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跟謝宇剛結婚的三年,過得很開心。你們就像是連體嬰,連一秒都捨不得離開對方。朋友們都超羨慕的,我埋怨了你好久,覺得你重色輕友。”
像是想起了那時候的何蔓,小環自進門起第一次笑了起來。
“要説那三年,你們之間有什麼問題,恐怕還是出在謝宇身上。他本來比你年長,職位也比你高,晚上經常要去跟客户應酬,至於客户喜歡去的地方嘛,大多都是些……那種場合,你懂的呀。謝宇人長得帥又會玩兒,自然很多女生黏着他。本來這些情況你也都知道,你為此吃飛醋、吵架的情況也有,但還是相互信任,吵吵就算了,都沒什麼的。”
小環喝了口咖啡,繼續説道:“自從兩年前你挽救了一個項目,成功踢走一直壓着你的那個虎姑婆之後,整個情況就變了。你在公司居然比謝宇的職位還高。當然一開始兩個人還是好好的,我們大家聚會的時候調侃説,以後謝宇要靠何蔓養活了。謝宇聽了會一直笑,你呢,居然就會把自家男人護在背後,擺出一副母老虎的樣子,説這叫‘舐犢情深”……但是慢慢地,矛盾還是一點點現了。”
當時,何蔓的工作壓力巨大,忽然從一個小主管升為核心部門的總監,工作內容、工作強度都有了很大轉變。何蔓年輕,喜怒形於色,資歷又淺,根本壓不住下面浮動的人心。可她從小就不服輸,硬是要啃下這塊硬骨頭,除了業務能力變強以外,她整個人連性格都被自己硬生生給扭轉了。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她恨不得十八個小時都泡在公司裏,那就代表,她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冷酷的何蔓。
久而久之,就回不來了,哪怕對生活中的人也一樣多疑和易怒,當朋友們,比如小環或者Danny,委婉地對她提出勸告時,她反而會變得更易怒,覺得所有人都在針對她。
本來應該對何蔓施以安撫的謝宇,工作也更加忙。兩人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晚上又住在一起,竟然會有連續一個星期碰不到面的情況。
“那個時候,謝宇也很不收斂,對女生完全不避諱,好像故意要惹你生氣一樣,常常在外面喝酒喝到天亮才回家。老實説,沒有一個女人能忍受這樣的老公。
“我們這些外人,只是知道一些你們吵架的原因,雖然也參與過勸架,但也不能説完全瞭解,”小環講起這些,不住嘆息,“你説自己在公司加班到深夜,直到整棟大樓只剩下你一個人,可回到家裏還是冷冰冰,謝宇不知道到什麼地方鬼混了,電話也不接,接起來就能聽見旁邊吵得要死的音樂和女孩子講話的聲音。謝宇呢,覺得你自從升職之後就開始各種瞧不起人,不尊重他的工作,疑神疑鬼。每次他試圖説服你,讓你信任這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你就會諷刺他一天到晚做這種不正經的工作,怪不得做了幾年還只是個小經理。他要是勸你不要為了一份工作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你就會立刻反過來指責他妒忌你……”
聽着小環訴説着自己過去這五年和謝宇的婚姻生活,何蔓覺得簡直就像是一部悲慘的電視肥皂劇,甚至比醫院裏何琪説出“你失憶了”這四個字的時候還荒謬離奇,難以置信。
她在腦海中努力想象着自己指着謝宇惡言相向的模樣,可再怎麼努力也拼湊不出那份惡形惡狀。
他們曾經是那麼相愛。
小環的話讓何蔓消化了很久。
水滴打在落地玻璃窗上,一開始只是幾滴,忽然大雨傾盆。兩個人一齊在雨聲中沉默。
“那……那我跟你呢?是怎麼鬧翻的?”何蔓覺得自己的聲音格外艱澀。
小環講往事講出慣性了,發現這段往事好像也沒那麼難以啓齒了。
“是去年我到上海出差的時候,經過外灘一家酒吧,很巧地看到剛好也正在出差的謝宇。當時他已經喝得爛醉,完全走不動。我本來應該第一時間打給你的,可是估計你一聽説他又爛醉,絕對會炸鍋,所以我也不敢告訴你。謝宇已經不省人事了,我又不知道他的酒店在哪裏,只好帶他到我房間過了一晚。第二天我們都不敢跟你説,怕你胡思亂想,但後來你還是通過翻謝宇的手機知道了,殺過來跟我大吵大鬧,説本來以為我們可以為彼此兩肋插刀,沒想到,最後是我在背後插了你一刀……總之,一塌糊塗。”
何蔓張張口,發現自己連一句“對不起”都説不出口。
説到這裏,小環拿起自己的手機,從相片檔案裏,找出一張照片。照片中,小環和一個很英俊的混血男子摟在一起,背景是馬德里的街頭,兩人對着鏡頭開心地笑着,神態親暱,天生一對。
小環指着照片:“Randy,還記得嗎?”
何蔓點點頭:“你好不容易才泡到的啊,説認識了他才第一次想要結婚……”
“被你鬧分手了。”
何蔓啞然。
她説不出“對不起”,更講不出“請原諒我”這種話。發生的一切都浸滿了時間的重量,傷害一天天累積,變得厚重艱澀。謝宇也好,小環也好,都用了漫長的時間來恢復,哪裏是她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抵消的。
她內心沉重,想哭卻哭不出來。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知道,卻不記得,所以完全無法感同身受。
即使再真誠的歉意,裏面也夾雜着一絲無辜。
何蔓輕聲開口:“小環,我沒法兒對你説對不起。好像在要挾你原諒我、重新跟我做朋友似的。我沒臉這樣講。”
她從錢包掏出一百塊錢壓在杯墊下面:“我請客。”説完就拎起包匆匆要逃走。
小環立刻站起身攔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