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折花枝當酒籌,本是騷人墨客在飲酒行令時,別出花樣,用花枝來記數,這是何等風雅之事?如今,江湖上竟然用花枝當殺人工具!
在這短短一年中間,被花枝殺死的,少説已有二三十個之多。
二三十個人,在若借大的江湖上,原也只是一個極小的數日而已,但這些遇害的人,卻全是大名鼎鼎的人物,這就轟動起來!
譬如呂梁雙煞、滄洲一獸、黃河三怪,這些人都是窮兇極惡的黑道煞星,固然死有餘辜,先前大家還覺得大快人心,以為折花殺人,死的都是惡人;但接着少林南派掌門人一掌開天羅起嶽、九宮門掌門人向寒松、和江南第一堡堡主鄧錫候、西川唐門老二唐傳賢,也相繼遇害,這些人可是白道上響噹噹的人物!
這一來,由南到北,整個江湖,都不禁談“花”色變!
這到底是誰的“傑作”呢?他究竟用意何在?江湖上黑白兩道,一向都是勢同冰炭,因為一方代表着正義,一方代表的是邪惡,雙方觀點,自然永遠也無法一致的;但這回在行動上,卻趨於一致。
“一致”當然並不是説“合作”,而是雙方都在追查這折花殺人的事,折花殺人的人。
大庚嶺,一名梅嶺,山上多是梅樹,所以很出名,古人用:“南枝既落,北枝始開。”
來讚美它。
大庚嶺嶺路險阻,當贛粵之衝,嶺上有關,叫做梅關,清代海禁未開以前,湖廣往來,都取道於此。
這是仲冬之夜,朔風在怒號,山嶺間也堆着積雪!
天空懸掛上一鈎新月,更把一片山林,點綴得分外清幽!
在別處,怒號的朔風,除了使人覺得寒怵之處,應該不會有什麼好感。大庚嶺雖然怒號着朔風,但和別處有些不同,因為寒冷的朔風中,會帶給你一股淡淡的幽香。
暗香浮動月昏黃,這是多麼詩情畫意,風雖然冷,冷得卻使人有清絕之感。
尤其是今晚!
今晚有什麼不同呢?看!月明林下美人來!
梅關道上,淡而朦朧的月色之下,正有兩個苗條人影,飄然行來!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約莫二九年華的少女,身上披着一件天藍斗篷,露出一張風華絕代,冷豔無雙的嬌靨,在怒號的朔風中,秀髮飄拂,衣袂欲飛,但她緩步行來,淡雅寧靜,直似凌波仙子!
稍後是一個綠衣小鬟,年紀不過十六七歲,也生得眉目娟秀,帶着幾分黠慧。
不用説,這兩人當然是一主一婢了。
梅關,雖是南北交通孔道,但此時不但夜色已濃,何況又是寒冬,行旅店商,早已落店,路上行人絕跡,這主婢二人,冒着徹骨寒風,怎麼會到這裏來的呢?是踏雪尋梅,那麼這絕代風華的佳人,該是雅興不淺的女詩人了?她們沿着山徑,漸漸接近林下!
“啊!”走在後面的綠衣小鬟忽然間腳下斜退—步,口中發出了一聲驚恐的輕叫!
走在前面披天藍斗篷的少女不覺回頭叱道:“翠兒,你怎麼啦,大驚小怪的?”
話聲如出谷黃鸝,嬌而且甜!
叫做翠兒的小鬟臉上猶有驚悸之色,伸手一指林下,説道:“姑娘,你看,那裏好像是一個人。”
“人?”披天藍斗篷的少女閃動着一雙盈盈秋水眼睛,依着翠兒手指處看去,林下,有着一層積雪,雪中果然僵卧着一個人,她緩緩轉過身去,説道:“這人……怎麼會倒卧在雪中的呢?翠兒,你過去看看,他還有救麼?”
這姑娘是個好心人。
翠兒有些怯生生的,但姑娘吩咐,她可不敢不去,口中答應了聲“是”,只好舉步走近過去,但剛俯下身,口中不禁又驚“啊”
起來叫道:“姑娘……快來……”
披天藍斗篷的少女嬌聲道:“翠兒,你今晚怎麼啦?”
翠兒蹲着身,仰起頭道:“姑娘,這人身上插着好幾支梅花枝兒,只怕已經死了!”
“身上插着好幾支梅花枝兒”,這句話聽得披天藍斗篷的少女不覺一怔,説道:“會有這種事?好,讓我來看看!”
翠兒已經站起身,望着披天藍斗篷的少女,説道:“姑娘,這事兒透着蹊蹺,他怎麼會在咱……”
披天藍斗篷的少女輕叱道:“不許你多嘴!”
她隨着蹲下身去,目光一注,發現這人身上果然插着五支八寸長的梅花枝兒,枝幹上寒萼含苞待放,顯然還是不久前剛從梅樹上折下來的。
尤其那五支梅花枝兒,插的部位,一在左肩“肋池”,一在“命脈”,一在“捉筋”,一在“斬命”,只有一支掛在胸口衣上,沒有釘進去。
以這情形看來,那下手的人,手中折了五支梅花,以丟手箭的手法,一下射出來的,如果他一支接一支,以聯珠手法射出,就不至於有一支掛在衣上,沒有打中了。(因為五支同時打出,力道難免不均勻。)但這人一發五支,而四支命中要穴,可見他認穴之準,能有這種手法的人,武林中是不可多見了!
披天藍斗篷的少女那雙清澈深邃的美目,在這黑夜之中就像兩點寒星,光芒直注在這人身插着的五支梅枝之上,若有所思,過了半晌,才伸出一隻纖纖的玉掌,五根尖嫩似玉的手指,輕輕按上那人胸口。
翠兒在旁問道:“姑娘,這人死了麼?”
披天藍斗篷的少女輕盈地縮回手去,説道:“心還在跳,可能還有救!”
翠兒道:“你要救他麼?”
披天藍斗篷的少女道:“見死怎能不救?”
翠兒道:“但咱們連他來歷一點都不知道,何況咱……”
“不用多説。”
披天藍斗篷的少女截着翠兒的話頭,説道:“快把他抱回去再説,但莫要碰到他身上的梅枝。”
梅林深處,隱隱射出燈光,那是一座築土為牆,編茅為瓦的小茅屋。
燈光就是從右首廂房的花格子紙窗上透出來的,廂房中,陳設簡單,卻收拾得一塵不染。
室中除了一張木牀兩把竹椅,另外就是臨窗一張半桌,桌上放了一盞錫制的燭台,點燃着一支紅燭,另外就是文房四寶,如今又多了一個茶盞,一支長劍,和五支八寸來長的梅花枝兒。
負傷的人,就躺在牀上,五支梅花枝兒,就是負傷的人身上起下來的,長劍,也是負傷那人佩在身邊之物。
牀前,坐着的是披天藍斗篷的少女,斗篷已經脱下來了,就搭在另一把竹椅上,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玫瑰紅的棉襖,披着一頭烏黑的秀髮,束一條打着蝴蝶結的玫瑰紅絲絛,玉纖的細手,拿着一支鵝毛,侍立在她身邊翠兒手上卻端着的一碟用水調成的藥糊,細心用鵝毛蘸着,輕而且柔敷到負傷人的胸口四個傷口之上。
然後,又拉過一條棉被,給他蓋上,然後輕輕吁了口氣,站起身來。
翠兒低聲問道:“姑娘,他已經不要緊了?”
