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説慈雲庵主向萬柳堂一拱手道:“這兩個賊子要從西南面逃走。”萬柳堂回頭,果見那使喪門劍的賊人,從木架子上飛奔南房。萬柳堂左掌往外一穿,身隨掌進,捷如飛鳥般撲了過去。身形一落,已到了賊人的背後,左腳尖一着屋面,左掌往外一遞,輕喝一聲:“打!”賊人業已覺查敵人跟蹤追過來,稍一遲疑,倏的由左往後一個“繞步翻身”,掌中劍唰的往下一切,正斷來人的掌勢,劍招用的非常迅疾。
萬柳堂原招式是虛實莫測,左掌往回一撤,略往下一沉,借勢一撥賊人的劍,右掌穿出“金龍探爪”,食中二指照賊人二目便點。賊人一甩頭,右腕一翻,喪門劍收回來,迎頭往外一展,“鶴立雞羣”向萬柳堂頂梁便斬。萬柳堂肩頭微晃,如一縷輕煙竟擦着敵人右肩頭過去,往右肩後一落。賊人一劍劈空,身旁風動,敵已失蹤,心想不好,才待縱身逃走,續命神醫萬柳堂雙掌一分,身軀一落,並沒轉身,“金鵬展翅”右掌呼的掃在賊人的右胯上。
賊人原本是飛身閃避,身軀縱起,萬柳堂這一掌雖沒打實,可把賊人往外縱身給加了五成力,身不由己的摔下房去,往前一栽,往前踉蹌撞出四、五步才站住。可是右腳的腳指覺着已經戳傷,十分疼痛。就在他往下一掉,那木架子上正有一名同黨,被俠尼追逐得轉了好幾遍,只無法脱身,並且連這木架子全離不開,被俠尼的劍鋒逼住,飛行縱躍,到底脱不開俠尼的劍下。
賊子是絕沒有服輸之心,頑強拒敵,俠尼怒叱道:“要想逃命,趁早把兵刃扔下放你逃生。”賊人怒罵道:“老尼!你瞎了眼,韓城舵主鍾雲豈是貪生怕死的人。”答話的時候,賊人已縱身躍到木架子北面,斜翻身,“犀牛望月式”,呼呼連發兩鏢,向俠尼面門華蓋穴兩處打來。俠尼冷笑道:“班門弄斧,你也敢用暗器?”嗆的一響,第一支鏢被俠尼伏波劍打落,第二支鏢卻被俠尼接去,一抖手,原鏢發回!賊人腳踩杉槁架子,無論身形如何輕靈,也不如平地上得力,雙鏢出手,往回下一擰身,忽然暗器的風聲已到,忙往下一塌腰,鏢倒是躲過去,——的雙鏢全落到院中。
這時正是萬柳堂把那使喪門劍的打下房去,俠尼卻喝了聲:“打!”一粒沙門七寶珠,一線白光,帶着衝風的輕嘯聲音,七寶珠已到。這韓城舵主又被下面的同黨一驚,立刻被這七寶珠打中了右臂。俠尼慈雲庵主的七寶珠向不輕發,這是被賊人勾出來的。這一七寶珠把賊人的右臂一傷,兵刃落地,腳下一個拿不穩,倏的竟掉了下去,頭朝下腳朝上,這一下子準得把腦袋摔爛了。被萬柳堂打下房來的賊人,雖則負輕傷,可是他也是這西路一家舵主,掌着宣河總舵,名叫柳森。雖説是追魂叟的部下,可是他們跟酆倫全是結拜的弟兄,喪門劍在綠林道中很有些萬兒。這時忽見韓城舵主鍾雲從上面頭下腳上的掉下來,自己知道不救他非得摔死不可。可是這麼高掉下來,要是硬接,連自己也得一塊被砸死。