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娃娜目送韋慕嵐離去後,玉手緩緩探懷取出一物,目光又呆呆地凝注在那東西上,那東西,赫然是一片紫貝葉。
她何來此物?可惜韋慕嵐不知道,而匆匆地趕往那遙遠的一方。
突然,温娃娜象想起了件什麼事,把那片紫貝葉謹慎地藏回囊裏,然後邁步嫋嫋行了出去。
片刻工夫之後,她停身在昔日宋宮大內,如今的總管府邸之道的楊家湖邊上,她站在一株垂柳下,面對着微風拂過,漣漪陣陣的碧波出神。
這時候,潘楊二湖間的路上,並肩走來了一男一女,男的五十多歲,是個清癯老者,一襲青衫,五綹長髯,灑脱飄逸,有出塵之概。
女的是位十八九歲大姑娘,穿着合身的襖樓,腰後拖着一條大辮子,美豔之中帶着逼人的英氣。
那赫然竟是何九如跟何鳳姑父女倆。
何九如的神色很平靜,但在平靜之後卻隱藏着一絲激動與難以言喻的感受。
鳳姑,她嬌靨上的神色很難看,臉白得有點怕人。
父女倆走沒多遠就雙雙摺人潘家湖畔的一株垂柳之下,眼望着數十丈外的宏偉深沉總管府邸,何九如一嘆説道:“侯門深似海,她就在這兒了,她就在這兒了,要沒有這些房子擋住,咱們就能看得見她,她也能看得見咱們……”
鳳姑一雙美目凝望着那座總管府邸,流露自一雙美目的,是仇恨、是悲憤,她沒有説話。
何九如口齒啓動了幾下,終於忍不住轉過頭來慈祥地輕喚了一聲:“丫頭……”
“爹,我聽見了。”鳳姑冷冷地吐出了這四個字。
何九如嘆了口氣,道:“丫頭,我明白,你不願意來,更不願見她,其實,我又何嘗……
丫頭,她總是你的娘啊……”
“爹。”鳳姑道:“我説過多少遍,我只有爹沒有娘,我至死不認她這個娘,您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我就是不……”
何九如老臉上閃過一絲抽搐,道:“隨你了,丫頭,我不勉強你,可是無論如何你得聽我這一回,見她一面,這最後的一面。”
鳳姑道:“爹,我不是跟您來了嗎?”
何九如點了點頭,道:“那就好,丫頭,只不知你韋大哥……”
倏地住口不言。
鳳姑美目中射出寒光,道:“咱們怎沒見着他?”
何九如老臉上浮現一絲輕微笑意,道:“傻丫頭,開封城也不是隻有一個點兒大,咱們走的是這條路這道街,慕嵐他可不一定也走這條路這條街啊!”
鳳姑煞白的嬌靨上掠起一絲紅暈。道:“只不知他拿到那……”
目光突然前凝,住口不言。
何九如一見她那神色,忙道:“丫頭,你在……”
鳳姑道:“爹,您看前面楊家湖畔那個女的!”
她指的是温娃娜,何九如忙抬眼循她所指望去,只一眼,他立即神情震動脱口説道:
“好美的姑娘!好奇的姑娘!丫頭,她應不是塵世中人,冰肌玉骨,神清氣朗,更難得不帶人間一點煙火氣……”
鳳姑冷笑説道:“爹,您看見的只是外貌。”
何九如一怔,訝然説道:“怎麼了?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鳳姑道:“您忘了他説的,您仔細想想看,他所説的那個女的,是不是眼前的她?”
何九如又復一怔,旋即搖頭,道:“丫頭,別瞎説,她絕不會是你韋大哥所説的那個,你不見,眼前的這位姑娘聖潔得就象……”
鳳姑道:“爹,論外貌,白玉堂也是罕世美男子。”
何九如搖頭説道:“她不同,丫頭,爹看得出,你也應該看得出,眼前這位還是個姑娘。”
鳳姑一怔,半晌始道:“是的,爹,她還是位姑娘,這麼説來她不是……”
何九如道:“爹原就説不是,這麼高貴聖潔,一若天仙化人的姑娘,怎會是……丫頭,此女集天地靈氣於一身,稱絕代,稱罕世,爹沒想到這麼一位姑娘竟會降生在關外……”
鳳姑道:“真的,爹,面對她會令人自慚渺小,自慚形穢,爹,她一個人站在這兒幹什麼?”
