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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英國的火車十分便捷快速而且舒適愜意,特別是往蘇格蘭的這條路線,風景更是十分美麗。火車沿途越過大片平坦的農地,在不經意之間,陽光照耀着一片片金黃色的油菜花田,顯得非常生意盎然;而山谷中的金褐色麥浪,隨風搖曳生姿,更襯出這塊土地的朝氣蓬勃。草原上隨處可見成羣的綿羊低頭吃草,以及三五成羣的牛隻,在山坡農莊上悠閒的嬉玩着。

    由英國人蘇格蘭境內後,只見一片波狀起伏的山坡草地,籠罩在一片雲霧當中,顯得既神秘又荒涼。

    當火車到達亞伯丁車站時,已是下午近六時,但由於亞伯丁接近北緯五十七度,所以即使到了夜間十點,天色還是很亮。因此,即使是盛夏的七月天,丁雨捷亦不得不套上毛衣,再兜件外套才敢踏出車廂外。

    按照康諾的指示,她拉着兩個大行李箱(有輪子的那種),脖子上還吊了個大旅行袋,像只拉了滿車貨的老牛似的喘息着步行約二十分鐘後,終於來到大西部路。亞伯丁的B&B大都集中在這條路上,包括康諾祖母開設的家庭式小旅館。

    每年一進人夏季,就是蘇格蘭高地各城鎮舉行競技輪番上場的時刻,觀光客會大量的湧入,各家大小旅館也會客滿而一牀難求。若不是康諾事先和祖母聯絡過,恐怕這時她就得厚着臉皮到處敲門向人借宿了!

    高大的馬奶奶擁有蘇格蘭人特有的純樸熱情,紅通通的臉上,一逕洋溢着開朗友善的笑容,這正是蘇格蘭人與英格蘭人最大的不同。雖然他們的貴族氣質並不輸英格蘭人,但蘇格蘭人的親切樸實確實遠比冷峻又自大的英格蘭人容易親近得多了。

    馬奶奶喜愛地上下打量雨捷飄逸的長髮和秀麗細緻的五官,尤其那雙漆黑如夜的大眼睛更是靈活動人至極,讓馬奶奶不禁讚賞地點了點頭。

    "康諾説有朋友會來住兩個月,可沒説會是這麼漂亮的小女孩哩!"

    聽慣了康諾帶有濃重破音的腔調,又聽了馬奶奶呢噥口音的英文,更別有一番膩人的韻味,於是,雨捷忍不住也秀了一下從康諾那兒學來的蓋爾語。

    "馬奶奶也很波尼(漂亮)啊!"

    這一秀的結果就是,雨捷一身脆弱細小的骨頭,險些被開心的馬奶奶擠碎了。

    "真是漂亮又聰明的小女孩,呵呵,真是漂亮又聰明的小女孩呵!"

    好半晌後,終於從馬奶奶熱情的擁抱中解放出來的雨捷,大大呼出一口氣,同時暗自警告自己,絕不能再在馬奶奶面前隨便説蓋爾語了!否則單為了一句半生不熟的蓋爾語而魂歸雕恨天,也太不值得了吧?

    "看你的樣子似乎很累了,來,我先帶你去房間休息一下,晚餐時我再叫你。"

    接着,自認末曾列入矮小脆弱一族的雨捷,目瞪口呆地看着馬奶奶輕鬆得彷彿拎着一根稻草梗似的,提着行李箱"砰砰砰"輕快地踩上樓,暗自喊了聲天之後,她不得不慚愧地低着頭,雙手用力抓着另一個行李箱,吃力又很丟臉地拖着往上,一梯梯"砰通!砰通!"地拽拉上去。

    希望馬奶奶不會就此認定東方人都像她這般無路用才好!