當時可是剎那之間可容不得遲緩思索。咬着牙猛的往前一撲,立刻雙臂用力,照着韓城舵主一推。力用足了,立刻把這鐘雲竟咻的給推出去,正正掉在北牆根的一排染色缸裏。這是滿滿一缸紫色,頭下腳上往裏一落,立刻砰的-聲,一股紅紫染色,激起老高。這宣河總舵主柳森,趕到近前,把這支染色缸搬倒,忽嚕的整缸紫水全流在地上,仗着手疾眼快,韓城舵主雖可以不致淹死,可也被缸裏猛一紮的水力,給蒙暈了。
宣河舵主柳森慌不迭的把韓城舵主背起,把自己的喪門劍也在院中揀起。將在一轉身時,背後又噗通一聲,正是鷹爪王追趕的那名匪黨,也被鷹爪王打下來,也掉在一隻染色缸裏。這一缸是綠水,好在這名匪徒是自己失腳滑下來,提足了勁,身形仍是立下來的,只好用這鮮豔綠色洗了個澡。宣河舵主忙招呼道:“併肩子,可是風子萬兒麼?”(唇典是問,弟兄可是姓馬麼?)這因為掉下來的人,已經成了青面虎,連臉帶身上全是綠的,看不出面貌來。這人嘔吐了兩口道:“柳二哥,我是馬龍驤,咱們全栽給人家了,鍾舵主怎樣?”柳森忙答道:“不要緊,只摔暈了。”説到這,一抬頭向上面説道,“淮陽、西嶽兩派領袖,我們弟兄總算栽在你們手內,咱們後會有期!”鷹爪王一聲冷笑道:“便宜了你們這班小輩,趁早滾吧!”院裏一陣搏鬥,前面櫃房掌櫃的夥計們全起來,只是潛伏着不敢動。宣河舵主柳森揹着鍾雲,提着喪門劍撲向櫃房,一抬腿把穿堂門踢開。屋裏可是黑洞洞的,哪敢硬闖?回手把火摺子掏出來,給馬龍驤道:“馬舵主請你開道。”那匪徒把火摺子接過去,迎風一抖,把火折晃着,馬龍驤先把火摺子探進門去,往裏一照,只見近門一帶並沒有人,遂邁步進了這穿堂門。往裏一邁步,就聽右首,“哎喲!我的媽呀!”跟着噗通嘩啦!
正是染店的管賬先生和一個夥友,聽得院裏鬧賊,悄悄起來,從後紙窗破孔窺看,匪徒已然慘敗,揹着受傷的到門首。賊人一踹門,就嚇得兩人直哆嗦。趕到匪徒馬龍驤亮火摺子往裏一邁步,管賬先生和夥友一見進來碧綠的頭面,被煙火閃爍的火摺子倏明倏暗的照着,形如鬼怪。兩人拼命往裏躲藏,把賬桌給撞翻了,文具碗盞全摔在地上,這一下子倒把賊黨嚇了一跳。及至看清是染房的人,柳森揹着的人也進了櫃房,用喪門劍一指,斷喝道:“該死的東西,你們敢再嚷,索性先宰了你們!”院中的三俠並沒走,見賊人要從櫃房逃走,恐怕他們傷了人。萬柳堂早飄身落在院中,暗中監視,聽得櫃房這一喊叫,萬柳堂喝叱道:“匹夫!敢動他們一指,休想放你逃走。”匪徒已是驚弓之鳥,哪還敢再答話,立刻開了街門,急急逃去。鷹爪王也飄身下來,向櫃房裏招呼道:“掌櫃的!不要害怕,賊人全被我們趕走,我們是辦案的。你們快把燈點上,我們有話問你。”
