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簫朝雲如天點頭為禮,含笑道:“雲兄早。”
雲如天只是冷傲地略為頷首,説了聲:“早。”
君簫心中暗道:“好個冷傲的人。”
沈功甫忙道:“在下替兩位帶路。”
舉步往樓下行去。
君簫、雲如天兩人,隨着他身後而行,君簫因雲如天生性孤傲,一路上就沒有和他交談。
雲如天落落寡合,你不和他説話,他也絕不會主動地找你説話。
不大工夫,就已進入花園,走到一道花磚圍牆外面,只見圓洞門內,花木假山,佈置得別有洞天。
沈功甫一路行來,都走得很快,但到了月洞門前面,腳下立時放緩下來,回身輕聲道:
“到了。”
他領着二人,腳下似乎十分謹慎小心,連身子都微向前弓,一直走到精舍前面,才行住足,向階上躬躬身,謹聲道:“啓稟副總座,雲驚天、雲如天來了。”
只聽屋中傳出狼姑婆尖沙的聲音道:“叫他們進來。““是!”
沈功甫趕緊低頭應“是”,轉身道:“副總座請二位入內相見。”
他話聲未落,總管馮友三已經急步迎將出來,朝兩人打着手勢,意思是催他們快些進去。
君簫、雲如天隨着他跨進上屋。
這是一間相當寬敞,佈置精雅的小客廳。
狼姑婆一頭白髮,一張鴆臉,露出兩狼牙,似笑非笑地坐在一張高背太師椅上,雙目精光如電,朝兩人投來。
她背後站着兩個蒙了頭臉的黑衣人,全身上下,只露出兩個炯炯眼孔,自然就是去而復返的錢神路五爺和黑風怪司東山了。
狼姑婆左首,肅立着小諸葛諸葛真,也是一臉虔敬,在這位副總護法面前,顯得十分小心,其實客廳兩旁放着兩排椅幾,他硬是不敢坐。
君簫心中暗道:“七星會一個副總護法,就有這般氣勢,可見副總護法在會中地位一定極為崇高了!”
心中想着,已和雲如天走到狼姑婆面前六尺來遠,就一齊停步,躬身道:“在下雲驚天,雲如天參見副總座。”
狼姑婆朝兩人打量了幾眼,點點頭,呷呷尖笑道:“很好,果然是一對少年俊才,唔,你們坐下來。”
君簫躬躬身道:“副總座前面,哪有在下的坐位?”
狼姑婆聽得更喜,呷呷笑道:“老婆子叫你們坐,你們就坐下來,老婆子有話要問你們。”
小諸葛在旁道:“副總座賜坐,你們就不用客氣了。”
狼姑婆回頭道:“你和馮友三也都坐下來。”
小諸葛、馮友三都恭敬地應丁聲“是”,一齊在邊上坐下,君簫、雲如天也就不客氣,各自在下首落坐。
狼姑婆看看兩人,説道:“老婆子這次奉命出巡各地,還缺少幾名人手,老婆子又不喜歡江湖氣太重的老油條,方才問起諸葛總鏢頭,正好你們兩個還在光祿堂待命,老婆子要問問你們,願不願意跟老婆子去?”
君簫昨晚目睹在小山崗的一幕,及錢神路五爺,黑風怪司東山去而復返,心中暗自一動,立即肅容道:“在下投效聚英樓而來,有何差遣,悉憑副總座決定。”
“很好。”
狼姑婆對他的答覆,表示滿意,轉臉朝雲如天問道:“你呢?”
雲如天欠身道:“在下願意追隨副總座效勞。”
小諸葛道:“二位雲兄記着,在副總座面前,應該自稱屬下才對。”
君簫道:“多蒙總鏢頭指點,屬下自當謹記。”
“好。”
狼姑婆點點頭,説道:“那就這樣決定,你們就以老婆子駕前護從錄用……”
突然人影一閃,一個人搶了進來,説道:“副總座,我也要跟你去。”
狼姑婆目光一抬,只見此人身穿天青長衫,足登粉底快靴,生得眉清目秀,看年紀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夥子,這就問道:“你是什麼人?”
小諸葛諸葛真早已嚇黃了臉,連忙躬下身去,惶恐地道:“啓稟副總座,她……她就是屬下小姨妹姬紅藥。”
一面輕喝道:“紅藥,你怎麼好在副總座面前,如此胡鬧?”
姬紅藥道:“我要追隨副總座,怎麼能説我胡鬧?”
狼姑婆道:“果然給姬覺迷驕縱慣了。”
姬紅藥喜孜孜地問道:“副總座這是答應了?”
狼姑婆點點頭道:“好,老婆子答應你。”
姬紅藥喜得跳了起來,説道:“副總座你真好,謝謝副總座。”
小諸葛急道:“副總座,紅藥少不更事……”
姬紅藥埋怨道:“姐夫,副總座都已答應了,你還説什麼呢?”
狼姑婆呷呷笑道:“不要緊,讓她去歷練歷練也好。”
小諸葛也不好再説,只得躬身應“是”。
狼姑婆問道:“鶴壽堂裏還有些什麼人?”
小諸葛道:“上月有四個人,都已調派到各處去了,昨天有一個叫一品刀祁長泰的,是神鞭李昆陽介紹來的,馮總管懷疑他是武當派派來的奸細,已經把他押起來了。”
狼姑婆道:“他可曾招供?”
馮友三連忙欠身道:“沒有,他一直不肯説,屬下只好暫時把他收押起來,準備……”
狼姑婆一擺手道:“不用説了,還不快去把他叫來,老婆子正有用他之處。”
馮友三愕得一愕,連忙應是,起身退了出去。
不多一會,馮友三領着祁長泰走近廳前,躬身道:“屬下已把祁長泰帶到。”
狼姑婆抬頭道:“進來。”
馮友三回頭道:“祁老哥隨兄弟進去。”
兩人進入客廳,祁長泰慌忙趨前兩步,抱拳道:“在下祁長泰,見過副總護法。”
狼姑婆道:“你就是一品刀祁長泰?”
祁長泰道:“在下浪得虛名,一品刀三字,只是江湖朋友抬舉,在下愧不敢當。”
狼姑婆呷呷笑道:“江湖上人;都是憑能耐換來的萬兒,任何人都用不着自謙,好,你也坐下來好了。”
祁長泰還待謙讓,馮友三低聲道:“副總座不喜俗套,你就坐下來吧!”
祁長泰告了座,才在雲如天下首一把椅上落坐。
狼姑婆問道:“你是李昆陽介紹來的?”
祁長泰欠身道:“是的,在下原在四泰鏢局任事,四泰鏢局收歇之後,李局主因目前江湖上,以九大鏢局為同業翹楚,故而介紹在下前來投奔聚英樓的。”
“好。”
狼姑婆道:“老身奉命巡視各地鏢局業務,你可願在老身手下任事?”