    ***

    閣樓實在很小,但是雨婕已經很滿意了。

    單人房,乾淨清爽,牀褥、衣櫥、桌椅一應俱全,而且兩個月房租只收五十鎊,還包括早、晚餐,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簡略地整理過行李後,她撩起素簡但精緻的格子窗簾,透過潔淨的玻璃往外探去。

    亞伯丁素有花崗岩城之稱,城市外觀雖剛硬,卻已為公園終日盛開的花卉所柔化:而空氣中不時飄送而來的花香草味,更是妝點出"蘇格蘭之花"的藝術風華。

    再往遠處眺去,桀驚不馴的古堡盤踞在危嚴之上,卓爾不羣的架式萬夫莫敵,那固若金湯的堡壘,記錄着數不清的歷史軌跡,它驚人的魅力更是歷久不衰。

    若認真追究起來,蘇格蘭這個愛好獨立、具有獨特風格的頑強民族,從開始對抗英格蘭的入侵,到被正式納入大不列顛王國版圖為止,不斷以血淚寫滿了一頁頁充滿戲劇性和風暴性的獨立抗爭史,蘇格蘭境內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土地,都紀錄着英雄、戰爭、衝突、愚昧和令人傷心的事蹟,因為蘇格蘭人絕不不半途而廢。

    悲劇性的歷史,塑造累積出蘇格蘭悽怨的傳統文化,然而在勇敢誠摯的面對下,悲劇性也早已昇華了,形成蘇格蘭民族中高傲而令人難以逼視的凜然氣度。

    時至今日,即使蘇格蘭的六百萬人口都已在英國管轄之下,但在制度、法律以及文化方面,都保有與英國不同的體系;而他們心中也依然以蘇格蘭這塊土地為榮,在民族情感上,它始終是個獨立個體。

    就是這份頑強不屈的精神,促使雨婕選擇這塊土地作為她奮鬥的開端,無論即將來臨的是哪一種挫折困難,她都不會懼於去挺肩承擔,更不顧輕言屈服。

    "婕,用晚餐啦!"

    "來啦!"

    輕快地回應一聲,雨婕對遠處那令人心懾的古堡投去最後一瞥,隨即轉身開門踏出房間。

    "馬奶奶,康諾説您做的-洋芋蔬菜好吃得會讓人吞下舌頭,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有……"

    ***

    翌日一大早,雨婕便漫步在乾淨的街道上,時時可以嗅到奇異的花卉芬芳,在這花團錦簇之下,的確印證了"蘇格蘭人是最好的園丁"這句話。

    因為高地競技的開鑼,亞伯丁不但湧入大量旅客,還有許多穿着傳統蘇格蘭裙的男人雨婕實在忍不住要斜眼偷覷着,因為她想到康諾曾經告訴過她,在蘇格蘭男人的裙子底下,是什麼都不穿的。

    蘇格蘭人多采多姿的格子呢服飾有如家傳族譜,每一氏族都有自己專屬的顏色圖案。目前,蘇格蘭人多半在正式場合或節慶才會穿着蘇格蘭裙,一件式的寬摺裙也己為細摺裙取代;而披肩則是一頭別在腰帶上,中央用家微或族徽別在居上,再反折垂在背後。雖然氏族制度目前大部分都僅存於姓氏中,但蘇格蘭人依然深以為傲,許多人也仍居住在傳統上屬於其氏族的領地區域。

    其實一般人對於蘇格蘭最普遍的印象,如氏族制度、方格圖案、威土忌和麥片粥、風笛以及石楠屬槍物等,都是源自於蘇格蘭高地地區。

    孕育許多的野生動物和稀有植物的蘇格蘭高地,其高聳的山脈、覆滿石楠的荒地、波光粼粼的湖泊、湍急的河流和人煙罕至的幽谷及變幻莫測的天色,不但使這塊土地充滿令人讚歎的變化性,更反映出蘇格蘭高地人的特質。這些剛毅獨斷的特質造就出英國最撓勇善戰的將土、一無所懼的探險家和最精明幹練的企業家。

    若説蘇格蘭低地是傳統上的經濟重地,那麼蘇格蘭高地賦予蘇格蘭的便是神秘浪漫的色彩了。而且幾世紀以來,始終以蓋爾語為母語、牧牛羊維生的高地人,與其南鄰的低地人一直鮮有共通之處。

    從尼斯湖水怪的傳説、蘇格蘭高地上英勇史詩的民族英雄;到現今有歐洲矽谷之你的高科技中心、英國的現代電影重鎮,蘇格蘭就是這樣兼具傳統、現代,且又神話、科技並存的迷人國度。

    雨婕首先來到兩個月後,她即將進入攻讀環境研究理學碩士學位的亞伯丁大學,沿着鋪滿鵝卵石的校園緩緩而行,在處處引人發思古之幽情的蘇格蘭歌德式建築中恣意漫遊,然後用剩下來的時間,將亞伯丁市內各名勝古蹟在一天之內走透透。