何九如搖頭説道:“誰知道,大半是來遊湖的……”
“咦,爹!”鳳姑道:“你瞧,她也在看咱們。”
不錯,温娃娜也發現丁他父女倆,此際也正以一雙美目凝視着他父女倆,何九如道:
“丫頭,她早就看見咱們了。”
鳳姑道:“她怎麼-瞬不轉地看着咱們?”
何九如道:“丫頭,你不也是在一瞬不轉地看着人家嗎?”
鳳姑一怔忙收回目光,道:“爹,她有點怪……”
何九如道:“怎麼,丫頭,她怎麼,你這活……”
鳳姑道:“我發覺她不能多看,看多了就象要中魔似的。”
何九如嘆道:“你説着了,丫頭,我剛才不就説她奇嗎,那是因為她太美了,美得奇異,而且聖潔,她確着關外人那種豪放的美,竟也有着漢家女兒家那種柔婉的美,很可能她具有漢人跟蒙古人兩種血統,象這麼一位姑娘,是足以傾人國,傾人城的,更足以震動整個江湖。”
鳳姑道:“象她這麼一個弱女子,要是被江湖敗類碰見,那後果定然是不堪設想的。”
何九如道:“是的,丫頭,沒想到世間竟有這麼-位姑娘,古往今來,隔一個時期就會出一位美人,象褒姒、妲己、西施、王嬙、楊妃,眼前這位該當之這一代的美人而無愧了,只不知她是誰家女ㄦ……”
鳳姑突然之間有一陣激動,道:“爹,要不要我去問問她。”
何九如忙道:“不行,丫頭,那太冒昧,也太唐突,萬一她是白玉堂這府裏的什麼人……”
鳳姑冷哼説道:“白玉堂身邊怎麼會有這麼一位,那會折了他。”
何九如搖頭説道:“丫頭,別淨看人家了,咱們的正事要緊,想想吧,咱們怎麼進去見她去?”
鳳姑嬌靨上剎時又是一片寒霜,道:“您説呢,爹。”
何九如搖頭説道:“只不知道白玉堂在不在,但願他不在……”
鳳姑冷哼説道:“我倒願意看看他……”
何九如沉聲叱道:“丫頭,你是想賠上咱爺兒倆的命,你韋叔已不復出,白玉堂的功力就成了當世之最,就是再有-十個咱們爺兒倆也不是他的對手,何況他那歹毒霸道的殘掌,所向披靡,威震武林……”
鳳姑道:“那您就不該來。”
何九如神情-黯,道:“丫頭,不來行嗎?説什麼我也要再見她一面……”
鳳姑道:“那咱們就不該怕!”
“怕?”何九如苦笑一聲道:“爹怕什麼?可是爹有你,咱們只好守候在他這府邸附近等機會了。”
鳳姑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丫頭!”何九如道:“這麼多年都等了,難道連再等幾天的耐性都沒有嗎?”
鳳姑道:“我不是沒有耐性,我只是覺得委屈,錯的是他,邪惡的是他,咱們卻要避他,躲他……”
何九如苦笑説道:“丫頭,世間事往往是這樣的,為了自己,只有委屈自己,有時候,有些事,是不得不忍耐的。”
鳳姑沒有再説話。
何九如拉了她一下,道:“丫頭,別老站在這兒,站久了讓人家瞧見是會動疑的,走,跟爹繞到他這府邸的後頭瞧瞧去。”
拉着鳳姑向垂柳下轉出向前行去。
走着走着走近了温娃娜的立身處,温娃娜一雙美目始終跟着他父女倆,沒離開過,也沒眨動過。當他父女倆由温娃娜面前走過的時候,鳳姑忍不住低低説道:“爹,她怎麼老瞧着咱們?”
何九如道:“所以我説咱們該走動一下,在一處站久了,是會招人起疑,你不見,這兒近總管府邸,根本沒有人在這兒遊湖嘛?”
