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跨進了水榭!
躺在涼椅上的八阿哥睜開了眼,一怔:“是你呀,你還知道回來呀,上哪兒去了你,也不跟我説一聲……”
燕翎到了涼椅前:“您好點兒了沒有?”
八阿哥坐了起來:“別管我,告訴我你上哪兒去了?”
燕翎道:“除了給您辦事兒,我還能上哪兒去?”
八阿哥道:“給我辦事兒,給我辦什麼事兒?”
燕翎把姑娘郭風喜被擄的事,略略改編了一下,告訴了八阿哥。
八阿哥一聽就竄了起來:“有這事兒,胤緹他怎麼跟我做起對來了,我要去問問他去。”
燕翎道:“早知道您會這樣,我就你告訴您了。”
“不告訴我?”八阿哥道:“你膽子夠大,這什麼事兒能不讓我知道一下。”
燕翎道:“八爺,您要是去一趟[直郡王府],這事兒非僵不可,這麼一來可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八阿哥到:“照你這麼説,我得忍下這口氣。”
燕翎道:“您聽見沒有,白回回的女徒弟回來了,連根兒頭髮都沒少,我也已經把這件事兒解釋清楚了,大阿哥的人也都明白了。”
八阿哥道:“我聽見了,怎麼沒聽見。”
燕翎道:“這不就是了麼,您一點兒損失都沒有,又何必追究?何不寬懷大度,乾脆裝不知道,大阿哥又不是個糊塗人,您這麼對他,他還不知道怎麼對您?忍下這毫無損失的一口氣,換得大阿哥掌握的重兵為助,您又何樂而不為?”
八阿哥緩緩坐下,道:“看來我真沒有重用錯你,要不是你,我險些犯了大錯。”
燕翎道:“您安心靜養您的,大度能容,不動聲色,我擔保,大阿哥這個有力量的幫手是跑不了的,現在稟報您一聲,我還得出去一趟。”
八阿哥道:“又要出去,上哪兒去?”
燕翎道:“昨兒晚上的事,您不知道?”
八阿哥哦的一聲道:“我想起來了,你是要找那個人去?”
燕翎道:“您反對麼?”
八阿哥道:“別跟我耍貧嘴,知道他是誰嗎?”
燕翎搖搖頭道:“我連人都沒見着,怎麼知道。”
八阿哥道:“好吧,你去吧,快回來,別一出去又是好久看不見你的人影兒。”
燕翎道:“八爺,辦完公事兒,有時興致來了,找個地方玩玩兒,您總不會不許吧。“八阿哥道:“誰説我不許了,府裏多的很,任你挑,幹嗎非到外頭去………”
燕翎倏然一笑道:“八爺,兔子不吃窩邊草,天天看,不新鮮了。“八阿哥笑道:“好了,好了,別耍貧嘴,快去吧,早去早回,身上有錢沒有。”
燕翎道:“多了沒有,玩玩兒還夠。”
燕翎這兒剛要走,榮桂進來了,一哈腰道:“爺,兩位格格看您來了。”
兩位格格,不用説,這是玉瑤跟玉倫。
沒錯,八阿哥這兒站起來剛問一聲[人呢?],嬌玉倫的話聲已到了水榭外:“八阿哥今兒個怎麼這麼大雅興,水榭裏待着來了,我倒要瞧瞧,是在這兒吟詩呢,還是在這兒對對兒呢。”腳下踩着蹺,手裏提着一條花紗巾,搖着搖着進來了,嬌玉倫,看樣子今兒個刻意刀尺了一番。嬌玉倫後頭是美玉瑤,玉瑤永遠是那麼莊重,香唇邊只掛着那麼一絲兒含蓄的甜笑。看着燕翎,美玉瑤微微一怔,嬌厴上泛起一種異樣表情,只是這種異樣表情在她的嬌厴上停留的時間太短暫了,一剎那間之後,她仍是那一絲兒的甜笑。
嬌玉倫卻瞪大了美目,驚喜輕叫:“哎吆,巧了,玉樓也在這兒,正要叫榮桂找你去。”
燕翎欠身一禮:“兩位格格安好。”
美玉瑤含笑點頭:“謝謝,你也好。”
不知怎麼回事兒,她那雙眸子,讓燕翎心悸。
嬌玉倫忽然間發了嗔:“我説玉樓呀,你這是怎麼回事兒,這麼些日子了,你也不知道上我們那兒看看我們去。”
燕翎含笑道:“你原諒,這一陣子好忙………”
嬌玉倫截口道:“忙,都忙什麼來着,你到是説給我聽聽看,要是説不上來,看我饒得了你。”
燕翎道:“八爺知道,讓八爺説給你聽吧,我還是趕着出去一趟。”
“出去?”嬌玉倫道:“慢着,怎麼着,我們來你走,就這麼巧的事兒,我們不來你也不出去,剛來你就要出去,是不是有意躲我們。
燕翎忙道:“我怎麼敢,又怎麼會,我剛要走您兩位就來了,不信您問八爺。“八阿哥道:“玉倫,真的,玉樓真有事兒。““我不管,“玉倫道:”什麼了不得的事兒,非現在辦不可,我們難得來,就不能陪陪我們。
玉瑤道:“玉倫,玉樓有正事兒………”
玉倫道:“他要去辦事兒也行,他走我也走。”
八阿哥忙道:“你這是幹什麼,你究竟是來找我的,還是來看他的。”
玉倫即爽快又幹脆:“玉瑤是來看你的,我是來看他的!”
