,説不得只有隨後跟去。
文魔楚申君本就神情冷傲,自從張北被人戲弄之後,臉上更是如罩了一層九秋之霜,動轍發怒。
這晚,宿在與和,也就是三道河口子。
他心中自從有了惑疑,便不再大意,將—柄追魂摺扇納入袖中,故意裝着睡熟的樣子,吐出微微的鼾息聲,想誘使那戲弄自己的傢伙入殼。
誰知等了—夜,竟是安然無事,認為對方今夕決不會再出現,一陣疲倦襲來,便又濛濛睡去。
就在這時,後面窗户微微一響,隨着夜風飄進—條人影,這人一入室內。便用一塊羅巾掩住文魔面孔,然後悉悉率率地替他換了上半身裝束,依就掩好窗户,像狸貓一般躍了出來。
驀地,眾侍衞聞得一縷冷笑之聲,跟着撲人兩條黑影,雖是黑夜之中,仍可看出紅袖青衫,正是大對頭游龍子黃小龍和金燕姑娘現身,不由驚叫一聲,紛紛從被窩裏滾下牀鋪,抽出枕下兵刃,圍攻上來。
只見兩人長劍一揮,頓時漫空長虹飛流,眾侍衞自知不是敵手,紛紛倒退,只是遠遠包圍着大聲呵喝,誰也不敢過份逼進。
鄰室的文魔楚申君,忽地驚醒,一揮手中摺扇,推門而出,這時天已曉、曙色從窗外透入,室中人影依稀可見。他這—現身,眾侍衞見他—身女人裝束,不倫不類,一個個被驚得目瞪口呆,不知這位副領班大人,何以會穿上女人衣衫?抑或他本來就是女兒之身,喬裝混入宮裏,怪不得他性情乖謬不近人情,身體又那麼文弱。
想到這裏,眾侍衞俱都歇下手來,三十幾雙眼光—齊向文魔好奇地射去。
楚申君身形一幌,疾愈愈飄風,展開摺扇向游龍子黃小龍攻去,口裏卻向眾侍衞低叱道:“蠢材,看我則其,還不動手將這一雙欽犯擒獵,回京覆命。”
只聽游龍子長笑一聲,碧玉劍震出朵朵劍花,擦的一聲,將文魔楚申君扇影封住,笑嘻嘻的説道:“楚大人,這裏地方太狹小了,你可敢與我在前面崇福寺外廣場一搏?”
楚申君毫不考慮地笑道:“那有什麼不敢?走!”説話中,人已跟蹤縱起。
眾侍衞本想提他個醒兒,要他知道自己那身不倫不類的裝束,卻又害怕他腦羞成怒,非但不領自己的情,反而找起麻煩來,那可有點不划算,因此,話到嘴邊,全都嚥了回去。
跟去時,不約而同地全將速度放緩,待眾侍衞到達崇福寺廣場,只見領班大人絳袖飄揚,摺扇縱橫,向着游龍子風狂進攻,口裏罵道:“小子,還不替死在大巴山絕壑下的農魔償命?”