管賬先生見穿堂門全開着,眼見形同活鬼的人已經走了,院中又有人發話,自稱是辦案的,雖不知是福是禍?可是門全敞着,怕也無用。一邊答應着,找着火種,把燈點着。鷹爪王向萬柳堂一揮手,獨自走進櫃房。向管賬先生道:“你們不要害怕,沒有你們的關係。我因為賊人給你們糟蹋了兩缸顏色,這裏有五兩銀子,賠你們吧!只是我們是從山東追下來的案子,賊人全受了傷。我們故意先放他逃出去,為是跟他到老巢,好全數抄捕。明天不要隨意在外聲張,本地面官人知道了,反於你們不利。”管賬先生執意不肯收錢,鷹爪王把銀子扔給他們,翻身出來,見師弟和庵主已回店,自己也飛身上房。翻回店中,躡足輕身回到店裏,見庵主和師弟已坐下淡話。這時已經五更左右,遂向萬柳堂和俠尼道:“今夜這一戰,足寒匪膽!”萬柳堂道:“這兩個新染的紅綠二賊,倒足為他們鳳尾幫生色了。”
彼此想到匪徒狼狽情形十分好笑。這時司徒謙和左恆也從裏間出來,廂房的女弟子修性也過來向師傅探問。聽到了匪徒受辱的情形,各聽師傅説:“你們莫以為我們處置的可笑,這次所來的匪徒,全不是碌碌之輩,內中卻有兩個武功十分了得。你們對鳳尾幫一存輕視之心,就要吃大虧了。”鷹爪王道:“庵主!我看今夜我們行藏已露,店家和客人中有暗中窺視我們的。我們天一亮即刻起身,免得跟他們作那種無謂的牽纏。我們先趕一程,索性到中午打尖時再梳洗吧!”俠尼道:“我也想到這層,還是早走為是。我還想着,我們僧俗一起走,頗惹人注目。我們師徒要先行一步,咱們分道走吧!”
鷹爪王道:“那也好,不過我們沿路還得彼此呼應着,不論誰要是得着匪黨的蹤跡,務必要彼此互遞信息,以便接應。”萬柳堂道:“我們只要走到哪裏,就在哪裏牆上畫上暗記,免得彼此不易尋找。”俠尼點點頭,隨令女弟子修性趕緊回廂房去收拾。鷹爪王也叫司徒謙收拾包裹。大家全收拾完了,天已黎明。
這時店家已經有起來的。店家竟不先去打掃院落,竟奔上房,想先察看鷹爪王等的形跡,夜間是否傷了人?趕到一進房中,見俠尼暨兩位老者全是衣裳整齊的坐着,一個個神色自然,絕不象夜間出過事的,店家也不敢過問。鷹爪王向店夥道:“店家!你把我們的店飯賬算了,我們就要起身。”店家道:“爺台們忙什麼?廚房裏才燒水,您等一等好麼?”萬柳堂道:“店家少要羅嗦!我們有要事急待起身。”店夥見萬柳堂説話的神色,不敢再多言,趕緊回身去到賬房算賬。俠尼遂即站起,向鷹爪王師兄弟道:“貧尼師徒先行一步了。”四弟子修性、修禪、修緣、修慧,一同在旁伺候着,遂即跟俠尼一同起身,出了福安客棧,直奔隆華鎮,再奔宜陽縣。這裏鷹爪王等也算完了店賬,立刻起身。
這時天色才發曉不久,街上還是冷清清的,只有幾個農夫荷鋤走向鎮外。這師徒四人出了紅土坡,順着大道走下來。曠野裏晨曦甫上,宿露未消,一片片的青棵,高矮的莊稼地,碧綠綠令人胸襟豁爽。到了韓城鎮,已是巳牌時分。師徒四人從一早未進飲食,一進鎮先找店打尖,進飲食歇息,就勢街市上打聽這裏的錢糧店,是否能兑換銀兩?