“還很難説!”
長髮少女道:“他這四支梅枝都中在要害上,幸好天氣冷,有棉袍替他擋了一擋,不然,早就沒救了,我剛才給他餵了師父的‘九轉奪命丹’,如果沒有變化,天亮前,大概可以醒過來了。”
翠兒道:“姑娘不是還説要給他喂一次藥麼?”
長髮少女道:“那是‘行血活絡丹’,可以幫助他活血散瘀,但你必須記住,在將醒未醒之時,就得點他睡穴,再喂他服藥。”
翠兒道:“為什麼要點他睡穴呢?”
長髮少女道:“他睡着了體力復原得可以快些。”
翠兒道:“小婢記住了。”
這是第三天早晨,晨曦剛照上窗欞!
躺在牀上負傷的人,忽地睜開眼來,他覺得陽光有些刺眼,自己躺在牀上,這房間,對他是如此陌生,不知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怎會躺在這裏的?他想坐起,突然感到胸口有幾處隱隱的作痛,這不是尋常的疼痛,似乎痛在骨骼之間,心頭不禁暗暗震驚!
自己負了傷?而且傷勢似乎不輕,但他卻想不起是如何負傷的?就在此時,只見門簾掀處,走進一個身穿綠衣的姑娘來,她目光一動,看到負傷的人已經醒過來,不覺眨眨眼,喜滋滋的道:“相公醒過來了?”
原來負傷的人,是個青衫少年,約莫二十來歲年紀,生得濃眉如劍,目若朗星,人品英俊,氣宇不凡,只是臉色還有些蒼白。
青衫少年看到翠兒,不覺問道:“姑娘是什麼人?”
“我叫翠兒。”
翠兒道:“相公傷勢初愈,還不宜動。”
“翠兒姑娘。”
青衫少年並不認識她,抬着目光問道:“在下負了什麼傷?是姑娘救了我麼?”
翠兒問道:“相公連自己怎麼負的傷都不知道麼?”
青衫少年微微搖了搖頭,説道:“在下醒來,就發現躺在這裏,怎麼負的傷,在下連一點影子都想不起來。”
翠兒走前兩步,伸手從窗前—張半桌上,拿起五支八寸來長的梅花枝兒,説道:“打傷相公的,就是五支梅花枝兒,聽我家姑娘……”
她忽然發現自己説漏了嘴,不禁粉臉一紅,接着道:“這五支梅花枝兒,幸虧中間當心一支力道較弱,沒釘入衣內,也幸虧是冬天,相公身上穿了棉衣,否則就不堪設想了呢!”
青衫少年看到她手中的梅花枝兒,不禁臉色為之—變,似有切齒之狀,問道:“那是姑娘救了我了?”
“不是我……”
翠兒想到姑娘交代的話,就含糊地道:“嗯,嗯,那是我家主人三天前的晚上,路經山下,發現相公倒卧雪中,身負重傷……”
“三天前?”
青衫少年驚奇地道:“在下已經躺了三天了?”
翠兒道:“那是我家……主人説的,相公服了藥,只有睡眠,藥效行散得快,體力復原得也快。”
“原來在下一命,是貴上救的。”
青衫少年問道:“只不知貴上尊姓大名,如何稱呼?”
翠兒笑了笑道:“我家主人隱跡梅林,與世無爭,也不欲人知。”
青衫少年不覺肅然起敬道:“貴上原是一位隱逸高士,在下失敬得很。”
翠兒抿抿嘴,説道:“相公好説。”
她兩顆烏溜溜的眼珠,望着他問道:“相公,你叫什麼名字,哪裏人呢?”
青衫少年道:“在下楊文華,杭州人氏。”
翠兒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是個好地方。”
楊文華含笑道:“姑娘去過杭州麼?”
翠兒道:“去過,是去年春天,跟我家主人去的,杭州西湖,風景美極了。”
楊文華只笑了笑,沒有説話。
翠兒又道:“楊相公是遇上了仇人?”
楊文華微微搖頭道:“在下沒有仇人。”,翠兒問道:“這麼説,楊相公不知他是什麼人了?”
楊文華道:“不知道。”
翠兒奇道:“那人和楊相公無怨無仇,他怎麼會向你突下殺手呢?”
楊文華道:“這個在下也弄不清。”
翠兒是姑娘吩咐的,問問他的來歷,和出手襲擊他的人,有何怨仇?是什麼人?但翠兒問了,他只是回答不知道,那就問不下去了。
翠兒心知他不肯説。就故作失聲道:“該死,我家主人吩咐過,相公重傷初愈,不可和你多説話,多言傷神,相公須要靜養,待會粥燒好了,我會端進來的,你躺着不可動。”
她正待轉身退出。
楊文華道:“姑娘且慢。”
翠兒回身問道:“相公還有什麼事嗎?”
楊文華道:“貴主人對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頗想見見他。”
翠兒含笑道:“我家主人昨天就出門去了,交代我好生照顧相公的。”
説完,一手掀簾,翩然往外行去。
後面是廚房,長髮姑娘就倚着一張方桌而坐,一手支頤,好像在想着什麼心事兒。
“姑娘。”翠兒一下閃了進來,低低地叫了一聲。
長髮姑娘正在出神,給她叫得驀然一驚,輕叱道:“你這樣輕腳輕手的摸進來,嚇了我一大跳!”
翠兒道:“平時十丈以外飛花落葉,都瞞不過姑娘的耳朵,小婢進來,姑娘怎麼會沒聽呢?”
長髮姑娘春花般粉臉微微一紅,悄聲問道:“你問過他了?他怎麼説呢?”
翠兒道:“他叫楊文華,杭州人。”
長髮少女道:“他有沒有説這使五枝梅花枝兒的是什麼人嗎?”
“沒有,他説不知道。”
翠兒道:“據小婢看,他好像是不肯説。”
長髮少女道:“何以見得呢?”
翠兒道:“他説連如何負的傷都不知道,但小婢告訴他是傷在五支梅花枝兒之下,看他臉上,好像閃過一種仇怒的神色。”
“你居然會看人家神色了!”
長髮少女嗤地一聲輕笑,接着問道:“你可曾問他出身來歷?”’“啊!”翠兒道:
“小婢該死,這一點倒忘了問他。”
長髮少女道:“不要緊,稀飯已經好了,你端出去,再找機會問他就是了,但千萬記住,不可露出盤問的口氣來。”
翠兒點着頭道:“小婢知道,不會讓他發覺的。”
她裝了一碗稀飯和幾碟小菜,—齊放到木盤上,托起木盤,又俏生生往外走來,跨進房門,就嬌聲叫道:“楊相公,稀飯好了,小婢扶你坐起來吧!”
