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步凌波胡玉笙疾遽的走進了抱月迴廊,徑趨幫主武維揚面前,躬身致禮後,轉身向在發話的淮陽派掌門人拱手道:“請王老師先略等片刻,敝幫這裏有些小事分派完了,立刻請教。”隨向龍頭幫主低聲説了幾句,武維揚的神色越發有些不安,遂向下傳令道:“千丈巖、烏鴨嘴、萬樹林、白石灣、金雕堂,南北兩路、內港四舵,各舵主立時歸舵。”
命令一出,立時有十位舵主離座,全默不作聲的立刻魚貫而行的轉到幫主座前,全俯首躬身的向上説了聲:“領幫主的訓示。”天南逸叟武維揚向下説道:“在未歸舵之前,先到後面向天鳳堂香主領訓。”這十家舵主俯首躬身的答了聲,立刻相與轉身走出抱月迴廊。趕到一出迴廊,各自把腳步加緊,徑奔西南角箭道。這種情形令淮陽、西嶽派看着,全認為鳳尾幫這方面不是另有詭謀,就是另有他本幫中的變化。這種情形於淮陽、西嶽派十分不利,鷹爪王也打算早作了斷,以能退出十二連環塢為是。慈雲庵主以佛門修為多年的高僧,早已看出鳳尾幫隱伏着未來大患,自己現在已照知武維揚有各走極端的表示,索性和他説翻了,從他身上把兩下的事以快刀斬亂麻的辦法來解決。
西嶽俠尼乘着那突然奉命歸舵的眾舵主走出去之後,方要站起發話,哪知座上的少林僧金剛指慈慧禪師突然站起,向天南逸叟武維揚道:“武幫主,老衲對於兩家老師父們以武功較量的事,有一點意見,要在幫主和淮陽西嶽派掌門人前饒舌,是否有當,請兩下裁議。武幫主,你看天氣這麼惡劣,少時這場雨恐怕脱不過,何況天色已然不早,雙方的人才濟濟,在這種地方誰不願一顯身手,只是漫無限制的比較下去,沒了沒休,只怕過事牽纏下去各有不便。老衲想,現在何妨兩下規定一下,以三陣賭輸贏,強弱勝負立判之下,各守前言,兩家事也好立時解決。老衲是局外人,這麼辦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武維揚尚沒答出話來,那活報應上官雲彤把手中的大銅煙袋鍋兒往鞋底子上磕了磕,這人是酸狂到十分,抱月迴廊上淨無纖塵,這淨業山莊又是花木叢生,浮塵不起的地方。他從入座,這杆旱煙袋鍋兒的抽個不停,煙鍋兒裏的灰兒在他腳下佈滿,依然還是濃煙縷縷噴個不休。這一來所有和他接近的,沒有不厭煩這種放肆情形,只是他是座上客,誰也奈何他不得。此時活報應一邊磕旱煙袋,一邊卻抬起頭來,緊接着慈慧禪師的話風答道:“大和尚的話十分有理。這麼辦比較爽利得多,本來要是這麼挨個兒的廝拼下去,不知要纏到幾時。客不去,主不安,遲早的把這件事弄清楚了,我們也好各奔各的前程,各趕各路。只是我可不知大和尚要怎麼分派這三陣,這三陣是不是以一種功夫作一陣,以一人作一陣呢?我這人在江湖上跑久了,把江湖習氣染了個十足,按打把式賣藝的講話,説明白了比練明白了強。咱們索性把它全講在頭裏,回頭各憑所學去一較高下,那時各自認命沒有什麼糾葛,大和尚你説是不是?再説大和尚你是局外人,我這窮酸也不是局內人,既往河邊上湊,就有跳河心!既攪合到裏來,摸摸頭頂有一份,為誰來的自己心裏明白,説屈心的話是匹夫,不給人家賣兩手也對不起自己呀!大和尚,有高明主意自管捉出來,準有接着的,大和尚請你劃道兒吧!”少林僧慈慧禪師被他這番似詼諧譏誚的話,説得十分憤恨,只是此時哪有鬥口的工夫,遂怒目相視的説道:“我倒要寧擔越俎代庖之嫌,把兩家的事作個了斷吧。我們以每陣一種功夫,不限人數,只要能夠下場子的只管比試,只要能分最後的勝負,作為淨業山莊之會的諾言。這麼辦我們與會的人既可各盡所長,各展所學,我們這麼辦比較爽快吧!”
這時西嶽俠尼突然説道:“老禪師,這麼辦很好。大約禪師胸有成竹,何妨説出來,我們也好量力領教。”
矮金剛藍和一旁發話道:“這花棚前留下沒較量的兩種絕技,大約全是單為少林名家、武術正宗門下的絕技,武林中太少見,這兩樣已足鎮懾住我們這班忝列武林的朋友了。大和尚還有什麼絕技,索性一同搬出來,也叫我們多長些見識。”少林僧慈慧禪師憤然説道:“我們現在不必再弄這種舌劍唇槍。老衲既要了斷兩家之事,尚敢一力擔承。那花棚前沒動的兩種功夫,不過是武林中操練手法,和輕功提縱法的一種,那也算不得絕技,只有剛入門牆的後輩不識這種功夫的練法吧。燕趙雙俠在武林中已負盛名,這種小巧遊戲的功夫不值一顧。老衲只想和雙俠較量一下,不知雙俠可肯賞老衲這個臉麼?”
在少林僧説話的工夫,這淮陽派這邊的羣雄是一排往北挨次的坐下來的,抱月迴廊是形如半個月輪,往北是往東北兒過來,往南是往西南兒過來靠身後的牆上。前文已説過,有開鑿百古窗子,有焦葉形的、有圓形的、有八角形的。廊子後,雖是正通着淨業山莊的精舍,可是從窗口望去,後面的形勢一些看不見,並且連那往後面去的人也不容易看到,只有看到泉陰清涼的花木。那小俠祝龍驤因為方才較量飛刀換掌,自己出了規矩的暗使壞招兒,叫萬師祖申叱着退下來,更伯掌門人再不饒,當着這麼多人捱了申叱也覺得難堪,翻回來時,匆匆的溜到緊末尾一座,竹几椅雖然空着,可不敢去坐,卻把小龍王江傑喚過去,兩人躲到後牆一扇焦葉窗下,竊竊私語着,一面卻想偷窺後面的情勢。這兩個鬼靈精似的,因為往後面任什麼看不見,方才那歐陽尚毅神色不安,匆匆走進了後面,更想察看一下,只是眾目之下,不容易出去,自己這邊的人全揹着身子,只是鳳尾幫那邊全是面衝着這邊,只要稍有特別的舉動,他們那邊一發話,事情就算滿砸。這兩人一邊商量着,一邊往這邊不斷的察看。
那小龍王江傑是初入門户,卻有些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他反比小俠祝龍驤的膽子大。這一來,小俠祝龍驤心想這正好,索性有任什麼不明白的替我擋着頭裏,索性我架弄他溜出去,多少把後面他們鬼鬼祟祟的情形查明,也算一件功勞。這小俠祝龍驤原就夠壞夠惹事的,如今又搭這小龍王江傑,更要給師門惹事了。只是他兩人這種神情,哪瞞得過鳳尾幫中一干久走江湖的幫匪,暗中已有人注意他們舉動。小俠祝龍驤見這時那大和尚已是發話,知道已到了羣雄較技最後關頭,這一互爭最後一局,也是兩家成敗的關頭,淮陽、西嶽派兩位掌門人和武師們也全是神情緊張的注視着,鳳尾幫一干幫匪也是一個個全神貫注的,聽着兩下里的最後決定。
