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方過,天色初透曦微晨光!
白少輝迅快的一躍下牀,悄悄開出房門。
門外是一條寬闊的長廊,一排約有十來間房間,面向着花圃。欄外栽植了許多花卉、和綠油油的草坪,這是君山分宮護法們住的地方。
分宮護法;地位不在堂主之下,只是堂主掌握實際職務,護法們則比較清閒,平日沒有一定職司,多半是臨時調派的工作。
白少輝昨晚搏殺了天狼爪董百川。是以董百川的身份,混進來的,他自然就住在董百川的房裏。
此刻他悄悄開出門去,目光瞧了瞧自己昨晚掛在門口的一塊破布。
那是一件撕去了衣領和裏子的舊衣,上半件已經沾滿了泥污,下半件還算乾燥潔白。在這件破衣的下首,八字形放着一雙舊靴,左靴沾滿了爛泥巴,右靴卻是乾淨的。
這情形,使人一望而知他昨晚不小心踩了一腳爛泥巴,回來之後,就把靴子脱在房門口。並且還撕了一件舊衣,揩抹過了,只是沒揩乾淨,索性留在房外,等打掃房間的使女們去收拾了。
他目光迅快的左右一瞧,俯下身去,伸手往乾淨的那雙靴統中探去。
這一探,果然摸到了一小團軟泥巴,急忙取起,隨手把掛着的舊衣,往靴上一丟,返身進入房中,又悄悄掩上房門。心中暗自驚異:“這是什麼人放進去的呢?”
他此刻也無暇尋思,用手一捏,那團泥巴中間,果然藏着一支鵝毛管,再從毛管中抽出一張卷得極細的紙條。打開一瞧,只見上面寫着一行小字:“侯家灣紅花村靠東第四家問白髮啞婆。”
字跡娟秀,似是出於女子手筆!
白少輝瞧的不禁一呆,自己此次冒名頂替,混入君山,原是奉賽諸葛之命,營救義母來的。
軍師在密柬上曾説,自己只要在房門口,照他約定的記號,自會有人在靴中留下見面時間,接應自己。
如今迴音倒是有了,但照字條的口氣看來,他好像要自己到侯家灣紅花村靠東第四家去問白髮啞婆。
難道白髮啞婆就是接應自己的人?那麼自己義母又被他們關在那裏呢?
心中想着,一面把紙條放人白中,嚼了幾嚼,然後連同泥團,往牀下一丟,看看時光還早,索性又睡了下去。
這一睡,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只聽有人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
白少輝從睡蘿中驚醒過來,問道:“什麼人?”
門外一個女子聲音答道:“是小婢送早餐來了。”
白少輝披衣而起,故意上下扣錯一粒鈕釦,才去開了房門。
只見一名青衣少女。端着臉水走了進來,躬了躬身,嫣然一笑道:“董護法早。”
放下臉盆,又從門外捧着一個銀盤放到桌上,説道:“護法請用早餐了。”説完,返身退出。
白少輝心中暗道:“看來不是她了。”
當下洗了把臉,就在椅上坐下,取過銀盤,見盤中放着一鍋小米稀飯,一疊家常餅,和四樣小菜,做的均極精細,這就獨自吃了起來。
吃過早餐,白少輝正想出去走走,也好察看一番君山分宮的形勢,忽見先前那名青衣使女,匆匆進來,躬身道:“分宮主着人來請,要護法立即前去。”
白少輝暗暗吃了一驚,問道:“人在那裏?”
青衣使女道:“就在院門外候駕。”
白少輝穿出長廊,果見一名宮裝少女,悄立院前,急忙舉步行去,一面抱抱拳笑道:
“有勞姑娘久候了。”
那宮裝使女躬身道;“分宮主和南宮統領,都在東花廳議事,特命婢子前來相請。”
白少輝不知東花廳如何走法?忙道:“既然如此,姑娘快請。”
宮裝使女年紀不大,但卻十分機警,退後一步道:“婢子怎敢有偕?還是護法請先。”
白少輝心中暗道:“這丫頭可惡的很!”乾咳一聲,笑道:“姑娘是分宮主面前的人,自該姑娘先行了。”
宮裝使女嫣然一笑道:“護法真會説話。”她有意無意的膘了白少輝一眼,低聲道:
“護法這樣就去了麼?”
白少輝道:“這樣如何不對了?”
宮裝使女道:“分宮主最重儀表,護法衣衫不整,怎好進去?”
白少輝低頭一瞧,口中哦了一聲,慌忙把鈕釦扣好了,一面笑道:“老朽雙腳跳下牀,起來的匆忙了些。”
宮裝使女抿抿嘴道:“護法還會跳加官?”
白少輝摸摸鬍子,笑道:“老朽一大把年紀,走南闖北,看也看的多了。”
兩人答非所間,説到這裏,宮裝使女一欠身道,“婢子小王,恭候護法吩咐。”
白少輝心中暗道:“南北幫果然歷害,這丫頭分明還是分宮主的貼身侍婢,不知如何混進來的?一面説道:“姑娘請在前面帶路,在下有事請教。”
宮裝使女依言在前引路,低聲道:“護法要問什麼?”
白少輝以傳音入密説道:“老朽想知道薛神醫的家屬,被囚在那裏?”
宮裝使女低低的道:“不是已經有人告訴你了麼?護法只要按址尋去,到時自會有人接應……”
白少輝道:“你們這裏有很多人?”
宮裝使女突然轉臉輕“噓”了聲,低頭朝前行去。
原來説話之間,已經進入一處院落,白少輝得到她的示警,也就不再多問。穿過兩重屋宇,轉出迴廊,便是東北廳了。
宮裝使女走近階前,躬身道:“董護法駕到。”
只見湘簾掀處,另一名宮裝使女走了出來,説道:“分宮主請董護法人內。”
白少輝慌忙應是,舉步跨上石階,門口那名使女替他打起簾子,白少輝聳着肩跨入廳門。
抬目望去,只見上首一把交椅,端坐着一個白髯青袍老人,正是從前的青鸞壇壇主——
浣花夫人門下大弟子凌雲鳳。
左首兩把椅子,上首一把坐的是統領南宮無忌,下首一把,赫然是那個白髮蒼須的鬼見愁閻弘!