楊文華道:“多謝姑娘,真不好意思。”
“不用謝。”
翠兒放下木盤,扶着楊文華坐起,然後又把木盤放到他膝上,説道:“楊相公,還是讓我餵你吧!”
“不用了。”
楊文華含笑道:“在下已經好多了。”
他從盤中取過碗筷,就吃了起來,一會兒工夫,就把一碗稀飯吃完。
翠兒道:“楊相公,小婢給你再添一碗。”
伸手接過碗,又給他裝了一碗。
楊文華道:“謝謝你。”
“楊相公又和我客氣了。”
翠兒温婉一笑,説道:“以後楊相公需要什麼,只管説好了,不用客氣。”
楊文華道:“在下真給姑娘添了不少麻煩。”
翠兒乘機道:“楊相公身佩寶劍,一定是武林中人,不知是哪一門派的高人門下?”
楊文華淡淡一笑道:“在下只能説是初入江湖,根本沒有門派,只是小時候胡亂跟先父練過幾年功。”
翠兒自然不肯放鬆,又道:“這麼説,楊相公是家學淵源,你尊翁一定是很有名的名家了?”
楊文華心中暗道:“瞧不出翠兒姑娘年紀不大,説話倒是挺斯文的,由此可見她主人一定是位隱世高人無疑。”
一面説道:“姑娘好説,先父在世之日,生性好客,和武林中人頗多交往,小有名聲而已!”
翠兒道:“小婢平日也聽我家主人説些江湖掌故,和當今武林人物,楊相公尊翁的大名,可以見告麼?”
楊文華看她追根問底,心中不禁起了一絲警惕,暗道:“她是在盤問我的來歷了!”
聞言含笑道:“先父名諱,上連下生,姑娘只怕沒有聽人説過吧?”
楊連生,在大江南北,名氣卻不算小,人稱孟嘗劍,江湖上可説無人不知。
翠兒果然沒聽人説過,她被他説得臉上微微一紅,説道:“小婢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楊文華卻神色一黯,接着道:“不瞞姑娘説,先父三個月前,就是死在五支花枝之下的。”
“啊!”翠兒不覺驚聲説道:“這麼説,楊相公正在查究尊翁的死因了?他又對你下了殺手,這會是什麼人呢?”
楊文華道:“直到目前為止,在下還一點眉目都沒有。”
翠兒道:“那麼楊相公到梅關來,是……”
她望着他,沒説下去。
楊文華道:“在下是到羅浮山去的。”
他早已把一碗粥吃完。
翠兒伸手道:“楊相公,小婢給你再裝一碗。”
楊文華道:“謝謝你,不用了。”
“翠兒道:“可要小婢扶你躺下去?”
楊文華道:“在下想坐一會兒,姑娘不用伺候,你一直站着,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翠兒低頭一笑道:“小婢這就告退。”
她雙手端過木盤,走出房去。
經過四天休養,第五天早晨,楊文華已能自己下牀,他急於趕去羅浮,下牀之後,結束停當,伸手從半桌上取過長劍,剛佩到身上。
門簾掀去,翠兒正好端着洗臉水走入,看到楊文華身邊佩上了劍,不覺奇道:“楊相公,你怎麼不再多躺一會兒呢?”
楊文華拱拱手道:“在下蒙貴主人相救,活命之恩,不敢言謝,遺憾的是貴主人緣慳一面,這四日,又蒙姑娘悉心照顧,在下傷勢已大致復原,所以要向姑娘告辭了。”
“楊相公要走了?”
翠兒意外的一楞,放下洗臉水,説道:“你傷勢初愈,至少也要再休養一日,等完全康復了再走,也不遲呀!”
“麻煩姑娘,在下實在於心不安。”
楊文華道:“何況在下已經完全好了。”
翠兒道:“楊相公請先洗臉,小婢去端早餐來。”
説完,就退了出去。
不多一回,果然端着一鍋熱騰騰的稀飯和幾碟小菜送來,放到桌上,説道:“楊相公請用稀飯了。”
楊文華也不客氣,匆匆吃畢,起身道:“翠兒姑娘,在下要走了,貴人主回來之時,務請替我多多致意,楊某有生之年,絕不會忘記貴主人活命大恩,和姑娘照顧之德。”
翠兒臉上一紅,説道:“我家主人回來,我一定會説的;只是楊相公重傷初愈,一路上多多保重。”
楊文華道:“多謝姑娘,在下告辭。”
説完,朝翠兒拱拱手,就舉步跨出房門。
翠兒跟在他身後,一直送到柴門,才站停下來,説道:“楊相公好走,小婢不送了。”
楊文華踏上大路,滿眼陽光,照得背上有些暖烘烘的,但覺自己精力充沛,似乎比未負傷前,還要舒暢,於是就放開腳程,朝前奔行,心中卻只是思索着翠兒的主人,不知是怎樣一個人?他給自己服的藥,竟有如此的靈異,不但在短短四天之中,治好自己四處致命要害的重傷,而且精力比未負傷前還要旺盛,只是他何以不願和自己見面呢?據翠兒的口氣聽來,他似乎是一位遁世的隱士,也似乎是一位武林前輩高人!
他替自己療傷,那是見死不能不救,他不願見自己,那是施恩不望報了。
中午時分,趕一處市集,一條不過半里光景的小街,只有一面館子,楊文華掀着布簾走入,鄉間的小麪館,地方當然不會大,擺着四五張桌子,客人不算多,收拾得還算乾淨。
他揀了一張靠壁的座位,叫了酒菜,正待舉筷,忽然發覺左首一張桌上,坐着一個身穿青布長袍的老者,正在打量着自己!
食客們互相看上一眼,也是常有的事,但楊文華髮現那老者目中似乎閃過一絲異彩,雖然只是一閃,瞬即若無其事的轉過頭去。
楊文華看老者貌相平庸,臉色微現焦黃,並無什麼特異之處,也沒去注意,自顧自的低頭吃喝着,吃完了,就結帳出門,只見那老者又有意無意的朝自己瞧來,楊文華跨出店門之時,看到老者也起身結帳。
長途跋涉,是一件辛苦的事,但從梅關被人襲擊負傷,牲口也不見了,要想再買一頭牲口,小鎮集上,也無處買得到,好在已到了廣東,離羅浮也已不算太遠,憑自己的腳程,再有幾天就可以趕到了。
心中想着,腳下也就加緊趕路,哪知這一陣奔行,到了日薄西山,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宿頭。
這一帶竟然全是起伏山崗,草枯林瘠,四無人煙,不禁暗暗攢了下眉,暗道:“此時不過黃昏時候,自己既然錯過宿頭,不如再趕一段路看看,前面是否會有人家?”