敢情這韓城是很大的鎮甸,這裏有極大的錢莊,專與鄉村上的農户大地主來往。所有這一帶的鄉莊市集,全在這裏聚集,全是跟這錢莊存儲借貸,這錢莊頗為殷實穩妥。鷹爪王遂將神女峯得來的銀子,全兑換了金子,在店中歇息了半晌,跟着從韓城鎮起身。這時傻子左恆身上可輕爽了,把銀箱去掉,少受好多辛苦。師徒四人緊趕路程,走到日色平西,到了宜陽縣城。在城內住了一夜,令司徒謙到城內各處店房,以及庵堂等處查看過,知道俠尼師徒並沒有住在這宜陽城內。
第二日一早仍然早早起身,沿途竭力的踏訪匪徒的蹤跡,只是毫無跡象。鷹爪王十分着急,惟有緊趕行程,渡過伊水。在小鎮甸上打過尖,直奔嵩縣以北,伊陽縣以南的界山口。這裏是伏牛山和外方山交界口,有一股山道,可以橫穿過去,奔汝州以南的一條驛路,水旱兩路全可以走,從汝河可以直入皖境。
鷹爪王單揀這條道,為是跟蹤鳳尾幫的匪黨。打過尖,已是未末申初,到了界山口,已交了戌時。要是平常旅行,一定先找店住一夜再走,界山口這條山道,雖是橫穿山腹,也有六、七里的山道。這師徒哪把這點山道放在心上,更兼這兩日又沒見着俠尼師徒一點蹤跡,很不放心,好在已經歇了一夜,就是連夜往下趕也可以,這師徒四人遂進了界山口。這一進了界山口,走進一里多地,只是依稀能辨出道路來,忽的山風陡起。萬柳堂一觀風向鷹爪王道:“師兄!這可真糟,咱們不如在山那邊落店了。天氣有了雨了,咱們又沒有雨具,非挨雨淋不可了。”
司徒謙一旁説道:“師叔!咱們何不翻回去?總比穿山道近的多。”鷹爪王從鼻中哼了一聲道:“一個少年人,就這麼不長進。身入江湖,風餐露宿,忍渴耐飢是常有的事;要是受不得這些苦,只有在家裏當公子哥兒舒服!”
司徒謙説的話,其實並不算犯什麼規矩,無故叫師傅申叱了這麼一頓,哪敢還言。左恆更是怕這位師伯,忙悄悄一扯司徒謙,往前緊走,離開了好幾丈,低低的向司徒謙道:“師哥!你怎麼這麼傻,你也不看看師伯的臉色。你看從昨晚就帶着生氣的樣子。他是因為找不着華師哥的下落,急的直犯脾氣,你別再多説話了。不要緊,下起雨來,咱們找個密樹林子,或是山窟窿裏躲一會兒,咱們這有吃的。”説着用手一拍肩頭斜揹着的兵刃包裹道:“我這裏早預備好了糧台了,這裏有二斤饃饃。我任什麼不怕,就怕餓!我走到哪裏都是先預備糧食,師哥你這還怕什麼?”司徒謙點頭道:“左師弟!你説得不差,我也知道師傅是為大師哥的事着急!可是師弟你包裹裏放了二斤饃饃,我怎麼沒看出來呢?”左恆笑道:“我要是叫師傅看見,他要罵我飯桶。我把饃饃全按扁了,你怎麼會看的出來呢!”二人將然説到這裏,就聽得背後腳步聲起,回頭看時,見是師父師伯到了,不敢再言語。續命神醫萬柳堂向司徒謙道:“你師傅心裏惦記你華師兄,所以非常憤懣。你們腳下加緊,我們要在雨未下之前,趕過界山口才好。”
説話間鷹爪王和萬柳堂老弟兄二人,卻竄到頭裏去。別看這麼一言不合的申叱徒弟,可是真疼愛徒弟,惟恐怕他們腳底下功夫弱,眼力差,有個失閃。自己前面去開路,果然唰啦唰啦,山風陣陣,天陰得道路都無法辨別。