燕翎為之一怔。
八阿哥也一怔:“玉倫,你別給玉樓找麻煩了行不?這是玉鐸不在這兒………”
玉倫留門一豎:“他在這兒又怎麼樣,他管得着,我就是喜歡玉樓,他能把我怎麼樣,你們看趕明兒我親口告訴他。”
燕翎微微皺了皺眉,有點窘。
玉倫馬上轉望燕翎:“你答我一句,你是讓我走還是不讓我走。”
八阿哥衝燕翎遞眼色,道:“玉樓,她們兩位難得來,你就待會兒再出去吧。”
玉倫抓住八阿哥的胳膊搖了搖:“瞧,還是八阿哥好。”
天知道,誰惹得起他這個嬌慣任性的格格。
燕翎道:“只要您不急,我又急什麼?”
“不要緊,”八阿哥還真有點兒怕,忙到:“現在是光天化日,應該不要緊。”
玉倫眼光一凝:“什麼事兒光天化日不要緊。”
八阿哥口沒遮攔,他也認為沒保留的必要,把事兒全説了。
玉倫一聽就又豎了柳眉:“這好得了,他們眼睛裏還有王法沒有?八阿哥,你也真是,咱們是什麼身份,跟個江湖亡命徒你來我往的,他也配,乾脆交給[九門提督]衙門,派幾個人去把他抓起來不就行了,還用讓玉樓去跑一趟。”燕翎道:“格格,他是找我的,也許這只是江湖上的私怨,犯不着把八爺這[貝勒府]捲進去。”
“我知道,”玉倫氣呼呼地説:“可是現在你是官家的的人了,他來找你就等於找官家的麻煩,官家能不聞不問,讓你一個人去應付,那豈不是慣了他的下次,八阿哥,你想想,誰高興誰就闖進來找麻煩,這還得了,那還要王法幹什麼,這回往你這兒來,下回他還闖[紫禁城],闖大內呢!”
八阿哥點了點頭道:“這倒也是。”
玉瑤一直沒開口,這時候卻突然説了話:“玉倫,我不能説你這説法不是理,可是做卻不能這麼做,江湖上個個都是能高來高去的好手,他們要把咱們放在眼裏,也就不敢往裏闖了,這裏江湖上的恩怨不能用官家的力量來解決,事實上官家的力量也解決不了,唯一的辦法是他們找誰,就讓誰去應付。”
玉瑤對江湖的瞭解,畢竟比玉倫多些,因為玉倫從不知道主動的去了解她身外的事情,他總認為官家的權勢能解決一切。
燕翎不由地看了玉瑤一眼,可巧玉瑤也在看他,玉瑤的一雙眸子裏,似乎包含了些什麼東西,這些東西使得燕翎為之心頭一震。
只聽玉倫道:“姐姐,怎麼你也這麼説,咱們是什麼身份……”
玉瑤轉過眼去淡然道:“咱們的身份是自己抬高的,江湖上的人看咱們跟別人沒什麼兩樣,甚至根本就看不起咱們……”
“他們敢。”
“事實上咱們除了吃喝玩樂之外,別的又懂什麼,從不知道人家的日子是怎麼過,從不知道為別人着想,也從不管人家是怎麼個想法……”
“姐姐,你是怎麼了?”
“好了,好了!”八阿哥抬了手:“咱們別談這些了!好不好,為這種事兒辯,能辯出個什麼結果來,值得麼?”