説話間他父女倆已然離開了温娃娜身處好遠,他父女倆也沒再回頭看。
順着楊家湖邊繞到了總管府邸的左側之後,這兒綠草如茵,樹林片片,站在這兒,透過樹海,可以看見總管府邸裏的飛檐狼牙,幾角小樓,也可以看見韋慕嵐當日跟龔彤説話的那片跑狗空地。
何九如站在那兒,直望樹海中的飛檐狼牙,嘆道:“一牆之隔,深沉似海,她不知道咱們就在牆外,咱們也不知道她住在哪一座小樓裏……”
鳳姑突然“咦”地一聲,美目望着來路,低低説道:“爹,您快瞧。”
何九如聞言忙循她所望望去,只一眼,他怔了一怔:“她……
她怎麼也過來了。”
可不是嗎,温娃娜一襲白衣,衣袂隨風飄舞,一如凌波飛仙般地正嫋嫋向這邊走來。
這地方,景美如畫,幽靜而雅,要不是何九如父女倆早先在潘楊二湖間見過温娃娜,真會懷疑是遇見了仙。
鳳姑道:“爹,她別是有意跟咱們的吧。”
何九如道:“不無可能,丫頭,今天算白來了,咱們……”
鳳姑道:“爹,您瞧,她還望着咱們。”
何九如道:“她要是個弱女子的話,她的膽子就未免太大了。”
鳳姑道:“也許她看你身邊也有位姑……”
“娘”字未出,那幾丈高的總管府圍牆內,突然傳出一陣類似咆哮犬吠,何九如臉色一變,急道:“不好,丫頭,這是獒犬,它已發現牆外有人,快走,再遲就走不掉了。”
鳳姑小嘴兒一噘,道:“您也真是,幾隻狗也用得着……”
“ㄚ頭!”何九如輕叱説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你哪裏知道這獒狗的厲害,它勇猛兇惡,一兩個江湖高手也鬥不過它一個,決走。”
話落,拉起鳳姑的手就要走。
然而,太遲了,就在這時候,由總管府邸後門方面繞過來幾隻高大的獒犬帶着咆哮,箭一般地竄撲過來。
鳳姑脱口一聲驚呼:“喲,這狗這麼大!”
何九如臉色大變,一咬牙,便要提氣騰身,忽聽一個甜美悦耳的話聲傳了過來:“二位別跑,請快到我身後來。”
何九如轉頭一看,只見温娃娜正向着他父女招手,匆忙間他無暇多想,也不敢猶豫,拉着鳳姑掠了過去。
這時,幾隻勇猛兇惡獒犬已經撲到,這些畜生的確快,行動起來象陣風,由這兒到總管府邸的後門,至少在二十丈外,它們卻轉眼間就到了跟前。
幾隻獒犬一撲到,忽地一聲一齊人立而起,張口咆哮,利齒外露,兇像怕人,那些前爪飛快地向温娃娜身上抓去。
何九如大驚,一聲;“姑娘小心!”他便要挺身而出,拼全力擋上一擋。
而就在這時候,怪事倏生,沒見温娃娜有動靜,那幾只獒犬突然前爪落地,瞪着兇睛望着温娃娜,竟然沒再動一動,便連叫也不叫了。
這是怎麼回事,何九如怔住了,鳳姑也手掩檀口,圓瞪着美目作聲不得。
要説這眼前女子是總管府邸裏的人,那麼獒犬認識她,剛才斷不會有那當真的一撲。
要説眼前女子不是總管府邸裏的人,那麼獒犬不認識她,那它們更不可能放過她。不再撲抓不再叫。
這是怎麼回事?突然,温娃娜抬起了玉手,緩緩伸出皓腕,象撫弄自己愛犬一般,毫無膽怯之態地撫上了最前頭一隻獒犬的頭。
怪事又生,她輕輕拍了一拍,那隻獒犬竟然一搖尾巴坐了下左,它這一坐,其他的獒犬也都跟着坐下了。
何九如忍不住了,跨前一步,道:“多謝姑娘,姑娘是總管府裏的人……”温娃娜半轉螓首,含笑搖頭,道:“老人家誤會了,我跟二位一樣,跟這總管府邸毫無關係,”
何九如訝然説道:“那麼這些兇惡的獒:欠怎會對姑娘……”
温娃娜淺淺一笑,道:“也許狗也通靈,對我這弱女子不忍傷害吧。”
這倒有可能,她的確太美了,太聖潔了,美得、聖潔得連狗都不忍、不敢傷害她。
自然,何九如是不會相信這説法的,他道:“老朽明白了,姑娘是懂得馴狗之術……”
温娃娜微笑説道:“老人家以為是這樣嗎?”
何九如搖頭説道:“除了這老朽想不出還有別的……”
温娃娜微微一笑,截口説道:“那就算是吧,二位是來……”
何九如忙定了神,“哦”地一聲道:“老朽父女是來這兒遊玩的。”
温娃娜回過身子望着鳳姑道:“這位姐姐就是老人家的……”
何九如忙道:“正是小女。”
温娃娜眨動了一下美目,道:“這位姐姐好美,更難得的有一種逼人的英氣,便是愧煞鬚眉的絕代紅粉,巾幗奇女子。”
何九如心頭一震,鳳姑已然説道:“我俗脂庸粉,難及姑娘萬。”
温娃娜搖頭説道:“不然,那是姐姐過謙,我固不願妄自菲薄,可是我自己知道我這種美絕比不上姐姐那種漢家女兒的美。”
好談吐,她不但漢語説得流利,而且分明胸藴頗高,不是任何一個關外人所能企及的,就是連一些漢家女兒也自嘆不如。
何九如老眼凝注,盡射驚訝詫異,鳳姑也一樣,他父女倆還沒有開口,温娃娜已接着説道:“老人家貴姓?”