白少輝暗暗忖道:“這情形,敢情是南宮無忌領着鬼見愁來見分宮主,説起鬼見愁和董百川有隙,要分宮主出面,替兩人和解了。”心念轉動,人已趨前幾步,一躬到地,説道:
“屬下參見宮主。”
青袍老人一擺手道:“董護法請坐。”
一名宮裝使女替她端來了一把椅子,放到右首。白少輝依言坐下。
青袍老人徐徐説道:“老夫方才聽南宮統領説起,董護法和閻老哥之間,似有一段過節,如今閻老哥已答應擔任本分宮護法職務。今後就是一家人了,老夫請董護法前來,就是由老夫替你們雙方作個調人,這場過節,從此揭過,誰也莫要再放在心上了。”
她口口聲聲,自稱“老夫”還當人家不知道她是女的。
白少輝連忙陪笑道:“是,是,屬下昨晚就和閻老哥説了,這件事,完全是一場誤會……”
鬼見愁呵呵笑道:“宮主瞧得起閻某,閻某敢不從命?事情説開了,自然一筆勾銷,哈哈,一了百了。”
天狼爪董百川昨晚已死在白少輝手下,人死了自然一了百了,這話妙語雙關,卻只有白少輝一人聽的出來。
青袍老人頷首道:“如此就好。”一面回頭朝南宮無忌道:“本分宮敦聘閻老哥為護法之事,南宮統領可轉函呈報總宮核備。”
南宮無忌欠身道:“屬下遵辦。”
正説之間,只見一名宮裝使女匆匆進來,朝青袍老人躬身道:“稟報宮主,婢女剛才收到宮中緊急命令,請宮主過目。”
説完,雙手呈上一封密柬。
白少輝心中暗暗一動,付道:“時光差不多了,這封密柬,大概就是殊弟發的了。”
青袍老人接過密柬,先查看了封口朱鈴,然後折開封口,抽出一張狹長紙條。
白少輝看她舉動,心中暗道。“此女精明細心,自己可得小心!”心念轉動,只聽青袍老人冷哼了一聲,隨手把密柬送給了南宮無忌,説道:“南宮統領且瞧瞧這密令上説些什麼?”
她這聲冷笑,聽到白少輝耳中,不覺一驚,暗道:“她口氣不對,莫非已經看出這封密令,是偽造的不成?”
南宮無忌恭謹的接過密束,看了一眼,皺皺眉道:“賽諸葛劫持薛神醫,其目的不外也想他替南北幫出力,只是薛道陵眷屬,囚在咱們手中。南北幫派遣高手,企圖營救他家卷,自是極有可能,但賽諸葛僅僅派出白少輝、範殊兩人,潛來岳陽,也未免大小看咱們君山分宮了。”
青袍老人冷冷一曬,道:“老夫聽説賽諸葛善用計謀,也許另有詭計。”口氣一頓,接着問道:“白少輝?此人就是夫人派來本壇擔任護法的那人了,沒想到他竟會是南北幫卧底之人,他當日如向本壇報到,未必就瞞得過老夫雙目。”
白少輝聽得暗暗好笑,心想:“只怕未必。”
心中想着,臉上不期露出一絲笑意。
青袍老人霜刃般目光,突然轉到白少輝臉上,問道:“董護法知道他的來歷麼?”
白少輝驚然一驚,暗道:“此女果然歷害!”一面連忙欠身道:“屬下曾聽曹護法説過,白少輝原是紫薇壇下一名武士,紫薇壇在成都王宅失利,全壇弟兄據説僅他一人逃出,後來被湘雲姑娘尋獲,在押回百花谷途中,遇上姓範的追蹤趕至。湘雲姑娘和曹護法全為姓範的點傷經穴,還是白少輝把姓範的逼下船去的,因此獲得夫人賞識,才提升他為本壇護法。”
青袍老人道:“這個老夫知道,我是問你可知他的真正來歷。”
白少輝道:“屬下那就不清楚了。”
南宮無忌道:“白少輝自稱是姑蘇人氏,西遊人川,在成都酒樓,結識葬花門王立文等人,一起被擒入谷,撥充紫薇壇下,當日宮中曾諭令屬下調查,姑蘇白氏,原是城中望族,子孫在外頗多,無法查出他的身世來。”
青袍老人目光望着地板,過了半晌,才道:“姑蘇,那薛道陵不也是姑蘇人麼?”
南宮無忌應了聲“是”。
青袍老人突然目光一抬,問道:“老夫要你查出薛道陵兒子薛少陵下落,究竟如何了?”
白少輝又是一驚,暗道:“看來她已然懷疑白少輝就是薛少陵!”
南宮無忌心頭一凜,故意皺皺眉道:“宮主垂察,那薛少陵自從和一筆陰陽張果老同時逃走,曾去過衡山南嶽觀,此後就不曾再在江湖露面,屬下嚴令各地密切注意,但始終沒有他的消息。”
青袍老人道:“一筆陰陽張果老呢?”
南宮無忌道:“張果老在江湖上突告失蹤,也快有一年了,從沒有人再見到過他。”
青袍老人道:“只怕他們全投到南北幫去了。”
南宮無忌欠身道:“宮主明察,屬下根據派在南北幫中弟兄的報告,該幫之中,似乎並無張果夫,薛少陵兩人。”
這話聽的白少輝暗暗吃驚,忖道:“原來他們也有人在南北幫卧底,不知這人是誰?”
青袍老人冷哼道:“你派去的人,管什麼用?連宮中交下來,命他查明南北幫幫主、副幫主和軍師賽諸葛究系何等樣人?直到今日,還無法覆命呢。”
南宮無忌老臉一紅,説道:“屬下派去的弟兄,在南北幫只充當了一名頭目,該幫機密之事;他自然無法獲得消息。即以該幫幫主、副幫主而言,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就是該幫許多護法,也未必知道他們來歷,至於賽諸葛,一身道家裝束,自稱諸葛亮,據説他確有未卜先知之能,但細查江湖上,就從無這樣一個人物……”話聲未落,只見那名叫小玉的宮裝使女,辜簾而入,朝南宮無忌躬了躬身道:“啓稟統領,方才據神威堂報告,侯家彎方向曾發現敵蹤。”
南宮無忌目射奇光,問道:“有多少人?”