玉倫道:“她老是把這些江湖亡命徒看得高的跟什麼似的………”
玉瑤道:“玉倫,不管是什麼事兒,都喲啊心平氣和,俠以武犯禁,這是必然的,打抱不平,除暴安良,這是俠義行徑,要沒有這些俠義,光靠地方官府維持治安是不夠的,因為地方官府人力有限,這種功勞豈容抹殺,可是他們的作為,有時候與王法必有牴觸,這是免不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長處,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短處,咱們不能以偏蓋全,必須站在旁觀的立場,作中肯的批判,你想想,幾個阿哥府裏的能人,那個不是從江湖上來的,他們呀真那麼輕賤,阿哥們又為什麼千方百計,不惜重金地去求,玉倫,自古國士出自江湖,江湖人要真那麼一無可取,古來成大功,立大業的為什麼都禮而下之,江湖每多激昂慷慨之士,太史公的遊俠列傳……”
“好了,姐姐!”玉倫道:“別引經據典了,你明知道我最討厭書本子。”
八阿哥笑道:“這倒是實話,玉倫是寧可罰跪也不願挨書本子。”
玉倫嬌顏一紅,嗔道:“討厭,你敢揭我的短。”
八阿哥哈哈大笑,道:“玉樓,你代我陪陪她們吧,我還有我的事兒,我要去忙了。”
這到好,他竟然扔下燕翎一個人走了。
沒奈何,燕翎只好勉為其難了。
其實,燕翎似乎為了玉瑤,儘管他對玉倫不敢領教,可是他對玉瑤很有好感,他認為玉瑤各方面的修養都夠,有學士風,有時候甚至有丈夫氣,允稱宦海外中不可多得的奇女子,這麼一來,也就不覺得怎麼難受了。
玉倫硬是泡到了天黑,玉瑤也沒有走了意思。
玉倫老纏着燕翎,玉瑤似乎有很多話要跟燕翎説,但礙於玉倫在,卻又不便啓齒,話雖沒説什麼,可是那能使燕翎心頭震顫的東西,卻常在她一雙眸子裏出現。
好不容易,玉倫説了聲:“回去。”送走了兩位格格,燕翎馬上趕出了城。
上燈的時候,燕翎進了東城這家[羣英客棧]!
夥計以為他要住店,再看他衣着講究,人品出眾,哈腰陪笑地迎了過來:“這位爺,小號喲清淨上房……”
“小二哥,我打聽個人,高高的個子,四十來歲的年紀,長眉鳳目,唇上還留着兩撇小鬍子,挺威武的……”
“您貴姓是不是白?”夥計忙接口問了一句。
燕翎一怔,旋即點頭:“不錯,寶號這位客人交代過了?”
“可不!”夥計滿臉堆笑:“那位爺説他有位姓白的朋友要來找他,您請跟我來吧。”
他轉身帶路,我後行去。
燕翎邁步跟了上去,他有心想問問夥計,這位客人姓什麼,可是話到嘴邊有嚥了下去,馬上就要見面了,見了面還怕不知道對方姓什麼,是那一路的人物。
他這裏心念轉動間,夥計已在一進後院北面一間屋前停下,屋裏有燈,可是門窗都關着,看不見人。
夥計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客官在屋裏麼?”
只聽見屋裏響起個低沉話聲:“是不是我請的那位姓白的朋友來了!門沒閂,請進。”
夥計推開門,哈腰陪笑往裏讓。
門一開,燕翎就看見了,炕前一張桌,一壺酒幾個小菜,旁邊還放着烏鞘長劍,那位高個兒小鬍子正在自斟自飲!
連榮桂都看得出不含糊,燕翎自然更看得出,高個兒小鬍子穿一身黑,長眉鳳目,膽鼻方口,不知道是因為酒意,還是天生的,臉色紅紅的,不只相貌威武,兩道鋭利目光象冷電,更攝人,的確是個進出內城如入無人之境的人物。
燕翎往裏打量,高個兒小鬍子也往外打量,他目光凝處微微一怔,旋即就恢復正常推杯而起。夥計很懂事,帶上門走了!
燕翎直逼過去,在桌前三尺處停下,翻腕取出那面竹牌放在桌上:“白玉樓遵囑來訪,請教。”
高個兒小鬍子唇邊掠過一絲笑意:“你要明白,我在江南兒見過白玉樓幾次。”
燕翎心裏一跳:“這話……”
“你卻有幾分像白玉樓,可是你瞞不過我這雙招子。”
“既是這樣,那我就要問問了,尊駕找白玉樓有什麼事?”
“白龍道人的一身武功,可是你毀的?”