    而蘇格蘭獨樹一格的城堡風格與裝演,就只能等待開學後再找機會去欣賞了。因為從明日開始,她就得到印維尼斯堡,康諾交代馬奶奶幫她我的工讀處通勤工作了。

    雖然有獎學金應付學費和宿舍的供應,但她總不能不吃飯吧?毫無後援的她積蓄並不多,能多攢點錢就多攢點,這也是她會提早來蘇格蘭報到的原因之一。

    嗯,印維尼斯堡己經深入高地的範圍了,不知道那兒是否又會有些什麼不同哩?

    ***

    印維尼斯的遊客也不少,但穿裙子的巨人卻更多了,而且特別高大魁梧,乍見之下,還真有些令人心驚膽戰和啼笑皆非,懷疑不知道是哪來的海盜穿錯了老婆的裙子跑出來搶劫啦!

    尤其他們似乎是馬爺爺(馬奶奶的族人)專賣各式男性羊毛服飾、工藝品和高級寶石的高級商店裏的常客,沒事總會來晃一圈,順便哈拉兩句。剛開始,雨婕一見到他們進店,總會不由自主緊張兮兮地瞪大了眼瞧,可不久後,她也就習慣了三不五時就會有個穿裙子的"摔角選手"闖進來,用土腔土調的蓋爾語向馬爺爺稱讚新店員的袖珍可愛。

    袖珍可愛?

    可愛她能接受,但是袖珍?

    雨婕真不知道是該高興好,還是該對他們的侮辱予以反駁?

    最後,她還是很聰明的決定,不需要和四肢太發達的動物計較,乘機利用機會和他們多學點蓋爾語倒是真的。

    "其實你是真的很袖珍嘛!"另一位店員,有着深金慝發和琥珀色眼眸的蘭蒂,望着雨婕拖地的蘇格蘭裙説:"我已經幫你改短很多了,居然還會拖地!"

    馬爺爺要求三個店員都要配合當地的習裕,在節慶時穿上傳統的蘇格蘭裝,包括長及腳踝的蘇格蘭裙、白襯衫,以及背心。蘭蒂穿的是唐氏格子布,莎歐穿的則是鄧氏的;雨婕什麼也不是,所以,只能接受馬爺爺提供的馬氏蘇格蘭服飾。

    雨捷也低着頭盯着自己,同時拉拉長裙,露出穿着運動鞋的雙腳,"是喔!在我們國家裏,我已經算高的哩!"她不太服氣地咕濃。一百六十七公分的她,在台灣已經不算矮了,誰想到來到這兒之後,卻被人家評論為袖珍,連馬奶奶都比她高上半個頭哩!真沒面子,早知道就去買雙矮子樂來踩一踩。

    莎歐眨眨眼,戲譴地拍拍雨婕的肩。"沒關係,波特就是喜歡你的袖珍。"她説的是那個從雨婕頭一天來報到之後,也跟着天天來店裏報到的褐發褐眼大鬍子。

    雨婕猛然翻了一個白眼,"天哪!饒了我吧!我最討厭滿臉鬍鬚的男人了!"她説着邊整理櫃子裏的工藝品,這些大都是當地工藝家寄放的展示品。

    "那麼,那個在前天的滾鐵圈比賽中贏得李子布了(銀牌獎獎品)的畢克呢?他還特地跑來問我,你結婚了沒有呢!"蘭蒂説。

    "畢克?"雨婕喃喃道:"你是説那個一口就吞下一整個足夠讓我吃上兩天的大布丁的大狗熊嗎?"

    莎歐和蘭蒂同時失笑。

    "大狗熊?"莎歐笑道:"好吧,那贏得陀螺比賽的蘇格蘭羊肉派(銅牌獎)的培渥呢?他那頭閃亮的金髮、澄藍的雙眸,肯定是我們這兒最英俊的男人了。"

    蘇格蘭高地競技最不同於其他比賽的,在於他們堅持運動應為娛樂,因此既不重視紀錄,也不強調規則,爭勝更不是終極目標。光看那些特殊的獎品,便可斷定沒有人會為這樣的獎品拼上老命的。總歸一句:高興就好。

    "是嗎?"雨婕轉到另一個櫃子去放好寶石飾品。"這我倒沒注意到。"

    莎歐亦步亦趨地緊跟了過去,"沒注意到?"她懷疑地間:"不會吧?他特地來找你説過那麼多次話了,你會沒注意到?"

