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漢子馬上就發現了他,臉色一變,立即閃身暴退!
燕翎跟沒看見他四個似的,一直走到正殿門口才停了步。
只聽那麻臉漢子冷喝道:“朋友,你是……”
燕翎道:“容我問一句,你們可是老四胤禎的人?”
四個漢子勃然色變,那獨眼漢子道:“是又怎麼樣,你小子是……”
燕翎道:“我麼,二阿哥門裏的人。”
獨眼漢子厲笑一聲道:“這可真叫冤家路窄啊,剁他。”
他探腰抖出一把鏈子槍,飛身撲上台階,鏈子槍抖得筆直,疾點燕翎小腹。
燕翎一腳踢出,鏈子槍應腳高飛,燕翎跟著跨下台階,又是一腳踢中了獨眼漢子心口,獨眼漢子大叫噴血,扔了鏈子槍躺下了,兩腳只踢彈了兩下就不動了。
另三個臉色大變,探腰就要摸傢伙。
燕翎人已到石階下,長劍也出了鞘,只見寒光暴漲疾閃,隨又歸了鞘。
另三個漢子喉間各標出一股鮮血,身子一晃,砰然倒地。
舉手投足間,四個人躺下了兩對。
一陣香風襲人,謝藴如到了他身邊,滿面驚容望著他道:“你絕不是關外白家的李志飛,李志飛的武功固然在白家稱最,劍術也相當快捷狠辣,但卻還沒有厲害到這種程度!”
燕翎目光一凝道:“姑娘何必在這上頭費心?”
謝藴如道:“你要不是李志飛,我絕不能讓你留在京裏!”
燕翎道:“為什麼?”
謝藴如道:“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何在,總覺得你對我們是個威脅。”
燕翎道:“我要是李志飛,對你們就不是威脅?”
謝藴如道:“當然,李志飛遠比你好對付,他的武功不如你,而且他的用心只有一樣!”
燕翎道:“謝姑娘,我説過不過問你們的事,這還不夠麼?”
謝藴如道:“我信不過你,除非你告訴我你究竟是誰,到京裏是來幹什麼的。”
燕翎雙眉微揚道:“謝姑娘,難道你真不怕逼急了我?”
謝藴如道:“我不怕,我們這些人隨時都能死,也一直抱著隨時犧牲的決心。”
燕翎一點頭道:“好吧,我告訴你吧,我不是李志飛,可是我到京裏來的目的卻是跟李志飛一樣。”
謝藴如道:“那麼你為什麼冒充李志飛?”
燕翎道:“這樣比我毛遂自薦要容易得多了,人都會走捷徑,事實證明,我做的並沒有錯。”
謝藴如道:“李志飛呢?”
燕翎道:“武林中已經沒有李志飛這個人了。”
謝藴如美目一睜道:“你殺了李志飛?”
燕翎一點頭道:“不錯。”
謝藴如道:“你不怕白家的人將來找你?”
燕翎淡然一笑道:“一旦我在二阿哥門裏站穩,白家豈奈我何,憑我這身藝業我也不相信他們能討得好去。”
謝藴如搖頭説道:“我還是不相信你的話。”
燕翎目光一凝道:“謝姑娘……”
謝藴如道:“我不相信你來京的目的跟李志飛一樣,要是你來京的目的跟李志飛一樣,你豈會別的事一概不管?”
燕翎道:“那就只有等以後讓事實來證明了,眼前我就可以先證明一點給姑娘看。”一指地上四具屍體道:“姑娘可知道我為什麼不留一個活口?”
謝藴如道:“你現在想往胤仍門裏鑽,總得……”
燕翎微一搖頭道:“看來我這番心意白費了,謝姑娘,我是到這兒來報到的,儘管我已經得到指示我該到那兒去,可是這兒的這個人卻遭人殺害了,我不能讓人懷疑到我頭上來,也不能實話實説,只有把這筆帳扣在他們頭上,姑娘説是不是。”
謝藴如呆了一呆道:“你真是這意思?”
燕翎道:“皇天后土,神人共鑑,姑娘要再不相信我就沒有辦法了。”
謝藴如深深看了他一眼,遲疑了一下道:“你有這麼一身好武藝,為什麼不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盡點力。”
燕翎微微一笑道:“謝姑娘,我跟你那幾位弟兄説的話你應該都聽見了,我的需求……”
謝藴如道:“一樣,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
燕翎目光一凝道:“要是我要謝姑娘你……”
謝藴如臉色一變,旋即神情一肅道:“只要你是真心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盡力,我願意。”
燕翎吁了一口氣道:“謝姑娘的犧牲太大了!”
謝藴如道:“只要能為我義師增添一生力軍,謝藴如個人又算得什麼。”
燕翎兩眼倏現寒芒,道:“謝姑娘,你讓我感動,也讓我敬佩,無如人各有志……”
謝藴如臉色一變,雙眉陡揚,揚玉手一掌摑了過來。燕翎竟沒躲,任謝藴如那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臉上,他那冠玉般的俊臉上,立即現出幾道鮮紅指痕。
謝藴如一怔道:“你,你為什麼不躲?”
燕翎淡淡一笑道:“要是這能消姑娘的氣,我認為值得!”話落,他轉身要走!
“站住。”身後謝藴如一聲冷喝。
燕翎停步轉身,道:“姑娘還沒有消氣麼?”
謝藴如冰冷道:“告訴我,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為什麼你仍不肯?”
燕翎道:“剛才我不告訴姑娘了麼,人各有志。”
謝藴如道:“別忘了,你也是漢族世胄,你也是先朝遺民。”
燕翎道:“謝謝姑娘提醒,我沒有忘,只是為人在世不能不懂通權達變,姑娘試看古今那些個走路不會拐彎兒的人,那一個不是窮困潦倒,一輩子不得志,到頭來落個鬱鬱而終,人生不過數十寒暑,得意是這幾十年,不得意也是這幾十年,何必不看開些?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知進退者方算高人’,姑娘!咳,説到這兒我倒想過來勸勸姑娘……”
謝藴如嬌靨發白,冰冷道:“不必勸我,你説為人在世要懂通權達變,否則就會窮困潦倒,一輩子不得志,到頭來落個鬱鬱而終,你説識時務者乃為俊傑,知進退才算一局人,我就説幾個人你聽聽,遠的不提,我撿幾個近在眼前的,洪承疇、吳三桂、尚可喜、耿仲明這四個人可算是如你所説的懂通權達變,可算得俊傑與高人,洪承疇貴為大學士,吳三桂進封親王,尚可喜、耿仲明也得王爺,他們可算得得意,所得到的千百倍於你的需求,但是這四個人的立場如何?鳥盡弓藏,免死狗烹,這些你不會不知道吧?”
