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喏,這個花瓶,記得嗎?咱倆結婚紀念日去馬德里的時候買的。我説不讓你買你非要買,害得我背個大花瓶回國,走到哪兒都生怕別人碰我一下,鬼鬼祟祟跟藏了毒似的,差點兒被海關就地正法……”
“喏,還有這地毯,你非説茶几會把木地板磨壞,一平米好多錢,非要我去弄來安哥拉地毯鋪上,保護木地板。我上哪兒給你弄安哥拉地毯去啊,我就直接在網上買了,糊弄你説是海外代購的,你還真信了,看樣子你也啥都不懂……”
“還有這個沙發布……”
“還有這個洗手枱,每次水都會濺出來,後來找Danny認識的朋友給我們重新改裝過了……”
謝宇一邊介紹,一邊開始懷疑何蔓是不是故意的。
怎麼可能想不起來,正常人都不會相信她吧?他注意到,何蔓懵懂地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左看右看,自始至終一臉困惑和無措。
謝宇悵然若失,他停頓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再拿哪件擺設來舉例子。何蔓主動指着一對放在電視旁酒櫃中的耳環問道:“那……這耳環是我的嗎?”
耳環上綴滿碧綠色的水鑽,亮晶晶的,做成孔雀翎的樣式。
怎麼會是你的,要説五年前你的品位還差不多,現在你哪兒會戴這麼複雜又招搖的東西。
謝宇腹誹,可自己也忘了這耳環為什麼會在這裏,只能結結巴巴地回答:“不……這是我現在的女朋友的。”
不知道自己有女朋友的事情,何琪是否已經告訴何蔓了。他説完,就把Lily的耳環拿過來放進了抽屜。
謝宇合上抽屜,再次不死心地問:“你真不記得了?”
何蔓聞言愣了一下,謝宇敏鋭地捕捉到了,心裏有了一點兒譜。
裝,接着裝,我看你怎麼裝下去。
何蔓忽然低頭笑了,伸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根圓盤狀的棒棒糖,伸手遞給了謝宇。
謝宇舉着棒棒糖端詳,就是街邊小賣部一兩塊錢就能買到的雜牌兒棒棒糖,用透明塑料糖紙包着,沒什麼特別。
“你給我這個幹嗎?”
“這是你以前送給我的禮物啊。我很珍惜的。”何蔓低頭柔柔地笑了,謝宇見狀心裏有一絲異樣。
“我什麼時候給你送過這個禮物?”
“你不記得了嗎?”何蔓驚訝地睜大眼,“就存在我平時放重要物品的小鐵罐裏,我在自己租的房子裏整理東西時找到的。我還記得那是咱們結婚之前,有次我加班到半夜,被當時的頂頭上司——就是那個虎姑婆,被她罵得特別慘,我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哭。你看到路邊的小攤兒上賣棒棒糖,想起我很喜歡吃甜的,就跑過去買給我,説總有一天會讓我過得不這麼苦,跟着你每天都像吃了蜜一樣甜。”何蔓説着説着,像沉浸在往事中一樣,一臉傷感,“可是,我們後來為什麼……”
她説到最後終於無法繼續。謝宇恍惚中也被帶入了情景,拼命地回憶自己什麼時候買過這樣一根棒棒糖。
竟然有過這樣的承諾。他的心中閃過一絲慌張。
“你竟然想不起來了?”何蔓抬頭看着他,眼裏已經有了淚光。謝宇大駭,不由得開始心虛。
兩個人對視着,很久,謝宇終於敗下陣來,萬分愧疚地開口:“我我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我不出下一個字。
何蔓卻撲哧笑出聲來。
謝宇有些懵懂地看過去,何蔓眼睛裏哪兒還有一絲淚光,她倚着沙發扶手笑彎了腰,那種嬉笑聲讓謝宇有種久違的親切感。
好像冷清許久的房子裏注入了一絲活氣兒。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不想輕易動搖,所以語氣故意強硬了些。
“你覺得呢?”何蔓笑着抬起頭,慢慢將上揚的嘴角沉下來,“忽然聽到這麼一個細節很令人信服的事情,自己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但是好像又確實發生過,這種感覺好受嗎?”
謝宇沉默了。
“剛才來的路上有個街邊試吃的小店開張,棒棒糖是店主發給路過的人的。故事呢,也是我隨口編出來騙你玩兒的。”
何蔓輕輕巧巧地將棒棒糖從謝宇的手中拿走,隨手扔進了垃圾桶。
“人本來就是靠記憶活着的,”她的目光掃過謝宇剛剛提起的花瓶、地毯、沙發布……半晌,重新定位在謝宇臉上,“所以不記得的事情就等於沒發生過。你跟我提起的所有一切,東西也好,離婚也罷,在我心中的感覺,就像這個棒棒糖之於你的感覺。所以我問你,這種感覺好受嗎?明明像是沒發生,卻非要你承認,要你承擔後果。我知道你很難理解,失憶這種事情聽起來就夠荒謬的了,所以我也編了個故事,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感覺和你一樣荒謬。”
謝宇沉默了。
仔細想想也是,何蔓沒時間也沒心思來玩兒一場失憶的遊戲耍弄他。她當初走得那麼決絕,怎麼可能這樣無厘頭地耍回馬槍。
其實是他自己希望,何蔓,半年前那個拉着箱子頭也不回的何蔓,回心轉意、大動干戈、大費周折地用失憶來偽裝一句“我愛你”。
也不是為了什麼,不是想複合,更不是放不下。謝宇告訴自己,只是想要出一口氣,解開一個心結。
僅此而已。
他正想説點兒什麼安慰她,沒想到,何蔓退後了一步,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繼續説道:
“但現在我算是徹底接受了,”她抬眼有點兒羞澀地一笑,“你……你在門口把我推開的時候,我就發現咱們之間的關係不一樣了。”
何蔓這次是真的流下了眼淚。
她抬起手,一邊抹眼淚一邊努力地笑着説,“都怪我,我還覺得咱倆是剛從海邊度蜜月回來呢,有點兒唐突了。我……我會注意的。”
眼淚越抹越多。何蔓終於還是蹲下去,笑着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