小俠祝龍驤認為這正是時機,不便把他錯過,向小龍王江傑一打招呼道:“小師弟,趁這時還不幹一下子。就沒機會了,姓歐陽的已到後面,連調走了十家舵主,這種舉動可有危險。小師弟,別的你不懂,現在咱們在虎口裏,真要是被人家再用一個陰謀詭計就夠咱們受的。我不能出去,因為和他們臉太熟,師弟你趁這時溜出去,掩到後面偷着查看一番,就是被他們撞見了也沒什麼要緊,反正你是才入門的弟子,誰也不能怪罪你。你只説是愛看這山莊的景色,也不致就敢對你怎樣,師弟要走快走,爽利點。”小龍王江傑是欣然從命,答了聲:“我沒把這羣小子們放在心上。”小俠祝龍驤低低答了個“好”字。這時正是那少林僧不憤追雲手藍璧的話,反要單身和他較量幾陣,小俠祝龍驤橫截着窗口,小龍王江傑一伏身趁着祝龍驤給他遮蔽着身軀,就要縱身往外躥,忽然從對面花陰中發出一聲輕叱:“打!”兩人這種時候,不敢過形閃避,可是在這種輕微喝“打”聲中,祝龍驤頭頂上、小龍王江傑的胸口上全被打中。唯有祝龍驤頭頂上這下,挨的最重,雖吃了這種苦子,亦依然不敢出聲。江傑被打較輕,這種東西竟落在了焦葉窗口上。
祝龍驤是一個最不能吃虧的少年,在燕趙雙俠門下更是得意的弟子,武功機智全比一般少年高,此時明是遭人暗中算計他,存心給他吃苦幹,居然知道利害關係,絲毫沒帶出一點形色。打自己的僅是一片小小的樹皮,能夠打的這麼大的力量,自己明知暗中這人絕非平常的身手。小龍王江傑把打他的那個東西信手撿起來,竟是一個紙團,江傑伸手把它打開,是一張信箋和一塊灰片。這信箋上寫着兩行朱墨字,小俠祝龍驤心裏一動,立刻低説了句:“師弟,留神!別叫他們看見。”仍然揹着身子把這紙字柬接了過來。字寫的潦草,祝龍驤可也是將就能認出一半來,看到末尾的名字,嚇得趕緊摺疊起來,向小龍王江傑道:“師弟,我們兩下打還捱得很值得。師弟你還在這裏別露形跡,我去報告掌門人。”江傑再問什麼事時,小俠祝龍驤竟不答,轉身繞過了這排座位,匆匆來到掌門人面前,説了聲:“師爺,徒孫想起一件事來,在東平壩遇見趙老師,給師爺留了個字帖,徒孫太荒唐,竟沒交給師爺,這時才想起來。”説着把手中扣着這紙柬帖展開,先就自己面前用兩手把字柬舒展着,字跡正對着掌門人,眼卻向自己兩位師爺盯了一下,叫他們注意。
鷹爪王見祝龍驤突然跑到面前來,口中説的話全是信口編排,就知道他有什麼作用,趕到他亮出這張宇柬來,鷹瓜王一看這種筆走龍蛇跡行書字,已認出是師伯鐵蓑道人的字跡,及一看上面的字跡,怦然心驚,伸手接過來,這字柬上寫的是:
劫運來臨,大數難逃,任他雄心不死,空勞巧計千條。
清風碧竹,還不遠隱高蹈,遲疑不退,要看到鬼慘神愁,山崩海嘯。
鐵蓑飛柬
這形如道情的字柬,鷹爪王接過去,向祝龍驤説了聲:“好!去罷!”也不問他是怎麼得來的,隨手遞與了萬柳堂。萬柳堂已看了大半,因為事情緊急,少林僧故用惡語向燕趙雙俠挑戰,遂把這字柬斜身舉着,向貼近這幾座老師們一舉,為是免得追雲手藍璧、矮金剛藍和負氣和少林僧動手,這少林僧不可輕視,經這一攔,好叫掌門人答話。其實經小俠祝龍驤把字柬往上舉時,燕趙雙俠和續命神醫萬柳堂,已在鋭利的目光一掃之間,早已看見字柬上,末尾是鐵蓑飛柬四字,要不然燕趙雙俠早不容少林僧惡語相加了。此時掌門人鷹爪王又把這紙柬舉着給大家看,燕趙雙俠知道本派前輩飛柬傳書,事關重大,這才耐着滿腔的怒火,聽掌門人的辦法。
鐵蓑道人這張紙柬,凡是和鷹爪王一排坐着近的,全看明白,尤其是西嶽俠尼慈雲庵主更是擔心,知道禍起於頃刻,禍延眉睫,眉峯緊蹙。好在鷹爪王已然站起,禍福所關,他或者早謀退步。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把字柬遞與萬柳堂,隨向少林僧慈慧禪師説道:“老禪師為少林派得道高僧,這次十二連環塢淨業山莊之會,是以武會友,我們總不要背了江湖道義。老禪師何必點名叫姓要和燕趙雙俠較量?老禪師未免失當。我們武林中誰也不敢説盡得武林絕學,各有所長,各有所短,從一下場子起,任憑各人所學去較量。如今老禪師願把兩家事一力擔承,我王道隆感激不盡。老禪師乃得道高僧,當不至昧於眼前情景。天有不測風雲,何況天時不早,風雨將至,老禪師把兩家的事早作了斷,正是識天的人情,更可不必多事牽纏,快刀斬亂麻。我們不如三陣賭輸贏,只要老禪師劃出道來,我王道隆率一班師友捨命陪君子,絕不叫老禪師失望,拙見如此,老禪師以為如何?”
少林慈慧禪師尚未答話,活報應上官雲彤突然哈哈一笑道:“好!爽快人辦爽快事。有少林僧包辦兩家的事,就有你這淮陽派掌門人快刀斬亂麻的辦法,這三陣賭輸贏大約這位大和尚替鳳尾幫包辦了吧?我們願聞其詳!這時全説完了,免得節外生枝,大和尚這一陣是怎樣較量呢?”少林僧慈慧禪師對於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西嶽派掌門人慈雲庵主倒沒有仇視之心,唯對於活報應上官雲彤和燕趙雙俠恨之入骨。在方才一發話時,已沒安着好心,因為燕趙雙俠已顯露過身手,他安心想當場折辱雙俠,叫他弟兄出不了淨業山莊,他要以少林絕技點名較量,不料陰謀卻被鷹爪王説破,只好等下場子之後再説。少林僧對於這三人絕不甘心,對於鷹爪王的要求以及上官雲彤的話帶着冷笑的神色答道:“上官老師,淮陽派掌門人,老衲是佛門弟子,只求消災弭禍,哪敢妄動無名?既是掌門人願意三陣賭輸贏,很好!就這麼辦!老衲不過會一些俗淺的功夫,哪敢妄談絕技?現在就比場子中掌震古燈檠和羅漢束香樁這兩種平常的功夫。最後一陣,老衲在少林寺中練了些年蕩魔護法的方便鏟,要在老師父面前領教領教成名的兵器。不過話也講在頭裏,這三陣老衲情願先和老師們會會,可是老衲絕沒含着惡意,佛門弟子不打誑語,如今武林中象淮陽西嶽兩派,實有領袖武林的威望,能夠和貴派爭雄的還有何人?我少林門户雖是為武林所宗,也沒有貴兩派人才濟濟。老衲是趁着這淨業山莊之會,和領袖武林老師父們領教領教,以免遺憾無邊。我可不能反客為主,和武幫主無論交情怎樣雄厚,不能擺斷鳳尾幫的事。老衲這三陣無論領教得了領教不了,鳳尾幫中的老師們願下場子的,老衲也不敢阻攔。我們這三陣以最後之勝負賭兩家的命運,那隻好不限人數了。”
鷹爪王看了看西嶽俠尼慈雲庵主,在這時微點點頭,鷹爪王明知是答應少林僧這種辦法,鳳尾幫中一般香主,也未必甘心。可是這少林僧所説的最後一陣,以方便鏟會會羣雄,實懷惡念,恐怕最後這一陣,定要血濺淨業山莊,只是就目前形勢而論,不拼最後的生死,對方絕不肯輕輕罷手,只得依然答道:“很好!就如老禪師的辦法。”抬起頭來又向天南逸叟武維揚説道:“武幫主對於老禪師這種辦法,可還有異論嗎?”
天南逸叟武維揚答道:“老禪師息事寧人,我武維揚感激不盡,我哪能不盡人情,再有什麼異議?何況王老師要作歸計,我更不敢稍有留難之意。”説到這,鷹爪王忙拱手道:“武幫主這倒承你讓步了。”説到這不再等他答話,又向少林僧慈慧禪師説道:“老禪師,我們一言為定,先較量哪一陣?”