燕翎道:“知道,誠如姑娘所説,這四個人近在眼前,我怎麼會不知道?但是這隻能怪他們自己不好,朝廷待他們不薄,就像姑娘所説,洪承疇貴為大學士,尚可喜、耿仲明、吳三桂皆封王爺,尤其是吳三桂更獲封親王,這等榮耀豈同小可,可是他們不是心有二志便是謀叛造反,這能怪他們落得那種下場,打古至今那一個做君上的也容不得臣下背叛他啊,所以説我還是要勸姑娘醒悟回頭,明哲保身……”
“夠了!”謝藴如如冰冷道:“我看你的血已經冷了,心已經沒了,讓你活在世上不如養個畜生。”忽抬皓腕,當胸一劍刺了過去。
她這一劍出人不意,攻人無備,奇快,而且距離又近,按説是十拿九穩,準備一劍貫穿燕翎的。但理雖如此,事卻不然,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見燕翎身軀一閃,謝藴如這十拿九穩的一劍卻落了空,而且那一段皓腕又落進了燕翎手裏。
燕翎望著她冷冷地道:“姑娘,像我這種人命卻大得很哪。”
謝藴如又羞又氣,想哭,可是她哭不出來,她顫聲説道:“你最好殺了我。”
燕翎道:“我不説過了麼,這種事我不管,緝反拿叛另有人在,再説,我李志飛一向憐香惜玉,謝姑娘,奉勸一句,別老是盯著我,跟我過不去了,有那工夫還是多留意自己吧。”
話落,他鬆了謝藴如的皓腕,騰身飛掠而去。
謝藴如嬌軀機伶暴顫,突然間掛落兩串珠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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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翎照著那張紙條兒上所寫的地址找到了一個地方,這地方看得他又一怔,這地方比東城根兒那座破廟還讓他驚奇。
這地方不是別處,赫然是道教之正觀“白雲觀”!
提起這座“白雲觀”,那可是大有來頭。這座“白雲觀”在“西便門”外,每年元月十八、十九兩天為“燕九節”,是“白雲觀”的熱鬧時候。
“白雲觀”“燕九節”是紀念“長春真人”跟邱元清的,觀裏所祀的“長春真人”丘處機,字通密,別號長青,年十九(金大定六年)入崑崙山修道,元世祖遠征之際,率十八道應召,後置長青於燕京之“太極宮”,總管全國道教,並參劃政事共十二,八十歲而化,這也是元朝利用道教統制人民之一例。
邱元清於明初信道,入闡三清,有識者薦元清於明世祖,認元清為非常之才,有用於邦國,世祖大喜,乃賜以美麗宮嬪,元清不敢卻,乃於正月十九日自宮,故定是日為“閹九節”,為避免“閹”字,故用同音燕字,所以又稱“燕九節”!
燕翎做夢也沒想到他報到的地兒會是這座供奉三清的“白雲觀”,難道説這些三清子弟出家人也參與這場兄弟之間的流血爭鬥!
燕翎這兒正怔神間,忽聽身後傳來了一陣步履聲,其聲輕捷,一聽就知道是位練家子,他忙定神轉身,只見一名長髯全真已來到近前。
這位全真好像貌,長眉鳳目,美髯及胸,還真有點仙風道骨,太陽穴高高鼓起,眼神十足,目光鋭利逼人,不但確是個練家子,怕還是位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
燕翎兩眼凝望著他,沒動,也沒説話。
這是燕翎聰明的地方,他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白雲觀”來頭大,觀裏的全真受朝廷供奉,身份非比等閒,一個不好就會鬧出亂子。
那長髯全真在他面前五尺處停步,凝目上下一打量,突然開口説道:“施主可是姓李?”
燕翎一聽這話就明白了,這長髯全真是來接他的。心裏一寬道:“不錯,道長……”
那長髯全真又問道:“施主剛從東城根兒來?”
燕翎微一點頭道:“沒錯!”
那長髯全真突然向他伸出了手,道:“讓貧道看看施主的憑據。”
燕翎一怔,可是馬上就明白了,抬手把從東城那座破廟裏瘦老頭兒身上找來的那張紙條兒遞了過去。
紙條兒剛放在長髯全真手裏,長髯全真手掌疾翻,五指微屈,閃電般抓向燕翎腕脈。燕翎當即又是一怔,可是他應變極快,沉腕,出指,上揚的食指正點在長髯全真的掌心上。
長髯全真手臂一震,疾快收回右掌,一雙鳳目中射出兩道冷電般寒芒,直逼向燕翎。燕翎沒動,凝神聚功,靜等他下一步的行動。
忽然,長髯全真目中兩道寒芒隱斂得無影無蹤,道:“不錯,足堪膺此重任,施主聽清楚了,貧道三清弟子出家人,身受朝廷供奉,可算任何一位阿哥的人,但貧道受過二阿哥一次恩惠,只有幫他一次忙作為答報,不過貧道不能不防他日事發被牽連在內,從現在起,施主要改名換姓……”
燕翎呆了一呆道:“怎麼,還要改名換姓?”
那長髯全真道:“不錯,施主若是不願,請即刻回到來處去。”
燕翎忙道:“我沒説不願意,我只是不明白,二阿哥已知道我是什麼人,既在他門裏又何須……”
那長髯全真道:“施主要是仍在二阿哥門裏,自然不必改名換姓,貧道也不會怕什麼他日事發被牽連,無如從現在起,施主已不在二阿哥門裏。”
燕翎為之一怔,訝然道:“從現在起我已不在二阿哥門裏,那麼我……”
那長髯全真道:“施主待會兒就知道了,現在先把自己的姓名想好,姓什麼,叫什麼?”