燕翎心頭猛又一跳,哦地一聲道:“我想起來了,[江南八俠]裏甘鳳池甘大俠的信符。”
“你要是白玉樓,不會不認識我。”
燕翎道:“既然是這件事,我接下,白龍道人的一身武功是我毀的。”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冒充白玉樓?”
燕翎道:“閣下是來找毀了白龍道人的武功的人,不是來查我的身份的,是不?”
“好説,那麼我問你,你為什麼毀了白龍道人一身武功?”
“他棄宗忘祖,賣身投靠。”
“你呢?”
“我有我的理由。”
甘鳳池雙目威稜閃動,深深看了燕翎一眼:“什麼理由?”
燕翎搖搖頭道:“恕我暫時不能奉告。”
甘鳳池道:“他棄宗忘祖,賣身投靠,他有他的師門。”
“不錯!”燕麟道:“他要是別人的徒弟,我或許可以不管,就因為他有閣下這麼一個師門,所以我代閣下給予最嚴厲的懲罰……,[江南八俠]的英名得來不易。”
“那是我們八個人的事……”
燕翎雙眉一聳,淡然笑道:“甘大俠,你我以往沒有見過面,可是我卻久仰[江南八俠]的大名,尤其閣下你是個耿介剛直,嫉惡如仇的人物,我代你懲治不肖,你找到京裏來應該只有一個目的,謝我,那知道你不但不謝我,反而有問罪之意,實在讓人失望。”甘鳳池猛然一拍桌子,沉聲喝道:“住口。”
燕翎道:“怎麼,你怕聽這些。”
甘鳳池的省事轉趨平和,吁了一口氣道:“朋友,甘某不是不明事理大義的人,劣徒不遵師訓,違背門規,人人得而誅之,他罪有應得,死有餘辜,可是……”
“可是什麼?”
甘鳳池雙眉揚起:“我不能讓天下英雄以為[江南八俠]沒人了,更不能讓朋友你以為獲自[江南八俠]的武功那麼不堪一擊。”
燕翎揚眉而笑:“那麼甘大俠的意思是……”
甘鳳池毅然道:“甘某要討教朋友的絕藝……”
燕翎道:“甘大俠你不遠千里而來,要是不跟我比劃比劃,應該是不會善罷甘休,及既是如此,我自有奉陪了,咱們是換個地方,還是……”
甘鳳池道:“朋友既有毀劣徒武功的能耐,應該不會嫌這個地方狹小。”
燕翎道:“我是怕這地方礙了你甘大俠的手腳。”
甘鳳池目中威稜一閃,笑道:“朋友你輕看甘鳳池了。”説罷抓起一根筷子丟了過去。
燕翎伸手一把接住,道:“這是幹什麼?”
甘鳳池道:“朋友你代我甘某懲治不肖,甘某若傷了朋友你,會讓天下英雄恥笑。”
燕翎笑道:“原來如此,甘大俠的好意我謝了,請發招吧。”
甘鳳池一抱拳道:“朋友代甘某懲治不肖,甘某這裏先行謝過。”
順手拿起另一根筷子,邁步繞過桌子,道:“甘某痴長几歲,還是請朋友先發招出招。”
燕翎焉有不明白的道理,淡然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有偕了。”
他以筷代劍,平平淡淡的一招揮了出去,最俗不過的[仙人指路]。
甘鳳池不愧是位名家,他明白,對方既能毀他徒弟的一身武功,自非庸手,不是庸手豈會有此平庸的劍術,他一點也沒有輕忽大意,手中筷子緩緩上提,向着燕翎的筷子迎了過去,眼看就要迎者燕翎的筷子,手腕一翻,筷子頭斜斜向燕翎腕脈割去。、他變招看似緩慢,但以雙方的距離而論,卻又疾快無比,同樣的速度,在距離近的時候就顯得快些。
燕翎當然不是庸手,沉腕變招,速度忽轉疾快,[刷,刷,刷]一連就是三劍。
甘鳳池為之一怔,兩眼威稜暴閃,馬上也跟着變招,一根筷子變幻無方,飛快地迎了上去。
雙方的招式都是迅捷如電,雙方都是腳下分寸不移,一轉眼工夫已互換了二十多招,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快得令人連筷子都看不見。
突然,[叭!]地一聲輕響,兩人都同時收招各退一步,燕翎手上的筷子還好好的,甘鳳池手上的筷子卻已斷了。
甘鳳池臉色邊變了:“好劍術,好內功,甘某請教。”
燕翎把筷子往桌上一扔,道:“承讓,燕,燕翎。”
甘鳳池兩眼暴睜:“燕翎,甘某再請教,[神劍]蕭紹威蕭大俠……?”