少林僧慈慧禪師已經站起,向鷹爪王説道:“我們第一陣掌震古燈檠,第二陣羅漢束香樁,第三陣較量兵器,這樣王老師看好嗎?”鷹爪王道:“但憑尊便!”少林僧慈慧禪師跟着説道:“哪位老師和老衲較量第一陣,老衲先行一步了。”説罷,大灑步走出抱月迴廊,少林僧這種狂妄情形令人難堪。
這時鳳尾幫龍頭主已派人下去把北邊花棚前的兩種佈置安排好。第一陣的掌震古燈檠,是五個矮茶几,分五個方向放好,相隔一丈五尺遠。每個矮几上一盞古銅製的燈檠,這五盞燈形勢奇古,絕不象近代所用油燈的形勢。燈高有一尺二寸,燈盤比較平常的也大,燈焰齊起,四周花瓣形的有葉子抱攏着;式樣既古,銅的顏色也十分斑剝,五盞燈已經燃起。第二陣的羅漢束香樁也早預備好的,四盤子南海旃檀香,每盤是十六束,每束香高一尺六寸,粗和茶杯口一樣;外面的紙封已完全去掉,每束香上下滿全用紅絲線繫着。這種旃檀香,是廣東南海的特產,是佛門供養的上品。這時那執役的弟子們,在本幫師父指點之下,把這四盤子六十四束香,完全按着八卦樁的式子,在北面花棚這邊攏好。每束香全是相隔一個步眼,縱橫進退,全是不差分寸。這羅漢束香樁一擺好了,淮陽派這邊一班武師中倒有大半沒見過的。這種旃檀香,任憑怎樣好,它總是供佛的香,並且還是浮着樹立,在地上要在這旃檀香的頂子上,行拳換掌。這種功夫在武林中堪稱絕技。淮陽派本門中有竹刀換掌,已經是一種獨步武林的功夫,就錯非有輕功絕技的不能練。可是那竹刀雖是刀尖子向上,下邊可是埋在地上,還容易借力。觀在這羅漢束香樁浮擺浮擱,沒有多大力量,只要稍一着力,不是把旃檀香點斷了,就是把它帶倒了,大家沒有不但心這種功夫是淮陽派成敗的重大關頭。
這時少林僧慈慧禪師已經從抱月迴廊上走下來,看着這兩種絕技的佈置全佈置好了,鳳尾幫那邊也全在那全神貫注的看着下面。這位少林僧回身合十向抱月迴廊上一抱拳道:“哪位老師父下來?咱們互相印證印證。”
慈慧禪師話方出口,淮陽派掌門人已自站起,答話道:“王道隆不自量的要和老禪師討教第一陣,掌震古燈檠。”話才出口,那續命神醫萬柳堂、西嶽掌門人慈雲庵主全站起來,全要在這最後三陣和鳳尾幫一試身手,決勝負,爭榮辱。哪知少林僧是一個睚眥必報的,見所立起的還不是他意中人,口中喃喃自語:現在任你裝痴裝呆,老衲焉能叫你好好出淨業山莊!和尚雖是口中自語!可是目光卻瞬着淮陽派中一人。
續命神醫萬柳堂原本因為十二連環塢的形勢險惡,這三陣是最後關頭,不願意先叫掌門人下去。這時一看這少林僧的情形目光只向這邊,帶着輕屑的神色註定一人,萬柳堂心中一驚,知道這少林僧暗中叫陣的這人,這頭陣全非所長,更知這少林僧已生嫌隙,叫他一出去非毀在淨業山莊不可,容他站起來就攔不住他了。萬柳堂連話也來不及多説,只含糊説了句:“我先下去見這頭一陣。”腳下一點,飛縱出抱月迴廊,落在了少林僧的面前。這正是篤師門之誼,重門户微名,雖未能操必勝之券,甘當艱鉅,一試武林絕技。只是追雲手藍璧依然沒脱過這步劫難,運數使然,徒喚奈何耳!
續命神醫萬柳堂以師門之誼,不願淮陽派中成名人斷送在淨業山莊,自己要以一身所學,能保全一個算一個,毅然飛縱出抱月迴廊。這時少林僧卻只微微含笑向萬堡主道:“萬老師肯這麼慷慨賜教,老衲欣幸萬分。萬堡主先賜教哪一種功夫?老衲願奉陪。”續命神醫萬柳堂忙向少林僧道:“我們先試試劈空掌,掌震古燈檠如何?”
少林僧答了聲:“好!願如尊命。”立刻一僧一俗同奔南北棚前。這裏只要一佈置好了,就不容別人再往這裏站立。所有執役的人全遠遠的站開伺候着。
這時續命神醫萬柳堂來到這擺好的古燈檠前,看到這燈檠閃爍不定的燈焰,心中一動,因為這時天色變得厲害,微風陣陣,燈上的火焰哪會穩得往,默唸:這種時候哪能較量這種功夫?燈焰不穩,掌力上大有出入。因為施展這種內家掌力,沒有精純造詣,不下刻苦功夫,不能用內力的,不能發這種掌力,掌力不到力先到,能夠憑內家真力,掌力離着人數尺,能把你震出去,掌近人一尺內,能傷及筋骨;掌離寸許,能致人於外皮不傷,立時斃命。這裏可得分功夫、論火候、有真傳、得秘傳,功夫下的年月多的,掌下就重着一分,毫釐之差,生死立判。象這種空掌法,淮陽派中倒有幾位能夠運用的,不過也要看個人的造詣。象淮陽派掌門人的大鷹爪力、西嶽俠尼慈雲庵主的沙門三十六式、燕趙雙俠的錯骨分筋手、萬柳堂的綿掌,雖是師承派別沒有出入,可是個人造詣就不同了,萬柳堂從一見歐陽尚毅施展出少林嫡系功夫,就知道這少林僧不易對付,實是勁敵,早存戒心。掌門人鷹爪王和慈雲庵主更所見相同,全十分注意着他。所以一下場子來,掌門人和庵主就想親自承當對付他,因為對於同門師友中是否能應付他沒有十分把握。及萬柳堂闖出去,鷹爪王和庵主只得坐下去。
萬柳堂腹中暗暗打主張,我要不能在掌力上特別顯出功夫來,僅僅能應付下來,也覺得於門户無光,只是要想勝過少林僧,大非易事,自己要用五行真力,來和少林僧一較高低。這種五行真力,即內家掌法中所用的心肝脾肺腎。挾這種掌功的,致對手於輕重生死之傷,鹹由自己之力來斷定他,自己發的是肺力,掌到對手的身上,就能傷到他的肺氣。最重為心腎之力,當時能夠把敵者致於死地。不過有這種造詣的實不多見,讀者難免對於這種功夫近於妄談。我們不妨把近代拔擊家盛傳於國術界中的事來印證一下,讀者就知道武林中盡有飽學奇技,傳者難,而得者亦非易事。
國術家李瑞東,病鼻,掌家多名其鼻子李,工太極拳,有精純造詣,為北方太極名家楊露禪之徒孫,(師王蘭亭)瑞東更曾親赴太極拳發源地河南陳家溝,探討太極拳之真諦,以此李瑞東之太極拳名震國術界。八卦門周祥,亦為武清縣人,與太極李過從甚密,一日互相印證所學與功夫之造詣。李瑞東戲令周祥坐石板上,謂之曰:“師弟,餘以掌心之力能將你提起,汝信乎?唯須閉爾目。”周諾之,瑞東聲喝:“起。”周祥立覺被提懸空,如騰雲霧,復喝:“落。”周祥復覺由數丈處疾墜,知身並未離石板,實則自身之氣血隨瑞東之掌力起落焉;是知武功有深造詣者,氣能催人氣血,信不誣矣。然以李瑞東之造詣,終亦死於此道。民五臘月間,李寓舊京,以門弟子流品不齊,炫耀構煽,竟以賈禍。有隸模範團之軍人訪李,故詆太極拳功用,李婉言太極拳為性命雙修之術,更與之揉手。軍人以依李之“攬雀尾”進招,佯為不信,掌深入於瑞東肋際,驟施“雙撞掌”。瑞東未防有惡意,竟為所中;三日後李竟死於京寓,軍人亦脱籍南去。以李之造詣,尚不能免於禍,故國術家最忌輕炫輕露。近代國術家之軼事尚多,本篇中不便列舉,暇當另文述之。把閒文拋開,趕緊交代這淨業山莊較技的事。
續命神醫萬柳堂圍着這位列五方的古燈檠轉了一週,一半是細看看他們燈檠矮几,提防他們暗算手腳,一半是察風向、辨距離,在不經意的和少林僧口中搭訕着,已把那五架古燈檠連矮腳幾全問了問,沒有浮動的地方。這種功夫,是怕燈身不穩,能夠缺去些許力量,少林僧慈慧禪師何嘗不明白萬柳堂的心意,圍着這矮几轉了一週。萬柳堂向少林僧道:“老禪師請先賜教,我不怕老禪師笑話,先瞻仰老禪師的手法,也好學步邯鄲,我想老禪師一定不吝賜教吧!”少林僧慈慧禪師合十答道:“萬老師這可過謙了。我們隨意的較兩手小巧之技,何必再存這許多客氣?老衲不才,倒可以先試試,只是三陣較量,老衲冒昧説出來的,怎好還那麼狂妄?還是萬老師先試試掌力吧!”萬柳堂是心想先看看,他究竟功夫上到怎樣火候,依然不肯就上去。
這時抱月迴廊上,忽的有一人走下來,向少林僧招呼道:“老禪師過分的客氣,萬老師也太以的自謙,我先來獻醜,藉作拋磚引玉吧!”萬柳堂一看下來的是福壽堂的綿掌仇文豹,忙答道:“這位香主肯賜教,是幸會的很,萬某願承教益。”
綿掌仇文豹道:“萬老師不要客氣,敢是見獵心喜,至於功夫上可沒有什麼把握,我試試看。”綿掌仇文豹走進了位列五方的古燈檠當中,萬柳堂和少林僧全往後退出數步去。這種功夫,看着沒有什麼,是個人運掌試力,只是這種內家掌力,用的是劈空內力,你若是正當着他掌風,能夠立刻被他掌風震動,所以連少林僧都避開。綿掌仇文豹立刻向萬柳堂一抱拳,更向少林僧慈慧禪師一拱手道:“我武功不到的地方,二位老師指教。”説到這,在古燈檠當中轉了一週,卻把身形往下一塌,亮開掌式,身形疾走,左右迴旋。萬柳堂見他開的掌式,是劈掛掌,這種掌法倒是沒什麼驚人的地方,只是經他用起來,十分驚人,身形走得十分疾,只這剎那間已盤旋了兩週。
續命神醫萬柳堂是退到花棚子檐下,這較技的古燈檠完全擺在南面花棚前,是在盡西首,也就是接近抱月迴廊這邊。續命神醫萬柳堂隨意的往後退避着,估料避開他運用掌力所及的地方,這才不經意的徑自來到花棚下,是面北背南站着,就這樣,還把貼近花棚的一架矮几的正面閃開。這時綿掌仇文豹已然一個斜掛單鞭式,往正西這面的一盞古燈檠前一撲,身形十分疾。撲的疾,撤的也快!一進一退,反撤出六七尺來。從左往後一個翻身,腳底下可隨着反往下一欺,又進了一步。一掌發出,正西這邊這盞燈焰應手而滅。
