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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賞味期限 4

    4.

    月初的時候,何蔓回到了公司。

    她用最後十天把所有的備忘錄都看了一遍,過往的項目匆匆瀏覽,現在還在做的案子則看得很細。雖然五年過去了,廣告界和公關界做事情的策略、媒介傳播的載體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何蔓這個一個多月前才算開始領略“新媒體”神奇力量的落伍者,自然對很多東西消化得非常吃力,但好在最基本的那些概念都沒有變化。五年前,她就是一個拼命三郎,基本功紮實,頭腦靈活,在“品牌再生領域”,是公司業務水平數一數二的一精一英,這些基礎都保證了她不會輸得太慘。

    何況還有網絡。所有不懂的東西她都可以查到。

    遺憾的是,重新做回拼命三郎,她發現自己的記憶力退步得厲害。以前看一遍就能記清楚的客户資料,現在時常要返回去重看,就像做慕斯蛋糕的時候,要一遍遍地看步驟説明。

    果然是老了。

    徹底意識到自己失去謝宇之後,何蔓內心冷漠得驚人。她依然對超市收銀員微笑、對送網購貨品的快遞員微笑、對餐廳服務生微笑,但是朦朦朧朧中總覺得一切都只是程序,和自己沒什麼太大關係。

    這種冷漠也讓她失眠。何蔓並沒有覺得太焦慮,省下來的睡眠時間剛好可以用來補習工作,放手一搏。

    最讓何蔓欣慰的莫過於,五年後,他們的老闆還是同一個人,用不着擔心認錯人。至於手下的兵,不認識了也沒什麼太大關係,讓他們自己進來自報一遍家門就好了,反正下屬也不敢當面質問她為什麼做這種奇怪的事情。

    比如現在。

    何蔓坐在老闆椅上,隔着寬大的工作台看向沙發上坐着的一排六個手下。她朝他們微笑問好,有一個姑娘明顯被嚇到了。

    也不知道以前的何總監到底有多嚇人,導致對面的幾位小朋友都以為自己臉上這種罕見的笑容是要炒他們魷魚的信號,個個嚇得哆嗦。

    “你們,重新做個自我介紹吧,也講一講現在自己負責的是哪部分工作,跟的哪個項目,感覺如何,是否有重新調整工作內容和職能的意願。隨便説説。”

    眾人的表情像是活見鬼了。

    何蔓早有準備,温和地一笑,輕聲卻不容置疑地説道:“是這樣,出了車禍之後,我也對人生思考了很多,不過你們肯定也沒興趣聽我説這些人生感悟。客觀上,我的確有了一段空閒時間全面地審視我們創意部。未來工作量會很多,我不希望大家帶着負擔上路。機會難得,今天不管説什麼,我保證都不會影響到你們的飯碗。誰先説?”

    她早就打定主意不要偽裝以前的何蔓。

    一切都是新的,謝宇説了,要向前看,不是嗎。

    何蔓聽着手下的陳述,看着窗外,黯然一笑。

    “安柔這個牌子,聽上去像衞生巾,實際上是bra(女士文胸)。客户那邊雖然説自己只是本本分分生產bra,以質量取勝,從來不去考慮什麼細分市場和目標消費羣體,但在我看來,即使他們自己沒有意識到,其實產品已經幫他們劃定了一個消費者圈子,那就是中年婦女。”

    何蔓按了一下手中的遙控器,PPT翻到了下一頁,會議室裏面的各部門領導聚一精一會神地看着投影幕布,一臉興致盎然。

    除了謝宇。他誰都不看,包括何蔓。

    “安柔的品牌名稱本來就比較老套,比較容易吸引40歲以上的已婚家庭主婦,我們部門同事經過市場調研後做出的歷年銷售情況分析報告也證明了這一點。而安柔生產的產品款式,以我這種跟年輕還勉強搭得上邊的女性看來,”何蔓説到這裏,會議室眾人對她的自嘲回以笑聲,“這些款式,真的是夠老土。也許歐美市場的主婦們還會注重bra的款式,但是亞洲市場的文化背景所致,真正對bra感興趣的、購買力強的、更新頻率也更高的,其實是年輕女性。她們知道內衣要成套購買,bra和**的顏色要搭配好,這樣才能取悦伴侶。”

    何蔓繼續講着,報告漸入佳境。昏暗的會議室裏只有站在幕布前的她神采奕奕,像是車禍從沒發生過,她什麼都沒有忘記過,更沒有從這個戰場上離開過。

    謝宇這時抬起頭,遠在會議室另一端的他抬起頭,微微笑了。

    報告結束,大老闆意猶未盡地問道:“所以如果安柔要改名字,應該改成什麼?”

    何蔓原本張口就要回答,想了想卻改口道:“今天只是提供一個切入點供大家討論,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意見。找到了問題所在之後,才能有比較全面的解決方案。新的品牌名稱只是這個方案的一部分,我部門的成員已經有了很多比較好的想法,現在也想聽聽在座各位的意見。”

    何蔓微笑着説完,在場的人已經有一半變了臉色。

    聽取別人意見?這個何蔓住院的時候吃錯藥了吧?她一直都以“廣告界未來的喬布斯”自居,倒不是為了堅信自己能造出蘋果——她學習喬布斯的不僅是創新,更是獨斷。在何蔓以往的報告裏,沒有部門同事、沒有別人的意見,她的一定對,一定有道理,誰敢有異議,就來爭到底。

    大家面面相覷,臉上驚疑不定。

    這時,一直沉默的謝宇開口了:“你知不知道,安柔這個牌子其實是人家公司總裁親妹妹的名字?”

    “所以呢?”何蔓示意他繼續説。

    “他會選這個名字創立品牌,本身就説明有特殊的意義在。你一上來就要把人家用了七八年的品牌名改掉,客户恐怕不會高興的。”

    何蔓的笑容像是凝固在臉上一樣穩定:“客户恐怕不會高興,這恐怕也是你的臆測。品牌名有特殊意義,這恐怕也是你的臆測。也許當年只是他創業最初想不到什麼女性化的品牌名,所以隨手就用了妹妹的名字,還能讓妹妹開心,就這麼簡單而已,即使改掉了對方老闆也未必會多麼傷心。客户願意讓我們公司來做這個生意,並未事先提出不可以更改主品牌名稱,從為客户着想的角度,我覺得我們也沒必要作繭自縛。”

    “而且,”何蔓越説笑容越燦爛,“就算客户不希望更改安柔這個名字,他也照樣可以採納我們的建議,創立主品牌旗下的副線品牌,主攻青年女性市場,款式更新換代,重新選擇廣告投放渠道,這也完全沒有問題。總之,我們創意部會竭盡全力提供盡善盡美的報告,能不能跟客户講清楚,恐怕就是你的工作了。對嗎,謝總監?”

    果然。

    又掐起來了。

    在場所有人,包括大老闆在內,此刻都十分確信,這個何蔓沒什麼變化,醫院的藥品質量還是穩定的。

    謝宇笑笑,不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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