燕翎道:“老人家是我的姨父。”
甘鳳池道:“果然是那個燕家的,我糊塗,錯怪那個燕家,誰有這等無敵的劍術,甘某失敬。”肅然抱拳。
燕翎忙答了一禮:“甘大俠言重。”
甘鳳池道:“劣徒敗在燕少爺手下……”
燕翎道:“甘大俠既然知道燕家,不如叫我一聲燕翎。”
甘鳳池道:“那麼我託個大,叫你一聲兄弟,劣徒敗在兄弟你手裏,不屈,不冤,連我們八個都算上,哪一個敢輕攖燕家劍鋒。”
燕翎道:“甘大俠高抬燕家了。”
甘鳳池一擺手道:“兄弟,請坐,咱們坐下談。”
燕翎沒客氣,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甘鳳池跟着坐下,目光一凝道:“兄弟既是燕家的人,投身在這個圈子了,我確信兄弟你有你的理由。
燕翎笑笑,沒説話。
甘鳳池又道:“我這趟到京裏來,能認識燕家的人呢,瞻仰了燕家天下無敵的劍法,這一趟沒白來,請容我在京裏再多呆兩天,第三天一早我就走。“燕翎道:“甘大俠還有別的事麼?“
甘鳳池眉宇之間倏現懍人殺機:“兄弟你既是燕家的人,我不瞞你,我要殺胤禎。“燕翎一怔:“甘大俠要殺胤禎,這是為什麼?“甘鳳池道:“兄弟恐怕不知道,劣徒白龍誤入歧途,完全在於胤禎的利誘……“燕翎道:“甘大俠可能容我直言一句。”
甘鳳池道:“兄弟既知甘鳳池,就不該作此一問,請問,我洗耳恭聽。”
“好説。”燕翎道:“我認為白龍的賣身投靠,不能怪胤禎,只能怪白龍意志不堅,定力不強,也怪甘大俠你當初收徒不慎。”
甘鳳池面現愧色,嘆道:“兄弟有所不知,白龍這個徒弟,我本不打算收,可是我欠他尊人的情,不便堅拒,心想只要我多加管教,嚴加監督,諒必不會出什麼大差錯,那知他竟……”
又嘆了一口氣,接道:“恐怕兄弟還不知道,當初胤禎曾派人赴江南,對我們八個極盡利誘之能事,開出的條件也極為優厚,那時白龍因為仗武傷人,正被我關在家裏悔過,哪知胤禎的人見利誘我八個不成,竟被着我找上了他……”
燕翎道:“甘大俠,那還是不能怪胤禎,這裏事本來就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甘鳳池道:“這麼説,兄弟你是不贊成我殺胤禎。”
燕翎道:“可以這麼説。”
甘鳳池道:“撇開這件事不談,胤禎陰狠毒辣,也不該死麼?”
燕翎道:“該死,但不能讓他死,其實,甘大俠知道,該死的又何止他一個。”
甘鳳池搖頭道:“兄弟,這件事難辦了,我來的時候大哥一再交代,白龍罪有應得,不可過於為難毀了白龍的人,可卻必得刺殺胤禎,大哥的令諭,我不敢違背。”
燕翎道:“這麼説甘大俠非刺殺胤禎不可了。”
甘鳳池道:“恐怕是這樣了。”
燕翎沉默了一下道:“我憑這個不知道能不能攔得住甘大俠。”
他探懷取出了那面日月旗。
甘鳳池兩眼暴睜,霍地站起,恭恭敬敬拜了下去:“甘鳳池拜見[日月旗]。”
一拜而起,接道:“原來兄弟先掌[日月旗],既是掌令當面,所諭甘鳳池焉敢不遵,只是……”
燕翎收回[日月旗],道:“甘大俠不知道我為什麼阻攔刺殺胤禎?”
“不知道。”
燕翎道:“事關機密,我不便奉告,不過我可以告訴甘大俠,這是會主的令諭,相信會主自然有她的道理。”
“既然這樣,我不敢多問,我連夜離京,回去後把這情形稟知大哥,大哥自當收回成命。”
“還請甘大俠代我致個歉,事非得以已,希望諸位原諒。”
“這是什麼話,[日月旗]號令天下,休説是攔阻我兄弟的行動,就是命我兄弟闖龍潭,入虎穴,上刀山,下油鍋,我兄弟也無不敬遵。”
燕翎站了起來,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告辭了。”
甘鳳池忙跟着站了起來,道:“兄弟,有件事我要在這兒先央告一下。”
燕翎道:“甘大俠言重,有什麼事甘大俠請只管説就是。”
甘鳳池神色一黯,道:“説起來這件事讓人痛心,也讓我兄弟滿面羞愧,兄弟不知道,我大哥一再交待我刺殺胤禎,並不全是為了白龍。”
燕翎[哦!]地一聲道:“別的還為什麼?”