    雨婕不由長嘆一口氣。"小姐,這兒每一個男人只要站在我面前,我頂多只能看到對方襯衫的第三顆釦子,要是我堅持一定得看清楚每個人的長相,不用三天,我的脖子非斷掉不可!"

    蘭蒂嗤了一聲。"藉口!"

    "知道就好!"雨婕嘟嚷着,並求饒似地垮着臉。"拜託,我是來工作,不是來找對象的,求求你們不要這麼熱心好不好?"

    蘭蒂和莎歐對視一眼,繼而同時聳聳肩,"沒辦法,他們拜託我們的嘛!"蘭蒂説。

    "他們拜託你們的?"雨婕驚訝地重複道。

    "是啊!有四位拜託我幫忙,她那邊則有三個,"蘭蒂回手一指莎歐。"大家都是熟人,我們多少得盡點心力吧?"

    雨婕蹙了蹙。"他們不是嫌我太袖珍嗎?"

    "可是你很漂亮啊!而且你還有一種耀眼的迷人特質,令他們無法不被你所吸引。"莎歐插口道:"他們都是這麼説的。"

    難道外國人的眼光真是不一樣嗎?

    雨婕不禁詫異地想着。高中三年加上大學四年,眼看清其他女同學不是三天兩頭換男朋友,就是親親我我膩了好些年,最差勁的也有個人追吧!可就只有她始終乏人問津。

    當然並不是她急着交男朋友,可就是覺得挺尷尬的,怎麼她就這麼不吸引人嗎?還是她不夠親切?也不會啊!雖然她將大部分的心思放在課業上,可還是相當合羣的,平日總能和大家嘻嘻哈哈地説笑,卻就是沒人對她感興趣。就好像擺在架子上的工藝品,經過的人都會拿起來看一看,偏偏就是沒人願意買下來。

    只有康諾,那位遠從蘇格蘭來的留學生,熱情爽朗的個性,便他和大部分的人都能成為好朋友雖然不知為什麼,但康諾似乎特別關心她,他們的交情也算是不錯,然而康諾早己有要好的女友了,所以他們之間存在的也只是純粹的友誼而己。

    於是,從升上沒人要的四年級之後,她終於有所覺悟。

    她認定自己不是不夠漂亮,就是個性上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缺陷,使得所有男孩子都對她興趣缺缺;或者簡單一點來説:她就是缺少男人緣!

    然而飛越了大半個地球來到道遠的西方之後,蘭蒂和莎歐卻告訴她,有那麼多男人急着追求她,這實在是有點不可思議,除非是……

    雨婕深思地注視着蘭蒂。"你們這兒很少有東方人逗留吧?"

    "哎(益爾語的是),"蘭蒂不假思索地回道:"連東方來的觀光客都沒兒個了,更何況是逗留。"

    雨婕恍悟地猛點頭,"那就是了,他們只是一時感到新鮮而已,過一陣子就會忘啦,你們管他們那麼多做什麼?"她擺擺手,將注意力轉回櫃子裏的物品上。"別浪費時間理會他們了!"

    "可是他們都是很認真的啊!"蘭蒂抗議。"而且他們都很出色的,否則我才不會那麼多事想為你牽線哩!"

    "我是不否認他們都很出色啦,"雨婕老實地説:"可是我實在沒那個時間和資格、條件去玩什麼愛情遊戲,你們應該婦道,我還要念書、要工作、要為將來奮鬥,哪有時間去陪他們拍拖,然後等他們玩膩了再揮手説拜拜?再説我對他們也沒什麼感覺,大家做做朋友還可以,若是要談到追求嘛……"她撇撤嘴,"很抱歉,我真的沒興趣。"

    "可是……"

    蘭蒂還想説下去,可就在這時,外出看熱鬧的馬爺爺匆匆進店來,邊大聲嚷嚷着:"擲大樹比賽快開始了,這次換誰?"