燕翎略一思忖道:“白,白玉樓。”
那長髯全真道:“姓名有了,出身?”
燕翎道:“南七省武林!”
那長髯全真道:“師承?”
燕翎道:“要這麼詳盡麼?”
那長髯全真道:“貧道不能不防人問起。”
燕翎道:“道長放心,我自有説辭。”
那長髯全真目光一凝道:“施主,這……”
燕翎道:“白玉樓江南首屈一指,縱橫南七省,睥睨黑白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長髯全真道:“這麼説白玉樓確有其人。”
燕翎一點頭道:“不錯,確有其人。”
那長髯全真一搖頭道:“不好,施主應該想個根本無其人的化名,即使有其人,也該找個籍籍無名,默默無聞的。”
燕翎道:“道長錯了,只有確有其人的才不怕查,再説我這身還不太差的藝業,也不像是個籍籍無名,默然無聞的人,是不?”
那長髯全真道:“話是不錯,可是此人名氣太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旦查起來……”
燕翎笑道:“這個道長放心,白玉樓早在半年多以前就離奇地失蹤了,沒人知道他的下落,沒人知道他的生死。”
那長髯全真道:“貧道不是這意思,貧道是説萬一京裏有人認出施主不是白玉樓,或是有人聽説白玉樓在京裏出現,到京裏來探視……”
燕翎笑道:“這個道長也請放心,巧得很,我長得有八分神似白玉樓,不瞞道長説,白玉樓在南七省成名之後,北六省有不少人把我當成了他,有的人對我客氣的不得了,有的人卻硬要找我拼命,為此我特地跑了一趟南七省找白玉樓看個究竟,一看之下,道長猜怎麼著,簡直就分不出誰是誰來。”
那長髯全真呆了一呆道:“有這種事,貧道沒想到世上真有兩個人長得這麼相像的,既是這樣……”忽一凝目光道:“施主,那白玉樓只是離奇失蹤,萬一有一天他突然出現……”
燕翎笑笑搖頭道:“這個道長更可以放心,別人不知道,我最清楚,今生今世白玉樓是絕不會再出現了,除非閻王爺再給他一條命。”
那長髯全真神情一震,深深地白了他一眼,道:“原來如此,施主請跟貧道來吧。”
燕翎跟在那長髯全真之後往“白雲觀”走,那長髯全真不走“白雲觀”正門,卻繞向“白雲觀”後。“白雲觀”後是“春花園”,亭、台、樓、榭之勝一應俱全。
剛進“春花園”門,一陣甜美清脆的女子話聲與如珠笑語傳了過來,聽得燕翎為之一怔,他想問,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那長髯全真卻沒聽見似的,逕自在前帶路,也沒有告訴他什麼意思。
走完一條兩邊栽花的青石小徑,又進了一重門,燕翎看見了,“春花園”不算太大,但園美無須大,園裏長廊縱橫,建築美輪美奐,不但亭、台、樓、榭一應俱全,而且到處奇花異卉,到處是如茵的細草。
在那如茵的細草地上,一座朱爛碧瓦的八角小亭裏,坐著兩男一女,亭周圍幾丈以外,隔幾步便站著一個穿褲褂兒,俐落打扮的壯漢,一個個腰裏都鼓鼓的。
亭裏那兩男一女之中,兩個男的年紀都不大,一個濃眉大眼,穿的是件青色長袍,團花黑馬褂兒,一個很白淨,頎長的身材,一襲全身的長袍,配上一張冠玉般的臉,顯出幾分俊逸與英挺,只是滿臉的驕氣,眉宇間陰鷙之氣也嫌濃了些。
那個女的,是位二十上下的大姑娘,人跟塊玉琢成的似的,驕嫩無比,而且要多白有多白,似乎她那兒都不能碰,碰一下就能碰破她,姑娘她不但嬌嫩而且美豔,尤其動人的是那雙黑白分明,水靈靈的眸子,跟粉頰上的一對小酒渦兒,她穿的是翠綠色的小襖,翠綠色的白褶裙,襟上還繡著一朵大牡丹花。
三個人亭子裏談笑,尤其那位姑娘,一陣陣銀鈴也似的笑聲,醉人。
長髯全真帶著燕翎進了“春花園”,立即引來附近那些個壯漢的目光,但並沒有過來阻攔。
亭子裏那三位之中,那位姑娘頭一個看見了長髯全真跟燕翎,微微一怔馬上靜下來了,一雙美目睜得老大,直直地盯在燕翎臉上。
這麼一來那兩位爺們兒也住了嘴,停了話,扭頭望了過來。
燕翎裝看不見,那長髯全真卻加快了步履。
很快地到了小亭外,長髯全真在石階旁停了步,微一稽首,恭聲説道:“八爺,給您推薦的人到了!”
濃眉大眼,穿長袍馬褂兒的那位一雙鋭利目光落在燕翎臉上,道:“就是他麼?”
長髯全真恭應一聲,轉過身來道:“這位就是八阿哥,快上前見過。”
燕翎入耳一聲“八阿哥”,心裏馬上打了個轉兒,心想:“這不知道是那位高明人兒出的主意,他是二阿哥的人,曾經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二阿哥殺了大阿哥重金禮聘來的好手,現在卻又讓他混進八阿哥門裏來,聽説大阿哥跟四阿哥是一黨,這位八阿哥拉攏了幾個兄弟也自成一黨,而八阿哥這一黨卻跟那位陰摯的四阿哥胤禎為首的那一黨,是活冤家,死對頭,不見明爭,不絕暗鬥,這一招豈不是分明利用他加深四阿哥跟八阿哥之間的仇恨,坐山觀虎鬥,讓鷸蚌相爭,好坐收漁人之利的高明啊,高明。”他心中念轉一舉步向前,微一躬身道:
“江湖草民白玉樓,見過八爺。”
大姑娘這當兒如大夢初醒,只聽她輕輕叫了一聲:“挺俊的嘛。”
挺白淨、挺英挺那位雙眉忽地一揚道:“你不懂跪拜之禮嗎?”