何九如本來想瞞,但他轉念一想,又自覺沒有這個必要,尤其他竟覺得不忍瞞她,當即説道:“不敢!老朽姓何,人可何。”
温娃娜道:“原來是何老人家……”
美目一轉,接問道:“這位姐姐的芳名是……”
鳳姑道:“雲鳳,俗得很。”
“誰説的。”温娃娜道:“好美的名字,姐姐真象只雲中之鳳。”
鳳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竟覺得對眼前這位小嘴兒挺甜美的姑娘大有好感,簡直很想跟她親近。
本來嘛,人好好色,惡惡臭,誰不愛美,況且她美得那麼奇異,不象塵世中人,尤其她小嘴兒挺甜,更帶着點神秘,鳳姑她有心要問人家,可是温娃娜自己開了口:“我是關外人,姓温,叫娃娜,到中原來玩的……”
巧就巧在韋慕嵐向鳳姑提過她,可是並沒説她姓什麼,叫什麼,鳳姑一聽之後當即説道:
“娃娜,這名字很美……”
温娃娜含笑説道:“姐姐是捧我還是損我。”
鳳姑道:“不是捧,也不是損,我説的是心裏頭的話,我這個人向來不懂虛言假話,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了。”
温娃娜淺淺一笑道:“不知怎地,我相信姐姐所説的每一句話,因為我自覺跟姐姐投緣,很想跟姐姐親近,我簡直巴不得你就是我姐姐,日子久後,姐姐真願交我這個朋友,要我這個妹妹嗎?”
鳳姑突然一陣激動,伸手抓住了温娃娜的一雙玉手,她只覺人家的玉手比她的還嫩,還滑還膩:“你説的也正是我心裏要説的話……”
温娃娜笑道:“正應了那句有緣千里來相會了,姐姐,看來你我有緣份,早在前輩子就有默契了。”
鳳姑心裏有説不出的高興,她剛要再説。
“喂,你們三個是幹什麼?竟敢大模大樣地站在總管府外,好大的膽子,不要命了嗎?”
驀地總管府那後門方向傳過來這麼一聲沉喝。
何九如聞聲一驚,急忙抬眼望去,只見總管府邸那後門方向快步走過來一個衣着氣派講究的瘦高中年漢子,他心裏當即暗想:“這下糟了,狗,是躲過了,也瞞過了,這人如何去躲,如何去瞞,説不得必要時只有……
他這裏心念轉動,卻聽温娃娜低低説道:“何伯,別擔心,您請跟姐姐站在我身邊別説話,讓我來應付他。”
何九如方待再説,那瘦高中年漢子已然走近,他只好把要説的話忍了下去,那瘦高中年漢子沒再往近處走,約摸在一丈遠近之處停了身,住了步,陡然揚眉沉聲喝叱道:“喂,你們這三個,大膽的百姓,説話呀!”
温娃娜緩緩轉過嬌軀,淺淺一笑,道:“你把誰當做百姓,是在跟誰大聲嚷叫呀!”
瘦高中年漢子人目温娃娜的絕世容顏,他馬上怔住了,臉上的神色充滿了訝異,再一看温娃娜跟中原人不盡同的容貌,他不敢造次,定過神忙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是……”
温娃娜道:“我姓温,是由蒙古來的。”
在這年頭,蒙古人硬是高人一等。
瘦高中年漢子臉上馬上賠了笑道:“原來姑娘是……姑娘是……”
是什麼,他一時卻也説不上來。
温娃娜含笑問道:“你是誰呀,是總管府裏的什麼人?”
瘦高中年漢子忙道:“姑娘,我姓龔,叫龔彤,是大人府裏的總管。”
温娃娜“哦”地一聲道:“原來你是總管府邸裏的總管呀,怪不得你見面就把人當百姓,這麼大聲嚷嚷。”
龔彤不安地強笑道:“我不知道姑娘是……請姑娘原諒……”
温娃娜道:“我是來找你們姑娘的,可是在這兒碰見這幾隻獒犬,我就跟它們玩了起來也忘了敲門了,你們姑娘在不在呀?”