斯時,天色已然大亮,這崇福寺廣場,乃是進入與和的交通要道,商旅小販,一見廣場上有人打架,紛停肩息擔,停足遙觀。
等到他們瞧清那持扇之人,是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時,廣場上立時引發了觀眾的鬨然大笑。
眾侍衞雖然説對文魔全無好感,但他畢竟是自己一行人的首領,榮侮與共。
他們不敢將這尷尬情形去告知文魔,卻用揚湯止沸的辦法,用暴力驅逐觀眾。
觀眾們見他們錦衣華服,搶刀舞劍,知道他們是清廷的錦衣衞士,自己招惹不起,紛紛遠離。
但他們仍不肯瞢然離去,而且,潛意識裏產生了一種敵對作用。
凡是喬裝游龍子的金燕揮出一劍,不管是武林人物,或是外行,莫不大聲喝采。
反之,觀眾對那穿着得不倫不類的怪物楚申君,無論他招式多麼奇妙,所得的全是噓聲,一片倒採。
這情形愈來愈不尋常,楚申君漸漸也感覺到了,他有過上次張北的教訓,心想:“莫非我身上又有着什麼令人發噓的標誌?”深恨自己身邊沒有帶鏡子,而那些飯桶,卻又故意避開自己視線,心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高手相爭,最忌心神分散,不能專注,就在他心神微分之際,只聽化裝游龍子的金燕道:“姓楚的,我今天不殺你,看在你是一個女流之輩。”文魔楚申君大怒道:“胡説,誰是女流?”站在一旁化裝金燕的鄺飛燕笑道:“自然是你啊!你不看看,那有男人滿頭珠翠,穿着紅羅春衫的哩!虧你還有臉在這鬧市通街現洋相。”
文魔楚申君聞言驚惶至極,手中摺扇一慢,只聞搜的聲,頭上掉下一支鳳頭金釵,跟着髮髻也散亂了。
楚申君被迫飄退丈外,他雖是瞧見了從頭上掉下來的金釵,仍是不肯相信被人做了手腳,及至發現自己果然穿着一襲婦女用的春衫,不禁羞憤無地。
他臉皮再厚,心腸再黑,在眾目暌暌之下,那還好意思再打下去,頓時羞憤得噴出一口鮮血,掩面而逃。
這種戲弄手法,果真惡毒之極。
眾侍衙哼了一聲,知道惹游龍子不起,於是也只得逃去。
化裝游龍子的金燕姑娘,目睹斯情,胸中亦有不忍之意,但這計謀,是飛燕所建議的,她能説什麼,不由嘆息一聲,如飛離去。
行前,低喚了聲:“燕妹,咱們走吧!”
飛燕見自己奇謀有效,好不得意,不由仰天發出一聲狂笑,然後去如離弦在箭。
且説北京掌握全國兵權的總督府武丕顯大人,聽説愛子雙耳被割,心中非常痛惜。
但一聽大對頭游龍子黃小龍與金燕姑娘雙雙遠離京畿,北上崑崙,一顆提心吊膽的心,反而安定得多。
他這時坐在密室之內一張高背九龍沉檀香木的太師椅上,向着侍衞領班碧眼活佛道:“國師,你看副領班趕去旬日,能將那游龍子黃小龍擒獲麼?”
碧眼活佛將那顆光禿的頭顱一搖,道:“文魔楚申君雖説是‘諸邪崗’高手,練有‘摧心透骨手’奇功,不是俺掃大人之興,單憑他決奈何不了那小子,何況還有一個金燕,能保得性命歸來,已算是邀天之大幸!”
總督武丕顯大感迷惑,説道:“兩年前,那游龍子武功,與令高足相較,尚差一籌,想不到他的武功會這樣突飛猛晉,如今居然與大師之流相頡頇,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碧眼活佛道:“説來,還是這小子運氣好,不但絕處逢生,每回都因禍得福,因而使他的功力,突破了練武人所不能企及的領域。”
他話聲甫落,室中同時響起數聲冷哼。
一個瘦長馬臉的漢子首先不服道:“可惜這小子逃跑了,不然,我摘星手倒可會會這位江湖晚輩。”
長川秀士諸葛青道:“師叔,你老人家不用耽心,兩月之後,保定府前定可相會,因為黑水魔尊彭岑業已柬邀天下各本門派,前往白石堡解決恩仇。”
原來,這摘星手索敍五,乃是長川秀士諸葛青的師叔,一向隱居會稽經武總督厚幣卑詞聘來府中,充當幕賓,其實等於心腹。
與他先後進入總督府的,還有另外三個罕絕高手,一是天台劍客關漢騫,一是蛇叟陸游,一是銀色夜叉蘇惠芯。
這四人三十年前,號稱宇內四霸,全是與蒼穹三仙有着深仇大恨的蓋世魔頭,只因近年奇功未成,於是全皆銷聲遺蹟,不在江湖上露面。
也許這是劫數,就當四人坐關期滿,竟相繼接獲總督武丕顯厚幣隆聘。
他們靜極思動,即使沒有武大人的敦請,仍要投身江湖,找三仙報復舊年敗辱之仇,那裏還會推辭。
這四人隱匿總督府中,極其秘密。
本來四霸與游龍子黃小龍風馬牛不相及,卻因他學會了人皮寶衣上的武功,而且大出一戰,其聲威之盛,竟然蓋過了蒼穹三仙。
碧眼活佛素來目無餘子,適才竟這般推許,是以不知不覺中引起摘星手索五等人的不服和妒嫉。
這情形,落在黑腸軍師眼裏,淡淡一笑,説道:“諸位,如果想早些日子一會黃小龍,在下倒有—條妙計可行……”
色夜叉蘇蕙芯,性情最為急燥,忙問道:“快説,那妙計是什麼?”