甘鳳池道:“胤禎派人到江南去,利誘之下,有兩個人動了心,一個是白龍,另一個恐怕兄弟再也想不到……。”
燕翎道:“是……”
甘鳳池沉痛地道:“白泰官。”
燕翎猛地一怔,叫道:“白大俠。”
“不錯!”甘鳳池微一點頭道:“白龍先離開江南,而後泰官就不見了,不知道他現在到京裏沒有,不過他遲早總會在京裏出現的,大哥固然異常震怒,異常悲痛,可是怎麼説總是多少年的兄弟,難免有些不忍,故而遷怒胤禎,把仇恨一股腦兒記在了胤禎頭上。”
燕翎驚訝欲絕,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我倒是真沒想到,這我倒是真沒想到。
甘鳳池苦笑一聲道:“兄弟你既掌[日月旗],遲早會跟他在京裏碰面,他晚節已虧,也是[日月旗]所難容,所以哦想請兄弟念他一時糊塗,[日月旗]下網開一面……“燕翎接口道:“甘大俠的意思我懂,請放心,只要他不太過分,能及時醒悟,我會代會主寬容,給他個回江南的機會的。”
甘鳳池一陣激動,突然跪下:“多謝掌令。”
燕翎伸手扶起了甘鳳池,正色道:“甘大俠,你聽懂我的話沒有。”
甘鳳池一點頭道:“我懂,兄弟,倘若他執迷不悟,完全忘了祖宗,到了難忍難容的地步……”身軀忽然一陣顫抖,接道:“請掌令代會主將他除去就是,我兄弟只有感激。”
燕翎鬆了甘鳳池,緩緩説道:“甘大俠,我代會主執掌[日月旗],肩負艱鉅,也是不得以。”
甘鳳池點了點頭:“兄弟,我知道,換了我執[日月旗],我也會鐵面無私,毫不徇情。”
燕翎道:“還希望另幾位也能體諒,甘大俠,我走了。”他剛要抱拳。
甘鳳池又道:“順便奉知掌令兩件事,胤禎除派人遠赴江南之外,也同時派人去了趟西南,聽説甘家已在胤禎利誘之下低頭……”
燕翎道:“甘家賣身投靠原在我意料之中,其實甘家那麼多人,只出了了一位忠義,甘聯珠冒死毅然離開甘家,嫁給了桂武,這是件極為難得,而且大不容易的事。”
甘鳳池道:“甘家已在胤禎利誘下低頭的事,原是我在江南碰見他夫婦,甘聯珠親口告訴我的,她也很痛心,刻畫司畢竟甘瘤子是他的生身之父……”
燕翎道:“這我知道,且看事情是怎麼個演變吧,必要的時候,説不得我也只有把甘家來人留下了,多謝甘大俠相告,告辭。”他一抱拳,轉身往外行去。
甘鳳池要送。燕翎攔住了他,道:“客棧里人雜,還是別讓人看見咱倆在一塊兒的好。”
話落,他轉身要走,可卻忽又轉了回來,道:“甘大俠到京裏來的事,白大俠可知道?”
甘鳳池道:“我們八兄妹商量過我來京的事,過沒兩天泰官就不見了,也就是説他知道我會到京裏來,卻不知道我什麼時候來。”
燕翎道:“甘大俠是從哪兒進城的?”
“永定門,怎麼?”