這時綿掌仇文豹的手底下依然是行着拳,身形展動,從北向西的勢子,折轉往南翻身疾走。他這種巧快輕靈的身手,看不出他用意所在,覺得他有霞黛炫露之意。其實萬柳堂在他發出一掌之後,不連着發第二掌,就是有些明白了。趕到仇文豹倏然的從西往北,行拳換式,可是腳下的進退是非常迅捷。往南圈過來,身形不在當中,卻已欺近了矮几,腳下很快,掌式還在變換着,往東已過了萬柳堂面前這架燈檠,更加電光石火般躍進了正東偏東南的一盞燈檠。身形擦着矮几前過去,將到了偏北的燈座前,一個鷂子翻身,更沒有往當中一縱,反劈手向當中擊去。
這時綿掌仇文豹連滅兩燈焰,續命神醫萬柳堂已瞭解他這種手法:論真實掌力,他僅能在一點風沒有的地方,或者是五尺以內能夠運用這種掌力,若象這種天氣,他就沒有十分把握了。可是他竟用這種取巧的手段,仗着他這趟劈掛掌,實具威力,藉着把身形撒開的勢子,把掌風和身形夾在一起。凡是他經過之處,帶着一股子勁風,把這古燈檠的燈焰煽動;燈焰被他這種勁風帶得往前吐去,他卻在燈焰沒縮回去時,猝發掌力,把這搖搖欲滅的燈焰應手而滅。續命神醫萬柳堂心中竊笑着。這時綿掌仇文豹已經連擊滅了四盞燈檠,只剩了花棚前這一盞,也就是萬柳堂所站的地方。這時那綿掌仇文豹正從北面圈過來,可走的是斜鋒,一個猛虎出洞式,身形半塌着,往東南一縱,燈焰又被帶動,綿掌仇文豹的腳尖點地,還沒站實,一個玉蟒倒翻身,隨着翻身獻掌,向這最後的燈焰橫截,古燈檠的燈焰陡滅。可是這綿掌仇文豹掌力卻不僅是向着燈焰煽的,離着這矮腳竹几,僅僅五尺以內,擊燈焰不夠掃,可是這手橫劈掌用着十足內力打出去,既勁且疾,最後的掌力完全向續命神醫萬柳堂擊去。
萬柳堂任憑怎樣精明仔細,也沒防到綿掌仇文豹是會有這種不顧江湖道義的行為。這種情形可沒有遲緩猶疑的功夫,掌力説到已到,連那挾一身絕技的少林僧,也沒想到這綿掌仇文豹會有這種舉動。連他掌法力震古燈檠的取巧,全不謂然。不過這種情形,可以歸入力取巧打,還能不失武術正規。萬柳堂別説是真被他這掌力震傷,就是穩立的身軀被仇文豹的掌力震動了,全算栽給他。只在這瞬息之間,那仇香主的掌力到,萬柳堂突已覺出,才待側身閃一下,避開正鋒,猝然正有一陣風掠過,那花棚外口的濃密藤蘿和荼蘼葉子被吹了一片來,有幾片大一點的葉子,直向綿掌仇文豹的臉上掃去。這陣風在萬柳堂更覺得怪異,從自己左肩頭削下來,自己把要閃避的身軀只好挺住。可是綿掌仇文豹的掌力無形中懈了力,萬柳堂依然紋絲不動,外形上不過出於偶然的一點小事。那綿掌仇文豹竟自暗施辣手,反倒被兩片花葉子掃在臉上,如同用鋒利的針給紮了一下似的,一縱身已縱出去,目注着花棚,看花棚上下絕無異狀,十分的懷疑,只是吃了這個苦子卻説不出口。
萬柳堂也不禁回頭往花棚上看了看,雖是驟然間沒有跡兆可尋。已瞭然暗中又有異人相助,不禁向綿掌仇文豹説了聲:“仇香主,你好厲害的掌力!”仇文豹臉一紅。萬柳堂經這一來,越發知道現在只有放手去作,鳳尾幫上下一心懷着惡念,不作殊死之鬥,不容易出十二連環塢了。
綿掌仇文豹臉一紅,遂慨然道:“萬堡主,我不能親自在你掌下討教,遺憾無窮!我留着這景仰之心,將來或許有再會之日,萬堡主,我們再會。”
續命神醫萬柳堂微微一笑,也不便再説什麼,只好抱拳拱手説道:“仇老師父請吧!”跟着回身向少林僧慈慧禪師説道:“老禪師,可否一展身手?再叫我萬柳堂長長見識。”少林僧慈慧禪師卻因綿掌仇文豹的行為不合江湖的規矩,失了福壽堂香主的身份,本不願先行動手,原想要看看萬柳堂的功夫,此時倒不好再推託萬柳堂的請求。雙手合十向萬柳堂一施禮,遂説道:“萬堡主既是一再相讓,老衲恭敬不如從命,功夫有不到的地方,萬堡主多多指教。”説到這,少林僧且把肥大的僧袍脱去,裏面是短小的僧衣,更把兩袖管挽起。
萬柳堂對於少林僧這種情形,倒十分折服他,掌震古燈檠,全憑掌力,絕不肯借衣袖的風力,這就是名家動手,絕不肯叫人看出取巧來。少林僧更不再答話,移動身軀,已走到位列五方燈檠的當中,所站的地方和各個矮几全離着七尺多。少林僧又向萬柳堂説了聲:“老衲獻醜了!”所有被擊滅的燈檠早經執役的重新燃起。這少林僧身軀往下一塌,雙掌揮動,略略的展動招術。見他用的是少林基本功夫,十八羅漢手。從他第一式開招連用了兩個式子,不過掌力所打的地方全是奔古燈檠的空檔,這種掌力發出來,雖然他是朝着空處打,在萬柳堂眼中已然看出這少林僧實有上乘的造詣。掌雖勁疾,萬柳堂故作不經意的往後退了兩步,暗暗的提防遭他的暗算。這少林僧的第三掌往正東的一盞古燈檠擊去,這一式用的是“排山運掌”,這盞古燈檠應手而滅。少林僧猝然翻身,“金豹露爪”正面的那一盞古燈檠也被擊滅。他這種掌力連運了兩式,已現出與眾不同。他的身形雖然移動,可是腳下的步眼極準,翻身換掌,他立身處離燈檠遠近的尺寸絕不稍差,並且他所擊滅的燈焰,連燈蕊上的餘絲,也隨掌風飛去,力雖大燈檠紋絲不動。這種掌力若是和他對手換招,固然不致容他這麼從容運用內力,可是能擋他這種掌力的,必須有內家上乘的功夫,武功稍差的休想和他對手換招。
這時少林僧用十八羅漢的“腿力跌蕩”連換了兩式,這並不是顯露他武術上的功夫,這正是他藉機換力,身軀往起略長,身形也轉過去,連用十八羅漢手的第九式“雁翼舒展”、十一式“挽弓開隔”又連擊滅了兩盞。這種情形是不經意的,最後剩下正南靠花棚前一盞古燈檠。少林僧慈慧禪師,他是少林嫡傳的掌法,有三四十年的功夫,連擊滅了四盞古燈檠時,自己知道力尚有餘,劈空掌五尺內運掌力已足見功夫,今日自己全是七尺遙發的掌力,足以壓倒武林,傲視江湖。在最後一掌,燈是在南面,他左拳橫搽右虎口,用少林拳開門式往前進了三步,這時已欺近了這最後的一盞古燈檠。不料他猛然一個鷂子翻身,往回下一縱,落腳處已退出七尺來,相隔那南面古燈檠足有八尺遠,僧鞋的鞋尖從右往後一滑,身軀陡轉,雙掌合在一處,面向着古燈檠,身軀往下塌着,成童子拜佛式,猛然雙掌齊發,遠遠的向南面這盞古燈檠擊去,掌力往外一推,那燈焰被掌雖擊得往外一吐,在搖搖欲滅的當兒,突然從花棚裏一股子勁風出來,把這欲滅燈焰給擋回來,這一來少林僧驚慌失措,又慚又悔。他驟然遇到這種情形,絕沒想到意外,認為是自己張狂所致,多退出這一步來,掌力竟自不夠,自取其辱。在這剎那之間,可不敢稍有猶豫,因為自己所施展的劈空掌力,全用最上乘的打法,最後這一掌燈焰雖沒擊滅,還不能算自己就栽在人家的手內。左腳往前一步,雙掌往外一展,猛然往裏一合,掌心向外,用排山運掌的第四式,二次向外推出去。
這次發掌的地方因為他往前邁了一整步,欺近二尺來,已較比先前所發掌力縮回一尺來,就是相距這座古燈檠有六尺,並且更用的是十分掌力,掌風擊到古燈檠上,燈焰往外吐出去,眼看着已經應手而滅。可是在這剎那間,花棚微微一動,上面墜下些殘枝敗葉,那燈焰被裏面的風捲回,燈焰搖擺不定的,依然燃起。這次少林僧慈慧禪師已覺出兩次掌力被阻,並非偶然,暗中又有能手故意和自己為難,這是第一陣,要栽在當場,不僅無面目再在十二連環塢立足,連少林寺的威名,歐陽尚毅的威望全被自己斷送盡淨。在憤怒之餘,仗着數十年的功夫遷能往下沉,這突然的暴怒,氣納丹田,提中元之氣從丹田翻起,貫於肩臂,運掌心,腳下仍然不動,左掌往外一圈,右掌從左臂往裏提起,猛然施展“黑虎伸腰”,這次竟用少林掌法中最厲害的手法,吐氣同聲,“嘿”的一聲,掌力隨着這聲猛發出去。這種丹田之力,直向燈焰打去,正有兩片落葉從花棚飄下來,正落到古燈繁附近,燈焰隨着他掌力驟滅還不算,這兩片落葉被他的這種掌風給打出去,象水一般平,直出去四五尺才落在花棚內。
萬柳堂看得明明白白,暗自驚心,少林僧好厲害的掌力,花棚上定隱着江湖異人,只是潛身的地方太危險,只能矇蔽一時。方才對付綿掌仇文豹,已露痕跡;這次少林僧又吃了這種虧,他焉肯輕輕放過。果然不出萬柳堂所料,竟在燈焰擊滅之下,少林僧一縱身,已越過花棚前這盞古燈檠,突見他身形一穩,雙掌一合,一仰頭,雙掌往上一翻,往花棚的頂子上擊去,口中卻喝聲:“孽障!你弄得枝斷葉飛,還不給我下來?”話聲掌聲同時發作,這花棚的頂子被他劈空掌所擊,“嘎吱吱”亂響,殘忮斷葉紛紛落了一地,可是上面卻沒有回聲,也沒有異狀。少林僧哈哈一笑,迴轉身來,向萬柳堂合十施禮道:“萬堡主,老衲功夫荒疏已久,叫萬堡主見笑了。”
萬柳堂此時對於少林僧心存驚懼,見他最後力擊古燈檠,掌震花棚,實具極大的威力。此番三陣決輸贏,尚不知淮陽、西嶽兩派能否對付了他,可是暗中戲弄他的人居然仍沒被他發覺,已大致猜出定是淮陽、西嶽兩派的前輩在暗中相助,自己遂向少林僧一抱拳道:“老禪師武功精湛,掌法高明,少林嫡系真傳,萬柳堂實在佩服。我在老禪師這種武功絕學之下效邯鄲學步,未免貽笑大方,依我看認敗服輸,另較第二陣何如?”