小玉回道:“據報好象只有一個人,來人武功極高,連傷了兩個弟兄,就忽然不見,秦堂主已經聞訊趕去了。”
南宮無忌點點頭,道:“這姓白的小子,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白少輝心中一動,忖道:“聽他這句話的意思,好象義母就被囚在侯家彎了。”
那小玉目光一溜,有意無意的望了白少輝一眼,悄悄退下。
青袍老人冷笑一聲道:“白少輝真要來了,老夫倒要瞧瞧他究竟是何等樣人?”忽然“哦”了一聲,道:“曹敦仁見過白少輝,見了面自然認識。”
她這話似是自己説給自己聽的,旁人自然不好插口。
只見她目光一抬,説道:“侯家彎一帶,從現在起,由老夫親自指揮,以本宮銀令,為該地區傳令符信。任何船隻,未得允准,一律不準在該地行駛,南宮統領負責西首通道,不準任何人出入。”
南宮無忌道:“屬下遵命。”
白少輝道:“宮主未派屬下職司麼?”
青袍老人略一沉吟道:“你和曹護法負責巡視三個村落,遇上白少輝,只准暗中監視,速向老夫傳送消息,不準擅自出手。”
白少輝心中忖道:“原來你想親自和我較量,焉知我就在你面前。”一面連忙欠身道:
“屬下省得。”
鬼見愁道:“宮主總該給屬下也派個任務吧?”
青袍老人道:“閻老哥新來,地勢不熟,那就和南宮統領做一路吧!”
鬼見愁拱手道:“老朽正要南宮老哥多多指教。”
南宮無忌連説:“不敢。”
青袍老人回頭吩咐道:“你們去請曹護法來。”
一名宮裝使女領命而去。
青袍老人起身道:“三位寬坐,老夫不奉陪了。”
南宮無忌欠身道:“宮主請便。”
白少輝心中暗忖道:“這凌雲鳳好大的架子。”
三人全都起身相送,青袍老人微微含首,便自緩步往裏行去。
南宮無忌直等青袍老人走入後堂,才抬手道:“兩位請坐。”
自己先在椅上坐下。白少輝、鬼見愁也相繼落坐。
浣花宮對外機構,本來是總香堂,由青鸞壇主凌雲鳳兼主其事,鐵面神判南宮無忌擔任統領,總香堂下設神威、天龍兩堂。但到了最近,浣花宮對外機構擴大了,取消“總香堂”,改稱分宮,即巫山分宮和君山分宮。
君山分宮,即是從前總香堂原班人馬,由凌雲風任分宮主,鐵面神判南宮無忌仍是統領名義,等於副分宮主,下面神威,天龍兩堂,和若干名護法,也全數照舊。
以上各節,本已散見本書之中,為使讀者明瞭起見,特再補而出之。
不多一回,摘星手曹敦仁奉命匆匆進來,一眼瞧到南宮無忌,慌忙躬了躬身,諂笑道:
“原來是統領見召,不知有何吩咐?”
白少輝看他那付卑諂足恭的模樣,心中暗暗不齒其人。
南宮無忌含笑道:“曹兄請坐,方才咱們接到總宮密令,據説南北幫軍師已派白少輝、範殊兩人,潛來岳陽,營救薛道陵家眷……”
摘星手曹敦仁道:“這兩個小子,年紀不大,倒是扎手的很。”
南宮無忌道:“宮主方才指示,侯家灣三個村落,由董兄和曹兄兩位負責巡視。”
曹敦仁朝白少輝拱拱手,呵呵笑道:“這趟差事,有頭兒領頭,兄弟只是作個陪襯而已。”
他稱白少輝“頭兒”,那是因為董百川是君山分宮的首席護法。
白少輝道:“曹兄好説,其實這趟差事,咱們都是陪襯。”
曹敦仁回頭朝南宮無忌道:“那是統領親自指揮了。”
南宮無忌微笑道:“侯家彎一帶,從現在起,由宮主親自指揮,並以宮主銀令符信為令,你和董兄,巡視三處村落,若是發現敵蹤,只准暗中監視,立即通報宮主,不得擅自出手。”
曹敦仁道:“原來如此,是,是,屬下遵命。”
只見軟簾啓動,一名使女手託銀盤,緩步而入,欠身一禮,道:“宮主吩咐,統領和三位護法,可在這裏用過酒飯,就好到後山去了。”
説完,在廳上擺好四付杯筷。轉身退出。
接着又有兩名使女送上酒菜,躬身道:“四位請入席。”
南宮無忌含笑站起,説道:“時間也差不多了,來,來,大家不用客氣,吃過酒飯,正該到後山去瞧瞧了。”
大家相繼入座,使女替四人面前斟滿了酒,南宮無忌因鬼見愁閻弘新任護法,舉杯相敬,白少輝、曹敦仁也跟着向鬼見愁敬酒。
大家因飯後各有任務,不敢多喝,對飲了幾杯,便自用飯。
飯後,使女撤去盤碗,端上香茗。
南宮無忌喝了一口,就起身道:“閻兄,咱們可以走了。”
鬼見愁道:“統領且慢,老朽兵刃,還在寶舍裏,沒有取來。”
只聽一名使女在門口躬身道:“統領和閻護法的兵刃,婢子已經取來了。”
南宮無忌含首道:“如此就好。”
當先跨出廳去。
果見兩名使女手捧長劍,一個手上捧着黃布包袱和一柄雨傘,在門口伺候。(董百川外號天狼爪,曹敦仁處號摘星手,都不用兵刃)
南宮無忌取過長劍,佩到身邊。
鬼見愁喪門臉上,擠出一絲陰沉笑容,説道:“多謝姑娘了。”接過包袱,往肩上一背,然後把雨傘挾到脅下,聳聳肩問道:仰自們往那裏走?”
他這付模樣,活象個鄉巴佬,瞧的那使女忍不住抿嘴一笑。
曹敦仁忙道:“兄弟帶路。”
説着,就走在前面領路。
四人出了分宮,直向後山行來,不消多時,便已繞過山腰,侯家彎就在眼底。
南宮無忌朝西首一條山徑指了指道:“閻老哥,咱們該往這條山徑去了。”
曹敦仁連忙神色恭敬的拱拱手道:“統領、閻老哥好走。”
白少輝居高臨下,略一打量,但見侯家灣是一片廣大的平地,兩面環水,只有西首連接陸地。北岸沿江一帶,果然有三數處,屋宇櫛比,自成村落。
南宮無忌和鬼見愁閻弘逕向西首一條小徑行去。
白少輝朝曹敦仁抬了抬手道:“曹兄請。”
曹敦仁聳聳肩道:“自然該頭兒請先。”
白少輝笑道:“曹兄怎的和兄弟也客氣起來了,誰先在前面,都是一樣,到了山下,咱們還得研究一下,如何巡視法子?”
曹敦仁道:“頭兒説的極是。”
兩人腳下加快,片刻工夫,便已到達山下,曹敦仁腳下一停,拱手道:“頭兒有何吩咐?”