祁長泰欠身道:“副總護法認為在下尚可差遣,在下極願追隨驥尾,以效犬馬之勞。”
狼姑婆點點頭道:“很好,你是鶴壽堂的人,可擔任老婆子駕前備用護從。”
祁長泰站起身,躬身道:“多謝副總護法。”
剛説到這裏,只見景福堂管事田文海匆匆走入,朝上躬身道:“啓稟副總座,瑞玉山樑山主前來參謁。”
狼姑婆哦了一聲,抬頭道:“請。”
田文海應了聲是,回身退到階前,高聲説道:“副總座有請。”
但見一個黑髯飄胸的青袍老者,緩步從外走入。
這時小諸葛諸葛真,總管馮友三,都迅快地站了起來。
君簫不知瑞玉山樑山主是誰?
但想來大概此人和任駝子的身份相等。
(任駝子也是山主身份)眼看小諸葛,馮友三都已站起,也就跟着站起身子,接着雲如天,姬紅藥,祁長泰也都相繼站起。
黑髯老者旁若無人,一直走到上首,才朝狼姑婆拱手一禮,陰聲道:“瑞玉山金牛宮樑子畏參見副總護法。”
口中雖説參見,神色依然甚是倨傲。
君簫心頭驀然一動,忖道:“此人説話的聲音,頗似四川唐門老當家天毒星唐友欽,連身裁也有幾分相似之處!”
狼姑婆呷呷尖笑道:“梁山主怎麼也和老婆子客氣起來了?”
樑子畏拱手笑道:“不敢,兄弟這金牛宮,本在副座指導之下,此次副座掛帥出征,兄弟有幸,撥歸副座指揮,在帳下聽差,末將是報到來的,到了這裏,自該前來參謁。”
君簫心中暗暗哦了一聲,忖道:“原來他是七星會的金牛宮宮主,他們把宮主叫作山主,大概為了避人耳目,才改稱的。”
“唔,聽他口氣,七星會極似有什麼機密行動,但狼姑婆……”
他心中驚疑不定,更猜不透狼姑婆的意圖。
狼姑婆呷呷尖笑道:“梁山主好説,遠來辛苦,快請坐下。”
樑子畏也不客氣,在上首一張椅子上坐下。
小諸葛諸葛真連忙趨上前去,躬身道:“屬下見過樑山主。”
馮友三、君簫等人,也跟着躬身一禮。
樑子畏一手捻鬚,陰惻惻笑道:“總鏢頭少禮,姬總管把這裏交給你之後,辦得有聲有色,倒是難得的很。”
小諸葛躬身道:“梁山主過獎,家嶽離去之時,這裏已有相當規模,屬下只是蕭規曹隨,守成而已。”
樑子畏頷首道:“九家鏢局,這幾年都經營得很得法,老夫聽説上面本來有意要把令岳調掌獅子山,總壇總管一職,調總鏢頭接掌。但因一時之間,沒有適當人選,可以接替總鏢頭的職務,只好暫時擱置下來,但總鏢頭接掌黃竹總管,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小諸葛聽得面有驚喜之色,連忙拱手道:“屬下下駟之材,怎敢有此奢望,日後如有寸進,那是副總座,梁山主栽培的了。”
姬紅藥叫道:“恭喜姐夫,要升總壇總管了。”
樑子畏回頭看了姬紅藥一眼,問道:“她是姬總管的什麼人。?”
小諸葛忙道:“回山主,她是屬下的姨妹。”
樑子畏這一回頭,也看到了君簫,問道:“這小子呢?”
小諸葛道:“他叫雲驚天,是投效本樓來的。”
樑子畏沉哼了一聲。
君簫看到他目光之中,隱含仇視之色,心下暗自覺得奇怪,但也不覺起了一絲警惕之心。
狼姑婆道:“梁山主,老婆子本來今天就要走的,就是為了等你,才延後一天動身,你來了就好,咱們那就決定明天一朝動身。”
樑子畏抱拳道:“兄弟悉聽副總座決定。”
狼姑婆朝小諸葛一擺手道:“你們先退下去,唔,你叫田文海去叫任山主來一趟,就説老婆子有事和他相商。”
小諸葛連聲應“是”,率同馮友三,君簫等人一齊退出。
君簫心中暗暗嘀咕,狼姑婆留下樑子畏,又打發人去請任駝子,自然要商量什麼機密之事,這可能和明天動身之事有關……
姬紅藥走出月洞門,就嬌聲叫道:“雲大哥,我們到園中去走走。”
一面回頭道:“姐夫,我們走啦!”
一手拉着君簫就走。
當着這許多人面前,君簫被她拉着手就走,俊臉不禁一紅,忙道:“紅藥,快放手,你要到哪裏去?”
姬紅藥拉着他的手不放,嬌聲道:“你隨我來就是了。”
君簫拗不過她,只好跟着她走去,不過十幾步路,就有一排花叢,擋住了兩人的身形。
姬紅藥回眸道:“雲大哥,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跟副總護法去?”
君簫道:“你不説出來,我如何會知道?”
姬紅藥道:“你不會猜猜看?”
君簫道:“這個怎麼猜得着?”
姬紅藥唉了一聲,佯作生氣道:“你這人,連猜都不會猜,告訴你,我要見爹去。”
君簫道:“那你就不對了,副總護法是到各地巡視去的,短時間,並不回去。”
姬紅藥道:“巡視完了,總會回黃竹峯去的。”
君簫心中暗道:“方才曾聽樑子畏説過,小諸葛會去接掌黃竹總管,原來那‘黃竹’二字,是黃竹峯。”
一面説道:“你要去看令尊,不會直接上黃竹峯去,何必……”
姬紅藥咭地笑道:“你説得倒是容易,黃竹峯沒有爹的令牌,你想上得去?”
君簫道:“你去看令尊也不行?”
姬紅藥道:“爹不讓我們去,連姐夫也不準去,除了跟副總護法回去,什麼人也休想進得去了。”
她沒待君簫説話,續道:“我本來還當副總座是黃竹峯的副總管呢,那就比爹小了,職位比爹小的人,就不會帶我去的。因為他不敢在爹面前替我擔當。後來聽姐夫説,副總座是副總護法,副總護法的職位,比爹和十二位山主都高,所以我求她收錄,到了黃竹峯,也不怕爹責怪了。”她咭咭格格地説得甚是高興,但也在無意之中泄漏了不少機密。
君簫可以從她口中,把聽到的一鱗半爪,串連起來,至少已經知道七星會總壇在黃竹峯,總壇有一位總管,權勢很大,另外還有十二位山主,好像各踞一山……
姬紅藥忽然叫道:“雲大哥,你在想什麼呢?”
君簫哦道:“沒有。”
姬紅藥道:“那你怎麼不説話呢?”
君簫道:“我是在聽你説話。”
“嗯!”