少林僧笑了笑説道:“萬堡主,你太客氣了。淮陽派成功為江湖所宗,自有絕學。萬堡主,你難道秘術自珍,不肯叫老衲一開眼界麼?萬堡主不必過謙,還是趕緊賜教,我們好較量第二陣。”
萬柳堂答了聲:“好!我這就獻醜了。”萬柳堂這才以四十年潛修所得,掌發五行力,技驚少林僧。續命神醫萬柳堂,他的話不得不那麼客氣!劈空掌焉能不較量?説話間身軀已經轉進位列五方的古燈檠,身軀站定,正是這五盞燈的當中,執役的人已把燈重行燃起。萬柳堂雙手抱拳,向少林僧慈慧禪師一拱手道:“老神師多多指教。”這個教字出口,掌隨身變,身軀往下一矮,施展五行乾元掌,要用心肝脾肺腎,五種內力力震古燈檠。
這種掌式一撒開,果然與眾不同。先往東一縱身,蛇行一式,身軀塌着,不往高處拔,走水平線,直衝出六七尺去,往古燈檠前一落,可是並沒有發掌力,依然是矮着身軀由左往後一個旋身已轉過來,雙掌壓在胸前,左掌在前,右掌在後。雙掌全是手背向上手心向下,雙掌的指尖向前,沒見他作勢,身軀復反的縱回來,這種巧、快,真如行雲流水,翩若驚鴻!往下一落,身軀離着西面的這盞古燈檠,有六尺上下。萬柳堂猛然左手指尖向上一挑,掌心向外一撒,左掌的力量已經打出去。掌力到了古燈檠的火焰上,把那燈焰打得向西平吐出去。那燈焰似斷未斷,欲滅未滅之前,右掌隨着發出,如封似閉,力發丹田。這一掌打出去,把那左掌擊得吐出去的燈焰完全摧滅。這掌式發出去身軀又動轉,一個五猛翻身式,腳下步眼一換,往前面趕出兩步去,雙掌隨着身勢往後轉時,左掌在右肋下帶過去,右掌隨着左掌後,半斜着身軀,往西北那盞古燈檠打去。仍然是一招分兩式,左掌先發,右掌繼出,這式用的是“橫架鐵門閂”。這雙掌發出,力分先後,仍然是左掌把燈焰打的平吐出去,右掌劈空掌力又到,把燈焰完全震滅。西北的古燈檠震完了,雙掌隨着往左一帶,藉着甩掌之力,身隨掌轉,“鳳凰旋窩式”轉動的身軀,已經又撲向東南。身形起落得快,身隨掌進,身停掌發,雙掌是“鐵鎖橫舟”,雙掌的力量微微一送,向東南這盞古燈檠燈焰吐出去。這萬柳堂突然雙掌的力猛往外一發,力震出去,燈焰擊滅,燈蕊紛飛,那火星子竟被吹出三四尺去。這種力量內力是不算施展的這麼如意,連着三次三架古燈檠的燈焰,全是被打得平射出去,可是這盞燈全用兩次掌力,然而他兩次的掌力並不是從中取巧,招術不同,燈焰受的掌力可一樣,這是最難練的地方,也是與眾不同的地方。
萬柳堂連翻四式,震滅了古燈檠。剩到最後一盞,方向是偏東北,萬柳堂身形可沒怎樣停留,從左往外盤旋,用連環繞步,掌式突變為狸兒猛敲心式,照向最後這盞古燈檠擊去。這一手是變八卦掌的八路翻身第八掌,內力主腎,力出命門,雙掌齊發。掌力出去,最後這一盞古燈檠應手而滅,可是掌力也以這一式為最勁,燈焰象前四盞那樣平吐出去,可是掌力的餘勁,竟把燈蕊全震出去。少林僧慈慧禪師正站着的是偏東北這個方向,燈蕊的火花,平飛出三尺多去,落在少林僧的面前,僧袍上也沾了星星點點。續命神醫萬柳堂掌力發出,人已縱出古燈檠外,抱拳拱手的向少林僧道:“萬某掌上沒有什麼功夫,老禪師你多多指教。”
少林僧慈慧禪師口唸着阿彌陀佛道:“萬堡主,五行掌力,獨邁羣倫。實有超羣絕俗的功夫,武林中實在少見,老衲得瞻絕技欣聿萬分。我們何妨再較量第二陣。萬堡主以為如何?”
續命神醫萬柳堂道:“老彈師過獎了!羅漢束香樁乃是少林寺的絕技,我説句放肆的話,在貴派中也很少見。我萬柳堂實沒練過這種功夫,勉強上去只怕徒然貽笑大方,我不敢勉強從命,只好請我們同門中練過這種絕技的來奉陪吧!”
少林僧慈慧禪師哈哈大笑道:“萬堡主,你是成名的俠義道,老衲久仰你豪爽不羈,現在這種説法,老衲認為實是違心之論。”
方説到這,那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從淨業山莊後面出來,神色慌張,直奔抱月迴廊。少林僧用手一指歐陽尚毅的背影,向萬柳堂説道:“我曾聽他當面對我講,淮陽派能夠稱雄武林威震江湖,清風堡綠竹塘實有出類拔萃的人物。掌門人鷹爪王三十六路擒拿法,和大鷹爪力已足壓倒武林,可是乾山歸雲堡續命神醫五行掌力,和輕功提縱法以及續命的金針,為萬堡主的三絕,更有冀南磁州藍莊燕趙雙俠有三種不傳的絕學,這全是淮陽派佼佼傑出的人物,我少林派中這點末技,更何足道哉!不過萬堡主既然不願意再較量第二陣,我倒想請藍氏雙俠貴昆仲隨喜隨喜。他們老弟兄不僅武功出眾,尤善辯才,老衲遇見這種人物,老衲哪肯輕輕放過?萬堡主自管請,老衲這裏竭誠恭候着燕趙雙俠賜教了!”
少林僧話一出口,萬柳堂暗暗着急,自己很想先把燕趙雙俠閃開,不叫他弟兄上場,哪知那少林僧是安心不肯放過。萬柳堂只顧自己這一推辭,倒給了他機會,竟自明着和燕趙雙俠叫陣,自己話卻已出口,不能再更改。這時抱月迴廊中追雲手藍璧、矮金剛藍和全聽見少林僧的話鋒,明含着譏諷叫陣之意,以這種成名的俠義道,哪肯再含糊。可是這時又有火上澆油的人,只聽見背後不知是誰説了句:“姓藍的這回可完了!”燕趙雙俠那種精明幹練,平時頗有明察秋毫、鑑貌變色的本領,不過這回是什麼人發話,弟兄兩人因為全神貫注着少林僧,注意着他所説的話,身後這人發話竟沒查出是誰來。那位活報應上官雲彤也在説着:“人家既叫陣,説什麼也得下去比劃比劃。刀山油鍋,也不能含糊,何況是燕趙雙俠呢?”