這樣又趕了十幾里路,天色已漸漸昏暗下去,總算在山路間遇上了一叫司沒有門的破小廟,一共只有一進大殿,小天井中長滿了枯草。
他踏着枯草,跨上台階,殿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座神龕,坐在裏面的一尊神像,也泥彩剝落,已沒有香火。
楊文華目光一轉,也沒走進殿去,只在石階上俯身吹吹灰塵,倚劍坐下,只見廟門前面一條石級路上,正有一個人踽踽行來。
這時天色已昏暗,十丈之外,只能朦朧看到一個影子,看不清人面。
那人手上好像捧着一大堆柴枝,跨進廟門,走近階前,就把一大堆柴枝放下,蹲着身子升起火來。
火光這一照,楊文華才看清這人原來是個化子,衣服襤褸,左肩背一個破布袋,年紀不大,約莫二十六七歲,生得濃眉巨目紫膛臉,蓬着一頭亂髮。
這時從左肩背的破袋中取出一團包了泥土的東西,煨入土中,又取出一條狗腿,在火上慢慢地烤着,火勢燎着狗毛,發出一陣焦臭味來,但不過瞬息工夫,狗毛就燒盡了,又過了一回,慢慢烤出肉香來了!
那化子很有耐性的緩緩翻動,這樣足足烤了半個時辰之久,那化子才把烤熟的狗腿往石階上一放,然後又取了一根木棍,從火堆中把那一團東西撥了出來。
回身在石階上坐下,又從破布袋中取出一方白布,攤到階上,又取出一把小刀,四五個大蒜,一把食鹽,一個酒瓶,一起放在白布之上,接着取過那一團東西,用手拍開外面包着的一層泥土,頓時肉香四溢,原來竟是一隻肥碩的“叫化雞”,又取過烤狗腿,用小刀在皮上仔細的颳去烤焦的皮毛,把肉一條條的切下,敬以白布上。
忽然回頭朝楊文華咧嘴一笑道:“朋友大概沒帶乾糧,那就來一起用吧!”
楊文華早就聞到一陣陣的肉香,往鼻孔中直鑽,更引起了飢腸轆轆,聞言不覺臉上一熱,抱抱拳道:“萍水相逢,怎好叨擾?”
那化子豁然大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兄台大概初入江嘲;才會如此拘泥,來來,兄弟還有一瓶上好的茅台。下以拷狗腿,叫化雞,正好遣此寒夜,兄台不用客氣了。”
一手取過酒瓶,拔開瓶塞,隨手遞過,自己取起一條腿肉,蘸着些鹽,剝了一瓣大蒜,就吃了起來。
楊文華不好推辭;只得接過酒瓶,已可聞到一陣濃馥的酒香,喝了一口,果然酒味極醇,又隨手遞還給他,也取了一條肉,沾了少許鹽,一邊吃着,一邊問道:“在下叨擾酒肉,還沒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化子又撕了一條雞腳,遞給楊文華,喝了口酒,笑道:“當叫化是不需要姓名的,兄台就叫我小遊好了,晤,兄台呢?你不是化子;就該有姓名了?”
楊文華看他出語詼諧,談吐不俗,這就一笑道:“在下楊文華。”
小遊點着頭道:“楊兄這名字很好,有點文氣,名如其人,我看楊兄身佩寶劍,敢情還是文武雙全。”
楊文華道:“小遊兄説笑了,在下是讀書不成學劍,學劍也一無成就的人。”
“如此最好沒有了!”
小遊喝了口酒,一拍巴掌,大笑道:“讀書如果有成,就可學而優則仕,一入仕途,就滿身俗氣,學劍如果有成,就成為劍術名家,一成名家,就滿身傖氣,楊兄既無俗氣,又無傖氣,還是我輩本色,來,喝酒。”
他又把酒瓶遞了過來。
楊文華接過酒瓶,又喝了一口,只覺此人言談舉止,極為豪放,不拘小節,和自己頗為投契!
就這樣邊吃邊談,不覺把一瓶茅台,一隻叫化雞都吃完了。
小遊差不多已有七八分酒意,把吃剩的烤狗腿用白布包起,收入破袋之中,打了個呵欠,笑道:“楊兄,在下酒醉欲眠,那就少陪了。”
他腳步也已有些踉蹌,跨進大殿,走到神龕前面,伸手抓住神幔,“嗤”的一聲,扯了下來,用力抖了幾下,撣去灰塵,然後在壁角落裏倚牆坐下,用布幔連頭帶身子一起覆住,就不再做聲,敢情已經睡着了。
楊文華看得好笑,夜色漸深,山風漸大,破廟又沒有門可關,寒風吹到身上,雖然喝了酒,身子暖和多了,但依然感到有些寒意。
階前那一堆烤肉的柴火,也漸漸將熄,這就在廟前撿了一堆較粗的樹枝,搬到大殿右側,從新升起火來,這樣兩個人都可以取暖了。
一面從腰間取下長劍,在火堆旁坐下,把劍放到膝上,正準備閉目調息!
突聽“刷”“刷”“刷”三聲輕響,身前忽然捲起一陣風聲,抬目看去,火牆前面,竟然多了三個身着勁裝,手持長劍的剽悍漢子,六道冷厲目光,一齊盯住自己,來意似乎不善!
楊文華微微—怔,正等問話。
只見站在中間的漢子冷冷喝道:“起來。”
楊文華覺得對方説話,毫無禮貌,心中不禁有氣,問道:“三位是……”
左首漢子叱道:“叫你起來,你就起來,嚕嚓什麼?”
楊文華左手握劍,霍地站起,劍眉一挑,説道:“你們這是對誰説話?”
中間那人間他道:“你叫楊文華?”
楊文華心中覺得奇怪,他們如何知道我的姓名了?一面凜然道:“不錯,我就是楊文華,你們……”
左邊一個獰笑道:“那就對了。”
楊文華道:“你們是什麼人?找我何事?”
右邊一個道:“咱們找你,是要你命的。”
楊文華聽得大驚,哼了一聲道:“三位和我楊某有仇?”
左邊那個道:“要命一定要有仇麼?”
楊文華道:“那麼你們是有人差遣的了?”
中間那個長劍一揮,不耐地盜:“不用和他嚕嗦,把他幹了就好。”
左右兩人果然一左一右逼了上來。
楊文華刷一聲,揚腕抽出長劍,怒笑道:“三位一定要一起上也行,咱們到天井裏去。”
中間漢子冷笑道:“這小子還想頑抗,好,讓他試上兩招,死了可以瞑目。”
話聲一落,刷刷刷三道人影果然一齊飛射出去,落到殿前天井之中,依然和剛才一般品字形站定。
楊文華看他們身法矯捷,心暗暗付道:“這三人不知是什麼路數,看來身手大是不弱,自己以一敵三,倒要小心!”
心念轉動,豈肯示弱,左鞘右劍,雙足一頓,也跟了出去,落到他們三人前面一丈左右,凜然道:“三位可以出手丁。”
中間漢子哼了一聲,這大概是他們動手的暗號了,哼聲剛起,但覺寒光耀目,幾乎連他們如何出手的都沒看清,三柄長劍已晶字形迎面刺來!
好快的劍法!