姬紅藥喜孜孜地歪着頭,説道:“姐夫如果晉升黃竹峯總管,我見到爹,就要爹向上面保舉你當九大鏢局的總鏢頭。”
君簫道:“這怎麼可以呢?我剛投效聚英樓,還寸功未立……”
姬紅藥道:“這有什麼不可以?姐夫不是爹保舉他當總鏢頭的?爹可以保舉姐夫,為什麼不能保舉你?爹要是不答應,哼,他就偏心……”
她説得認了真,忽然間連眼圈也紅了。
君簫看她處處把自己和她姐夫比,而且自己儼然成了“妹夫”一樣,心頭有着説不出的尷尬。
姬紅藥是個沒有心機的女孩子,純潔得像一張白紙!她心裏愛怎樣,就怎麼樣,她的一縷柔情,在不知不覺間,縛上了自己,自己能接受麼?
在君簫的心裏,只有一個俏影。那就是生死與共,患難同當,在黃山石室三晝夜中,早已聲氣相通,心靈相綰的李如雲。他不知她的近況,甚至連一點消息都沒有。不知怎的,他每次和姬紅藥在一起,都會想到李如雲……
突然,遠處傳來了一陣俚歌:“磨刀溪上水滔滔,磨刀老人專磨刀,歲歲年年把刀磨,替人磨刀磨到老……”
君簫聽到歌聲,心頭猛然一動,暗道:“那不是師叔的聲音,他老人家也到江南來了!”
心頭一喜,忙道:“紅藥,快聽,這唱歌的是誰?”
但聽一陣霍霍磨刀之聲,傳了過來。
姬紅藥道:“那人好像是在磨刀。”
君簫道:“他這首歌,聽來不俗,我們快去看看。”
姬紅藥對君簫可説是百依百順,嫣然笑道:“那是滄海一粟樓後面的一條小溪,這人一定是廚房裏的人在磨刀了,你要看,我就帶你去瞧瞧。”
説完,分花拂柳,走在前面領路。
兩人穿出花叢,果見一條曲折小溪,水聲潺湲!
一棵老柳樹下,正有一個身穿藍布大褂的老人,低着頭,在臨水的一塊大石上磨着刀。
這時另有一名青衣漢子從樹林中走出;大聲吆喝道:“喂,磨刀的老兒,你哼什麼鬼調兒,這是什麼所在,你當是荒村野店一般,任你高聲亂嚷得的?”
“是,是!”
磨刀老人連連陪笑道:“老漢磨刀的時候,哼慣了,一不小心,就哼了出來,老漢不哼就是了。”
青衣漢子一擺手道:“別嚕蘇,快些磨吧!”
磨刀老人又應了兩聲“是”,低下頭去磨刀,哪知才磨了幾下,不覺又哼了起來:“磨刀溪上水滔滔……”
青衣漢子剛走了幾步,聽他又在哼歌,猛地轉過身去,喝道:“喂,喂,你這老兒今天可是吃錯了藥?”
磨刀老人方自“哦”了一聲,姬紅藥,君簫已經走到溪邊,姬紅藥朝青衣漢子冷哼一聲道:“你對這位老人家,怎好如此無禮?”
青衣漢子看到姬紅藥,慌忙行禮道:“小的見過二小姐。”
他小心地陪着笑道:“這裏鄰近滄海一粟樓,時常有貴賓蒞臨,要保持寧靜,這老兒一面磨刀,一面還哼着小調,小的……”
姬紅藥道:“誰規定這裏不能唱歌?是吳萬才?你去把吳萬才叫來,我倒要問問他,他敢亂出主張?”
青衣漢子着了慌,連連躬身道:“小的不敢,二小姐多多原諒。”
姬紅藥瞪着眼道:“你們就只會欺侮老人家,還不給我快滾?”
青衣漢子不敢多説,連聲應是,躬着身,退了開去。
磨刀老人自顧自磨着刀,連頭也沒抬。
君簫看到磨刀老人,果然是師叔,心頭不禁暗暗一喜,裝作不識,走了過去,拱手道:
“老人家請了。”
一面卻以“傳音入密”説道:“師叔,弟子是簫俊。”
磨刀老人恍如不聞,只是低着頭使勁磨刀,一面也以“傳音”説道:“孩子,你做的很好,今晚二更,可到三里外龍圖殿見面。”
君簫“傳音”道:“弟子記下了。”
姬紅藥跟着君簫身邊,走近過去,眼看磨刀老人只顧低着頭磨刀,忍不住嬌聲叫道:
“喂,老人家,雲大哥和你説話!”
磨刀老人口中哦了一聲,停住磨刀,抬起頭來,看看兩人,陪笑道:“公子,小姐,可是和老漢説話麼?”
姬紅藥道:“老人家方才唱的歌詞,音節鏗鏘,是你自度曲麼?”
“自度曲?”
磨刀老人茫然道:“老漢磨了一輩子的刀,閒着無聊,只是信口哼哼罷了。”
君簫道:“聽老人家唱的歌,一定是一位樂天的人了。”
磨刀老人笑道:“老漢從小就給人家磨刀,只是為了餬口,老漢只有一個人,磨到哪裏,哪裏就是家,很多人都説老漢逍遙自在,其實老漢又老又窮,生成的苦哈哈,如何樂得起來?”
姬紅藥眼看磨刀老頭言之無味,不覺説道:“雲大哥,我們走吧!”
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姬紅藥舉手擺擺長髮,回頭道:“雲大哥,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君簫道:“有什麼話,你只管問好了。”
姬紅藥忽然停下腳步,眨動了一下圓圓的大眼睛,才道:“這句話,在我心裏蹩了已經有很多天了,我一直想問問你……”
君簫道:“你到底有什麼話呢?”
姬紅藥臉上仍是一片純潔,但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卻放射出無限柔情蜜意,緩緩説道:
“我想問你,你心裏有沒有我?”
話聲未完,她面頰上忽然泛起了少女的羞澀的嬌紅,緩緩側過身。
君簫心頭不自覺的一陣波動,説道:“紅藥,自從我們相識以來,我一直把你當作妹子看待。”
姬紅藥道:“真的?”
君簫道:“自然是真的了。”
姬紅藥看看君簫,輕聲道:“我相信你。”
她輕盈地沿着花徑走去,隨手摺了一支樹枝,一面又道:“雲大哥,你認識那個磨刀的老人?”
君簫心頭暗暗一驚,忙道:“不認識。”
姬紅藥道:“我不相信。”
君簫道:“你怎麼不相信呢?”
姬紅藥道:“我以前聽爹説過,武功很高的人,都會一種束音成絲的功夫,叫做‘傳音入密’,出我之口,入人之耳,第三者無法聽到他們在説些什麼,唯一可以看到的,是嘴唇微動。剛才我看磨刀老人在我們走近之時,對你嘴皮微動,你也和他動着嘴皮,你們不是在以‘傳音入密’説話麼?你如果和他並不認識,怎麼會用‘傳音入密’交談的呢?”