    馬爺爺很好心地讓她們在有賽事時輪流出去加油,若是特殊表演則讓雨婕單獨去欣賞,因為蘭帶和莎歐早看膩了。

    莎歐一言不發地拉了雨婕就跑。

    早聽她們提過高地競技中,以賽馬最激烈,擲大樹最壯觀了,但雨婕一直不太能理解她們形容的程度,直到親眼目睹的那一刻。那足足要兩、三人合力才能扛起、名副其實的大樹幹,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那些巨人戰士們一一舉起,再如同扔標槍一樣地投擲出去。

    雨婕的感受是不可思議,還有好笑!

    因為每當他們使力投擲出去,雙腳前後一蹬時,他們的蘇格蘭裙總是會微微翻飛而起,在那一瞬間,所有的女性,包括她都忍不住期待地盯着飛揚的蘇格蘭裙底下的風光,心裏不斷祈禱着——

    再高一點,再高一點……

    於是,場面就變成所有的男人都注視着大樹飛去的方向,而女人就瞪着相反方向,盼望着那兩棵同樣有如樹幹般粗壯的大腿,會突然現出"分枝"來。這樣看了幾回之後,雨婕再也忍不住地拖着莎歐,跑到離場地稍遠處去放肆大笑不已。

    "幹什麼啊!"莎歐莫名其妙地問。"我還要看……"

    雨婕笑得捧着肚子蹲了下去。"你們"……真的看……看到過嗎?"

    莎歐愣了愣,隨即回頭瞧瞧,再轉回來瞪了瞪雨婕,接着嘴角一抖也跟着笑出來了,"只有一次,"她笑道。"他不小心摔倒了,所以……"

    雨婕不由得笑得更厲害了。"那麼大家……不是在……在等它飄……飄起來,而……而是在等……等他們摔……摔倒羅?"

    兩個女孩子頓時笑癱了。

    好一會兒之後,莎歐才喘息着停下笑聲,她朝轟然叫好疊的方向焦急地瞥了一眼。"快點,我們再去看!"

    雨婕搖搖頭。"不要了,你自己去吧,看來看去還不是都一樣,也沒什麼特別的嘛!"

    "去啦!"莎歐勸誘着。"快要輪到蓋文了唷!"蓋文是她的男友。

    "不要,"雨婕説着,乾脆靠着大樹坐在草地上。"我寧願在這兒欣賞你們。"

    "欣賞我們?"莎歐又被歡呼聲引回頭,"好吧,那你在這兒等我,我看完了就來找你!"話才説一半,她己跑得老遠了。

    望着莎歐急急加入圍觀賽事的羣眾後,雨婕悠悠地微仰頭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滿是高地特有的氣息,晴朗的藍天,暖暖的陽光,放眼望去,風景美得教人屏息,遠方起伏的山丘上,滿是巨大的松樹與橡樹;近處是綠得有如翡翠般的草地,繽紛色彩的野花在四處簇生怒放着。

    多麼粗擴迷人的自然曠野,多麼特殊温暖的風土民情,多麼熱情風趣的和善民族,她真希望能一輩子待在這兒……呃,只要氣候不會更寒冷下去……見鬼,北緯五十七度那!到了冬天她肯定會凍成萬年冰柱的!

    但是,若是教她繼續留在宋家任人擺佈還不如凍成冰塊來得爽快一些哩!

    腦袋裏胡思亂想着,雨婕怡然自得地隨手拔起一根育草梗放進嘴裏輕咬,那甜甜的草香味就淡淡地沁人口腔內、咽喉裏。她徐徐轉動腦袋,將那親切質樸的綠野風光、清澈婉挺的溪流一一盡收眼底。

    倏地,一股詭異感突然出現在她汗毛直豎的左側,她本能地轉頭尋找令她全身沒來由泛起雞皮疙瘩的原因,下一刻,她便和一雙晶瑩剔透卻又冰冷使人的翡翠綠眸對上了。

    那是屬於一個高大魁梧得有如松樹般的男人的,一個渾身上下看不到一絲柔和的男人。他有高高的顴骨、深邃的五官,挺直的鼻子下是倔強的嘴,此刻正緊抿出無情的線條,方正的下巴更是一副難得放鬆的樣子。微卷的披肩長髮和他曬得發亮的皮膚一樣是古銅色的,兩截裸露的手臂不但密佈古銅色的發毛,還粗壯的有如立地生根的小樹。

    即使她已習慣蘇格蘭高地人那特別魅梧的身材,也深切瞭解到他們的內心其實是善良熱情的,但這人擁有的卻是比所有高地人更要高大壯碩的身軀,而他那特殊狂傲驚猛的氣勢更是令人不寒而慄。

    她敢肯定,他只要用那隻大手掌輕輕一煽,就足以將她一路揭回台灣去了!