楊文華同時長劍一圈,疾劃出去。
他也是家學淵源,從小練劍,這一劍含憤出手,勢道也是不弱,但聽“當”“當”
“當”三聲金鐵激撞,三個黑衣漢於的第一劍居然被他硬擋開去。
但這三個黑衣漢子劍法快速,第一招雖被擋開,手中長劍卻似靈蛇一般,青光一轉,仍然急疾刺了過來。
楊文華急忙回劍護身,往後躍退。
哪知這三個黑衣人身若飄風,忽然一個旋轉,本來和楊文華對面站立,品字形圍攻的人,這一轉,三個人竟然一下轉到了楊文華身後,依然品字形而立,三支長劍,寒芒如電,朝他身後刺來。
楊文華往後躍退,等到發覺敵人忽然轉到自己身後發劍,不由地大吃一驚,急切之間,上身朝前衝出,右手一記“龍尾揮風”,朝後掃出,身子隨着劍勢,像陀螺般轉了過去。
等他這一轉過身去,才發現三個黑衣人手持長劍,作出刺擊之狀,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心中暗暗覺得奇怪,細看他們姿勢,三支長劍正待刺出,欲發未發模樣。
這是被人制住了穴道!什麼人有這快的手法,能在三人長劍出手之初,同時制住他們穴道呢?莫非會是小遊?這破廟之中,除了他,再無第三人了!
心念一動,不覺回頭看去,只見小遊依然連頭帶身,捲曲着蓋在神幔之下,靠在壁角落裏,一動也沒有動過!
“不是他,那還會有誰呢?”
楊文華正在驚疑之際,突聽“噗”“噗”“噗”三聲輕響,傳入耳中,急忙回頭看去,不知何時,那三個黑衣漢子胸口,已多了三支五寸來長的松枝,端端正正插入了心窩,嘴角間,正在緩緩流出血來。一望而知已經氣絕了。他們沒倒下去,只是穴道受制未解而已!
就在此時,突聽廟外不遠,響起兩聲叱喝,旋即靜然無聲。
楊文華心中暗自納罕,這三人黑衣人明明是衝着自己而來,這可從他們知道姓名,就可以得到證明,他們和自己無怨無仇,當然是有人指使的了,這指使他們的是誰呢?這三人劍法極快,武功極高,居然一下就被人制止,又被人用松枝插入了心窩,從這一事情看來,先前制住他們的,和後來殺死他們的,應該是兩個人了。
先前那人點他們穴道,自然是在暗中幫助自己。後來那人用松枝殺死他們,是不是怕他們説出指使的人呢?對了,方才廟外那兩聲叱喝,敢情就是那兩人遇上了,動起手來,也許他們就在附近!
楊文華想到這裏,急忙一手提劍,縱身往廟外掠去,出了廟門,在四周尋找了一會。
這時已近子夜,寒風正冽,呼號如濤,連半個人影都沒有,那有兩人動手的事兒?這就只好提着長劍,迴轉破廟,目光一注,不由得又是一怔,自己出去的時候,三個被定住身子的黑衣漢子,胸口插入松枝,但尚未倒下,這會兒工夫,三個黑衣人的屍體,竟然已失所在,他們方才立身之處,只剩了三灘黃水!
他自然聽人説過,江湖上有一種“化骨丹”,只要彈在屍體之上,不消頃刻,就可以為一灘黃水,那麼在自己出去之後,又有人進來過了。
這人又是誰呢?回頭看去,靠在壁角上的小遊,似乎睡得極熟,布幔蓋住了他整個身子,和方才一模一樣,連動也沒動過一下。
一場譎詭離奇的經過,就像颳起了一陣旋風,來得快,消失得也快,一切就像根本沒發生過一般。
只有殿上生着的一堆柴火,已經漸漸將要熄滅!
仲冬寒夜、朔風凜冽,這一靜止下來,楊文華身上又感到有些寒意,他俯身撥動了一下火勢,又添了些柴枝,又在火堆旁倚劍坐下,閉目養神,漸漸朦朧睡去;也不知過了好久,他從睡夢中醒來,睜目一看,天色已經大亮,不覺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再看靠在壁角間的小遊,依然矇頭蓋着神幔,酣睡未醒!
不,他還是昨晚那個樣子,一動也沒有動過,心中不禁起了疑念,叫道:“小遊兄,天色已經大亮,你也該睡足了吧?”
小遊沒有理他,還是一動不動。
楊文華忍不住走過去,伸手拍了他一下肩膀,笑道:“小遊……”
“兄”字還沒出口,忽然發覺手拍到的並不是人,心頭一楞,隨手掀起神幔,哪裏還有小遊的影子?神幔底下,只有一捆豎着的稻草而已!”
“他早已走了!”
楊文華不禁望着一堆稻草發呆,心中暗道:“他果然是一個奇人,可惜自己失之交臂了。”
當下佩好長劍,就離開破廟,在小溪邊掬水洗了把臉,放開腳程,往南奔行,中午時分,經過石塘,正想找個地方打尖,忽見前面一棵大樹底下,站着兩個一身獵户打扮的漢於,候在路旁,樹下拴着三匹駿馬,似在等人。
看到自己走近,兩人一齊迎了上來,走到跟前,神色恭敬的躬身施禮,右首一個説道:
“來的可是楊相公麼?”
楊文華一怔,連忙還禮道:“在下楊文華,二位……”
那人道:“小人奉敝主人之命,在此恭候楊相公,邀請楊相公至敝莊一敍。”
楊文華心中一動,暗道:“昨晚那三個黑衣人,也知道自己姓名,莫非他主人就是暗中主使之人,暗襲不成,又來明的了,哼,自己正想會會你呢!”
這就問道:“不知貴上名諱如何稱呼?怎麼會知道賤名的?”’那人説道:“敝主人只説楊相公是熟人,敝上沒有交代,小的就不敢説了。”
楊文華看他不肯説,心中更證實自己想得不錯,一面故意説道:“在下不知貴上是誰,怎好叨擾?”
那人道:“敝主人既説和楊相公是熟人,自然是楊相公的故人了,楊相公見了面,不就知道了麼?”
楊文華原是為了父親被人暗殺,才往江湖上來的,但一到大庚嶺,就被人偷襲,差點送了性命,昨晚又有三人問了自己姓名,向自己下手,可見暗中有主使的人,就算他不找自己,自己也正要找他,既然他派人前來邀約,豈有錯過機會?不覺含笑點頭道:“既是如此,在下自當造訪。”
那兩人聞言大喜,右首一個立即牽過一匹馬,伺候着道:“楊相公那就請上馬。”
楊文華問道:“寶莊離這裏還很遠麼?”
右首那個道:“也不很遠,楊相公是敝主人的貴賓,怎好徒步行走,所以命小的牽來牲口代步。”
楊文華一笑道:“貴上果然是好客得很。”
當下也就不再客氣,跨上了馬背。
那兩人也各自上馬,左首一個在馬上拱拱手道:“小的替楊相公領路。”
説完,一帶馬繮,兩匹馬同時朝前馳去。
楊文華也就跟在他們馬後而行。
這一上路,前面兩騎竟然越走越快,幾乎是縱馬急馳,奔行如飛!
