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這種事,是常見的。
所以韋拂柳一旦警覺不妙,他已不求獨活,只求人能放過他家人。
“你要我告訴你什麼?”
“我們都知道你原來是王相公安插到這兒來的心腹,如果沒有人教唆,決不會如此背叛王相公的。”
“我沒有背叛他。”
回兆電皺了皺眉頭。
他用手指撫平了皺眉時印堂折起的紋痕,道:“我有皺眉的習慣。”
然後他問“妙手堂”的新鋭好手招展書道:“相由心生,眉皺太多,隱憂必重。這習慣要改。”
招展書道:“不過一個人的積習難改。”
回兆電道:“那我得要下狠心去狠狠的改一改才行。”
他反問招展書,“只是,什麼才算夠狠呢?”
招展書不僅是“妙手堂”裏的新秀,也是新貴。
——這一代的“新進好手”很少是不懂得觀顏察色、見轉駛舵的。
所以“笑神猴”笑説:“要狠?只怕得要鬧出人命不可了。”
“是的,”回武曲道,“那我大凡皺一皺眉,大家就替我取一條性命可好?”
笑神猴招展書卻反詰道:“只不過,用別人的性命來促使自己去除惡習,會不會造孽一些呢?”
“對,”回兆電憬悟地道,“那麼,就先不取人命,我皺一次眉,你們就替我先刺瞎一隻眼睛好了——反正,這兒人那麼多,就算有的人瞎了一隻,還是一人有一隻眼睛,還是能看見該看的,少一隻眼,説不定還可以不必看見不該看的,多好!”
韋拂柳痛心疾首,怒道:“姓回的,大家都是江湖同道,你用得着下此毒手,這般不留餘地!?”
回兆電皺了皺眉。
他身後一人飛快出手。
血光暴現。
一名韋家親信一目給刺瞎。
回兆電這才道:“誰跟你是江湖人?你是官我是寇,我留什麼餘地!”
韋拂柳怒得全身騰顫,“你縱不念同是江湖武林人,也念大家一齊在王相公手下做事,何必逼人於絕!?”
回兆電又皺了皺眉。
又一聲慘叫,這次是道觀裏的主持,摻和剛才第一個少了一目的人的痛呼,聽得倍令人心酸、顫悚。
回兆電自責地笑道:“我呀!還是太喜歡皺眉了。一時三刻,還真改不了!”
韋拂柳恚怒已極,“你答允過不殺我家人、無辜的!”
回兆電哈哈笑道:“我只不過挖了他們一隻眼睛,又沒殺死他們!”
説着,居然一連皺了三次眉。
又三個人立即遭殃。
韋拂柳已決不敢再討價還價,只絕望地道:“你要問什麼,我答。”
回兆電笑道:“對了,這才是了。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王相公的事?”
“是。”
“你是不是勾結他人,陰謀背叛加害王相公?”
“我……”
皺眉。
又一人血流披臉。這次是韋拂柳的小兒子。
“是,我意圖背叛。”
“不,”回兆電耐心的糾正道,“你已經夥眾進行了,行動都已展開了,那就不只是意圖了。”
“好,我進行叛亂。”
“那太好了。有這答案。”回兆電拊掌笑道,“那我就可以依法行事,替天行道了。”
“那太好了。”招展書道,“既然局面已穩定下來,我便可以回報總堂主了。”
“好,”回兆電道,“那你就向回總報告:一切果如他所料,也一如王相公所憂慮的,這姓韋的一家,勾結亂黨,又藉蔡太師的名義,暗通‘蘭亭池家’等夥,有意要在洛陽、京西一帶起事騷亂。”
“沒有這回事——!”
韋拂柳抗聲喊了起來。他這時已自度決無幸理,但總希望這些強盜能放他家人一條生路,對一切冤屈,都唯唯諾諾,只不過那一段話太離譜,罪名也太可怖,韋拂柳忍不住要喊冤。
血光暴現。
韋拂柳要抗辯的話,陡然噎住了。
“啫啫啫,”回兆電向他的手下制止道,“不要刺女人的臉。瞎了一隻眼,待會兒就沒興頭了。”
這句話要比下決殺令還令人不寒而慄,動向已彰然甚明。
人,都是求生、怕死的。
但到了這地步,他已不求活,只求自己不累死全家以及其他無辜的人。
“嗯?”回兆電側着耳,湊近韋拂柳,道:“你説什麼?我沒聽清楚。”
“你要我認什麼罪名便什麼罪名!”韋拂柳慘痛地説,“你又何必問我!”
“你怎麼這麼説話!我們可是在誣陷人,硬栽罪!”回兆電義正辭嚴地怒斥道:“對你,我們可有用刑!?一切,都是你自己敵不過王相公的仁德威儀,誆不過我們‘妙手堂’的公正嚴明,這才從實招供,直認不諱的,對不對!?”
韋拂柳沒話説了。
他只求令這惡獸滿足。
——只要這個執行獸行的傢伙滿意些,説不定,下手就容情一些。
回兆電這時才扔下紙筆,並不解開韋拂柳的穴道,只囑練利矯寫下韋拂柳一切自供坦招的罪狀,然後才簽下他自己的花押。
過程中,回兆電提醒道:“你本來是效忠於王相公的,王大人公忠為國,你卻暗裏搞陰謀叛亂,不用説,是受他人唆教。近日你與‘小碧湖遊家’的遊玉遮、‘蘭亭池家’的池日暮過從甚密,想必是他們給了你不少好處,要你叛變作亂,是不是?”
韋拂柳明白了。
回兆電的用意是要借他“釣”出其他的無辜者。
他們才是“大魚”。
自己只是“餌”。
“沒有的事……”
卻見回兆電又欲皺眉,“妙手堂”這位“外三堂堂主”的利害,他早已風聞多時,而今終於見識了,他只好慌忙更正:“你説是就是。”
可惜回兆電還是皺眉。
仍然皺了眉。
一聲慘號,又一隻眼睛。
“你怎麼可以……”韋拂柳氣憤已極,“我不是都認了嗎?”
“我不是要屈打成招,你也沒那個分量。我剛才不是説過了嗎?我們可沒打你。就算有人請動四大名捕來給你驗傷,也保管找不出你有受過刑的痕跡。”回兆電道,“謹奉王相公囑示,總堂主之令,要你們這幹亂黨逆徒,坦誠招供,自行認罪,這才能顯示出我們的慈懷仁厚,恩威浩壯!”
“所以,不是我説是什麼你才認什麼,而是我們沒明説的,你自己都要去認罪,直認到我們滿意為止,招供得我們認為你已罪大惡極為止。”他獰笑着縮回了脖子,“還有一件事:我把這番話説完了,就不會再趨近你身邊,免得你突然穴道解了,倏然突襲我,那時,豈不是讓你遂了願?雖然你決非我敵手,但我還是連這樣一擊的機會都不予你。我不靠近你身邊不就可以了嗎?而且……”
説道,他出指如風,又加封了韋拂柳身上幾處要穴,然後才説:
“這樣,你就決無脱逃或衝破穴道的可能了,可不是嗎?”
説着,又皺了皺眉。
又一個人一隻眼睛給毀了。
哭聲還甚稚嫩。
那是韋拂柳的長子。
韋拂柳恚怒、心痛、慘嘶道:“你的話我都從了,你怎麼——”
“真不好意思,這次是誤會。”回兆電笑嘻嘻的道,“這次是真的不覺意地皺了皺眉,害了一隻眼睛,真是,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