別看小姑娘好像天真純潔,原來她也漸漸地懂得觀察入微了。
君簫心頭微震,笑道:“你這是多疑,他在磨刀之時,不是習慣了唱歌的麼?滄海一粟樓的人,不准他唱歌,他只好唱在心裏,不敢出聲,嘴皮自然要動了。後來我和他説話,他沒有理睬,我心裏在想,要不要和他再説一遍?也許嘴皮也跟着在説,只是我自己沒有注意罷了。”
他這番解釋,雖是臨機應變,也可以解釋得過去,姬紅藥眨着眼睛,説道:“雲大哥,你沒騙我?”
君簫道:“我為什麼要騙你呢?”
姬紅藥道:“是啊,你就是和他相識,也沒有什麼緊要,為什麼要騙我呢,那是我多心了。”
一天,很快的過去。
二更時分,君簫推開後窗,悄悄穿窗麗出,施展絕頂輕功,像一縷輕煙,朝東城龍圖殿趕去。
龍圖殿在城東一座小山腳下,殿前橫着一條青石板路,曲折通向城門,雖非出城必由之道,卻也算得是條大路。
龍圖殿只有一座大殿,供奉着包青天。
殿前大門,也並不顯赫,只有一方被風雨剝飾的橫匾,匾上“龍圖殿”三個金字,也失去了昔年的金碧輝煌。
門前沒有高大的石獅子,只有兩條青石長凳,放在大門左右靠壁處,供來往的人歇腳。
這時已經快二更天了,左首一條石凳上,坐着一個鬚髮皤白,身穿藍布大褂的老人,裝了一筒旱煙,正在慢慢地吸着。
黑夜之中,白銅煙斗裏的火星,一吸一亮,老遠可以看到。
君簫趕到龍圖殿,看到師叔一個人坐在石凳上,大概早就來了,這就趨近身前,恭敬地道:“師叔,恕弟子遲到了。”
説着躬身拜了下去。
磨刀老人噴了一口煙,笑道:“是師叔來早了,孩子,不用多禮,你且坐下來,咱們談正經事兒。”
君簫應了聲是,就在師叔身旁坐下,一面説道:“師叔幾時來的?”
磨刀老人道:“已經來了幾天。”
君簫道:“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師叔是否都知道了?”
磨刀老人笑了笑,問道:“你是説厲九娘那檔子事?”
君簫應了聲“是”。
磨刀老人笑道:“説起這檔子事,老實説,還是師叔一手安排的呢。”
君簫奇道:“師叔……”
磨刀老人不待他説下去,就道:“師叔不是告訴過你,要你多注意七星會麼?你走了之後,師叔可不放心。尤其七星會延攬了不少高手,憑咱們兩個人,雙拳難敵四手,怎麼也不是人家對手,這就使師叔想到了兩條路子……”
君簫還未發問,磨刀老人已經接着説道:“大師兄一向很少和江湖各大門派有聯繫,也缺少奧援,但要向七星會這樣一個有嚴密組織的賊黨尋仇,至少也要有足夠的實力,才能和他們抗衡,江湖上只有五大門派,聯起手來,才有這份力量……”
他口氣微頓,輕輕嘆了口氣,説道:“但五大門派今非昔比,都存着苟安心理,不可能為咱們出力,黑道中人,又都已被七星會所羅致,只有狼姑婆和常夫人姐妹二人,和七星會有着極深的樑子,可以結為奧援……”
君簫道:“師叔見過狼姑婆了?”
磨刀老人笑了笑道:“自然見過了,前晚的事,還是師叔替她設計的呢1”
君簫道:“那……”
磨刀老人含笑道:“孩子,你不用多問,一切聽狼姑婆的就好。”
君簫道:“弟子謹記。”
磨刀老人又道:“記着,你是查究父仇去的,進入七星會總壇,必須注意每一個人,查出當年毒害大師兄,是個人恩怨,還是七星會的陰謀?在真相未明之前,切忌衝動,就算打聽出仇人下落,也切不可魯莽行動,一定要先來會合了師叔,大師嫂也會趕來,咱們要名正言順的替大師兄報仇。”
君簫點頭道:“弟子省得。”
“好!”
磨刀老人道:“師叔等你的消息,但願你此行順利達到目的。”
君簫問道:“弟子進入七星會總壇,如果查到了眉目,如何和師叔聯繫呢?”
磨刀老人笑了笑道:“師叔給你一個暗記,你只要把暗記留到任何地方,師叔都會趕來和你聯繫。”
當下就把暗記告訴了君簫。
君簫心頭暗自孤疑,忖道:“自己如果把暗記留在七星會總壇裏面,難道師叔也會知道麼?”
磨刀老人看看他,含笑道:“好了,孩子,你可以回去了。”
君簫站起身,躬身一禮,説道:“弟子那就告退了。”
説完,轉身奔行而去。
轉過一重山腳,忽聽身後有人叫道:“雲大哥,你等一等。”
那是姬紅藥的聲音!
君簫暗暗一怔,回頭看去,果見一條苗條人影,在夜色之下,飛奔而來,不是姬紅藥,還有誰來?腳下不覺一停,迎着道:“紅藥,是你!”
姬紅藥跑得粉臉通紅,伸手擺擺秀髮,嬌喘着道:“雲大哥,你的輕功真好。”
君簫皺皺眉道:“你怎麼也來了?”
姬紅藥臉上起了一陣紅暈,忸怩地道:“我只是一時好奇,跟着你來的。”
她緩緩地走近君簫的身邊,嬌軀緊依着君簫,低聲叫道:“雲大哥,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君簫自然不會生姬紅藥的氣,她刁蠻,任性,但純潔得像一張白紙,何忍深責?
只是淡淡地道:“你都看到了?”
姬紅藥眨動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嫣然一笑道:“看到了,雲大哥,那磨刀老人是你什麼人呢?”
君簫道:“師叔。”
姬紅藥問道:“他約你到龍圖殿去,有什麼事麼?”
君簫道:“沒什麼,他要離開這裏了,我趕去和他見個面而已。”
姬紅藥道:“你師叔一定是個很有名的人了,怎麼會給人磨刀的呢?”
君簫笑道:“他老人家叫磨刀老人,一直以磨刀為生。”
説到這裏,忽然哦了一聲道:“紅藥,師叔隱跡風塵,不願人知,你知道了,不可再告訴別人。”
姬紅藥點點頭道:“我知道,你就是不説,我也不會告訴人家的,就是大姐,我也不會説的。”
君簫道:“這樣就好,時間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黎明,晨曦還來升起
以狼姑婆為首的一行人,已經出發了。
一頂黑色軟轎,轎簾低垂,由兩個身穿黑色衣褲的大腳婆抬着而行。
轎前是兩個黑布蒙着頭臉的黑衣人,那是駕前左右護法,錢神路五爺,和黑風怪司東山。
轎後則是七星會十二宮雙子宮宮主天駝星任駝子,副宮主屠青庭、金牛宮宮主金牛星樑子畏及門人金傳薪,接着是君簫、姬紅藥、雲如天、一品刀祁長泰。
最後送行的則是九大鏢局總鏢頭小諸葛諸葛真,聚英樓總管馮友三兩人,他們一路恭送到北城玄武門外,才行辭去。
一行人都是步行,但腳程卻比騎馬還快,離開南昌,就—路奔行,兼程趕路。
正因他們行動詭秘,很少在大鎮上打尖,曉行露宿,走的都是荒僻小徑,和沒有行旅的山路。
君簫只是跟着大家奔行,根本就不知道狼姑婆率領着一行人要去哪裏?