楊文華心中暗暗冷笑,也立即催馬追了上去。
這樣兩前一後,奔馳了約莫半個時辰,所經過的都是田埂小徑,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
前面兩騎又逐漸的慢了下來,再行裏許,只見又有兩騎馬迎了上來。
馬上人也是一身獵户打扮,在馬上朝楊文華拱手為禮,説道:“敝主人特命小的二人出莊前來迎接楊相公的,楊相公請。”
這時前面領路的兩人,已經緩慢下來,只是策馬徐行,後來的兩騎,讓楊文華先行,然後跟在楊文華的後面而行。
再行裏許,過了一座石橋,已有青石板鋪的大路,這條石板路足有裏許光景,直達小山下一座大莊院前面。
只見大門敞開,門口站着兩個一身青衣的漢子,看到楊文華馳近,立即趨了上來,攏住馬頭,讓楊文華跨下馬背,才躬身道:“楊相公請。”
楊文華不見他們主人出來相迎,就隨着兩個青衣人跨進大門。
兩個青衣人走在前面,但並不再進二門,卻走向右首一條迴廊行去。
進入一道腰門,又穿行過一條長廊,再進入一個月洞門,迎面是一排三間精舍,廊靜窗明,敢情是他們主人的書房了。
兩個青衣人走近門前,就腳下一停,躬身道:“楊相公到。”
屋中立時有人打起棉簾,響起一個嬌脆的少女聲音,説道:“楊相公請進。”
楊文華心中有些遲疑,暗道:“這人把自己引到這裏來,不知又有什麼詭計?”
但既已到了這裏,縱有詭計,也自然非進去不可了,當下就昂然跨了進去。
但覺一股暖氣,迎面而生,自己估計不錯,這裏果然是主人精雅的書房,書房共分三間,這是中間,室中生着一個精緻的火爐,爐上放一隻紫銅水壺,一室温暖如春。
一個身長玉立的青衣使女臉含嬌笑迎着欠身道:“楊相公請坐。”
室中依然不見主人,楊文華心中暗生疑雲,忍不住問道:“貴主人呢?”
青衣使女欠身道:“楊相公遠來,天氣寒冷,請先洗一把臉。”
原來中間一張花梨木的小圓桌上,早已準備好了一個白銅面盆,盆中放好了熱水和一條新毛巾。
楊文華含笑道:“多謝姑娘,貴主人待客如此周到,在下愧不敢當。”
當下也就不客氣,過去洗了把臉,果然覺得暖和得多了。
青衣使女等他盥洗完畢,就端起面盆,退了出去。
楊文華心中漸漸覺得奇怪:“此地主人,把自己引來,但看情形,好像對自己並無惡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正在猶豫之際,忽聽門外傳來一聲爽朗的大笑道:“待慢、待慢,楊兄不怪兄弟故弄玄虛吧?”
隨着話聲,棉簾掀處,走進一個人來。
這人錦袍玉帶,生得濃眉朗目,一張紫膛臉上,笑容可掬。
楊文華不覺一呆,繼而大喜,他,不是昨晚在破廟中烤狗腿的化子小遊,還有誰來?不覺失聲道:“原來是小遊兄?”
“哈哈!”
小遊搶上一步,一把握住楊文華的手,用力搖撼着,大笑道:“對不起,兄弟只是想使楊兄驚奇一下而已!”
楊文華也緊緊握住了他的手,笑道:“總算你這個朋友,兄弟沒有失之交臂。”
“來,我們喝酒去。”
小遊拉着他舉步走向左首一間,一道厚厚的紫絨簾幕,從中間徐徐分開,兩人並肩跨入,楊文華才發現兩邊各有一個娟秀的青衣使女拉着繩子。
這是一間寬敞的餐室,中間一張八仙桌上,早已熱氣騰騰,放滿了菜餚,主客位上,也放好了銀盞牙箸,杯中已注滿了琥珀色的美酒。
看來,這一切都是早已準備好的。
小遊一抬手道:“楊兄快快請坐,咱們兄弟不許客氣,酒菜快涼了呢!”
他説話之時,已在主位坐下。
楊文華已不再謙讓,就坐了客位。
兩名青衣使女伺候兩人落坐,就手捧銀壺,站到了兩人背後。
小遊一手舉起酒杯,含笑道:“來,楊兄,兄弟敬你一杯,兄弟把楊兄請來,應該罰一杯,兄弟先乾兩杯。”
説罷舉杯一飲而盡,一名青衣使女立即給他斟上了酒,又舉杯幹了一杯。
楊文華連説:“不敢”,和他幹了一杯之後,青衣使女也立即給他斟上了酒。
楊文華又舉杯道:“兄弟也敬小遊兄一杯,表示謝意。”
“好,好!”
小遊大笑道:“楊兄不用謝,這一席酒,一來是咱們兄弟好好敍敍,二來乃兄弟向楊兄賠禮的。”
楊文華道:“小遊兄賠禮二字,如何説法?”
小遊大笑道:“第一,兄弟昨晚騙了楊兄,兄弟賤姓陸,草字少遊,不是小遊。第二,兄弟昨晚偷偷溜了,難道楊兄不責怪兄弟麼?”
“少遊兄果然騙得兄弟好苦!”
楊文華道:“對了,昨晚是少遊只制住那三個漢子的,只不知廟外那聲叱喝,少遊是遇上了什麼人嗎?”
“和楊兄動手的三個黑衣漢子不是楊兄制住他們的麼?”
陸少遊驚異的道:“兄弟並沒出手呀!”
“這就奇了!”
楊文華道:“那會是什麼人呢?哦,那麼少遊兄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呢?”
陸少遊笑了笑道:“你出去撿柴生火,兄弟就出去了。”
他口氣微頓,續道:“説起那聲叱喝,唉,若非暗中有人出手,兄弟差點就送了老命!”
楊文華聽得更奇,問道:“少遊兄能否説得詳細一點?”
陸少遊舉起酒杯,咕的一聲喝乾,説道:“那兄弟看到楊兄和三個黑衣人動手,正待躍出相助,眼見楊兄已把他們三人一起制住,忽聽三縷極細的風聲,從廟外射入,貫穿了三人心窩,兄弟立時想到這可能是殺人滅口,這就仔細朝廟外三支丟手箭來處看去,果然給兄弟發現前左首一棵大樹上,正有一對神光炯炯的眼睛,注視着殿上,兄弟心中暗暗一動,這就悄悄掠起,撲了過去。’他看楊文華不吃不喝,只顧聽自己説話,笑道:“來,楊兄,咱們邊談邊喝,你怎麼停下筷來了?喝酒。”
兩人對於了一杯,又吃了些萊。
楊文華忍不住問道:“少遊兄,後來呢?”
陸少遊哈地笑道:“就在兄弟堪堪縱身撲起,就看到五支丟手箭,梅花形朝兄弟胸口激射襲來,那時兄弟身子凌空飛撲,那有閃避的份兒?何況兄弟看到那五支丟手箭的時候,離兄弟胸口,已不到三尺光景。”
楊文華緊張地道:“後來如何?”
陸少遊笑了笑道:“當然沒被打中,打中了,兄弟還能坐在這裏喝酒?”