這時天空不時隆隆雷聲,閃電不時的閃動。每作一次閃光,倒可辨好一段道路。風起處一叢叢的古木,搖撼得聲音很大。雙俠要論這幾里的山道,旆展開輕功提縱術,足可以早早趕出山口,無奈有徒弟們跟着,左恆的腳程最慢,這一程子急走,已把他累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時藉着閃電之光,見離山口已經不遠,可是雨點子已經嘩啦嘩啦的下了。堪堪已出山口,鷹爪王恍惚聽得道側一叢樹木後邊,似有人説:“可惜!只顧你樂了,人家可得認頭哇!別裝傻了,早綴上了……”這幾句話大致是這個意思。鷹爪王一驚,一個箭步,穿向樹隙中,往那邊查看,藉着電閃交作之光,見並沒有人跡。萬柳堂稍稍落後一步,為是照顧司徒謙等。這時見師兄撲向樹隙中,似有所見,自己方要追過來,鷹爪王已退回來。萬柳堂問:“師兄!什麼事?”鷹爪王道:“沒什麼,回頭再説吧!”這一來鷹爪王可留上神。這時雨已經下起來,雨方起顯着很大,怕是暴雨,趕到下起來,唰唰唰唰的竟是細雨,只可淋着走吧。眨眼間出了界山口,離山口不遠,就是乾河甸,是個小鎮甸。師徒趕到乾河甸,身上全淋濕了。這乾河甸是一個小鎮甸,陸路上不到站頭,行旅客人,全要趕到二十里外的三官驛落店。這裏倒挨近一個水碼頭,所以只有一個侯家店小客棧。師徒來到侯家店,見店門已經掩着一扇。走入過道,招呼了一聲,才由櫃房裏出來一個夥計,向鷹爪王等看了一眼道:“哦!客人趕上雨了,您老一共幾位?”鷹爪王道:“我們就這四個人,夥計!快着點,有寬綽的屋子給我們開兩間。我們衣服全濕了,得換衣服。”夥計慢條斯理的説道:“很大的房間可沒有了,只有東邊小院裏一間南房,勻兑給你們四位住。你還趕巧了,那是我們掌櫃住的屋子,可巧他回家啦!要不然還真沒有閒房。”萬柳堂怫然道:“夥計!你也太愛説廢話了,有房間就快點領我們進去。我們一身雨水,難得你看着也過意得去!”
店夥見萬柳堂動怒,忙答:“是是,您願住就行。”嘴裏説着,撥頭鑽進櫃房,提了破紙燈籠出來,向鷹爪王等説了聲:“四位裏面請吧!”嚷了這一聲,掌着這隻破紙燈籠向裏走着,嘴還是不閒着:“不是我多話,我不跟您説在頭裏,領您進來一看,屋子一個不合式,不是白費事嗎?雨下的大,一個不能住,全白挨雨淋,圖什麼呢?還是説在頭裏不好嗎?爺台!您説是不是?”鷹爪王和萬柳堂聽這店夥計這麼刁滑。因為雨還沒住,先不便跟他找彆扭,先找了避雨安身之處再説。司徒謙少年性急,早就嫌這店夥不是買賣話,因為神女峯被師傅叱過,只得捺着性子,想沉一會另想主意懲治他。哪知傻小子左恆可憋不住了,悄不聲的往前一滑,嘴裏哎喲了一聲,故作腳下登滑了,用右肩頭往店夥的脊骨上一撞。店夥“吭”的一聲,只聽撲登撲登,左恆和店夥一同向前撲倒。
左恆卻還不敢惹禍,兩手從店夥的兩肋下伸張着,一按地,前胸正壓在店夥的屁股上。左恆拿好了勁兒摔店夥,雖是趴在地上,臉部尚沒擦破,只把嘴唇墊了一下子。左恆慌不迭的往起爬嚷道:“哎喲!哎喲!磕膝蓋全破了,師哥扶我一把,這怎麼説的,把人家也撞着了。”店夥把燈籠也摔滅了,呲牙裂嘴的爬起來道:“我的爺,您可把我砸死了!”