但從南昌啓程,就一路北行,很可能是到北方去的。
狼姑婆不是説過“出巡各地”麼?
江西的北方安徽,山東,湖北,河南,都有可能。
第二天傍晚時分,趕到南林橋,這裏已是湖北通山縣界。
錢神路五爺,黑風怪司東山兩人走在前面,領着大家到了一座山神廟前,軟轎在廟前停下,天色已見昏暗。
路五爺一馬當先,跨進山門,舉目看去,但見廟中既無香火,也無廟祝,只是一座孤零零的破廟,僅有一間大殿,還算完整。
他炯炯目光,一下落到大殿左首角落上,那是一團黑影,好像有一個人卷屈着身子,席地而卧。
路五爺沉聲喝道:“裏面是什麼人?”
那人睡得好好的,被路五爺一聲吆喝,驚醒過來,只是迷迷糊糊地道:“你管我是什麼人?”
翻了一個身,又睡熟了。
黑風怪司東山聽到裏面喝叱之聲,也趕了進來,問道:“路兄,廟裏有人麼?”
路五爺道:“大概是過路的,在此歇腳。”
司東山道:“那可不成,副總座所到之處,豈能容閒雜人等,匿跡於此?”
話聲一落,就洪喝道:“喂,什麼人睡在這裏,快快出去。”
他聲音比之路五爺,就洪亮多了。
那人這下被喝醒過來,怒聲道:“你們嚷個什麼勁,我幾時礙着你們了?”
司東山洪聲道:“老夫叫你出去,你就出去。”
那人道:“我不出去,又待如何?你們是幹什麼的,威風到破廟裏來,我老頭子可不吃這一套。”
隨着話聲,一骨碌站了起來。
司東山洪笑道:“好哇,老小子,你這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
話未説完,已看清此人面貌,口中低哦一聲,抱抱拳道:“我當是誰,原來卻是百里雨老哥。”
那人個子瘦小,身穿一件藍布大褂,正是鐵傘天王百里雨!
百里雨目光轉動,冷冷道:“恕我老頭子眼拙,二位是……”
路五爺連忙拱手道:“兄弟路五,這位是司兄。”
百里雨訝然道:“二位來此作甚?”
路五爺道:“兄弟和司兄是追隨副總護法,路過此地,擇定在此落腳。”
百里雨道:“副總護法?你們不是已經脱離狼姑婆的魔掌了麼?怎麼又當起她的駕前護法來了?”
司東山不悦道:“兄弟尊重你百里老哥,百里老哥怎好當着咱們二人面前,出言侮及副總護法,這不是給兄弟二人難堪麼?”
“哈哈!”
百里雨大笑道:“二位甘願賣身投靠,為虎作倀,難道不覺得難堪麼?”
司東山哼了一聲,兩個眼孔之中,(他頭臉蒙着黑布,只露出兩個眼孔)精光暴射,沉喝道:“百里雨,你不嫌太過份了麼?”
話聲甫落,只聽一聲尖鋭刺耳的狼嗥般笑聲,起自身後,接口道:“百里雨,老婆子正在找你。”
隨着話聲,狼姑婆已從廟門前走了進來。
百里雨沉嘿道:“你找我作甚?”
狼姑婆桀桀笑道:“你既已脱出老婆子的魔掌,就該遠走高飛,找個隱僻的地方躲起來,老婆子找不到你,就算了,如今既然碰上了,你想想看,老婆子還會放你過門麼?”
百里雨腰背一挺,一個人登時高了幾寸,洪笑道:“狼姑婆,你以為百里雨怕你,那就想錯了。”
狼姑婆尖聲道:“老婆子並不要你怕,我只要你束手就縛就好。”
百里雨腳下微微後退半步,喝道:“狼姑婆,你待怎的?”
任駝子跟着狼姑婆身後走入,拱手笑道:“副總座何用和他多費唇舌,讓兄弟把他拿下就是了。”
狼姑婆道:“不勞任山主,老婆子非親自拿下他不可。”
百里雨大笑道:“很好,那你就來試試看。”
狼姑婆臉有不屑之色,沒有理他,回頭朝路五爺,司東山兩人吩咐道:“你們給我看着,別讓他逃跑了。”
路五爺,司東山躬身應是。
百里雨嘿然道:“狼姑婆,你把老夫看作何等人?”
狼姑婆露出兩顆白巉巉的狼牙,雙手一招,桀桀笑道:“百里雨,狼姑婆讓你先發招,你還等什麼?”
百里雨沉笑道:“百里雨恭敬不如從命,你就接着了。”
人已直欺而上,左掌揮處,立掌如刀,攻到狼姑婆身前。
他一身功力,果然深厚無比,掌勢未到,一股強猛的潛力,已然先掌而至,有如浪濤般撞到。
狼姑婆左足斜跨一步,回頭之際,右手化爪,橫揮出去,攻向百里雨右腰,出手奇詭,迅快無比。
她這一式狼形身法,使得甚是奇妙,不須封解,極自然的避開了對方攻勢,被攻的人,一變而為攻人。
百里雨面色變得十分嚴肅,右掌朝後封出,人隨掌轉,左手豎立如刀,不徐不疾地跟着推出。
天狼門的武功,只要一招出手,人就會變成—頭兇狼,腰背微弓,目射兇光,雙手伸縮,就像要擇人而噬。
此時但聽狼姑婆口中突然發出兩聲桀桀怪笑,雙爪一探之勢,人已離地數寸,飛撲過來。
鐵傘天王百里雨一身武功,不同凡俗,加上數十年修為,在當今武林一等高手之內,已可説是數一數二的人物。
此時眼看狼姑婆飛身撲起,卻也不敢怠慢,身形連旋,雙手開闔,向空揮擊而起。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等到狼姑婆撲到之時,百里雨一個人,已經由一化二,由二化四,由四化八,七八個百里雨的人影,圍着狼姑婆揮舞反擊不休。
狼姑婆尚未展開變化,百里雨業已施展“八卦奇門掌法”,瞬息之間,攻出了十數招之多。
狼姑婆暗暗佩服鐵傘天王百里雨一身武學,果然別具威力,口中又是兩聲桀桀怪笑。
笑聲甫起,身法隨着一變,倏然進退,人如狼竄,雙爪也隨着一收一攻,快捷如風,變化之速,無與倫比,和百里雨展開了一場以快制快的搶攻。
本來百里雨還可以看到她七八個化出來的人影,這回,兩人互爭機先,愈打愈快,只不過轉眼工夫,兩人人跡頓渺,敵我難分,所能看到的只是輪轉飛旋的—圈淡淡影子而已。
兩人二場搏鬥,當真快同電閃雷擊,兇險絕倫,舉手投足,無不殺機隱伏,就是袖角衣襟,只要對方沾上一點,也立有殺身之危,誰的出手略慢絲毫,頓時便得橫屍當場。
這種窮極變化,捨死忘生的打法,直看得每一個人都屏息凝神,幾乎連大氣都不敢吐出來。
君簫先前心裏有數,還以為鐵傘天王百里雨,在這裏現身,是和錢神路五爺,黑風怪司東山的去而復返,前後同出一轍,應是有為而來!