他又舉起酒杯,一飲而幹,續道:“那五支丟手箭,快到兄弟胸口之際,忽然從橫裏吹過一陣清風,居然把五支勁急的丟手箭一齊吹得斜飛出去,同時呼到有人發出一聲清叱,但等兄弟落到地上,人已不見,連一點影子都沒有了,只有地上被風吹落的五支丟手箭,兄弟心想:“此人一發五箭,必是高手,也許可以從他箭上,找出一點端倪來,哪知從地上拾起一看,哈,楊兄,你當那五支丟手箭是什麼?”
楊文華道:“莫非是五支梅花枝兒?”
陸少遊詫異的道:“楊兄原來已經知道了?”
楊文華道:“兄弟只是猜想罷了。”
陸少遊搖頭道:“猜想未必有如此準。”
楊文華道:“那人這五支梅花枝兒,可能是準備對付兄弟的,但因少遊兄朝他撲去,他才打了出來。”
陸少遊驚奇的道:“楊兄已經知道此人是誰了?”
“不知道。”
楊文華接着道:“因為兄弟在數日前,曾被此人五支梅花枝兒擊中要害,差點送了性命,大概他發現兄弟沒死,所以非取兄弟性命不可。”
陸少遊道:“他和楊兄有仇麼?”
楊文華道:“仇是有,那是不共戴天之仇,但兄弟連這人是誰都一無所知。”
陸少遊驚“啊”一聲道:“楊兄令尊,也傷在他五支花枝之下的麼?”
“是的。”
楊文華問道:“那麼廟中那三個黑衣人身上,灑‘化骨丹’的可是少遊兄麼?”
“沒錯。”
陸少遊道:“野廟之中,留下三具死屍,會給地方上帶來許多麻煩,所以兄弟趁楊兄追出廟去之際,把他們屍體化了。”
他看了楊文華一眼,又道:“那麼兄弟也不知道發出一記掌風,擊落五支花枝的人是誰了?此人應該和楊兄是友非敵了。”
楊文華搖搖頭道:“兄弟此次還是第一次出門,隻身南行,除了那天結識了少遊兄之外,一個朋友也沒有,此人是誰,兄弟就不知道了。”
“這就奇了!”
陸少遊沉吟道:“楊兄既不知道仇人底細,也不知道朋友是誰,豈非是古怪事兒?”
説到這裏,抬目問道:“楊兄方才曾説,你數日前被人用五支梅花枝幹擊中要害,那是什麼人救你的呢?”
“兄弟也不知道他是誰?”
楊文華就把自己如何遭人暗算,僵卧雪地,被一個隱世高人所救,養傷三日,連人家主人一面也未見到,大概説了一遍。
陸少遊覺吟道:“這人隱居梅林深處,必和梅妻鶴子的林處士一樣,是位隱逸之士,救了楊兄,又不願和楊兄相見,也許是施恩不望報,雅不欲不知,但據兄弟猜想,此人年齡不會太大,而且是個風流倜儻之人。”
楊文華道:“少遊兄如何知道的呢?”
“哈哈!”
陸少遊大笑一聲道:“此人如果是位高年隱逸,那麼應門的應該是個童子,言師採藥去,雲深不知處;但這位隱士,應門的是妙齡侍女,紅袖添香夜讀書,由此可見是一位瀟灑俊逸的風雅之士了。”
楊文華看了手捧銀壺的二個侍女一眼,點頭道:“少遊兄此言甚善。”
兩人邊談邊喝,差不多已有六七分酒意,才要侍女裝飯,飯罷,陸少遊又引着楊文華到書房落坐。
一名青衣使女重新沏上兩盞名茶。
陸少遊問道:“楊兄令尊遇害,楊兄是為了偵查仇人下落,才到江湖上來,但楊兄一路南來,莫非仇人是在嶺南嗎?”
“那到不是。”
楊文華道:“兄弟是聽一位父執説的,折花殺人,在江湖上已經鬧了將近一年,但一直沒有人能説得出這人的來歷和動機來,據兄弟那父執説,他昔年到過嶺南,據説遇上過一位異人,隱居羅浮山中,此人胸羅萬有,對武林中各門各派的手法,無不了如指掌,要兄親專程前來,叩請指點,所以兄弟才有羅浮之行。”
陸少遊笑道:“楊兄説的那是蓑衣老人了。”
楊文華道:“就是蓑衣老人。”
“難,難,要找他只怕不容易呢!”
陸少遊搖着頭,説道:“據説這位老人年已百歲以上,終年穿着紫蓑衣,腳上穿的是鐵製的鞋,一生不食煙火,摘果為餐,喜歡睡在下臨萬丈深淵的石樑上,在山上,你如無心相遇,進出可以看得到他,但你如果有心要想找他,卻又偏偏無處可找,有人説他已是半仙,也有人説他只是故弄玄虛,不過有一點倒可相信,先父小時候,曾在羅浮山見到過他,頭上沒有一根白髮,後來先父六十歲那年,又曾在羅浮山下相遇。”
“他還是那個樣子,頭上依然沒有一根白髮,兄弟是個好奇的人,曾幾次找上羅浮山去,想去看看這位異人,都沒有遇上,最後一次,兄弟在山上住了半個多月,就是沒找到他,有一天晚上,兄弟已經睡了,聽到不遠的山徑上,有鐵鞋踏在山石上的聲音,兄弟來不及披衣,等開門出去,萬籟俱寂,一點聲音也聽不到了,兄弟心想也許和他無緣,因此第二天就下山了,從此沒有再去過。”
楊文華道:“真是有這樣的奇人?”
陸少遊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天地間盡奇多人,只是我們不易碰上,就算碰上了,你也不知道他。”
楊文華道:“就以少遊兄來説,何嘗不是奇人,若你不派人來邀,兄弟和你豈不也失之交臂了?””兄弟也算是奇人?”陸少遊聽得哈哈大笑。
楊文華道:“奇人不一定是半仙或武功超異之人,像少遊兄這樣特立獨行之士,有時好像揮金如土,有時卻又是遊戲風塵,焉得不是奇人?”
“知我者其楊兄乎?”
陸少遊又大笑道:“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無憾,楊兄真是我陸少遊唯一的知己!”
他一把抓住楊文華的手,搖撼着道:“楊兄,咱們萍水相逢,最難得的是氣味相投,一見如故,如果楊兄不嫌棄的話,咱們結為金蘭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楊文華笑道:“少遊兄説的,正合我意。”
“好,好!”
陸少遊大喜的拍着手道:“來人呀!”
只見一名青衣使女掀簾走入,躬身道:“公子有何吩咐?’,陸少遊揮着手道:“快去準備香案,我要和楊兄結拜呢!”
青衣使女應了聲“是”,返身退出。
不多一回,那使女又掀簾走入,身躬道:“啓稟公子,香案已準備好了。”
陸少遊一把拉着楊文華説道:“楊兄,我們出去。”
兩人跨出書房,中間一間客堂上,上首懸掛的是一幅至聖先師像,長案前一張半桌上,已經點燃起香燭。
陸少遊道:“我們也讀書,也學劍,就由孔老夫子來主盟吧!”