白少輝道:“兄弟正想請教曹兄,有何高見?”
曹敦仁連聲道:“不敢,不敢,宮主要董兄和兄弟同來,那就是要兄弟服從董兄的了。”
白少輝心念一動,正容道:“曹兄決不可如此説法,宮主派咱們兩人,負責三處村落,兄弟之意,咱們似該分頭巡視,然後約定一個地點見面,較為妥善,不知曹兄意下如何?”
他這番話,自然是有意撇開曹敦仁,才能去紅花村找白髮啞婆。
曹敦仁連連點頭,喜道:“董兄説的正和兄弟想的暗合,由董兄巡視東邊的楊花村,兄弟到西邊松花村去,然後在地點適中的紅花村會合,這麼一來,就不慮遺漏了。”
白少輝暗道:“原來紅花村是三處村落的居中一個。”一面説道:“曹兄既然同意,事不宜遲,咱們立即就分頭巡視了。”
曹敦仁道:“正是如此,兄弟這就到松花村去。”
別過白少輝,逕自朝西行去。
白少輝方才在半山腰上,居高臨下,已然把三處村落看了個大概,再聽曹敦仁説出花村在東,松花村在西,紅花村居中之言,心中更是有了譜兒。
此刻目送曹敦仁遠去,那還怠慢,立刻提吸真氣,施展輕功,直向紅花村奔來。
天狼爪董百川是君山分宮的首席護法,又奉有宮主令諭,負責巡視三處村落,自是不須有什麼避忌。
不過頓飯工夫,已經趕到村前,白少輝略一住足,舉目望去!
只見這紅花村房屋不多,一共不過二十來户人家,但卻築建的極是精緻,紅牆瓦舍,疏落地分散四處。
村外圍着一道丈許寬的池塘,種滿了蓮。
這時正當秋初,苗苔盛開,一曲流水,十里荷香,再襯以紅漆欄杆,白石小橋,當真是小橋流水人家,好一處所在!
紅花村之名,敢情因此而來。再矚目東望,相隔四、五里,垂楊深處,村落隱約,那是楊花村。西首也有五、六里之遙,望去一片松林,自然是松花村了。
這一陣打量,説來較慢,其實只是駐足一瞥間的事,白少輝不再猶豫,舉步往橋上走去。
越過小橋,是一條白石砌成的小路,兩邊綠樹濃陰,靜悄悄的不見人蹤。
白少輝心中暗暗唸了一遍,早晨從靴中取出那張紙條上的字句:“候家灣紅花村靠東第四家問白髮啞婆。”
正在思忖之際,突聽嘶的一聲,一縷極細的破空之聲,直向自己激射而來!
白少輝耳目何等靈敏,聽風辨位,抬手之間,已把晴器接住,但覺入手甚輕,似是一個紙團,心中暗想:“這投擲紙團的人,準是和小玉一路的,由此看來,南北幫潛伏在君山分宮的人,似是不少!”
目光一抬,朝紙閉打來之處望去,這一條小路上,樹木茂密,那裏想看得到人影?
急忙把手中紙團,打開一瞧,只見上面寫道:“事已有變,切勿露出形跡。”
字體娟秀,和早晨紙條上的筆跡,似出一人之手,但寫的極是潦草,顯系十分匆忙之時所寫!
白少輝看的暗暗一怔,她字條上只寫“事已有變”,並沒有説出如何有變?但既然來了,豈能不查明義母下落,就空手而返?
何況此刻自己是董百川的身分,又奉有宮主之命,巡視侯家灣三處村落而來,名正言順,又怕什麼?
也許這示警之人,得知宮中傳出命令,這一地區,改由宮主親自指揮,各種舟船,不準駛近,認為這裏有了變化,才匆匆趕來,通佩自己正是,一焉佩自己奉命來的。
想到這裏,不由心頭一寬,覺得這示警之人,反不如自己知道的多。他心急義母安危,刻不容緩,時間寶貴,寸陰似金,那還多想,雙手一搓,把字條搓成粉碎,舉步朝村中走去。
數到東首第四家,但見竹籬笆上,繞滿了牽牛花,籬門種着不少花木;但一條青石小徑,卻打掃得十分乾淨。
裏面是一棟紅磚瓦屋,兩扇黑漆門,並沒關上,從屋外一直可以看到客堂上的擺設。那是一張方桌,和幾把木凳,只是不見人影,不聞人聲。
白少輝舉手推開籬門,側身而入,一直走到門口,仍然不見有人,這就乾咳一聲問道:
“裏面有人麼?”
過了半晌,屋中靜寂如故,不見有人走出。
突然想起早朝紙條上明明寫着“白髮啞婆”,既是啞婆,自然也是耳聾之人,如何能聽得到自己的問話?
心中想着,不覺跨進門去。
就在此時,但聽屋後傳出一陣細碎的腳步之聲,一個花白頭髮的老樞,手中拿着一把掃帚,走了出來。
一眼瞧到白少輝,好像怔得一怔,立即面堆笑容,連連躬腰,口中伊伊呀呀的説着,一面舉手作勢,似是在説、“尊客請坐。”
白少輝心中暗暗皺了下眉,付道:“這老婆子既聾又啞,如果她不認識字,那就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一面朝她拱手還禮,就在椅上坐下。
白髮啞婆放下掃帚,轉身走了進去,一回工夫,只見她端着一盅茶出來,放到桌上。
白少輝又朝她拱手道謝。
白髮啞婆望望白少輝,張了張口,似欲問話,但苦幹口不能言,無法表達她的意思。略作沉吟,忽然打了個手勢,擬是要白少輝寬坐一回,又匆匆轉身往裏走去。
白少輝心中暗暗焦急,遇上這麼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太婆,真是對她毫無辦法。
所幸自發啞婆很快就回了出來,只見她一手端着一碗清水,另一隻手卻拿了一塊抹布,顫巍巍的在白少輝對面坐下。
白少輝不懂她用意何在?方自望着她發楞。
白髮啞婆衝着白少輝笑了笑,伸出一個指頭往碗中蘸着清水,在桌上寫道:“尊客有何貴幹?”
白少輝這才恍然大悟,敢情她家裏沒有紙筆所以只好用清水寫字了,心中不覺一喜,只要她識字,就不難問出義母的下落來。
當下點點頭,也就用手指在碗中蘸着清水寫道:“在下有事向婆婆請教。”
白髮啞婆用抹布拭去水跡,寫道:“不敢當,老身還沒請教尊客貴姓?”