但此時眼看兩人拼搏得如此激烈,心中又不禁暗暗滋疑。
鐵傘天王百里雨,為了掩護母親身份,他一柄隨身數十年的鐵傘,毀在孝女庵前,此刻和狼姑婆捨命真搏,自己要不要暗中助他一臂之力呢?
哦,不,師叔(磨刀老人)説過,此行自己一切都要聽狼姑婆的,自然不可輕易出手了!
不過片刻,雙方已力搏了四五十招,勁氣飛旋,人影隱約之中,響起狼姑婆狼嗥般的笑聲,説道:“百里雨,你能接得下老婆子狼形四十九撲,足見武功修為,勝人一等,但老婆子要生擒你,只是指顧間的事,你信是不信?”
百里雨大笑道:“狼姑婆,你少冒大氣,你真能在指顧問,拿下老夫,方才這番捨命相搏,豈非多此一舉?”
“老婆子只是試試你百里雨的身手而已!”
狼姑婆已然停下手來,冷冷一笑道:“你可是不信老婆子一招之內,就可以把你擒下?”
百里雨也隨着住手,冷聲道:“老夫自然不信。”
看了兩人方才拼搏情形,別説百里雨不信,就是天駝星任駝子、金牛星樑子畏兩位七星會的宮主,都不敢相信狼姑婆能在一招之間,把百里雨拿下。
姬紅藥雖然穿了一身男裝,但卻緊依着君簫,悄聲問道:“雲大哥,副總護法一招之內,擒得下他麼?”
君簫低低地道:“副總護法既然説出來了,自然辦得到。”
狼姑婆忽然回過頭來,呷呷尖笑道:“不錯,老婆子説得出,就做得到。”
接着目光一抬,朝百里雨道:“你可敢和老婆子賭上一賭?”
百里雨道:“你要如何賭法?”
狼姑婆道:“老婆子如果一招把你擒下,你就得聽老婆子處置,你敢答應麼?”
人被擒下了,自然就得聽她處置,這種賭法,豈非等於不賭?
但大家都相信副總護法有道理。
百里雨不暇思索地道:“好,老夫賭了,一招之內,老夫真要為你所擒,生死悉憑處置,百里雨決不皺眉。”
“好!”
狼姑婆人立如狼,點點頭道:“百里雨,你小心注意,老婆子要出手了。”
説着,右手一探,伸出三個指頭,朝百里雨右腕撮去。
在場眾人,聽副總護法説得如此自信,一招之內,要擒下百里雨,不由得全都睜大雙目,凝神看去。
狼姑婆伸出三個手指,就像懸空撮物,根本看不出有何奇妙之處?
當然,鐵傘天王百里雨也在全神戒備之中,看她三指憑空撮來,出手並不太快,照説盡可閃身躲避,或者出手封解,都有足夠的時間。
但就在大家眾目睽睽,等着看百里雨如何封解?
百里雨就像本來不及封解,也來不及躲閃一般,一下就被狼姑婆三個指頭撮住了右腕脈。
這一手,大家誰也看不出奧妙何在?但誰都可以感覺得到狼姑婆的三個指頭,確實暗藏着極深的奧妙。因為如果設身處地的再一細想,每一個人都有自知之明,誰也想不出化解之道,確然非被狼姑婆擒住不可。
眾人之中,只有君簫腦際突然靈光一動,想起當日在百石崖洞府之中,狼姑婆收萬巧兒(神手華佗萬遇春孫女)為徒,曾送了萬巧兒一冊百年前的秘笈,一時不覺心中一動,忖道:
“莫非她使的就是‘拈花指功’?”
因為這一記手法,正而不邪,不類天狼門的武學,而玄奧之處,亦並非一般指功和擒拿手法,所能望其項背。當然,這一點也只有到了君簫這樣武功造詣的人,才能看得出來。尤其是分辨出武功的邪正,更須本身有極高的武功,其他諸人,沒有君簫的武功造詣,就無法看出來了。
譬如像任駝子,屠青庭、樑子畏等人,本是黑道旁門中人,武功雖高,也分辨不出來。
因為在他們眼中看去,副總護法探手使出三個指頭,自然是“天狼爪”的手法無疑了。
閒言表過,卻説狼姑婆三個指頭一下撮住了百里雨脈門,口中桀桀笑道:“百里雨,你現在相信了吧?”
百里雨做夢也想不到對方這一手,竟有如此怪異,自己竟然會毫無掙扎,毫無化解的餘地,就讓狼姑婆輕而易舉的拿住。
心頭這份震驚,當真非同小可,猛地吐氣開聲,左手以“洗手式”一掌由腕底翻起,直切出去。
狼姑婆尖道:“百里雨,沒有用的,你還是省省力氣吧!”
她説得沒錯,百里雨這一記“洗手式”,當真並不管用。
他右腕被執,全身力道,先似消失殆盡,切出去的左手,哪裏還使得出一點氣力,不覺頹然道:“好,百里雨認栽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狼姑婆發出一陣得意的狼嗥之聲,左手從衣袖中取出兩顆黑色藥丸,攤在掌心,説道:
“老婆子再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看看你的造化如何?”
百里雨目光注視着她掌心兩顆黑色藥丸,問道:“這是什麼藥丸?”
狼姑婆道:“毒藥。”
百里雨問道:“你要老夫如何?”
狼姑婆道:“這兩顆藥丸,顏色大小,完全一樣,但一顆是世上罕見的毒藥,入口封喉,七孔流血而死,一顆是普通的補心丹,並非毒藥。現在看你運氣如何,隨你挑選一顆服下,你服的若是毒藥,自然立時毒發身死,如若服下的不是毒藥,你可以走了。”
百里雨道:“好吧,百里雨已經輸了,殺剮尚且悉聽尊便,如今既有一半機會,自然要碰一碰運氣了。”
説罷,伸手取起左邊一顆藥丸,送入口中,吞了下去。
他吞下藥丸,並未七孔流血,毒發而死。
由此可見他服下去的並非毒藥,不是毒藥,他就該走了,但他也沒有走,只是雙目微闔,靜立如故。
這樣過了半盞熱茶工夫,百里雨已經緩緩睜開眼來。
狼姑婆一揮手道:“好,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這話説得很奇特!