那追雲手藍璧哪能再忍得這種冷語譏誚,霍的站起説了聲:“藍老大一腳邁入江湖,就沒有含糊過,比劃比劃有什麼!弄好了藍老大、藍老二依然揚眉吐氣,在江湖中裝好朋友,弄栽了,當場找點寒蠢,算不得什麼,好在我們這算頭一遭。”追雲手一邊説着,對於上官雲彤是怒目而視。那上官雲彤這次説完了話,腮邊帶着冷笑,反倒註定了追雲手藍璧。這時藍大俠向掌門人略一拱手,更不睬那武幫主武維揚,腳下輕輕一點,已越出抱月迴廊。這時下面的少林僧已從南面花棚過來,這羅漢香樁在北面花棚前,追雲手藍璧撲奔少林僧。萬柳堂這時已知道事無法挽回,只好聽其自然。
雖説是知道燕趙雙俠未必擅長這種絕技,可是武功一道也很難説,自己和他弟兄離開師門,全是三十年的功夫,誰也不敢斷定各人又鍛鍊了什麼絕技。以藍氏弟兄那樣身手,也未必就不是少林僧的對手,自己匆匆轉回來,正迎着藍大俠,遂招呼聲:“藍師兄,我們這般年歲,不要上了他人的當了,這種地方犯不上意氣用事。”
追雲手藍璧點點頭,答了聲:“師弟放心,我不跟這和尚較量一場,他也未必甘心。反正是一樣,我毀不了他,他毀我,算不得什麼!”説了這話,頭也不回竟奔那少林僧的面前走去。這一僧一俗,一上羅漢束香樁,一個雖是佛門弟子,依然要妄逞殺機;一個是名噪江湖的武師,哪肯受他人譏誚?存亡生死,只在剎那之間,少林僧慈慧禪師見追雲手藍璧來到面前,突然面色一沉,冷然説道:“藍施主,你居然肯賜教麼?老衲對於施主你實在景仰萬分,來來來,咱們不必多講無用的話,羅漢束香樁是老衲向施主領教之地,藍施主請!”
追雲手藍璧見少林僧直截了當的、躍躍欲試的情形十分可恨,對自己輕慢異常,暗罵:“好個禿驢,你也太以藐視藍老大,我偏不叫你那麼稱心如願。你想快,我偏慢!你不想説話,我偏不忙,倒要和你談談。”藍璧冷笑着向少林僧慈慧禪師道:“大和尚,你先不要這麼心急。打把式賣藝的有句成語,‘淨説不練是嘴把式,淨練不説是傻把式’,説明白了頂練明白了強,好好的我們也得有個交代。大和尚你出家為僧是方外人,來到淨業山莊是屬外人,姓藍的是淮陽派正枝正葉,淨業山莊以武會友是我淮陽派和鳳尾幫兩家的事,三陣決輸贏更是我淮陽派存亡生死的關頭。大和尚是少林僧,絕沒把我兩家事看在眼內。可是事不關心,關心則亂,現在已是第二陣,咱們得講個明白,羅漢束香樁上是怎樣較量,是隻練輕功,還是行拳換掌,請大和尚講個明白。我藍老大頂死也別落個糊塗鬼?”
少林僧已經轉身作勢,要上羅漢束香樁的,竟被追雲手藍璧的話擋住。追雲手這番話説得十分刺耳,少林僧十分憤怒站起,停身止步向追雲手藍璧答道:“藍施主,三陣賭輸贏早已規定好了,藍施主何以故作不知?羅漢束香樁較技,不過在上面換掌對拳,別無他意。老衲打算好這第二陣不論輸贏勝負,早作了斷,絕沒有牽纏。這第二陣完了,再試試兵刃,使兩下里的師父各展所長,淨業山莊這場事也就可以作一個了斷。藍大俠有認為不當之處,何妨指教!”
追雲手藍璧冷笑答道:“哦!就是這麼較量,好!我藍老大隻疑心大和尚還另有文章!走樁換掌,在武林中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這羅漢束香樁為武林絕技,南北兩派中見過這種功夫的只怕沒有幾人吧!除了福建蒲田少林寺中有這種功夫,大約連你們本門本支嫡派嫡傳嵩山少林寺全沒有這手絕藝吧?我藍老大在多年前聽武林前輩説過,只有少林分支的南海少林派有人鍛鍊過這手功夫,可是絕沒人開過眼。想不到鳳尾幫真是應運而生的幫會,武維揚幫主更是洪福齊天,確實感到和尚你挾着少林寺不傳之秘,來到十二連環塢淨業山莊,為鳳尾幫壯聲威,鎮壓羣雄。這算把少林寺護法的法寶全搬出來,為鳳尾幫幫忙,為少林開山立教的達摩尊者闡揚聲望,我藍老大真得替鳳尾幫慶賀。大和尚,我説的不錯吧!”
追雲手藍璧這番話説得個少林僧慈慧禪師面紅過耳,幾乎有些置身無地。立刻怫然變色,有惱羞成怒之意,怒聲説道:“藍施主果然多經多見,不僅功夫驚人,所知亦博,者衲拜服。老衲到十二連環塢,得與淮陽、西嶽兩派相會,是意外奇遇,也是老衲得償宿願之時。藍施主武功深邃,老衲頗有領教之心,只是地非其地,時非其時。淨業山莊會後,你我有緣再會時,老衲定要虔誠請教。藍施主把你的高論,留待將來吧!藍施主請。”説到這又合十相讓。
追雲手藍璧從鼻孔中哼了一聲,暗罵:禿驢你身受佛祖慈悲,得少林嫡傳絕技,卻來為這倒行逆施的鳳尾幫助拳,不啻助紂為虐,既背門規,更造罪孽。這種絕技足以震駭武林,我藍老大縱然毀在這裏,也不能叫他這麼容易了,你先栽夠了跟頭再説。抬頭向少林僧慈慧禪師道:“大和尚,我這人提不到什麼學識,也沒有什麼驚人的本領,僅僅稱得起道地的江湖把式匠。我們有話趁這時交代明白了,我藍老大這手羅漢束香樁,也正是我這一輩子收源結果的時候。大和尚,我還有將來麼?我不用等將來了!大和尚你是西方接引的高僧,正是我藍老大返樸歸真之時,捨命陪君子,別誤了我的吉時良辰。請!”
少林僧慈慧禪師被他這番話説得還急不得怒不得,只有“嗯”的一聲,不再答話,飛縱上羅漢束香樁。這少林僧龐大的身軀,趕到往羅漢束香樁上一落,輕巧如遊蜂戲蕊。這裏追雲手藍璧也跟蹤縱起,輕飄飄的如同落葉一樣和少林僧不差先後。這種輕功提縱術能有這般火候已足驚人,慈慧禪師落在了那束香樁的南面第四樁上,追雲手藍璧卻合他是正對面,正是緊貼花棚的北面邊緣第五棵束香樁上。這種絕技,只要上來,任憑你是多精的功夫,也不敢再放肆,全神貫注着,只怕有萬一的失閃。
追雲手藍璧和胞弟矮金剛藍和,弟兄二人以輕功小巧之技見重於同門,稱雄於同道。這弟兄對輕功提縱實有精純的造詣,只是這羅漢束香樁可沒練過,在這種類似的功夫全下過功夫。現在追雲手藍璧把氣提住了,試點了三步,這種旃檀束的貢品香,倒是能吃力;自己仗着內功已築下根基,要盡一身所學和少林僧一拼生死。這時少林僧也在移宮換步,少林僧是由南面的邊樁往西點着走,可是雙掌已把門户放開,運用開少林拳式。一開式就是少林寺基本功夫——一百七十三手神拳,這趟拳法,在武林中久負盛名。不過這趟拳術可不是少林寺開山立教的達摩祖師所遺,達摩祖師在少林寺開山立教,只傳易筋經十八羅漢手。這趟神拳卻是那少林前輩白玉峯,悟武功真諦,化漢華佗五禽圖演為五拳,以華佗五禽圖,虎、鹿、熊、猿、鶴,變為龍、虎、豹、鶴,演為少林神拳。這趟拳術在少林寺中,固然是護法的功夫,可是也在個人的造詣。這位少林僧慈慧禪師,得少林派心法,實有過人的本領。這趟拳術一施展開,真有驚人的手法,在羅漢束香樁上,腳下既須輕,身形又得靈,起落如同飛絮浮萍;可是掌力發出來,重實猛鷙,吞吐如意,收放自如,這種本領施展出來,足令當者驚心,觀者動容。這慈慧禪師以攬武術宗源的少林心法,來較量武功,已挾嫌隙早蓄殺機,追雲手藍璧不能脱開這步劫難,落個九死一生!