“要是白大俠已到京裏,甘大俠到了京裏的事,恐怕胤禎已經知道了,白大俠一定會把甘大俠要到京裏的事告訴胤禎,胤禎也一定會派人守在幾個城門口。”甘鳳池雙眉一揚道:
“胤禎他能把我怎麼樣,又敢把我怎麼樣。”
燕翎道:“他要是知道甘大俠來了,第一步將是揣重禮拜訪,對甘大俠極謙恭,而後是極盡利誘之能事,如是這第一步行不通,那就很難説了,甘大俠今兒晚上離京最好,不過還是希望白大俠還沒有來京。”
甘鳳池冷笑一聲道:“要是這樣的話,我倒要留下來……”
燕翎道:“鬼蜮伎倆,防不勝防,甘大俠別忘了,這是京裏,我以掌令的身份請甘大俠馬上走。”
甘鳳池神情一肅,欠身道:“甘鳳池不敢不遵。”
燕翎道:“甘大俠,萬一在你走之前胤禎人到,請告訴他我是代表八阿哥來看你的,你回絕了八阿哥的好意,不便薄此厚彼。”
甘鳳池道:“掌令放心,我省得。”
燕翎道:“告辭。”一抱拳,轉身關門行了出去。
甘鳳池沒送,也沒説話。
燕翎出屋便目光轉動,不着痕跡,而且飛快地四下掃視。但是他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他出了客棧再看,仍然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
這麼看來,白泰官還沒有到京裏來,要不然胤禎絕不會不知道甘鳳池也來京裏,要是他知道甘鳳池已來了京裏,也絕不會放過拉攏甘鳳池的機會。
是這樣麼!
燕翎剛出客棧,一進後院的西屋門開了,從裏頭走出一個青衣小帽的中年人,挺白淨箇中年人,他往院門看可看,快步走向甘鳳池住的屋。到了門口,他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只聽甘鳳池在裏頭問道:“哪位?”
白淨中年人推開而進,笑嘻嘻地拱手道:“甘大俠,還認識我麼?”
甘鳳池微微一怔,站了起來,道:“恕甘某記性不好,尊駕是……”
白淨中年人笑道:“甘大俠真是貴人多忘事,幾個月前咱們在江南見過,我帶着四阿哥的私函……”
甘鳳池[哦!]地一聲道:“甘某想起來了,原來是四阿哥府的爺們兒,甘某失敬,請坐。”
白淨中年人拱手稱謝,坐了下去。
甘鳳池跟着落了座,道:“四阿哥的消息很靈通啊。”
白淨中年人笑笑道:“八阿哥府都知道的事,四阿哥府焉能不知道,四阿哥居長,只有禮讓八阿哥府的人先來看您。”
甘鳳池道:“甘某江湖草民,怎麼敢當,四阿哥太抬舉甘某了,甘某這趟進京來去匆匆,無暇去拜望四阿哥,還請代為轉達,望四阿哥海涵。”
白淨中年人拱手道:“好説,甘大俠太客氣了,四阿哥禮賢下士,一向最為敬重江湖上的英雄豪傑,本該親自來看甘大俠,可巧這兩天宮裏有事走不開,特命我先來看看甘大俠,並要我代為致意,改天他一定親自……”
甘鳳池道:“不敢當,四阿哥這是折甘某,請回四阿哥,甘某今夜就要離京,還是容甘某異日進京再來拜望四阿哥吧。”
白淨中年人呆了一呆,道:“怎麼,甘大俠連夜就要離京,何來去這般匆忙?”
甘鳳池道:“甘某江南還有別的事,不能久留。”
白淨中年人看了甘鳳池一眼道:“要是我沒料錯,甘大俠這趟進京,應該為的是令高足白龍道人的事。”
甘鳳池道:“不,閣下料錯了,劣徒白龍違背師門,私自來京,罪有應得,就是不毀在別人手裏,我也要清理門户,別人代我毀了這不肖劣徒,甘某隻有感激。”
白淨中年人微一點頭道:“甘大俠氣度可謂超人,這麼説是我料錯了……”
頓了頓,接問道:“甘大俠可知道令高足白龍是毀在何人手裏麼?”
甘鳳池何等人,聞絃歌而知雅意,道:“想必閣下也看見了,就是剛剛離去那位八阿哥府的人,[江南第一好手白玉樓]。”
白淨中年人又深深看了甘鳳池一眼道:“倘若我是甘大俠,大度量我或許有,刻絲傷自己愛徒的人當面卻放過他,這一點我恐怕做不到。”
甘鳳池苦笑一聲道:“革新這話徒增甘某面羞,甘某不是人上人,私心多少還有點兒,劣徒雖然背叛師門,倒行逆施,使得甘某不便以此為藉口找人報復,但甘某總得找他較量較量……”
白淨中年人道:“甘大俠,剛才不是機會麼?”
“是機會,”甘鳳池道:“不瞞閣下,甘某已經跟他較量過了。”
白淨中年人怔了怔道:“那他怎麼還能好好的離去?”
甘鳳池道:“技遜一籌的是甘某,他當然能好好的離去。”
白淨中年人又復一怔:“怎麼説,技遜一籌的是甘大俠。”
“不錯,是甘某。”
“我不敢相信,甘大俠[江南八俠]……”
“那白玉樓是江南第一好手。”
“我還是不敢相信……”
“閣下,武林中人的名聲重逾生命,甘某如若勝了白玉樓,豈有往自己臉上抹灰的道理。”
白淨中年人面泛震驚之色:“可是……,我怎麼沒聽到這屋裏有搏鬥自聲!”