百里雨忽然間竟似變了一個人,拱拱手道:“在下遵命。”
隨着話聲,果然退了下去。
他這一舉動,自然看得眾人驚奇不止。
天駝星任駝子趨前一步,拱手笑道:“副總座果然高明,兄弟還當副總座真的放他走呢!”
狼姑婆呷呷尖笑道:“到了老婆子手裏,還會有活着放走的人嗎?”
金牛星樑子畏諂笑道:“這就是兄弟等人不及副總座的地方了。”
只有君簫看得暗暗發出會心的微笑,忖道:“這麼一來,果然不落絲毫痕跡。”
姬紅藥悄聲問道:“雲大哥,百里雨怎麼不走了呢?”
君簫道:“大概他已被副總護法收伏了。”
狼姑婆已在中間一張拜墊上坐了下來,尖聲説道:“你們大家奔行了一天,也該休息了。”
大家用過乾糧,就各自在大殿兩旁盤膝養神。
一宵易過,翌日清晨,繼續上路,鐵傘天王百里雨,果然也隨着眾人同行,似是已經被狼姑婆收伏了。
他們由通山起程,一路往西奔行。
君簫心中暗暗奇怪,狼姑婆説是奉命巡視各地鏢局來的,但她一路上只是急急的趕程,根本不像巡視,好像要趕到哪裏去一般,但這話他不敢多問。
一路之上,只有姬紅藥和他寸步不離,形影相隨,自然不會感到岑寂,有時也和一品刀祁長泰聊聊。
雲如天生性冷僻,對任何人都是愛理不理的模樣。
另外就是金牛星樑子畏的那個徒弟金傳薪,君簫發覺他不止一次,目有仇怒之色,好像對自己有着深仇大怨一般。
錢神路五爺,和黑風怪司東山,終日隨侍狼姑婆,自然很少和人説話。
鐵傘天王百里雨自從服下那顆藥丸之後,一個人愣愣的,除了一日三餐,根本不言不語,就像有些失魂落魄,也從沒有人和他説話。
天駝星任駝子、屠青庭二人,比較隨和,金牛星樑子畏卻是個生性陰森,城府極深的人,而且也自視極高,平日除了和任駝子、屠青庭二人,談笑之外,對君簫等人,似乎不屑理睬。
因此這一路上,大家雖然相處了好些日子,但君簫一點也無法從這些人口中探出有關此次行動的消息來。
這樣又奔行了七八天,這天中午時分,趕到穀城。
這回不再繞城而行,狼姑婆坐的一頂軟轎,由南門入城,一腳趕到城南山麓間的一座清涼禪院。
軟轎剛到山門前面,寺中立時有一個身穿青袍的高大知客僧率着四個灰衫僧人,急步迎了出來,那知客僧雙手合十,躬身道:“貧僧奉命已經恭候老菩薩多時了,快請到後院休息。”
君簫暗道:“原來寺中僧人早知曉狼姑婆等一行要來的了。”
軟轎中狼姑婆道:“有勞大師父了。”
知客僧道:“貧僧替老菩薩引路。”
説罷,領着軟轎,直入山門,到了第三進大殿,才折入左首某道門户。
這是一座自成院落的精舍,曲折通幽,花木清陰中,足足有七八間之多。
知客僧把軟轎領到院中,軟轎停下,兩個大腳婆子立即打起轎簾,狼姑婆緩緩跨出轎來。
知客僧合十道:“請老菩薩入內待茶。”
狼姑婆微微頷首,舉步走入。
這中間一間,是一個極為寬敞的客廳。
狼姑婆大刺刺地在上首一張大圈椅上坐了下來,問道:“武當山可曾有人來過麼?”
她這句話,聽得君簫心中猛然一動,暗道:“此處(穀城)離武當山已不到百里,莫非狼姑婆此行,對武當山有什麼舉動不成?”
只見知客僧躬身道:“前天有人趕來,要見當家師父,貧僧因他暗號相合,領着他晉見當家師父,他捎了青松道人一封密函。據説武當山近日之中,戒備極嚴,門下弟子,未奉諭令,不得隨便出入,朝山進香的香客,也全都被勸了回去……”
他剛説到這裏,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説道:“阿彌陀佛,副總座遠道而來,老僧迎迓來遲,罪過罪過!”
隨着話聲,從門口走入一個白眉低垂,身穿杏黃僧袍的老僧來。
狼姑婆本來坐着的人,看到白眉老僧,不覺站了起來,尖聲笑道:“老禪師不用客氣,此地一切部署,全仗老禪師了。”
就在狼姑婆站起之時,任駝子、屠青庭、樑子畏等人,也紛紛站了起來。
君簫心中暗道:“這老和尚又不知是什麼身份的人,只要看大家對他甚是客氣,此人身份一定不低了。”
白眉老僧呵呵一笑道:“副總座好説,老僧蒙會主垂青,遙領摩羯宮,自當稍盡棉薄了。”
原來他是七星會十二宮摩羯宮宮主。
“遙領”,那是説他只掛了個名,並未真的到七星會去當差也。
任駝子拱拱手大笑道:“老禪師,咱們已有十年不見,看來還是老樣子,當真養生有術,修煉到家了。”
樑子畏接口道:“兄弟和老禪師結交三十年,三十年前,就是這副樣子了,他兩道白眉,從小就白,生下來就是一尊無量壽佛。”
君簫聽到這裏,不由得暗哦一聲,忖道:“自己曾聽師叔説過十三妖之名,如此看來,他就是白眉老妖了。”
白眉老僧連連合十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老施主把老僧比作無量壽佛,老僧再修一千年,妖總是妖,怎麼也成不了正果。”
説到這裏,兩個小沙彌送上了香茗。
狼姑婆抬抬手道:“大家請坐。”
任駝子、樑子畏等人,依次落坐。
狼姑婆問道:“老禪師,青松道人在信上説了些什麼?”
白眉老僧道:“他只説武當山近日戒備森嚴,自己無法趕來,特地送來了一頭信鴿,等副總護法到之後,如果有什麼指示,可由信鴿傳遞。”
君簫暗道:“武當果然早有內奸,被七星會收買了。”
狼姑婆點點頭又道:“他在信上可曾説無為道長回山了沒有?”
白眉老僧道:“這個信上卻沒有説,老僧問了送來的人,但此人只是山腳下的一名樵子,並不清楚觀中之事。”
狼姑婆問道:“此人已經回去了麼?”
白眉老僧呵呵一笑道:“這等機秘大事,豈可讓外人知道,老僧已命慧根護送他走了。”
知客僧連忙合十道:“回副總座,是小僧給了他一掌。”
狼姑婆點頭道:“做得好。”
君簫聽得心頭暗暗怒惱,暗道:“這些魔頭,動輒殺生,視人命如草芥,真是該死!”