燕翎心知擺架子、找麻煩的來了,當即淡然説道:“懂,但江湖草民不慣這個,還要看八爺是否計較。”
大姑娘為之一怔!嬌靨上馬上浮現起一片驚訝異色。
挺白淨、挺英挺那位臉上變色,霍地站了起來。
八阿哥抬手一攔,望著燕翎似笑非笑地道:“沒想到你還挺傲的啊?”
燕翎道:“不敢,草民以為八爺應該計較一個是不是可用之材,不該計較他是否懂官場俗禮。”
八阿哥兩眼猛睜,一點頭道:“好話……”
挺白淨、挺英挺那位冷笑一聲道:“這麼説你自以為是可用之材。”
燕翎道:“閣下以為這位道爺推薦我到八阿哥門裏來,是來幹什麼的。”
挺白淨、挺英挺那位冷笑一聲道:“好,好,好,好一張俐口,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樣一個可用之材。”閃身跨步,抖手就是一掌。
燕翎微退半步,那位一掌落空,燕翎道:“八爺。”
八阿哥道:“不要緊,你出手吧!”
説話間那位跨下石階,一掌又自攻到,頗見力道,但卻是一般的拳腳。
燕翎抬手便抓住了他的腕脈,微微振腕一抖,那位踉蹌後退,差點兒沒一屁股坐下去。
那位羞惱成怒,一穩身軀,搶步又上,左拳右掌,攻的都是燕翎的要害!
燕翎有了氣,微跨半步躲開左邊那一拳,挺腕出去硬拼右邊那一掌,他只用了三成力,砰然一聲,那位大叫踉蹌暴退,一屁股坐在亭邊石階上,臉煞白,一隻右掌再也抬不起來了!
大姑娘忙站起來走到那位身邊,俯下身道:“玉鐸,你怎麼樣,礙事麼?”
那位咬牙站了起來,道:“不礙事……”惡狠狠地望著燕翎,兩眼都紅了,道:“你給我留心點兒,這一掌我非討回來不可。”
八阿哥站了起來,皺眉笑道:“這是幹什麼,跟小孩兒似的。”
大姑娘抬眼望著燕翎道:“你怎麼能對玉鐸貝子這樣。”
天啊,原來這位是紅貝子。燕翎為之一怔,旋即道:“姑娘原諒,草民這是出於自衞,而且草民請示過八爺。”
八阿哥含笑道:“這位是玉倫格格。”乖乖,又是位格格。
燕翎又復一怔,跟著微一欠身道:“草民見過格格。”
玉倫格格寒著臉哼了一聲道:“看不出,你眼裏還有我們。”
八阿哥一擺手道:“好了,好了,怎麼你們倆都跟小孩兒似的,我要的就是這種好手,求的就是這種好手,你們倆不常説我的人都是些不堪大用的酒囊飯桶麼,現在好不容易玉清推薦這麼一個好手給我,你們倆都先跟他鬥上了,這不是讓人看笑話麼,好了,好了,看我的面子算了,玉樓,你重給他兩位見過禮吧。”
燕翎何等聰明個人,樂得就此算了,也給八阿哥台階,當即欠身答應:“草民遵命。”
轉衝貝子玉鐸跟格格玉倫躬了躬身。
玉鐸的臉色還是那麼煞白,玉倫嬌靨上的寒意卻登時消了不少。
八阿哥轉望長髯全真,含笑道:“玉清,我不會忘記你的好處的,這件事我自有酬謝,好好幫幫我的忙,等將來我坐上了‘太和殿’那張椅子,這南北兩派道教都歸你管,我也像忽必烈那樣,在京裏給你蓋座‘太極宮’。”
長髯全真忙躬身:“謝八爺恩典。”
八阿哥擺擺手道:“這兒沒你的事了。你忙前頭觀裏的事兒去吧,我再坐一會兒就走,你也不用送,免得惹眼?”
長髯全真恭應一聲告退而去,臨走也看了燕翎一眼,想説的全在這一眼裏了!
長髯全真走了,八阿哥衝燕翎招招手道:“玉樓,進來坐,咱們聊會兒。”
他先坐了下去。
燕翎答應一聲進了小亭,把書囊跟長劍往邊兒上一放,逕自坐了下去。
玉倫忙跟著坐下,她就坐在燕翎對面,一坐下一雙水靈的美目便盯上了燕翎。
只有玉鐸沒坐,他還白著臉,道:“你們聊吧,我走走去。”
沒等人説話,他就邁步出亭而去。
八阿哥搖搖頭道:“這人真是,不管他了,過一會兒就好了!咱們聊咱們的。”轉望燕翎道:“你那兩個字兒是金玉的玉,樓閣的樓?”
燕翎道:“是的,八爺。”
玉倫道:“有外號麼?”
燕翎道:“回格格,沒有。”
玉倫“咦!”地一聲道:“你怎麼會沒有外號,我聽説江湖上的人都有外號。”
八阿哥道:“誰説的,那可不一定,江湖上的人並不是個個都有外號,王樓,你從那兒來,我只説你以前在那兒。”
燕翎道:“回八爺,草民……”
八阿哥一搖手道:“別什麼‘回’呀‘草民’的,你跟我用不著行這個,我聽著彆扭。”
燕翎又何嘗喜歡這個,巴不得他有這一説,道:“謝謝您,玉樓遵命。”頓了頓道:
“我從南方來,我以前一直在南七省。”
玉倫道:“江南麼?”