甘鳳池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高手過招不必動用兵刃,只比劍兩三下,或者是以嘴比試,只比幾下,強弱勝負立判。”
“原來如此,這倒是增長我的見聞了,甘大俠,勝敗乃兵家常事……”
“閣下不必安慰甘某,甘某輸得心服口服,毫無怨言。”
白淨中年人碰了個軟釘子,沉默了一下,搖頭道:“我可沒有想到八阿哥府這位白玉樓,是這麼厲害的高手,算了,不談他了,甘大俠,我在江南該呢您提的事兒,您考慮好了沒有。”
“什麼事?”
“甘大俠真實貴人多忘事,四阿哥那封私函……”
他把[函]字尾音拖得長長的,等着甘鳳池接話。
甘鳳池[哦!]地一聲道:“原來似乎那件事啊,閣下,當初在江南我沒敢接受四阿哥的好意,如今甘某我更不敢接受了。”
白淨中年人呀然道:“這是為什麼?”
“敗軍之將,不可言勇,北京城藏龍卧虎,八阿哥府另有能人在,甘某這身所學已不足以為四阿哥效力了,再説甘某已回絕了八阿哥的好意,何敢厚彼薄此。”
白淨中年人呆了一呆,道:“怎麼,八阿哥府那位白玉樓也曾……““閣下以為他來是幹什麼的。”
白淨中年人眼珠子一轉,倏然而笑:“八阿哥他真是貪得無厭啊,甘大俠,無論如何四阿哥找您在先……”
“我知道,可是我剛才説過,甘某本就不敢接受四阿哥的好意,如今這麼一來,甘某是更不敢接受了。”
“甘大俠……。”
甘鳳池忽然站了起來:“閣下不必説了,四阿哥的好意,甘某隻有心領,時候不早了,甘某收拾收拾要走了,四阿哥面前請代為致意,萬請四阿哥諒宥。”
白淨中年人好生尷尬,跟着站起,道:“既是這樣,我就不便再説什麼了,只是這兩天京裏不大寧靜,像甘大俠這麼個人這時候要出京,恐怕會遭遇更多的麻煩。”
甘鳳池兩眼威稜疾閃,淡然一笑抓起桌上長劍,一按啞簧錚然一聲,長劍出鞘半尺,森寒光芒逼人,燈光立被壓了下去,甘鳳池道:“多謝閣下提醒,甘某想憑掌中這把劍闖上一闖,諒必不是什麼難事。”
白淨中年人臉色顯得更白了,拱手強笑道:“既是這樣,那我就不送甘大俠,告辭,告辭。”轉身匆忙開門行了出去。
甘鳳池跟過又關上了門,回到炕邊提起個簡單的行囊,往桌上丟了塊碎銀,打開後窗穿了出去,輕得跟四兩棉花一樣,一點聲息都沒有。
那白淨中年人匆匆出客棧往北而去。
南邊一個街道拐角處轉過個人,揹着手,灑脱異常,是燕翎,望着那白淨中年人的背影,他笑了。旋即他抬眼往客棧屋背後望了一下,扭頭也走了。
燕翎揹着手往回走,剛到[阜城門]口,忽聽有人叫他:“白爺,白爺!”
話聲清脆甜美,一聽就知道是個女子。
燕翎循聲一看,只見一個俏麗少婦站在不遠處一處屋檐下,竟是柳瑤紅。
他就怕碰見鐵明幾個,沒想到還是碰上了,沒奈何,只有硬着頭皮走了過去,近前含笑抱拳:“二嫂,好久不見了,您好。”
“不敢當,您也好。”柳瑤紅淺淺答了一禮,道:“我們想進去找您不方便,您既然出來了,為什麼不到我們那兒坐坐去?”
燕翎道:“這一陣子忙,所以沒去看諸位,諸位想進去找我,有事兒麼?”
柳瑤紅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緊盯着他,道:“您要回了鳳喜,我們還沒謝您。”
燕翎道:“咱們論起來不外,諸位何必這麼客氣,鐵大哥幾位都好麼?”
“謝謝您。”柳瑤紅道:“大哥他們都好,就是鳳喜不大好!”
燕翎微微一怔,道:“郭姑娘怎麼了?”
柳瑤紅道:“打您救她回來就病倒了,到現在下不了牀,而且越病越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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