白眉老僧回頭道:“慧根,副總座遠來,想必尚未進食,你快去吩咐廚下,準備酒菜。”
知客僧躬身道:“弟子方才已經吩咐下去了。”
白眉老僧道:“如此就好。”
不多一會,幾名青衣僧人在廳上擺好兩桌酒菜,美酒佳餚,海陸雜陳。
這裏雖是清涼禪院,佛門清淨之地,但桌上萊餚,卻全是雞鴨魚肉,還有上好的陳酒,十分豐盛。
任駝子大笑道:“老禪師廚下,手藝不錯啊!”
白眉老僧呵呵一笑道:“這名廚子,原是在府台大人府內做事,老僧因他菜做得不錯,此次副總座要來,才特地情商把他請來敝寺幫幾天忙的。”
憑他這句話,就知道老和尚在這裏極具勢力了。
樑子畏笑道:“這麼説,咱們是沾了副總座的光,口福不淺呢。”
白眉老僧莞爾一笑道:“老施主武林世家,鼎食府第,上廚手藝,只怕遠在這些普通廚司之上哩。”
君簫心中不禁一動,暗道:“聽老和尚的口氣,樑子畏還是武林世家!”
狼姑婆已在首位坐下,舉筷道:“大家這些天來,一直兼程趕路,沒有好好吃過一餐,也沒有好好休息一下,如今到了這裏,老禪師是自己人,大家用不着客氣,只管開懷暢飲,咱們要在這裏休息一天,等人到齊了才好動身。”
説罷,舉杯説道:“多謝老禪師了。”
白眉老僧連忙合十道:“副總座言重,淡酒粗餚,不成敬意。”
兩人各自幹了一杯,接着任駝子,樑子畏相繼和老和尚乾杯,大家隨着開動,吃喝起來。
就在此時,只見一名小沙彌匆匆走入,在知客僧慧根耳邊,低低説了幾句。
慧根立即站起身,隨着小沙彌往外行去。
過了不多一回,只見慧根回身走進,朝狼姑婆躬身一禮,説道:“啓稟副總座,方才有兩個人,自稱有要事晉見副總座,小僧問他們來歷、暗號,一句都不肯説,請副總座定奪。”
狼姑婆道:“他們現在何處?”
慧根道:“小僧請他們在客室待茶。”
狼姑婆道:“很好。”
一會工夫,大家用畢酒飯,僧侶們撤去殘席,兩名小沙彌替大家沏上香茗,就行退出。
狼姑婆用指甲剔着牙縫,呷了口茶,説道:“知客師父,你去把兩人叫進來。”
慧根躬身領命,退了出去,不大工夫,就領着兩個一身打扮像莊稼人模樣的漢子,走了進來。
這兩人進入精舍,一眼看到狼姑婆,立即趨前幾步,躬下身去,口中同聲恭敬地説道:
“屬下參見副總護法。”
狼姑婆一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多禮,一面抬目問道:“二位是奉何人之命來的?”
左首一個臉色黯黑的中年漢子躬身道:“屬下辜松年,隸屬黃竹峯總管手下,負責訓練天罡劍手,日前奉總管諭令,率同二十四名劍手,兼程趕來,聽候副總護法差遣。”
姬紅藥心中暗道:“原來他是爹手下。”
狼姑婆問道:“姬總管可曾交代你什麼信物?”
辜松年躬身道:“有。”
他伸手從身邊摸出一面銀牌,雙手呈上,説道:“這是黃竹銀符,請副總護法過目。”
狼姑婆並未伸手去接,只看了一眼,就點點頭道:“很好,你帶來的人手呢?”
辜松年道:“屬下怕人數多了,容易引人注意,故而隻身前來請示,二十四名劍手,均在附近候命。”
狼姑婆道:“那很好,你率領劍手,到武當山下的東渡待命。”
辜松年躬身道:“屬下遵命。”
收起銀牌,返身往外退去。
狼姑婆朝右首那人望去,説道:“你呢?”
站在右首的年紀較輕,濃眉紫臉,身材健碩,聞言趕緊抱拳道:“屬下祝吉祥,隸屬黃竹峯總管手下,負責訓練火箭手,日前奉總管諭令,為了配合副總護法行動,特命屬下率領十二名火箭手,兼程趕來,聽候差遣。”
他不待狼姑婆問話,伸手入懷,摸出銀牌,雙手呈上,又道:“這是屬下的黃竹銀牌,恭請副總護法驗看。”
狼姑婆點點頭道:“很好,你可率領人手,也到東渡去待命。”
祝吉祥躬身道:“屬下遵命。”
行了一禮,很快退出。
君簫只覺這兩人身形看去極熟,好像在哪裏見過,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心中只是暗暗的思索着。
只聽狼姑婆呷呷笑道:“老婆子沒想到姬總管手下,還訓練了這麼多的勁旅,要不是這次出來行動,真還一點都不知道呢?”
金牛星樑子畏道:“兄弟也從未聽説過。”
任駝子微微一笑道:“黃竹峯是本會根本重地,雖有十二宮拱護,總管手下,訓練一批武功高強的新手,也是尋常之事了,皇帝不是也有御林軍麼?”
狼姑婆點點頭道:“任山主説得極是。”
白眉禪師起身合十道:“副總座長途跋涉,飯後也該稍事休息,老僧暫且告退。”
狼姑婆起身道:“老禪師只管請便。”
白眉禪師合掌一禮,率同知客僧慧根,一起退去。
狼姑婆朝大家一擺手道:“你們也可以退下去休息了。”
大家躬身行禮,一齊退出。
這幢精舍,差不多有八九間房舍,本來大家分配君簫引雲如天一間。
但云如天堅持不慣與人共室,只好由他一人佔了一間房,姬紅藥一人一間,君簫和一品刀祁長泰一間。
君簫因狼姑婆此一行動,已極明顯是向武當進軍,但不知武當掌門無為道長是否已經回山,以武當派的實力,是否能足與抗衡。
他雖與武當派毫無瓜葛可言,但站在江湖白道的立場,他還是十分關切七星會此一行動。
武當派是不是已經得到消息?
因為如果得到消息,就可嚴加防範,縱然不敵,也可減少死傷的人數。
如果事前毫無一點消息,在七星會襲擊之時,毫無防範,措手不及,武當弟子的傷亡,可能極為慘重。
他心頭覺得十分沉重,跨入房中,忽然想到聚英樓馮總管曾説一品刀祁長泰,可能是武當派派來卧底之人,心中一動,暗道:“等他進來之時,我不妨探探他的口氣……”
心中想着,只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了進來,一品刀祁長泰已經跨入房門。
君簫含笑道:“祁老哥,兄弟正要找你。”
祁長泰道:“雲兄有什麼事見教?”
君簫道:“祁老哥江湖經驗豐碩,兄弟想請教祁老哥一件事。”
祁長泰道:“雲兄好説,有什麼事,但請明白見示。”
君簫道:“關於咱們此次向武當採取行動,祁老哥可有高見?”——
peacockzhu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