燕翎道:“可以這麼説。”
玉倫忙道:“我還沒到過江南,不過我聽説江南很不錯,比北方好。”
燕翎笑笑道:“江南到處小溪流水鳥語花香,‘江外風嬌日暖,翠邊水秀山明’,丘壑泉林,濃樹疏花,無不欣欣有致,南湖的煙雨,吳錫的庭園,黃山的松石,廬山的雲海,錢塘的狂潮,雁蕩的飛瀑,乃至望太湖三萬六千頃,歷盡風帆沙鳥,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煙雨樓台,這些是不錯。
只是要説江南比北方好,我卻不敢苟同,我們也不是説北方強似江南,而是無論東西南北,都有它的特色都有它的長處,河套、黃淮、吳越、雲夢、松遼,或有黃金似的扶桑之地,或有瀚海戈壁的萬里黃沙,或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幽澗,或有浩浩蕩蕩的長江大河,有云貴康藏的高原,有洪澤雲夢的湖沼之鄰,有渺無邊際的原始密集森林,也有雄壯無比的五嶽名山,風蕭水寒,燕趙多悲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的文采風流,聽那漠北的茄聲駝鈴,看那東北的大豆高梁,粗獷中的偉大,冰雪中的剛強,卻是別處所沒有的。
再看西北一帶的皇陵,商周時代的古墓,秦始皇的阿房宮遺址,洛陽北邙的墓誌碑碣,嵩山太室、少室石闕,安陽的殷虛甲骨,龍門的精美石刻,燉煌的壁畫經卷,西安的碑林,這又豈是別處所有的,試望山海關、古北口、居庸關、雁門關、嘉峪關,看那山巒起伏,彌淪綿渺的萬里長城,又是何等雄壯,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歷史上多少愛國男兒,沙場名將以捍衞國土,壯烈犧牲,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似這等慷慨悲歌,又是何等激人胸襟。
看我六大古都,石頭城闕,宮殿苑囿,何等莊嚴綺麗,南朝金粉,吳官花草,多少興亡遺蹟,登彭城的‘霸王樓’以憶:‘力拔山兮氣蓋世’,豪情未減,讀‘燕子樓’的豔詩,英雄美人與時俱逝,錦江邊的‘薛濤井’,灌縣城的‘二王廟’,有的是風流遺韻,有的是萬代功勳,登劍門而險天下,古棧道蜀魏相爭,格格請看,我國土是不是段段寸寸無不‘江山如畫’,我一景一物是不是也無不風流瀟灑,能説那一個地方強似那一個地方麼?”
玉倫聽直了眼,喜呼道:“聽你這麼一説,我倒各處都要去玩玩了。”
畢竟是嬌格格,只惦記著玩。
八阿哥卻為之動容,道:“玉樓,這麼看你不只是武學上的高手。”
燕翎倏然一笑道:“八爺,説穿了不值一文錢,有些地方我去過,有些地方卻是我從書上看來的。”
八阿哥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還不夠麼,玉樓,你讓我有如獲至寶之感,我要好好借重你,我要好好借重你。”
玉倫眨動了一下美目道:“能讓我這位八哥説這話可不容易……”
燕翎道:“那是八爺垂愛。”
玉倫道:“玉鐸跟著大學士明珠讀書,自詡為書簍子!其實這些年輕的裏頭除了納蘭容若也就是他了,以我看他恐怕還不如你。”
燕翎道:“那是格格誇獎。”
玉倫瞟了他一眼道:“玉鐸都當仁不讓,你幹嗎這麼客氣。”
八阿哥道:“跟玉鐸比,他只在京裏待著,憑他,誰又能不讓他三分,他那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玉倫道:“這倒是。”
燕翎道:“您二位過於貶貝子爺了,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大學士主持修書館,編選康熙字典、四史精華、佩文韻府,道德文章冠絕當世,貝子爺受他的薰陶,還能差得了。”
八阿哥搖搖頭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當然,不能説明珠肚子裏沒一點東西,有,可是不多,他能從部曹微職直升大學士,靠的不是他肚子裏那點玩藝兒,主持修書館的是他,可是編選康熙字典、四史精華、佩文韻府,卻是他跟他兒子納蘭容若花大錢請來的槍手,你説,玉鐸跟著他還能學到什麼。”
這,燕翎容有風聞,不過這位八阿哥也過於貶這位大學士了些,當然,這是因為明珠是二阿哥胤仍的心腹。
提起這件事來,還得從遠處説起,據説康熙年輕時也相當風流,風流的康熙皇帝偏偏碰上一個乖巧的太監小如意,小如意見這位皇上風流,常在外頭買些邪書偷偷帶進去獻給康熙,康熙平日只從侍讀學士那兒聽些經史,看的也全是之乎者也的文章,那見過這麼有趣兒的書畫,從此便丟下了經史,沒日沒夜的看那些書,簡直就廢寢忘食,這一看不但那些妃子倒了黴,便連一些宮女也遭了殃,而小如意又強著康熙説漢女如何如何嬌嫩,如何如何温柔,康熙就全記在了肚子裏。
當時文華殿大學士張英,尚書姚江養著不少美人,兩個人都娶了七八個如夫人,個個長得姿色嬌豔,體態風流,那時候北京城裏有這麼幾句歌兒:
“論美人,數姚張,你有西施女,我有貴妃楊,等閒不得見,一見魂飛揚。”這幾句歌兒經由小如意的嘴傳進了康熙的耳朵裏,這一下子不得了,趕巧沒多久碰上皇太后的萬壽,上諭下來,凡漢官命婦,隨著滿人一律進宮叩祝,姚張兩家的女兒自是少不了,一個個按品大裝,進宮拜壽,結果等到萬家燈火一起退出宮來的時候,就有張英的二兒媳婦被掉了包,換了人,弄得個張學士忍氣吞聲不敢聲張,過沒幾天,皇太后下了道懿旨:“凡漢官命婦,以後一律不準進宮。”文武百官為之莫明其妙,只有張學士父子兩心裏難受。
自此以後,康熙把宮裏的旗女全丟在腦後,逼著小如意帶他出去玩兒,小如意那敢違背,這一玩又玩出了毛病,康熙在騾馬市大街看見一輛驢車,車裏有個少婦,這位少婦使得康熙驚為天人,吩咐小如意無論如何今夜也得把這個少婦弄進宮去。