白少輝暗想:“這裏是君山分宮勢力範圍之內,自己若是直説來意,只怕她就不敢説了,不如還是説董百川的好。”心念一轉,就用水寫道:“在下董百川。”
白髮啞婆望了他一眼,寫道:“不知尊客是如何進來的?”
這裏是君山分宮所在,外人當然無法混入,難怪她心中起疑,要問問清楚。
白少輝寫道:“在下就在分宮任職。”
白髮啞婆口中“啊”了一聲,臉上立時現出驚疑之色,寫道:“不知尊客在分宮擔任何職?”
原來她還不放心。
白少輝微微一笑,寫道:“分宮首席護法。”
這下自發啞婆瞧的聳然動容,慌忙站了起來,連連躬身,巴結的寫道:“老婆子不知護法光臨,多多失禮。”
白少輝朝她連連擺手,寫道:“老婆婆千萬不可多禮,在下只是奉命巡視本村之便,拜訪老婆婆來的。”
白髮啞婆惶恐的彎彎腰,寫道:“護法這麼説,折煞老婆子了。”
她抹去水跡,繼續寫道:“護法方才不是説有事要找老婆子麼?”
白少輝寫道:“不錯,在下確實有一件事,要向婆婆請教。”
白髮啞婆臉上微現詫容,寫道:“護法垂詢,老婆子敢不奉告,不知護法要問什麼?”
白少輝寫道:“在下要向婆婆打聽一個人。”
白髮啞婆更是驚奇,寫道:“護法要打聽的是誰?”
白少輝寫道:“巫山分宮神機堂副堂主薛道陵的夫人。”
白髮啞婆目注白少輝,怔的一怔,寫道:“護法問薛夫人有何貴幹?”
白少輝寫道:“不知薛夫人住在那裏,在下順道拜訪。”
自發啞婆又朝他看了一眼,寫道:“護法怎會不知道薛夫人住處?”
白少輝暗暗忖道:“這老婆子看來極是精明,不太容易應付。”一面寫道:“婆婆不是知道薛夫人的住處麼?”
白髮啞婆寫道:“老婆子雖知薛夫人住處,但此事關連極大,老婆子不敢奉告。”
白少輝見她承認知道義母下落,心中一喜,急忙寫道:“本座擔保你無事。”
白髮啞婆還是搖搖頭,寫道:“護法原諒,老婆子無法奉告,除非……”
她寫到“除非”兩字,急忙用抹布拭去。
白少輝眼快,自然已經看到“除非”兩字,心中不覺一動,寫道:“你要如何才能相信?”
白髮啞婆寫道:“不瞞護法説,老婆子也是聽宮中的人無意中説起,才知薛夫人也住在這裏,不知是誰告訴護法的?”
白少輝心中又是一動,暗想:“那紙條上要自己來問白髮啞婆,看她口氣,隱約説出是宮中有人告訴她的,這明明是在探自己的口風,莫非她也是南北幫派來卧底的人?自己若是不説出一個人來,只怕她不肯相信。”但細而一想:“逢人且説三分話,自己不知她底細,還是不宜明説的好。”想到這裏,沾水寫道:“據報南北幫有人潛入侯家灣,對薛夫人似有不利,在下奉宮主之命,巡視三處村落,旨在保護薛夫人安全,因此,在下必需知道薛夫人住處。”
白髮啞婆面露冷笑,寫道:“護法既是公事,就該向秦堂主查問才對,老婆子更不敢多説。”
糟糕!這老婆子當真難纏!
白少輝怔的一怔,寫道:“時機緊迫,在下不得不打擾婆婆。”
白髮啞婆望望他,寫道:“護法一定要老婆子説麼?”
白少輝寫道:“正是如此。”
白髮啞婆笑了笑,伸出兩個指頭,指指天,又指指地。
她方才一直用水在桌上寫字,忽然又比劃起手勢來了!
啞巴不能説話,用手比劃,原也沒錯,但白少輝看出她比劃的手勢,似是打的暗號,不禁暗暗皺了下眉,忖道:“糟糕,早晨那字條上,只要自己前來找她,並沒説明見面之後,還有暗號,這可如何是好?這在白髮啞婆來説,並沒有錯,她不問清楚來歷,如何能説?錯就錯在那個寫字條給自己的人,這等重要的連絡信號,竟會如此疏忽?”
白髮啞婆看他既沒有舉手回答自己暗號,也沒開口,只是怔怔的望着自己發呆,不覺笑了笑,又以指沾水,寫道:“護法既知找到老婆子這裏,想來定是受人指點而來,但此事實在關係重大,護法總該説個人給老婆婆聽聽,如果老婆子也認識此人,那就證明老婆子縱然泄露機密,也不妨事的了。”
這話已經説的十分明顯,你不懂暗號,就該説出指點的人來,才能證明你確是同路人!
白少輝自然聽得出她言外之意,心頭不覺一鬆,暗想:“這就是了,自己料的沒錯,眼前這位白髮啞婆,果然也是南北幫派來卧底的人!”
一面又暗暗忖道:“自己不知早晨寫字條的人是誰?但那宮裝使女告訴自己,她叫小玉。”想到這裏,那還猶豫?伸手沾着清水,寫道:“小玉。”
白髮啞婆身軀微微一震,寫道:“護法恕老婆子還想問一件事。”
白少輝道:“婆婆請説。”
白髮啞婆寫道:“護法究竟是何身份?”
白少輝寫道:“在下系受人之託。”
白髮啞婆寫道:“是什麼人?”
這應該問。雙方既然攤開來了,白少輝自然也應該回答,這就寫道:“軍師。”
白髮啞婆身軀又是一震,抬目望望白少輝,寫道:“計劃如何?”
白少輝寫道:“在下此刻先想知道薛夫人住處,今晚自會有人接應。”
白髮啞婆略微沉吟了一下,寫道:“在何處接應?來的是什麼人?”
白少輝寫道:“何處接應,目前在下也不知道,到時另有安排。”
白髮啞婆臉有喜容。點點頭,朝白少輝仔細端詳了一陣,寫道:“老婆子為了自身安全,不得不再問一句,你應該不是董護法吧?”
白少輝笑了笑,寫道:“在下白少輝。”
白髮啞婆眼睛一亮,面有喜容,寫道:“果然是白少俠。”
白少輝寫道:“在下時間不多,婆婆請速示知薛夫人究在那裏?”