鷹爪王和萬柳堂早看出是傻小子左恆冒的壞。司徒謙把左恆先拉起,更來假意安慰店夥,萬柳堂卻叱道:“這麼不小心,店夥摔着哪了沒有?”這師徒不言而喻的這麼一假意的安慰,立刻把店夥的嘴堵住,叫他無法抱怨。店夥吃了這麼個啞巴虧,櫃房裏另一個夥計聽得院中這一鬧,立刻也提着個紙燈出來,問道:“陳二!你鬧什麼?”這邊店夥答道:“我鬧什麼,這真倒黴了,差點沒把我摔死。”當時這店夥遂來到近前,舉着燈籠向店夥陳二一照道:“嚇!你真會上俏,嘴上還擦胭脂,快洗洗去吧!”鷹爪王笑吟吟道:“陳夥計!你多受委屈了。”店夥陳二連答也不答,轉身就走。這個店夥掌着燈籠,領這師徒四人走進東南角的一個小院,其實連個角門全沒有,只從那東房牆角拐過去。
這院中情形,頗為特別:院中也沒車輛馬匹,滿院中可堆着許多船上的桅篷纜錨之類,想見這店裏跟漁户船户交往。在黑沉沉雨地裏,也看不甚真切。隨着店夥進了小院的南房,果然屋室狹小,是一段小廊子改成兩間長的住房。屋裏陳設簡單,靠西房山有一架木牀,上面的被褥倒還乾淨。屋子原點着一盞燈,只是燈光如豆。店夥把燈給撥亮了,鷹爪王、萬柳堂兩人趕忙把淋濕的長衫脱去,司徒謙和左恆也忙着脱換濕衣。店夥出去,泡茶打水。萬柳堂卻向左恆低聲道:“左恆!下次可不許隨便再向人冒壞。店夥固然是可惡,我也很想懲治他一下,不過何須這麼急切從事?慢慢自會想法子教訓他……”説到這店家送進水來,萬柳堂把底下的話頓住。左恆和司徒謙惟有揹着師傅竊笑。這次師傅的責備,自己毫不介意,心頭先覺着痛快。
左恆悄悄向司徒謙道:“師哥!別看我受師傅的責備,我倒是先給這小子一下子,要不然還不把我氣死。”司徒謙也笑道:“師弟!你這手我還是真服了你,要不然我也得想法子打這小子一頓。你這麼不露形跡,叫這小子吃完了苦子,還不出價來。”這師兄弟兩個暗中痛快。
忽然一陣風從窗外撲進來,把桌上的燈撲得搖擺欲滅。這時雖是夏令,可是近山的地方,更兼天氣又一變,這陣風颳進來頓覺渾身涼嗖嗖的。萬柳堂皺着眉道:“這種雨下着更有點粘,身上很覺着冷呢!這幸虧我們全是練功夫的,要是平常人只怕被雨一淋,非生病不可。我們也似乎得喝點酒趕趕寒氣。”鷹爪王點頭道:“好。”店夥又走進來,含笑向鷹爪王道:“爺台!這一帶臨近高山,氣候時時改變,這一下雨,夜間如同深秋,爺台們又全趕上雨,可要燙兩壺酒趕趕寒氣?”