小如意自不敢説個不字,打聽了半天打聽出來了,少婦的丈夫姓衞,在騾馬市大街開了一家布莊,那少婦是歸寧去的,小如意靈機一動,買通了那個趕車的,答應給他個小差官做,要他把車趕進宮去,就這樣那個少婦進了宮。
康熙如獲至寶,當夜絳雪齋臨幸,隔沒幾天,姓衞的布莊不開了,當上了御前侍衞,那少婦也被封為衞妃,當然,他夫妻倆瞞著康熙也常見面,不到七八個月,衞妃生了個孩子,肥頭胖耳,啼聲洪亮,康熙樂得不得了,取名胤禎,也就是四阿哥,後來的雍正皇帝。
康熙當時便有意立胤禎為太子,可是衞妃以為康熙兒子眾多,將來弟兄爭位,自己的兒子又不是“龍種”,萬一將來被查出來連她都要跟著倒楣,卻求康熙早立胤禎為太子,康熙嘴上答應,心裏卻打算等胤禎大一點兒再説。
等到康熙殺了驕狂跋扈的顧命大臣鱉拜,就想到自己應該早立太子,免得日後受大臣的欺弄,他想起了衞妃的話,又想起自己有三十五個兒子,倘立胤禎,怕眾皇子不服,依理該立胤仍,卻因寵愛衞妃,不忍不聽她的,想了半天,靈機一動,拿了兩籠“暹羅國”進貢來的白老鼠賞給老二胤仍,老四胤禎,然後派心腹內監去打聽結果,結果是二阿哥看一籠老鼠可憐,打開籠子把老鼠都放了,而四阿哥都把一籠老鼠分為幾隊教它們打仗,不聽號令的就殺,玩了一天,一籠老鼠全給他殺光了,康熙一聽就厭惡上了胤禎,乃就打算立胤仍,傳大學士明珠進宮一商量,明珠居然竭力慫恿立胤仍,於是乎胤仍就成了東宮太子。
八阿哥把話説完,燕翎這裏正打算接話,一名黑衣漢子匆匆忙忙地走了進來。
八阿哥當即喝問道:“什麼事兒這麼慌慌張張的。”
那名黑衣漢子到了亭外打了千,恭恭敬敬的説了聲:“回您的話,是,是……”
目光一掃燕翎,遲疑著沒説下去。
燕翎還能不懂這個,含笑站起,道:“八爺,我……”
八阿哥抬手攔住了他,望著那名黑衣漢子道:“這兒都不是外人,有什麼話只管説。”
那黑衣漢子恭應一聲道:“稟您,白回回那兒讓人挑了……”
八阿哥臉色一變,霍地站起,道:“怎麼説,白回回那兒讓人挑了,是誰幹的?”
那黑衣漢子道:“是個道士,叫‘白龍道人’,據説是四阿哥重金聘來的好手。”
八阿哥臉都白了,兩眼殺機外射,咬牙道:“好,好,好,好個老四,居然先下手動我了,告訴他們,給我多帶人去,今兒晚上三更以前,我要白龍道人的人頭,另外還得給我挑他一處機關,去。”八阿哥道:“還站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去。”
那黑衣漢子苦著臉遲疑著道:“您不知道,那個白龍道人是個好手,聽説會放飛劍……”
八阿哥一拍石桌怒聲説道:“我是不知道,我不管他會不會放飛劍,我只知道我養你們……”
燕翎忽然説道:“八爺,你能否暫息雷霆聽我説句話。”
八阿哥霍地轉過臉來道:“王樓,你聽聽,這怎麼能叫我不生氣,我養著他們不是淨讓他們給跑腿報喪的……”
燕翎道:“八爺,這位沒説錯,白龍道人單槍匹馬一個人,挑了你一處機關,足見確是個好手,既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好手,那就不是等閒身手所能敵的,去了是白白送命……”
八阿哥道:“那你説我該怎麼辦,忍忍算了。”
燕翎道:“沒人讓您忍忍算了,這不是忍讓的事兒,也不能慣了他們的下次,我請令,我初進您的門兒,這算我給您帶來的禮,行麼?”
八阿哥呆了一呆道:“怎麼説,你要……”
燕翎笑笑道:“我進門就要這一功,還請您成全。”
八阿哥遲疑了一下道:“那還有什麼不好的,只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而你不過是剛進……”
燕翎道:“沒什麼兩樣,八爺,士可以為知己者死,投緣一面也就夠了,蒙您厚愛,空著手進門無以對您的知遇,再請您成全。”
八阿哥微一點頭道:“好吧,那就累你一趟吧,也只有累你一趟了,你拿著這個……”
他探懷摸出一塊兩指見方的銀牌遞了過來道:“這是我那兒的腰牌,憑這個你可以進內城通行無阻,我不在這兒等你了,辦完事兒你直接到府裏去見我好了。”
燕翎道:“謝謝您成全。”接過那面腰牌往懷裏一放,轉望那黑衣漢子道:“可知道那個白龍道人現在在那兒?”
那黑衣漢子忙道:“知道,在……”
“行了。”燕翎一招手道:“帶我到那兒就行了。”轉向八阿哥跟玉倫欠身道:“八爺,格格,我去了,要出不了您這口氣,我提著這顆頭到府裏見您去。”他轉身要走。
只聽八阿哥道:“慢着,玉樓。”
燕翎轉回了身。
八阿哥道:“這兒的人任你帶……”
燕翎倏然笑道:“不用,八爺,人家是一個人,咱們怎能倚多為勝,那勝之不武,您説是不,就連這位帶我到了那兒之後,我也會讓他先回去。”他轉身出亭走了。
那黑衣漢子忙跟了上去。
望著燕翎出了“春花園”,玉倫嬌靨上帶點憂慮,道:“他一個人行麼?”
八阿哥淡然説道:“雖然他跟玉鐸動過手,可是玉鐸那兩下子不行,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他有多大功夫,讓老四的人替我試試他不挺好麼。”
看來這些阿哥們每一個都很夠狠,格格們都夠嬌嫩的。
玉倫道:“萬一他要是不行……”
八阿哥道:“那我不就省了一頓糧餉了麼。”
玉倫看了他一眼,沒再説話。
※※
※
出了“春花園”,燕翎道:“我叫白玉樓,請教。”
那黑衣漢子一怔道:“南七省的白爺。”
燕翎道:“好説,正是白玉樓。”
那黑衣漢子神情倏地一震,急停步抱拳躬身:“原來您是白爺,孫奎真是有眼無珠。”
燕翎伸手拉著他就走,道:“這是幹什麼,既然進了這個門,吃上了這碗飯,誰不一樣。”
孫奎忙道:“話可不是這麼説,白爺您縱橫南七省,黑白兩道,誰不心儀,誰不尊仰,就拿我來説吧,對您仰慕已久,但恨只恨福薄緣薄!”
燕翎笑道:“孫兄,我這點薄名!”