    然而,他雖然粗獷冷硬,卻也是英俊性感的,而且還自然流露出一股貴族氣息;另外,他身上的傳統蘇格蘭服飾也跟其他高地人不同,短袖皮上衣外只有一件粗格子披風,它斜斜地由他的肩膀披下來,在腰際用皮帶繫住,打了幾個大摺後再向下道到大腿上,腳上則蹬了雙黑馬靴。

    他斜倚在不遠處的一株松樹旁,雙手把胸,綠眸肆無忌渾地把她從頭看到腳,他的視線甚至在她的嘴唇、胸部流連了許久,然後才又回到她臉上盯住。

    什麼貴族氣息?根本是個粗魯無禮的野蠻人嘛!

    雨婕在心裏怒罵着,同時不由自主地更睜大了雙眸瞪了回去。

    不幸的是,對方似乎完全無法從她憤怒的眼神中,領悟到自己的莽撞失禮,反而困惑地揚了揚眉毛,使得他眸中的冷意頓時消褪許多,代之而起的是詢問的眼神。

    他們就這樣互瞪了一會兒,未幾,雨婕突然驚覺自己的怒意竟然一絲絲的流逝了!

    她説不出是他眸中的什麼撩拔了她的心絃,但她迎視他的目光越久,她的心跳就越加急遽,空氣似乎也無法順暢地吸入肺部。

    她無法移開自己的視線。

    他則是不想停止似地凝視着她。

    緩緩地,他放下手臂,站直了高大的身軀,而後開始邁動兩根"小樹幹",一步步走過來,雨婕彷彿中了魔咒似地呆呆盯着他,腦海裏完全空白。而隨着他逐漸靠近的身軀,她的腦袋也隨之仰高;再跟着他蹲下的動作,她的腦袋又降低了角度。

    他伸出手。

    她屏息。

    他粗糙的手掌輕撫一下她柔嫩的面頰。

    她倒抽一口氣。

    他倏然一笑。

    她顫抖。

    他收回笑容,也收回手。

    她釋然地呼出一大口氣。

    他起身。

    她再度仰視他。

    "來看我。"

    傲然丟下三個帶有濃重蘇格蘭土腔的英文單字後,他便昂然轉身大步向尚在進行中的比賽場地走去。

    花了好一會兒工夫,雨婕才從恍餾中清醒過來,她驚愕地眨了眨眼。

    我剛才怎麼了?

    視線朝那個即使在密集羣眾中依然鶴立雞羣的人影瞥去,兩睫忍不住皺了眉。

    去看他?

    見鬼!誰要去看他?其是莫名其妙,她又不認識他,沒事跑來瞪她老半天,又趁她"不注意"時,偷吃她的豆腐,末了居然還敢叫她去看他?他以為他是誰啊?

    為了證實她確實沒有興趣,她還特地轉過身去欣賞另一邊遙遠山巒處的古堡尖塔。可不到兩分鐘,她就突然跳了起來,雙手提起長裙,拉開腳步向比賽場地奔去了。

    真沒志氣的女人!她在心裏暗罵自己。

    剛靠近人羣,雨婕就發現大家的情緒比之前更熱烈了,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興奮無比。而從他們間或一兩句她聽得值得蓋爾語對話中,她猜測似乎是有個不得了的人物要下場比賽了。

    雨婕輕拍一下前面圍觀的男人肩膀,那人回頭一瞧,立刻閃身讓她進人人潮中,還替她拍拍再前方的男人;同樣的,那個男人也側身讓她前進,並拍拍更前方的男人……就這樣,她輕而易舉的來到最前方的女人小孩聚集之處。

    這就是高地人最令人激賞之處——護衞女人是男人的天職!

    雨婕很快就看到有一頭閃亮金髮的莎歐,而莎歐一見到她也興奮地挽住她的手臂直搖晃着。

    "婕,你來的正好,剛好趕上嘉邁的比賽!"

    "誰?"