追雲手藍璧見少林僧具這種身手,實在是一個最厲害的勁敵,何況這羅漢束香樁上,在上面行拳,已經是履危蹈險,步步危機;再要是應付這種名家的掌法,稱雄武林的絕技,以追雲手藍璧的縱橫江湖數十年,也覺惴惴自危。現在把全副精神提起,氣納丹田,抱元守一,精神一貫,目注着少林僧,也隨着少林僧開掌發招,卻用的是淮陽派三十六路擒拿手。這種功夫本全是進手的招術,兩下不動手拆招時絕不施展。
這時兩下在羅漢束香樁上,已經各自盤旋了半周,少林僧慈慧禪師已轉到束香樁的正西面,猛然身軀一轉,竟走直鋒,從當中一排束香樁往東衝過來。追雲手藍璧也由東往西,不過微斜了兩步。兩下里往當中一擠,兩下里頂趕到一接近,少林僧陡發掌力,用“黑虎伸腰”,左腳在前,腳尖點着一根束香樁,右腳提起,全身滿交在這一棵束香柱上,雙臂一抖,雙掌齊出,向追雲手藍璧打來。追雲手藍璧和他雖已欺到對面,可是腳下依然往右斜着一步,少林僧這種掌力,雖是能拆能接,可是不能硬拆硬接,須要提防他在束香樁上,仍然能運用內力。那一來不用接着了他的掌力,就能被震下樁去。追雲手藍璧見他雙掌發出,右腳往右一探,斜邁過一根束香樁,身軀也隨着往右一長,右掌變着往上穿出,可是左掌也往後往下一甩,明看着是大鵬展翅式,暗中追雲手已經把掌式變了。左掌駢食中二指,很迅捷的往少林僧左臂曲池穴點去。少林僧慈慧禪師雙掌打空,身軀隨着掌式猝然一橫,由左往右一個繞步盤掌,身軀很快的已然圈過一週來。追雲手藍璧的左掌點空,少林僧已然二次隨截到他面前,反把去路阻住,慈慧禪師雲龍現爪,反向追雲手藍璧華蓋穴打來。這一式用的非常勁疾,追雲手藍璧原本是右腳尖點着束香樁,左腳拳着,此時見少林僧的掌到,左腳往後一探,倒點束香樁,身體往後退了一步,把點空了的左掌往回一圈,“金絲倒纏腕”反往少林僧的脈門切來。少林僧慈慧禪師右掌往下一沉,左掌又出,用“金剛指”法,來點追雲手藍璧的雙目。追雲手藍璧一甩頭,右臂圈回,卻是“金絲正纏腕”,反刁少林僧的腕子。這兩式兩下走得驚險萬分,少林僧往回一撤掌,追雲手藍璧趁勢斜着一點束香樁,身軀縱起,退出四根樁來,少林僧也退出去。兩下里這一分開,各活各的步眼,兩下是相反的方向,在束香樁上盤旋開。
這兩下一動手,抱月迴廊上所有的羣雄,沒有不驚心的。本來這兩人關係着兩派的威名,那少林僧已經完全把鳳尾幫的事攬在身上,他一人關係着鳳尾幫的存亡。追雲手藍璧是淮陽派成名的人物,他一身的榮辱,也正是淮陽派的榮辱,在兩下一發招,所有抱月迴廊上的人不約而同的全站起來,想看個真切。
這時那活報應上官雲彤卻向龍頭幫主武維揚説道:“武幫主,現在我們已到了最後的關頭,不必再彼此矜持着,我們説痛快的,羅漢束香樁上全是江湖上少見的人物,現在是各人要把各人的看家本領抖露出來,拼個你死我活,絕沒有含糊了結的情形。遇上這種難得的機會,叫我們這沒開過眼的,也多學兩招,多長長見識。我看咱們別坐着了,往前湊合湊合,痛快痛快。”上官雲彤説罷這話,也不再等武維揚答話,竟自奔抱月迴廊矮欄杆處繞過來,站在迴廊的外口,石頭台子上往矮欄杆上一坐。把旱煙袋滿裝了一袋煙,打着火石,抽起旱煙來。這種狂傲的情形,武維揚恨之刺骨,只是無可奈何他。
可是上官雲彤這手兒,給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西嶽派掌門人慈雲庵主開了路。二位掌門人原本就對追雲手藍璧關心太切,很想湊到花棚前,在他萬不得已時也好相機接應解救,不過不好那麼做。現在有上官雲彤這麼領頭的走出抱月迴廊,遂也不管什麼叫失禮不失禮,由鷹爪王向龍頭幫主微拱了拱手道:“武幫主,我們不防轉到外面去看看。”遂也不再等他答話,和庵主帶領一班羣雄魚貫繞着出迴廊的門外,全往北邊這一段矮欄杆外一站。武維揚和三堂香主也無可如何,本來兩下已到最後關頭,羅漢束香樁上動手,已經是生死須臾,存亡剎那,哪還肯再為這些小事爭執,也只好相率走出迴廊。
可是鳳尾幫這邊依然的往南排下這羅漢束香樁,原是擺在北面花棚前,淮陽派這邊,離着最近,鳳尾幫這邊,相隔稍遠。這時羅漢束香樁上,追雲手藍璧和少林僧慈慧禪師,二次重會在一處,兩下里又遞上招。這次重行施展開各人的家數,追雲手藍璧已知道要憑手法掌力實非他的敵手,只有用小巧的功夫以巧力勝他。藍璧把一身輕功絕技施展開,在這羅漢束香樁上,起落進退盤旋閃避,這時追雲手藍璧正後西北角轉過來,那少林僧慈慧禪師和藍璧又成了正對面,從東南角盤過來,兩下從相隔四根束香柱。少林僧進步欺身,往前趕兩步,用“蜻蜓戲水”式,右腳點着一根束香樁,左腳往後翹起,全身往前探着,右掌猛從左臂彎穿出,金龍探爪,奔藍大俠的“肩井穴”便點。這種式子用得非常輕靈巧快,追雲手藍璧知道少林僧的掌法變化神奇,遂往左緊趕了一根香樁,身軀往左斜出去,甩肩頭,右掌翻起,用“葉底摘花”式,也是駢二指,反點少林僧慈慧禪師的“曲池穴”。
藍大俠這招拆的算不快,這種式子,也是一個巧力,全身往左傾斜着,這麼拆,少林僧的招術,原本就是防備他,變實為虛,提防他左掌的毒手。只是追雲手藍璧這麼應付少林僧,功夫上不算弱,倒是不容他換式變招。只是這羅漢束香樁上,是一種絕危險的功夫,任憑你武功多好,輕功提縱法多麼輕,多麼純,也不能連續運用招術。何況是對手拆招,現在又立於勢不兩立的地步,誰也不想再留什麼忠厚。少林僧已經恨追雲手藍璧入骨,從一上羅漢束香樁就安心想下毒手,此時追雲手藍璧才把少林僧的招術破了,這種情勢下應該兩下各自走開,誰也不能再連續的動手。追雲手藍璧身形往起一長。本是往左斜着身的,右腳跟着往左一點束香樁,換步眼,撤開身,再盤旋迴來,換式拆招。哪知少林僧已不容藍璧再走開,他竟用一身的絕技,氣提丹田,左腳尖暗中一用力,點着一根束香樁,身軀沒轉過來,橫着縱出去。這種束香樁是浮立着,任憑多好的功夫,不能用濁力,不能硬登硬踩。可是少林僧這種式子用出來,不僅追雲手藍璧想不到,連抱月迴廊上所有的人也全驚詫異常。這時追雲手已換出四根樁去,少林僧橫身趕到,他所落的這根束香樁,整整的和追雲手藍璧差着一步。少林僧他這麼快的地方,就因為他始終用轉身,橫着身形追到。他竟用少林派中最厲害的掌法“橫斷紫金樁”,這種式子就是他右腳一點這束香樁時,雙掌原本是拜佛式,合在胸前,腳尖一點這束香樁,猛然雙掌一分,右掌猛然打出去。
他這一掌有三種力量,橫劈、指點、掌印,漫説追雲手藍璧還是揹着身軀,就是看得見他用這種招術,只要容他掌力真發出來,想接、想拆、想避,全不容易了。何況少林僧掌法極重,不要説打實了,就是被他掌風的力量震着了,也得被迫下樁去。這一掌已堪打實,少林僧的指尖已沾到追雲手藍璧的脊背,這一來追雲手藍璧想翻身是不行了,想逃也脱不開他掌力下。追雲手的脊背既沾到他的掌力,腳下的束香樁已踩得不穩,少林僧猛往外一撒掌,追雲手藍璧已覺出自己算是毀在少林僧的手內。追雲手藍璧在生死須臾之下,雖得意外救援,但已危險萬狀,慈雲庵主為全燕趙雙俠之命,不避危害,以西嶽派絕技演出僧尼巧打束香樁。
追雲手藍璧是面向着花棚,離着這邊只有兩步,在這種危機一發的時候,眼看着要命喪在少林僧的掌下。他是淮陽派中重要的人物,羣雄又全來到抱月迴廊外,看得真真切切,掌門人鷹爪王“咳”了一聲,一跺腳,準知道算完。可是同時已飛縱出兩人:一個正是矮金剛藍和,手足情殷,關心太切。一個是續命神醫萬柳堂,更是誼重同門,力圖挽救。這兩人身形縱起的快,可是在這種情勢下,想解救追雲手藍璧哪裏能行?無論你如何快,你沒有少林僧掌法發的急;就在少林僧往外一發最後的力量,想了結追雲手藍璧,忽然間這座花棚又是一震,突然一股子勁風直撲少林僧的頭面。這種力量非常大,少林僧任憑功夫怎樣好,也抵不住這種力量,只有掉頭翻避,才把掌力卸了。就這樣追雲手藍璧在他掌風一震之下,已無法再在束香樁上停留,仗着四十年的功夫,強把丹田一股子元氣提着,腳下往前趕了一步,可連碎了兩根束香樁,人已縱出去,落在花棚內。這時追雲手藍璧已經站不住了,右腳尖一點地,一個轉身,倒坐在地上,可是面向着外,這時氣已經納不住,心頭髮熱,臉熱耳鳴,在這時少林僧也退下樁去。追雲手藍璧耳中聽得花棚子上有人低聲喝叱道:“想要命不許開口。”這時矮金剛藍和、續命神醫萬柳堂全已趕到。那少林僧慈慧禪師落在南面邊樁外,卻説道:“老衲失手了。”矮金剛藍和已到追雲手藍璧的身後,一邊扶着長兄,一邊抬頭冷笑一聲道:“沒用的話請你少説!伸手見輸贏,功夫上分生死,這有什麼説的?我們兄弟栽了,和尚不用賣狂。”
續命神醫萬柳堂忙攔着藍二俠的話道:“我們救人要緊,不必理他。”萬柳堂用沉着的聲音向藍和説道:“趕緊把他的‘肺俞穴’閉着,不要叫他泄出這口氣來。”自己可也趕緊一俯身,先把他雲台穴、華蓋穴,全用推穴過宮的法子,叫他內裏衝上來的血,不致於翻上來。就在這時,西嶽俠尼也趕到,手握兩粒丹砂,慌忙的向萬柳堂説了聲:“萬師弟,快給他納入口中,只要容一盞茶的時候,就不至於有意外的危險了!”隨又向矮金剛藍和道:“武林較技,事本尋常,我要保守門户的尊嚴,不得有意外的舉動。藍二施主,肯聽貧尼的話麼?”