白髮啞婆寫道:“老身就是。”
這四個字,看的白少輝陡然一驚,雙目神光炯炯,凝注着白髮啞婆,過了半晌,迅速寫道:“事關重大,婆婆休得取笑。”
白髮啞婆寫道:“白少俠可是不信?”
白少輝自然不信,自己從小由義母一手扶養長大,怎會不識?手指如飛,寫道:“在下曾見過薛夫人數面,焉有當面不識之理?”
白髮啞婆望望門外,忽然神情一暗,寫道:“身為人質,被人改頭換面,耳聾口啞,身成殘廢,少俠如何還能認識?”
白少輝字跡入眼,心頭不禁狂震,他曾聽賽諸葛説過,浣花富有一個叫公孫述的人,精擅外科手術,替人改換頭臉,與天生無異,少林、武當幾位掌門人,就是例子。
那麼眼前這位既聾又啞,雞皮鶴髮的老婆婆,當真就是自己義母了!
他眼看一手把自己扶養成人的義母,竟然被浣花宮不擇手段,折磨得這般模樣,但覺心頭説不出的悽楚、悲憤、又急又怒,又驚又喜,目含淚光。,猛地一把握住白髮啞婆的手,激動的道:“你……,你……”
話聲未落,但廳屋外傳來一聲悠長的竹哨之聲!
適時自發啞婆也一把抓住白少輝的手腕,抓得緊緊的!
白少輝但覺她正好抓在自己脈門之上,而且一股內力,從右手脈腕,直傳過來,心頭驀地一驚,聲道:“你到底是誰?”
白髮啞婆扣着白少輝脈門,忽然展顏一笑道:“白少輝,你看我是不是薛夫人?”
啞巴居然開口了,她這一得意,登時露出嬌脆的少女聲音來!
就在她話聲出口,左手一振,疾快的點出一指,朝白少輝迎面戳來。
白少輝軒眉笑道:“你是凌雲鳳!”
舉手一格,五指疾翻,使了一記“鷹爪手”,直取對方右肩。
白髮啞婆神情微震,疾快的沉肩側跨一步,左手舒展,連續攻出三招,口中喝道:“你是聽誰説的?”
她這三招,不但出手奇快,手上招數,更是奇奧。
白少輝左手疾出,以攻還攻,一面微曬道:“憑你這身內力,和詭異絕倫的百花散手,除了是浣花夫人門下大弟子,在下想不出江湖上還有姑娘這等身手的人。”
兩人説來輕鬆,但雙方左手,卻在説話之時,忽指忽掌,互相搶攻,可着實凌歷!
指影掌風,所取部位,無一不是人身必救大穴,只要任何一方稍為疏忽,被對方指掌掃中,縱不當場殞命,也得負傷倒下。
白髮啞婆冷笑道:“你倒很會説話。”
白少輝微笑道:“在下沒説錯吧?”
白髮啞婆冷冷説道:“知道我身份的人,從無活口,反正你今天也休想活着出去了。”
白少輝俊目放光,朗笑道:“你真以為拿住我了麼?”
白髮啞婆哼道:“難道你還想從我手中逃得出去?”
白少輝大笑道:“在下不讓你見識見識,宮主大概是不肯相信的了。”突然暗運玄功,右手一揮,喝道:“宮主小心了!”
白髮啞婆聽他事先説出要掙脱自己手爪,自然也暗聚真力,五指扣得更緊。那知對方喝聲出口,突覺一股暗勁,從白少輝手腕上直傳過來,扣在他脈門上的五指,陡然一震,整條手臂如同觸電,身不由己的被震退出數步之多!
這一下,當真使她震駭不已:“師傅曾説自己一身造詣,除了她老人家,當今之世,已罕有對手,此人明明已被自己扣住脈門,舉手之間,居然反而把自己震出數步!
心念轉動,不覺目注白少輝,冷冷説道:“白少輝,你武功果然了得,但今天要想生離此地,只怕沒這麼容易,何況你機密已泄,行藏敗露,所有同黨,均已被我一網打盡……”
白少輝突然目射寒芒,抬手從身邊掣出短劍,冷喝道:“凌雲鳳,你想的很好!”
白髮啞婆聽的不覺一呆,凌雲鳳這三個字,不但知道的人不多,縱然知道,也從沒一個人敢對她直呼其名。
此刻聽白光輝喝了出來,一怔之後,連聲冷笑道:“白少輝,你亮出兵刃來,那是想殺我滅口了?”
白少輝道:“在下縱不殺你滅口,但要你留在此地。”
白髮啞婆冷笑道:“好大的口氣,諒你也未能勝得過我,就算勝得過我,你同黨早已全數拿下了,此刻屋外已有重重包圍,你能插翅飛得出去麼””
白少輝聽她兩次提到同黨已被她拿下之言,不覺大笑道:“在下並無同黨。”
白髮啞婆道:“南北幫潛伏卧底的人,難道不是你同黨麼?你縱然只説出小玉一個,但我會在她身上問出來的。”
白少輝怒喝道:“凌雲風,你亮出劍來!”
白髮啞婆果然從她寬大的衣下,抽出一支短劍,冷笑道:“白少輝,此刻和我動手,已經晚了。”
白少輝怒道:“如何晚了?”
白髮啞婆伸手朝屋上一指,輕笑道:,你再仔細瞧瞧。”
白少輝怕她弄鬼,眼內神光隱隱,緊盯着對方,喝道:“瞧什麼?”
白髮啞婆冷聲道:“我早就派人隱伏屋上,方才咱們在桌上寫的字,上面的人自然全看清楚了,此刻小玉已被拿下,説不定連隱伏君山分宮的同黨,也早已吐出來了。”
白少輝聽的勃然大怒,喝道:“好個奸詐妖女!”
斗然振腕一指,朝白髮啞婆襲去。
白髮啞婆耳聽“嗤”的一聲,一縷尖風,直襲而來,顯然蓄勢而發,心頭微凜,身形一閃,橫飄數尺,冷然喝道:“白衣四靈何在?”
但聽颯然風響中,四條白影,從屋後飛閃而出!
眨眼之間,只見四個面目陰森的白衣老者,已然分立在白髮啞婆兩側!
這四個老人白少輝當舊假裝被迷,擒往青鸞壇主之時,曾經見過,眼看他們飛身掠出,只是一語不發站在那裏,心中暗暗付道:“這四個人生相奇特,只怕是練有厲害外門功夫,自己可得小心?”
俊目環掃,突然大笑道:“就是這四個酒囊飯袋?”