    "天,嘉邁啊!"莎歐叫完才恍然大悟。"對喔!你不知道。我告訴你,嘉邁可是我們高地人最了不起的人物喔!他不但是我們高地僅剩的幾位擁有爵位頭銜的貴族之一,還是麥氏的族長……"

    "等等,你説麥氏族長?"雨婕詫異地看着莎歐。"可是現在不是都沒有那種制度了?"

    "還是有的啦,只是不多而已。"莎歐一邊解説,一邊注意着場內比賽的情形。"在西北高地那邊和格蘭屏恩山區裏,還是有幾族仍遵行着傳統的氏族制度,麥氏族人就是其中之一。麥氏族人不但是高地最神秘、也是最強悍的一族,聽説在他們的領地內,始終是按照舊傳統在生活着,而且不允許外人隨意闖人呢!"

    雨婕也是一邊聽她説着,一邊放眼四處尋我着那個野蠻人。

    "瑟洛爾公爵是歷代麥氏族長所世龔的頭銜,同時也繼承了大片的領地和數不盡的財富。蘇格蘭境內的各種產業,譬如格拉斯可的矽谷工業區(已被視為歐洲的矽谷,是歐洲個人電腦、印刷電路及半導體的生產重頜)、航運、金融業、石油業、紡織業和釀酒業等,都是他在暗中操控着。而且雖然他不涉足政治,但若是他有什麼意見,英國指派的蘇格蘭國務大臣也不敢不聽他的喔!大家都稱他為蘇格蘭之王呢!"

    莎歐突然抬手指着下一位要擲樹的人,"那就是他了,你看到沒有?那個穿着和別人不同的男人,那才是蘇格蘭人真正的傳統服飾,只有他才能……

    接下來莎歐又説了些什麼,雨婕完全有聽沒有到,她幾自震驚地瞪着莎歐所指的那個異乎尋常"高大的男人"麥氏族長嘉邁。

    居然是那個野蠻人!

    莎歐並未發現雨婕的異樣。"過去他都只是帶着族人來參加競技,自己卻從未下場,這一回他突如其來的説要參與比賽,所以大家都又意外又興奮哩!"

    來看我!

    那個野蠻人僅對她説出這三個字,雨婕不由懷疑,他不可能是特地下場比賽給她看的吧?

    嘉邁突然轉頭朝她這邊望過來,雨婕本能地往後縮,想避開他探索的眼神,沒想到莎歐不但興奮地隨着所有的女人向他猛揮手連帶尖叫,還挽着她直往前挪。

    "哇!他在看這邊耶!老天,他真是個好有氣概的男人僱!你都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夢想着能成為麥氏族長夫人哩!就算是情婦也可以,只要能分享到他的一點魅力就很滿足羅!"

    老天,難道她們就不擔心會被他活活壓成一張人紙嗎?

    雨婕恐怖地瞪着他那巨大的身軀,原已粗壯得夠驚人的手臂,在奮力舉起樹幹時,更是令人膽寒地憤起一塊塊結實健碩的肌肉。在一聲低沉的吼聲之後,雨婕張口結舌地瞧着那根樹幹如箭矢般飛射出去,在比其他人都要來得更遠的距離處砰然落地。

    就在那一刻,雨婕發誓自己絕對要遠遠避開這個男人!

    或許過去她從未仔細區分自己是否特別甚愛或討厭何種類型的男人,然而先決條件卻一定要排除類似她外公那種冷酷無情的男性。

    除了冷嘲熱諷和藉口要除去她從父親那兒遺傳來的劣根性,而對她拳打腳踢之外,就是警告她,她的一切都要聽從他的安排,這就是外公唯一與她親近的時刻。

    可日子雖然不太好過,她卻並不覺得自己已經活夠了,她才二十二歲,還有的是時間去追求她畢生最大的夢想一個家,和彼此互相關愛的家人。

    想到這裏,她毫不遲疑地轉身離開,將那個野蠻人,和為他所發出的震天歡呼聲,全部丟在身後。

    她的生命裏絕對不允許有這種可怕的男人的存在!

    仔細想想,他看起來就跟外公一樣的冷酷蠻橫,而外公揍她時,還得用上藤條或枴杖,這個男人肯定只要兩根手指頭,就足夠拎起她來,扔飛出去繞地球一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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