兩人磕過頭,一敍年齡,陸少遊二十五,居長,楊文華只有二十歲,自然是小弟了。
楊文華恭敬的朝陸少遊作了個長揖道:“小弟拜見大哥。”
陸少遊也拱手還禮,説道:“賢弟不可多禮。”
兩人重又回入書房,坐了一會。
楊文華起身道:“大哥,小弟得和大哥義結金蘭,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但小弟有事在身,要告辭了。”
陸少遊道:“咱們兄弟難得一敍,賢弟怎不多住上幾日再走?”
楊文華道:“小弟父仇未復,連仇人是誰,都一無所知,是以急於前去羅浮,找蓑衣老人,也許可以蒙他指點,大哥盛情,後會有期。”
陸少遊點頭道:“賢弟既是這麼説,愚兄就不好強留了,愚兄本該陪賢弟同上羅浮,但幾次去找蓑衣老人,都無緣一晤,若是和賢弟同往,可能反而誤了賢弟正事,那就是隻好賢弟一人去了,也許孝感動天,很快就可找到老人了。”
楊文華道:“但願如此。”
當下就拱手作別。
陸少遊一路送出大門,只見門外早已有一名莊丁,牽着一匹駿馬,在階下伺候。
陸少遊道:“賢弟此去羅浮,尚有一二百里路程,這匹馬腳程快極,賢弟請上馬吧!”
楊文華心中暗道:“大哥莊上的使女,果然善解人意,她們聽説我要走,沒待大哥吩咐,我們還沒出來,居然連馬匹都已準備好了!”
一面拱拱手道:“多謝大哥,小弟拜領了。”
跨下石階,從莊丁手中接過馬繮,跨身上馬,再次拱手道:“大哥請回,小弟告辭。”
陸少遊含笑道:“賢弟羅浮回來,愚兄再為賢弟洗塵了。”
羅浮山在增城縣東,袤直五百里,瑰奇靈秀,為粵中名山。
據羅浮山記:“羅,羅山也,浮,浮山也,二山合體,謂之羅浮。”
主峯在博羅縣西北,峻天之峯四百三十有二,羅山絕頂曰飛雲蜂,夜半見日,飛雲之西,曰上界三峯,峭絕鼎立,人莫能至。其下與羅山相接處,有石如梁曰鐵橋。
浮山之絕頂曰蓬萊,在鐵橋之西,又名碧雞峯。
楊文華是聽一位父執説的,蓑衣老人經常來往兩蜂之間,他最喜歡兩山之間的那道石樑了,如果有人看到他,差不多都在那石粱附近。
因此楊文華入山之後,就一路朝羅山飛雲峯尋來,找到飛雲峯,再往西,不就是那道石樑了麼?但上面説過,羅浮山袤直五百里,峻天之峯四百三十有二,你到了山中,看到的是起伏羣山,到處都有插天峻峯,山峯和人一樣,臉上又沒寫姓名,你認識的熟人,一眼就知道他是誰,不認識的人,見了面,還是不認識。
偌大一片山區,有數不甭的山峯,你從沒來過,要找飛雲峯,又談何容易?楊文華在山中轉了兩天,入山已深,所經之處,人蹤罕至,連想找個人問路,都找不到。
這是第三天的巳牌時光,在楊文華身後,約莫三四十丈距離,忽然多了一個一頭銀髮一直披到肩頭的老人,身上穿着一襲蓑衣,腳上拖了釘鞋,一手柱一支古藤杖,遠遠尾隨而行。
這老人很像是傳説中的蓑衣老人。
因為這裏已是人跡罕至之處,不會有和蓑衣老人打扮相同的人出現,那麼這老人不用説該是蓑衣老人無疑了!
他為什麼要尾隨在楊文華的身後呢?這道理,你只要稍加思索,就不難得到答案。
第一、蓑衣老人也許早就發現楊文華了,他覺得奇怪,這年輕人裹糧入山,來到這人跡不至的羅浮山,所為何來?他要在暗中加以瞭解。
第二、羅浮山,尤其在石樑前後,是他時常徜徉之處,這年輕人莫非聽了傳言,想來求仙學道的?他(蓑衣老人)既是半仙,自然要度有緣人,自然更須暗中加以考察。
夠了,有這兩點理由,他尾隨楊文華的身後,自然沒錯了!
(這兩點理由,可不是作者心裏的想法,而是在這位蓑衣老人身後暗中尾隨下來的人在忖度着。)蓑衣老人身後,居然還有人尾隨下來?有,那是一個一頭亂髮,身穿一件襤褸大掛,左肩背一個藍布破袋的化子,生得濃眉紫臉,年紀不大,他,正是和楊文華義結金蘭的大哥陸少遊所喬裝。
陸少遊聽了楊文華的述説,覺得他在梅關,在破廟兩次遭人襲擊,顯然暗中有人慾殺之而甘心,古人曾説,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人既是南在暗中謀害楊文華,此去羅浮,難保不在暗中下手。
陸少遊是個血性中人,自然不放心義弟一個人前赴羅浮,他雖沒對楊文華明説,楊文華臨行之時,他只送了一匹牲口,其實卻一路暗中跟了下來。
但距陸少遊身後,差不多也是二三十丈遠近,還有一個人也暗暗綴了下來。
這人卻是一個少年書生,青衫飄逸,風度翩翩,他雖走在最後,但一路行來,有如行雲流水,瀟灑已極!
羅浮山崇山峻嶺,山徑盤曲,再加林木蒼鬱,草長過人,走在山徑上,而且每個人都隔了老遠一段距離,要暗中尾隨,而不為前面的人發覺,自然只能盯住自己前面一個人而行。
這一路上,自然不會發生什麼事故。
兩天來一直都沒發生事故。
現在已經快是下午時光了,跟在楊文華身後的蓑衣老人,敢情走得累了,他仰首看看天色,忽然找了一塊山石坐了下來。
他這一坐下,跟在他身後的陸少遊急忙閃身入林,藉着大樹隱蔽住身子,遠遠停下步來。
只見蓑衣老人坐下之後,就脱下了釘鞋,用拳頭捶着兩條腿,似是走得兩腿痠麻了。
這也難怪,傳説中的蓑衣老人,年已逾百,到底他是人,不是神仙,年歲不饒人咯!
陸少遊走了大半天,當然腿也酸了,但陸少遊究竟是年輕人,體力足,還不在乎。
蓑衣老人槌了一回,敢情稍稍好了一些,於是他站起來。
陸少遊還以為他又要走了!
哪知蓑衣老人忽然伸手拉開胸前繩結,把身上蓑衣脱了下來,然後又舉手一掀,把披肩銀髮也摘了下來,同時也丟棄了那根古藤杖!
他竟然只是一個喬裝蓑衣老人的人!
陸少遊看得心頭猛然一動,不假思索,急急長身掠出,凌空飛撲過去,一下落到那人面前,探手就一把扣住了他的脈門。
那喬裝蓑衣老人的人只覺風聲一颯,眼前就多了一個化子!
不,他一隻手有如五道鐵箍,差點連腕骨都被捏碎了,心頭既驚又怕,口中“啊”了一聲,一個人不自禁地蹲了下去,只道:“好漢饒命,好漢快請放手,小的手骨被你捏斷了,小的身邊一共只有五兩銀子,好漢拿去就是了。”
他把陸少遊當作了剪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