孫奎道:“白爺,南七省您是頭一個,您要是還嫌名氣小,我們這些個小角色還混什麼,黑白二道,正邪兩途,提起您白爺的大名來,那個不揚拇指,那個又敢不低頭。”
燕翎搖頭道:“我這點名聲我自己清楚,倒是孫兄你這位‘奪命三刀’是位響噹噹的人物,鐵錚錚的漢子。”
孫奎道:“白爺您這是垮我,孫奎在您面前敢遞字號,能跟您在這一門裏當差,孫奎上輩子可算是燒了高香,有一天再回到江湖去,那是大大的有得誇耀的了。”
燕翎拍了拍他道:“咱們不談這個了,談談眼前的差事吧,白龍道人挑了白回回那兒,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孫奎忙道:“就在昨兒晚上。”
燕翎微微一愕道:“我只當是剛才的事兒的,既然是昨兒晚上的事兒,怎麼才知道。”
孫奎道:“您不知道,八爺的這幾個地兒都是極端秘密的,平時沒事兒是不連絡的,剛才我奉了八爺之命有事通知白回回,我走的是後門兒,那知道到那兒敲不開門兒,我翻牆進去一看才知道全讓人搗倒了!”
燕翎道:“白回回是個幹什麼的?”
孫奎道:“是個開‘清真館’兒的,他那兒生意好,每天擠不動,人雜消息多,所以八爺網羅了他,他給八爺才不過幹了半年。”
燕翎道:“原來如此,這麼説白回回只是個開飯館兒的!”
“不,白爺。”孫奎道:“您不知道,‘北京城’裏卧虎藏龍,各路的英雄好漢都有,白回回是個練家子,當初在北六省很有點名氣,在京裏也算是個跺跺腳五城震動的人,教出來的徒弟也不少,各行各業各階層裏都有,交遊廣,朋友多,輩份也挺高,京城地面上的人物都尊稱他一聲白老爺子,這家清真館兒是他開的,可是裏裏外外全是他的徒弟,像這情形等閒一點兒的那近得了。”
燕翎點了點頭道:“原來白回回也是個道兒上的人物,那就要另當別論了,照你這麼説,他的徒弟也全讓那白龍道人毀了。”
孫奎道:“不,只毀了幾個,白回回那家‘清真館’前頭是鋪面,後頭住家,挺大個院子,白回回年紀一把還沒成家,有幾個徒弟陪著他住在那兒,其他的各人有各人的住處,平日也各人有各人的事兒。”
燕翎道:“你見到他其他的徒弟麼?”
孫奎搖頭道:“沒有,我找過,可是白回回一出了事兒,就全沒了影子,我顧不得再找了。”
燕翎道:“大半是都知道白回回出了事兒,一時摸不清是那一路的人物乾的,都暫時化明為暗了。”
孫奎道:“我也猜是這麼回事兒。”
燕翎沉吟了一下道:“白龍道人在的那個地兒快到了麼?”
孫奎道:“還待會兒。”
燕翎道:“那麼白回回的‘清真館’兒跟住處呢!”
孫奎道:“就在前頭,怎麼?”
燕翎道:“你先帶我到他那兒去一趟,我去看看是不是能從他們幾個人身上看出白龍道人的來路。”
孫奎一點頭道:“好,那您請跟我這邊走。”
他走兩步拐進了右邊一條衚衕,道:“白爺,我不知道白龍道人是什麼來路,不過他既是個道士恐怕出不了武當、崑崙、青城、崆峒這幾個門派!”
燕翎搖頭道:“那不一定,有的三清子弟根本就獨來獨往,而且是掛羊頭,賣狗肉。”
孫奎道:“聽説這白龍道人會放飛劍,您能不能從這上頭!”
燕翎笑笑道:“放飛劍是無稽之談,所謂劍仙也全沒那回事兒,不過是劍術精湛高深,身劍合一搏殺人時,劍氣外射,一掠數丈,加上快捷的身法,遠看就是白光一道,都以為那是飛劍,這世上要真有能放飛劍的劍仙之流,多少裏外就能取人首級,那這條江湖路就全讓一個人走了,還有咱們這些凡人插腳的地方。”
孫奎道:“可是聽説有人嘴裏能吐出飛劍來。”
燕翎道:“那是劍丸,藏在嘴裏藉精湛內功,一口真氣吐出傷人,乍看也是一道白光疾閃。”
孫奎道:“好傢伙,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多虧了您的指點,要不我差點兒叫他唬住了。”
燕翎搖搖頭道:“不,千萬別以為身劍合一沒什麼,身劍合一是劍術中的最高修為,最高境界,當今武林,‘武當’應執牛耳,‘武當’的劍術幾百年來也一直享譽武林,那只是説‘武當’人人劍術都不錯,並不是説沒人能高過他們,説遠一點,長春真人丘處機是一代劍術大家,‘全真七子’也好,及至後來的邱元清也好,在劍術上的修為及成就,都能高過‘武當’,説近一點,當世劍術兩大家,關外的燕家,京裏的蕭家,他們的家傳劍術也是‘武當’一派所難望其項背的,可是這兩家裏頭也不過三兩個的修為能達到身劍合一境界。”
只聽孫奎道:“到了,白爺。”
燕翎停步,抬眼一看,只見兩個人停在一圈圍牆外,兩扇窄門前,他道:“這就是白家後門兒。”
孫奎道:“是的。”他伸手就要去推門。
燕翎抬手一攔道:“慢著,你怎麼知道這是白龍道人下的毒手。”
孫奎道:“我打聽過了,街坊看見有個道人從白家出來,而且那道人説白家的事兒只管找白龍道人。”
燕翎點點了頭,沒再説話。
孫奎推開了門,道:“我出來的時候掩上了門,您請。”
燕翎沒客氣,邁步走了進去。
進後門拐個彎兒就是院子,院子裏空蕩寂靜,孫奎為之一怔,急道:“咦,屍首呢?”