鷹爪王是生長江南,喝慣了紹酒,向店夥問道:“你們這可有好一點的花雕?”店夥笑道:“爺台!您看看我們這種小客店,哪還預備的起南酒?象您幾位這種客人,我們這侯家店輕易還見不着哩!爺台換換口味,我們這的高梁燒不是本地燒鍋,是從直隸大沽帶來的。這種酒準保您喝到口中別饒風味。您要是喝着不對口味,酒還算我們的,不要您找錢,我再給配幾樣酒萊來。”萬柳堂道:“好吧!夥計你看着預備吧!我們也不是甚麼豪富客人,飯萊不拘,只要收拾乾淨一點。你們那個挨摔的夥計怎麼了?夥計你告訴他,我們走時必要多給他些酒錢補付他。”這店夥忙含笑道:“爺台説哪裏話來,他挨摔怨他不小心,爺台不用放在心上。”這店夥滿臉陪着笑的走出屋去。
鷹爪王向萬柳堂道:“師弟!你看看這裏兩個夥計,一個太刁滑,一個太和氣。店裏有這麼兩個夥計,倒不至於得罪客人了。”萬柳堂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道:“我看兩個小子全不夠夥計的材料,那個夥計説話苛刻奸猾,這個也是笑裏藏刀,比那個更惡。”鷹爪王道:“好在我們也沒有打算在這長住,明天只要雨稍停了,咱們就趕緊起身,何必跟這種無知的小人彆拗呢?只是師弟你看見他這個店裏,通共沒有十間房子,規模又這麼小,叫我看賺的出來挑費嗎?”萬柳堂道:“師兄!您遍歷江湖還看不出來麼?這種店絕不會規規矩矩的做買賣。老實點的客人到他們這裏一住,他們是任意敲詐,該着一個的要十個。出門經商的人,誰敢鬧事,只有認頭吃虧。”司徒謙一旁聽着,忿忿不平的説道:“那麼不成了黑店了麼?”萬柳堂道:“他們要是真那麼着,又好辦了。這種店是因人而施,絕不是見了客人就敲詐。象我們這路客人,他絕不敢使用那一套。他們眼力極高,是那久走江湖的,他們立刻規規矩矩的,比別處小客棧又誠實又和氣,所以他們得以長久作惡。我們若非遇雨,絕不願住在這種小店。他們又只圖財,不害命,輕易哪會遇上我等之輩呢!”司徒謙方要答話,店夥已從外面送進酒飯來。那個被左恆摔傷的夥計陳二,也幫着他的夥伴把酒飯擺上。那陳二一句話也沒説,只瞪了左恆一眼,立刻提着油托盤出去。鷹爪王一見夥計端上來的是四樣酒菜,兩壺酒,兩樣飯菜,雖然並不豐美,看着整治的倒也乾淨。鷹爪王把那盞油燈挪到擺酒飯的桌上,忽的向司徒謙道:“你不是要到廁所去小解麼?叫夥計領你去。”店夥計答應着,立刻領司徒謙從屋中出來。
司徒謙見師傅無故的打發自己出來,定有緣故。想了想是因為店夥在屋中,説話或是有什麼不願叫他看見的事,所以叫我把他調出來,師傅跟師叔好説話。司徒謙也故意的道長問短,店夥倒是很耐煩的答着,把司徒謙領到前廁所去。這已經耽擱了會,外面的雨,仍然是瀝瀝沒停。司徒謙已然小解完了,見那夥計奔了廚房,自己緊走了幾步回到屋中。見師傅師叔老兄弟兩人,已經在上首飲起酒來。左恆在下首陪坐,卻已用饃饃夾牛肉大嚼起來。左恆身旁卻空着一坐,是給自己留的,一隻酒杯,裏面滿滿一杯乾酒,自己就坐。
左恆忙道:“師哥!師傅今晚破例叫咱們喝一杯酒,只不許再喝第二杯,你放心喝吧!師伯驗過了,沒有毛病。”萬柳堂跟師兄説着話,遂瞪了左恆一眼道:“總是你多嘴!”司徒謙已然明白,師傅是把店夥打發出去察驗酒中有沒有毛病。本來這種荒僻野店,哪能不防?見師傅不叫提這種話,自己更不敢多説,遂拿起酒壺來給師傅師叔重滿上一杯,自己也把那杯酒喝了下去,跟着也先吃着。司徒謙和左恆是打橫頭,面對着後牆,後牆上開着一個窗,並不高,站在那恰可從窗户那往外看。窗子的支棍已撤下來,窗紙有許多破洞。司徒謙無意中偶一抬頭,似見破紙孔中有一對眼睛往裏窺視。司徒謙正坐在左首桌邊,一聲沒響,一按桌角,嗖的躥到後窗下。司徒謙的身形略矮,只好翹腳伸手,猛孤丁的把後窗往外一推,左手一捋後窗下檐口,身軀往起一長,探頭就往外察看。哪知道後窗外已是店房後面的一條街,正守着河沿,外面黑沉沉哪有什麼行人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