矮金剛藍和手按着兄長的穴道,點頭答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弟兄早把性命交給江湖。這隻怨自己學藝不精,功夫不到,我藍和還能再現第二回世麼?”
俠尼慈雲庵主點點頭道:“很好!稍停一刻,可以向他們要一架抬牀,先把藍大施主送回船去,叫他好好的安息一回,比較好些。”
這時掌門人鷹爪王也從抱月迴廊上走下來,鳳尾幫那邊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也趕過來察看藍大俠的傷勢。掌門人鷹爪王向萬柳堂問:“萬師弟,怎麼樣!”
續命神醫萬柳堂正在手按着藍大俠的脈息,皺着眉頭向掌門人答道:“大致沒有性命之憂,不過內傷夠重的,好在已服了西嶽的丹砂,諒不妨事。”鷹爪王看了看追雲手藍璧的臉色,微搖了搖頭。胡香主一旁説道:“藍大俠的傷勢夠重的麼?”鷹爪王隨口答道:“胡香主,不必介意,這不算得一件事。”説這話時回頭又看了看那少林僧,見他正指揮值役的人,把踩碎的旃檀香重換上。
鷹爪王向胡香主説道:“請胡香主轉達老禪師,略候片刻,我要向他領教。”鷹爪王説了這話,胡玉笙並沒敢答話。慈雲庵主向鷹爪王道:“王師兄,請先把藍施主送走。”隨又向胡玉笙説道:“胡香主,煩你吩咐他們,預備抬牀,我們得把藍大俠送回船去。還請胡香主向幫主請示放行。”胡玉笙忙答道:“庵主不要客氣,這裏自有人照料藍大俠回船。”隨向花棚外一點首,這裏有人已受重傷,值堂的幫匪早在這裏伺侯。刑堂下值役的人,已把抬牀搭過來,由萬柳堂和矮金剛藍和親自動手,把追雲手藍璧搭到軟牀上,安置好了。慈雲庵主向鷹爪王道:“貧尼的意思想請藍二施主護送回去,別的人全不能走。王師兄意下如何?”説着話時,向鷹爪王以目示意,鷹爪王早已會意,知道矮金剛藍和對於長兄身受重傷,絕不肯甘心,留他在這裏,倒是一番心事,倒不如把他打發走為妙。遂向藍二俠説道:“師兄,現在的情形,你已盡知,趕緊護送回船,我們大家也沒有多大耽擱了。”矮金剛藍和在這種清勢下,也叫無可奈何,兄長身受重傷,自己以親兄弟之情,和燕趙雙俠的威名,哪能放着眼前這份切身之仇不報?可是兄長已經不是少林僧的敵手,自己勉強和他招呼,只怕也是白栽在他的手內,留在這裏,反覺難堪,倒不如一走了之,和少林僧的事只好留待將來。遂向鷹爪王道:“好吧。淨業山莊的事,我們弟兄不管了!”説到這,向抬軟牀的幫匪一揮手道:“走吧!”胡玉笙已派兩名值堂的師父,帶着一面竹符,護送出淨業山莊。
鷹爪王容燕趙雙俠一走,方要回身親自出頭和少林僧較量,哪知這時西嶽俠尼慈雲庵主早已打好了主意,不容鷹爪王轉身,不等鷹爪王開口,匆匆地説了聲:“王師兄,請你回到迴廊上照應一切,貧尼和這位大禪師先會一陣。”説了這句,不等鷹爪王答話,已轉身出花棚,向少林僧慈慧禪師雙手合十,以佛門之禮向少林僧一施禮道:“老禪師,貧尼是西嶽派門下再傳弟子,掌碧竹庵住持僧慈雲,願以武林末技,在老禪師前領教。同屬佛門弟子,諒老禪師一定肯賜教一切。”
少林僧慈慧禪師他雖然傷了追雲手藍璧,明知道是淮陽派中重要的人,絕不肯和自己善罷甘休,但是他毫不放在心上,知道淨業山莊的事到了最後的關頭,這把無名火雖不是自己點的,但是由自己這收場,那隻好放手去作,沒有什麼可顧慮的。所以少林僧慈慧禪師傷了藍大俠之後,依然是神色泰然,毫不介意的指揮着值役的人等,重整羅漢束香樁,也就是剛安排好,見把追雲手藍璧已經搭走,知道定有人和自己答話,遂仍回到束香樁的南面。果然西嶽掌門人向自己用很謙和的禮貌、極恭謹嚴峻的口吻向自己發話,遂也整肅着面容,雙掌合十向俠尼還了禮,答道:“庵主過謙,老衲不過少林門下粗淺武技,忝列佛門,對於庵主掌西嶽派正大門户,佛光普照,沙門中鹹仰靈光,庵主更是普渡眾生,一柄鎮海伏波劍,掃蕩羣魔,沙門七寶珠更是無窮的威力,老衲和一班同門,久仰大名,早想拜謁,只是天南地北,因緣不洽,空懷着景仰之心,始終不能一瞻法像,想不到十二連環塢淨業山莊,竟得和庵主相會,老衲欣幸已極。現在庵主又肯賜教,老衲願在庵主前獻醜,只求庵主看在佛祖的面上,掌下留情,庵主可是願到羅漢束香樁上走走麼?”
西嶽俠尼慈雲庵主答道:“這種武林絕技,老禪師未盡所長,貧尼願陪老禪師在上走兩招。”慈慧禪師答了個:“好”字,重又躬身一拜,説聲:“庵主請。”慈雲庵主這裏也照譜的答禮説了聲:“禪師請。”兩下里在話一落聲,各自騰身躍起。那少林慈慧禪師是故意的賣弄本領,他站的本是正南面當中,身形起處,反向東北角縱過來,落腳在東北角的邊樁上,腳先一點束香樁,身軀陡轉,硬在上面盤旋過來,左腳懸着“金雞獨立”,雙掌合十,童子拜佛式。慈雲庵主一縱身時,已看出他所奔的方向。俠尼在這種時候,豈能再容讓一步!潛運內力,腳下輕輕一點地,上身是不搖不晃,雙掌合十,不藉雙臂之力,輕飄飄縱起,翩着驚鴻,已落在西南角邊樁上,身軀已自己往後一轉。這種功夫就難了,這全憑武功的上乘功夫,所謂內三合精氣神,外三合手眼身,六合歸一,運轉自如,不藉四肢之力,能夠運轉身軀,身形轉過來和少林僧是一樣的姿勢,金雞獨立,童子拜佛。這一僧一尼,一胖一瘦,相對着站在羅漢束香樁上。這種神態,就讓是巧手的畫,可也難描難畫。慈雲庵主以少林僧實非可以輕視者,更兼他面籠殺機,心懷惡意,自己不以師門絕學來對付,只怕也要毀在他手內。俠尼認定了是:“佛門空具慈悲旨,難渡緣慳孽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