燕翎淡然説道:“自然是白回回的徒弟收過了,他們總不能任他們的師父曝屍……”
忽聽一聲厲喝傳了過來:“殺不盡的狗種,納命來吧。”
一陣寶刀破風之聲疾襲而至,孫奎陡然一驚,要説話。
燕翎那裏已開了口:“你們也太冒失了。”帶鞘長劍探了出去。
悶哼起處,寒光上射,一條人影踉蹌而退,“當!”地一聲,一把雁翎刀掉在丈餘外,一名精壯漢子抱著右腕也站在丈餘外,齜牙咧嘴,怒目而視,臉色鐵青,兩眼直要噴火。
一轉眼,七、八條人影射落院子裏,圍上了燕翎跟孫奎,有中年漢子,有年輕漢子,還有兩個坤道,一個清麗白衣少婦,一個美豔黑衣大姑娘,幾個漢子倒還好一點,白衣少婦兩眼紅腫,黑衣大姑娘嬌靨顏色煞白。
顯然全是白回回的人,早就埋伏好了。
只聽白衣少婦厲喝道:“大師兄,還不剁。”
一名濃眉大眼中年壯漢揚起了掌中的厚背大刀。
孫奎忙搖手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我們是八阿哥的人。”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目光一凝道:“怎麼説,你們是八阿哥的人。”
黑衣大姑娘厲聲道:“大師兄,別聽他的!”
孫奎伸手摸出腰牌扔了過去,道:“你看看這個。”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伸手接住,只一眼,立即垂下了掌中刀,道:“果然是八阿哥的人!”
黑衣大姑娘道:“人都讓你們害了,你們還來幹什麼?”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轉臉過去道:“小師妹。”
黑衣大姑娘一跺腳道:“我偏要説,要不是他們今兒個一趟,明兒個一趟,死拉活扯的,老人家會點頭,會落得今天這種……”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沉聲道:“小師妹。”
黑衣大姑娘眼圈兒一紅,低下了頭。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衝這邊一抱拳道:“我們弟兄看走了眼,我這個小師妹也年幼,還望二位……”
“好説。”燕翎道:“白老爺子遭到這種變故,諸位心裏的悲憤可知,這也是人之常情,算不了什麼。”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又一抱拳道:“多謝二位不罪。”走過來雙手遞過腰牌。
孫奎接過腰牌道:“我姓孫,這位是白爺,這兒我原先來過,還要我報回去的,白爺在八阿哥面前討了命,要為八阿哥出這口氣,為白老報這個仇……”
一名年輕漢子道:“我還當你們不管了呢?”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馬上接口説道:“二位知道這是誰下的毒手?”
孫奎道:“當然知道,我這就帶白爺找去,白爺要拐到這兒來看看,沒想到你們……”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一抱拳道:“八阿哥的恩典,二位好意,白家存歿俱感,不過這是白家的事,我們師兄妹幾個不敢再煩勞二位,還請二位賜告下毒手的是誰,現在在那兒,讓我們師兄妹幾個報這個仇,我們師兄妹幾個就感激不盡了。”
孫奎面現不豫之色,道:“我可以把人跟地方告訴你們,不過以我看你們下手不大方便。”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冷笑一聲道:“孫爺的意思我懂,只是我們師兄妹幾個已經吃了秤鉈鐵了心了,只要能為我們老爺子跟幾個師兄弟報了這個仇,我們師兄妹幾個就是把命賠進去也是心甘情願。”
孫奎的臉色變了,一點頭,剛要説話。
燕翎抬手攔住了孫奎,道:“這件事待會兒再談,白老爺子屍體可是幾位收的?”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一點頭道:“不錯。”
燕翎道:“幾位現在什麼地方?”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道:“在堂屋裏,白爺問這……”
燕翎道:“八阿哥囑我代他在白老爺子幾位面前行個禮。”邁步就往堂屋走。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伸手一攔道:“這白家存歿不敢當。”
燕翎目光一凝,道:“閣下,八阿哥有這番心意,你身在江湖,尤其在白老爺子門下居長,該懂這個禮,這件事既經老爺子點了頭,賢師兄妹似乎不該完全遷怒於八阿哥。”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道:“這個我們師兄妹怎敢……”
孫奎道:“那麼請閣下讓我進堂屋去。”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遲疑一下把手收了回去,順勢一晃,道:“請。”
燕翎邁步行去,濃眉大眼中年壯漢緊跨一步跟在他身邊。
燕翎由那位大師兄陪著進了堂屋,其他幾位也都跟了進來,悲憤怨恨目光全盯在燕翎一人身上。燕翎視若無睹,目光落在堂屋地下幾張草蓆上六具屍體上,他目光掃視一遍,旋即凝注在一個身軀魁梧的紅臉老者身上。
紅臉老者身上別無傷痕,只正眉心一個血洞,一看就知道那是劍傷。
燕翎道:“這位想必就是白老爺子了。”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吸了一口氣道:“不錯,正是先師。”
燕翎當即神情一肅,躬身施了一禮!
幾個師兄妹,只有濃眉大眼中年壯漢答了一禮。
燕翎二話沒説,轉身出了堂屋,到了院子裏,他突然望著孫奎道:“孫兄,請把白龍道人的落腳處告訴他們。”
孫奎一怔道:“白爺……”
燕翎道:“我看過了白老爺子幾位身上的致命傷,都是一劍畢命,非一流劍術高手不克臻此,這種好手咱們惹不起,還是別白白送命的好。”
一名年輕漢子冷笑道:“對,對極了,這才是識時務的俊傑。”
燕翎聽若無聞,道:“孫兄,聽我的。”
孫奎當即説道:“白龍道人現在‘龍虎鏢局’,你們去找吧!”
濃眉大眼中年壯漢臉色一變道:“休説是‘龍虎鏢局’,就是龍潭虎穴,我師兄妹幾個也要闖上一闖,咱們走。”轉身大步而去。
望著那幾個的背影,孫奎冷笑道:“真他孃的不識抬舉,白回回怎麼有這種徒弟,要不是看在白回回份上,我剛才早翻臉了。”
燕翎抬手把書囊遞給了他,道:“麻煩孫兄把這個先給我帶回去。”
孫奎一怔道:“白爺,您是要……”
燕翎道:“咱們要不管這件事,以後就沒人投到八阿哥門裏來了。”
孫奎道:“那您剛才……”
燕翎道:“讓他們知道一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孫奎道:“那……不要我陪您一塊兒去。”
燕翎道:“謝謝孫兄,不必了。”
孫奎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書囊。孫奎走了。
望著孫奎的身影不見,燕翎也走了,他是從前頭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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