四個白衣老人緊閉嘴唇,對白少輝的話聲,恍如不聞。
白髮啞婆眼內寒光逼射,冷哼道:“白少輝,你此時棄劍受縛,還來得及。”
白少輝朗笑一聲,道:“要在下棄劍受縛,也並非難事,那得看你劍下造詣如何了”’語聲甫落,驀地身形似箭,一射而上,秋霜劍電閃星旋,划起一片精芒,朝白髮啞婆灑點而下!
他這一劍看去千頭萬緒,凌厲懾人!
白髮啞婆——凌雲鳳——也是使劍名家,眼看青芒刺目,一簇寒星,飛灑而至,竟然瞧不出對方劍勢,究竟刺向自己何處?心頭猛然一凜,迫切間手中短劍一揮,使了一招“花影繽紛”,劍光乍起,人已向側閃出。
雙劍交擊,但聽“鏘”的一聲,白髮啞婆的人影已杏,白少輝算是撲了個空。
兩人才只拆了一招,倏地,疾風震耳,兩個白衣老者一聲不作,雙掌同揮,齊向白少輝身後襲到。
白少輝聽風辨位,身形倏轉,但見這兩個老人一個手掌猩紅如血,一個手掌烏黑如墨,朝自己胸脅擊來!
光看這兩隻手掌的顏色,已足令人目怵心驚!
白少輝看的暗暗一凜,忖道:“赤煞掌、黑煞掌!”心念閃電一動,手上更快,短劍一指,快疾無倫的向兩人脈腕削去。
白髮啞婆喝道:“此人是百花谷叛徒,務必把他生擒活捉。”
白少輝一劍逼退兩人,口中冷笑道:“那有這般容易?”
雙肩倏地一晃,從兩名老者身邊閃過,欺身向白髮啞婆撲來,人還未到,左掌一揮,劈出一股凌厲掌風,迎面擊去。
白髮啞婆但見人影一晃,一股如山暗勁,直向自己撞來,口中冷笑一聲,揮手拍出一掌,對着白少輝的掌力迎去。
站在白髮啞婆左首的一名老者,驀地右掌揮動,不聲不響,側攻而上,他手掌慘白,練的分明是“白煞掌”。右首老叟同時使了一招“鬼斧劈山”,一隻色如藍靛的手掌,閃電夾擊而至。
兩人左右夾擊,這一聯手,竟然配合得恰到好處,威力奇猛。
白少輝目視他們掌勢,心中暗暗凜駭:“這四人果然都練有外門惡毒掌功!哼,白衣四靈,該稱他們白衣四煞才對。”
心中想着,手上可絲毫不慢,大喝一聲,短劍疾揮,酒出一片青光,硬把兩人逼退。但先前兩個老者又倏然欺來,四掌翻飛,招式連變,追擊而至。
這真是一場慘烈異常的搏鬥,屋中地方不大,白衣四靈卻圍着白少輝此退彼進,連番反擊不已!
白少輝使的正是“祁連雙式”。他近來一路上和範殊共同參練,愈練愈覺祁連二老合創的這套武功,不但劍掌通用,而且變化奇幻,威力極強。
此刻左掌右劍,力拒四大高手。應付自如,奇招迭出,但見掌影縱橫,劍光繞繞,雙方攻拒,互見險象,殺機隱伏,打的好不慘烈。
就在此時,只見神威堂主秦季良親率兩名青衣勁裝大漢,押着一個宮裝使女走近門口,躬身道:“兄弟接奉銀令,押解小玉來了。”
他目光亂轉,看清屋中動手相搏的五人,竟是宮主四名侍衞白衣四靈和首席護法天狼爪董百川!
邊上站着白髮啞婆,居然也手中握了一隻短劍!
一時心下大奇,更不知宮主傳下銀令,要自己押解小玉而來,究有何事?只好陪笑問道:“諸位暫請住手,兄弟奉命押解小玉而來,不知該交與那一位?”
他這話倒也沒有問錯,天狼爪董百川是負責巡視三個村落的人,白衣四靈是宮主近衞,他只知奉命押送小玉來此,卻不知該交給誰?
白髮啞婆沉聲道:“我有話問她。”
奉季臭一時聽不出自發啞婆的聲音,心中暗暗納罕,目注白髮啞婆,駭異的道:
“你……”
他這句話,自然是問“你怎麼會説話了?”或者“你究竟是誰?”但只説了一個“你”
字,底下的話,還沒出口!
小玉已經哭喊着道:“宮主,小婢不是小玉,我……我是小燕。”
秦季良又是一驚,瞪目道:“誰是宮主?”
要知凌雲鳳假扮白髮啞婆,只有她幾名貼身侍女知道,秦堂主自然不得而知。
白髮啞婆自然聽得出小燕的聲音,身軀陡然一震,急急問道:“小燕,薛夫人呢?”
那小燕道:“小婢奉宮主之命,把薛夫人送回宮去,就見小玉匆匆走來,説宮主要小婢即速趕到紅花村來,小婢聽她説話,冷不防被她制住穴道,扮成了她的模樣。”
白髮啞婆聽的大怒,問道:“秦堂主,方才有什麼人乘船出湖去了?”
秦季良道:“侯家灣這一帶,業已奉命封鎖江面,除了方才宮主親自出湖巡視,就沒有船隻出湖。”
白髮啞婆氣得直是跺腳,一把扯下自發,撕下面具,冷喝道:“我就是宮主。”
她這一揭下面具,登時露出一張美麗的臉孔,只是柳眉帶煞,風目含威,這時氣的臉色發青,怒容滿面,益發令人不敢逼視!
神威堂主秦季良看的大駭,趕忙低下頭去,連連欠身道:“屬下該死,那……那宮主是有人假扮的了。”
凌雲風道:“這還用説?你給我火速傳令,快快截住那條船。”
秦季良懾懦道:“啓稟宮主,只怕追不上了。”
凌雲風問道:“有多少時間了?”
秦季良回道:“快有半個時辰了。”
凌雲鳳怒哼道:“你們都是些飯桶。”
秦季良一張老臉,陣紅陣白,那敢作聲?