黑腸軍師辛敬安一捻領下山羊鬍子,慢條斯地答道:“紅巾侍衞,長耳酒仙東方坤,昨日在金華山出現,四位如果降他一舉成擒,不獨活神仙、半仙尼悟緣,會自行投到,就連那業已北去崑崙的游龍子也會趕返,仗着諸位大俠的力量,這些敵人還會不一綱成擒麼?”
總督武丕顯眉頭一蹙,道:“此計固妙,但咱們二月十五日正是發動廢除清帝之期,如果天下武林中人,都來北京搗亂,那時咱們豈非顧此失彼?萬—功虧一簣,豈非鑄成大錯?天台劍客關漢騫道:“武大人的顧慮,及是必須的,但辛軍師適才提供的計謀,是千載難縫之機,鄙意認為廢除清帝與擒獲酒鬼東方坤兩椿事情,可以並行而不背。”
武總督道:“願聞其詳。”
天台劍客關漢騫道:“現在距二月十五日,還有整整二十天功夫,咱們只消神不知鬼不覺將酒鬼擒獲,秘密下在牢裏,待天下大事已定,那時將消息放出,以東方坤為餌,何愁蒼穹三仙及游龍子等人不被擒伏誅。”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道好。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可是,長耳酒仙東方坤,竟不知道自己禍臨眉睫,卻在大龍門的一家杏花居酒樓沽酒買醉。
老人家一生遊俠江湖,別無所嗜,有之,那便是惟有杜康了。
他獨個兒倚窗澆酌,望着酒樓前面數十株杏樹。
此時,正是未刻,紅日漸西,晚霞如錦,無限枝枝媚媚,在夕照之下,更顯得妖妖豔麗。
這景色端的迷人已極,酒仙瞧到高興之處,便舉起酒罈一飲而盡。
正覺酣暢淋漓,忽闖—人擊桌而呼曰:“豪飲哉,老丈迨世傳之酒仙乎。”
長耳酒仙東方坤,此時正在高興頭上,聞言一抹髭上餘酒漬,呵呵笑道:“閣下真好眼力,老朽便是東方坤。”
原來,他聞聲知非武林中人,是以顯得異常豪邁,坦率。
那人推席而起,顯然有一種欣喜若狂之狀,上前一揖倒地,恭聲説道:“在下辛敬安聞名久矣,今識風采,何幸如之,不悉老丈可肯光臨寒舍,相與共謀一醉。”事雖荒唐,但長耳酒仙東方坤一生遊戲風塵,行事往往只憑一時心意,不拘小節,再見辛敬安談吐不俗,鼻樑上架着一付深度近視眼鏡,作儒生打扮,不由失去戒心,仰天豪笑一聲道:“有酒須當醉,合當一飲三百杯,不知府上可在近處?”
辛敬安沒想到長耳酒仙如此爽快,反而把自己許多預先安排的説辭,無法用上,答道:“寒舍就在鎮外”
長耳酒仙東方坤扔下一錠銀子作為酒資,站起身來,説道:“閣下誠意難卻,老朽也就不再客氣了。”
他一面説,一面説,一面把硃紅大葫蘆系在腰間,隨着辛敬安走下杏花居酒樓。
另外一席上的三個老人和一個老婦,不由會心一笑,也跟着結帳而去。
且説長耳酒仙東方坤,隨着辛敬安穿過鎮集。
暮色蒼茫中,遠山近水,—片朦朧,兩人在宿鳥歸飛,晚鴉咭噪聲走向一座山谷。
轉眼,兩人隱沒於林木蓊翳的一座建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