這時兩名勁裝漢子早已放開小燕。
小燕氣的流下淚來,她舉袖拭去臉上易容藥物,反手就是兩記耳光,打得兩個大漢,捧着臉往後直退。
凌雲鳳滿臉怒容,突然短劍一指,冷喝道:“白少輝,你再不棄劍受縛,我要下令格殺勿論了。”
白少輝雖在和白衣四雲互相搶攻,但他們方才這段對話,自然全聽到了,心頭不禁大喜,暗暗付道:“看來小玉已經把義母救出去了,這倒少了自己一層顧慮。”
不覺朗朗一笑,短劍倏然一轉,寒光迸發,一招擊退面前兩個老者,左掌同時劈出拂上左首一名老者肩頭,把他震退出七八尺遠,左手收回之際,屈指輕彈,一縷指風,直射右首老者,逼的他後退不迭!
這真是説時遲,那時快,白少輝的掌、劍、指,雖是發有先後,但快得幾如電光石火,令人目眩神馳!
就在白衣四靈一退之際,他立時雙足一點,身影暴長,疾如飛車,一下掠出門前數丈之外。
他身法雖快,但凌雲鳳也是升堂入室的高手,一見白少輝朝門外飛射出去,蠻靴一頓,人如流星趕月,劍使“長虹吐焰”,銀光搖曳,跟蹤擊到。
白少輝堪堪掠出,忽聽身後響起衣襟帶風之聲,隱挾霜刃,急襲而來,身形未轉,心知這追擊過來的當是凌雲風無疑!一時那還思索,猛地一個迴旋,秋霜劍一記“玉龍掉尾”,向後揮去。
雙劍交接,響起一聲金鐵狂鳴,凌雲鳳嬌軀橫閃三尺,皓腕一掄,一柄短劍漾起朵朵銀花,接連攻出三招。
這三劍快過火花一濺,白少輝舉劍急封,但覺劍劍寒鋒,擦身而過,心頭也大感驚駭,封開三劍,立還顏色,一連反擊五劍。
兩人剛一動手,白衣四靈同時趕到,掄掌撲上。
神威堂主秦季良怔的一怔,不待招呼,匆匆解下身邊青龍奪,奮身直上,加入了戰圍。
凌雲鳳卻在五人一擁而上之時,悄悄退了下來,她臉若玄冰,一雙含煞風目,緊注戰場,袖手旁觀。
這次動手,戰況更為慘烈,但見劍芒飛灑,掌飈奔騰,劍掌呼嘯之聲,有如電電交作!
白少輝以一敵五,劍勢開闔,變化玄詭,迅捷無匹。
白衣四靈練成“四煞掌”,四雙觸目驚心的手掌,招招不離白少輝要害,此進彼退,聯手拒攻,威勢極猛。
只是白少輝手上的秋霜劍,是一隻斬金截鐵的利器,使他們心存顧忌,不敢輕櫻鋒鎬。
以致攻出的掌勢,一發即收,但四條人影,交錯盤旋,遊走不定,始終把白少輝圍在中間。
神威堂主秦季良在江湖上原也數得上一流高手,但在此時,就顯得棋差一着,一隻青龍奪,雖舞得呼嘯作響,從旁夾擊,每每感到搭不上手去。
凌雲鳳手握短劍,站在邊上,冷眼旁觀,她粉臉沉若寒霜,雙目一直凝注在白少輝身上,若有所思,彷彿已經忘了這場捨死忘生的惡戰。
片刻之後,雙方已經搏鬥了將近百招。
白少輝被五大高手環攻,任他武功通玄,也感到力絀勢窮,左掌右劍,左衝右突,就是無法脱出五人的重圍。心頭不禁暗暗焦的,忖道:“這般下去,打到最後,當真非被他們生擒不可!”
心念轉動,正在尋思如何才能先傷他一兩個人?自己方有脱困之望。
驀聽凌雲鳳嬌叱一聲:“白少輝,你再不棄劍受縛,就悔之晚矣!”
人隨聲發,側身欺進,皓腕一揮,劍光打閃,森森寒鋒,乘隙而入,朝白少輝脅下刺到!
白少輝力戰一久,心頭正感焦的,凌雲鳳這一劍突如其來,快逾閃電,幾乎連看都沒有看清。
心頭猛然一驚,迫切之間,那還來得及避讓?只好一吸胸腹,身向後凹,但覺脅下一涼,劍鋒劃過,衣衫割裂,皮破血流,急忙伸手一摸,手指間濕淋淋的敢情是血!
但此刻無暇察看自己傷口,秋霜劍疾掄,飛灑出一片劍光,護住全身,左手呼的一掌,朝撲近身來的兩個白衣老者橫掃過去。
他這一情急拼命,掌風出手,勢若狂颶,登時把兩人逼的後退不迭。
白少輝大喝一聲,雙肩倏地一晃,閃過秦季良青龍奪,劍光迎轉,帶起漫天精芒,轉身朝凌雲鳳衝去。他為了提防對方五人再度合圍,力求主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向凌雲鳳,原是擒賊擒王的打算。
凌雲風冷笑一聲,嬌軀輕輕一側,使出“飄花身法”,抓住一絲空隙,刷的一劍,從斜刺裏削來。
白少輝劍挾寒芒,這是一記凌厲攻勢,那知眼前人影一閃,凌雲鳳不退反進,側身欺來!一支耀目銀劍,又悄無聲息的突然從自己一片劍光中刺入,向右腕削到。
他兩次被凌雲鳳乘虛發劍,心頭猛凜之下,登時想到自己使的這套“祁連雙式”,出手縱然凌厲無匹,但必須兩人合使。當時那紫臉老者曾説過:“合則無故天下,分則不得其死。”
像凌雲鳳這等使劍高手,自然看得出自己破綻所在!心急閃電一轉,百忙中無暇變招,左手扣指疾彈,朝凌雲鳳劍身上彈去。
這真是電光石火般事,,但聽“錚”的一聲,凌雲鳳削來的短劍,立時被他向外彈出。
凌雲鳳乘隙進招,怎麼也想不到白少輝居然還精通少林“彈指神通”。但覺手上一麻,劍身被人家直盪開去!心中也不覺大吃一驚,慌忙閃身躍開。
高手過招,有不得一步緩慢,凌雲鳳雖然身向後躍,但剛才被逼退的兩個白衣老者,身形一晃,一左一右又搶到身前,重將白少輝圍在中間。
白少輝除了練成“九轉玄功”,在招術上,會的只是師傅黑煞游龍桑九的一套“游龍十八式”簫招,和義父薛神醫從各門各派收集而來的一些散手。
“祁連雙式”還是新近在路上和範殊兩人一同研練的,因為這套武功,出手凌厲,才用來對付強敵。
如今又發現了“祁連雙式”,單獨使用,果然露出了空門,予人以可乘之隙。自己一身所學,就是這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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