龔彤聽得呆了一下,心想:老天爺,這位姑娘真中着邪門,她竟説跟這幾隻獒犬玩兒,可也真怪了,這幾隻獒犬怎麼這麼乖呀他心裏這麼想,嘴裏卻忙應道:“在,在,姑娘正在家,只是,只是……”
温娃娜道:“只是什麼,幹什麼這麼吞吞吐吐地,有話只管説。”
龔彤忙應了一聲道:“姑娘這兩天心情不大好,整天把自己關在小樓裏,連大人跟夫人都不見,也不敢去打擾……”
温娃娜“哦”地一聲笑道:“我當是為什麼呢,原來是為這呀,不要緊,我知道她為什麼心情不好,我所以跑來看她,也就是為了我有辦法讓她的心情馬上好轉。”
龔彤微愕説道:“噢,姑娘知道,姑娘有辦法……”
温娃娜道:“我問你,你家姑娘是不是昨晚上哭着回來的?”
龔彤一怔道:“對啊,姑娘怎麼知道……”
温娃娜道:“所以我説我知道她心情為什麼不好嘛,我既然知道她心情不好的原因,當然知道要用什麼法子可以使她的心情馬上好轉。”
龔彤忙道:“是,是,是,假如姑娘能讓姑娘心情好轉,大人跟夫人一定會很高興,不知道會怎麼感謝姑娘哪。”
温娃娜微一搖頭道:“高興在所必然,感謝那倒不必?我是她的朋友嘛……”
美目一轉,接問道:“總管大人在府裏嗎?”
龔彤遲疑了一下,道:“不在,大人有事出門去了。”
何九如心頭為之一跳。
温娃娜哦地一聲,道:“有事出門去了,上哪兒去了?”
龔彤強笑説道:“這個我不知道,大人的行蹤向來是機密的。”
温娃娜道:“那麼,他什麼時候回來?”
龔彤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恐怕一兩天內回不來。”
温娃娜道:“這麼説,是出了遠門。”
龔彤略一遲疑,點頭説道:“是的,怎麼,姑娘莫非也要見大人?”
温娃娜搖頭説道:“不,不必,夫人在是不是?”
龔彤道:“是的,夫人總是在的。”
温娃娜道:“那就行了,至少我該把你家姑娘碰見的事,向你家大人跟夫人中的任何一位説一聲,麻煩你帶個路吧。”
龔彤應了一聲,目光望向何九如父女,道:“姑娘,這兩位是……”
温娃娜道:“是我的朋友,跟我一起由蒙古來的。”
龔彤“哦”了一聲,遲疑着轉過了身……
龔彤在前面帶了路,温娃娜卻回過身來向着何九如低低笑道:“何伯,他不在,您跟姐姐可以放心地進去了。”
何九如猛地心神一震,道:“姑娘知道……”
温娃娜微微一笑道:“我的耳目都很敏鋭,剛才您和姐姐在湖畔柳蔭下的談話我都聽見了,只是我不明白您為什麼叫他白玉堂,他不是姓秋嗎?”
何九如心神連震,聽完了温娃娜的話,他略為沉默了一下,抬眼説道:“姑娘,他本叫白玉堂,那個秋字是他的假姓,他是當今武林中的第二位高手。”
温娃娜“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這樣的,何伯伯,誰是頭一位高手呀?”
何九如道:“看來姑娘對中原武林事知道得不多,當年武林中分南玉、北粉,北粉就是這位粉秀士白玉堂,南玉是玉書生韋志遠,韋志遠就是頭一位高手。”
温娃娜猛然一喜,忙道:“韋!韋志遠書伯伯,您認識他嗎?”
何九如道:“何止認識,我跟他交稱莫逆,情如手足。”
温娃娜美目中大放異采,道:“那……何伯伯,您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嗎?”
何九如道:“這……我不知道,怎麼,姑娘問這……”
温娃娜霎時間收斂得平平靜靜,含笑説道:“誰不想見見武林中頭一位高手呀,他是位天下人莫不仰慕的人物,不是嗎?”
何九如根本沒發現她那異樣神情,因為她轉變得太快了,當即他微微一笑,道:“是的,姑娘他的確是位天下人莫不仰慕、莫不崇敬的人物,俠骨柔腸,劍膽琴心,頂天立地的蓋世奇豪。”
温娃娜道:“所以呀,我想見見他……”
何九如搖頭説道:“可惜十幾年前他就失蹤了,從那時起,武林中沒人再見過他,便是我這個好朋友也不例外。”
温娃娜嬌靨上自然地流露着一絲失望神色,道:“那就算了,希望他會突然地再出現在人們眼前……”
何九如道:“是的,姑娘,這是天下人共同的希望。”
温娃娜沒再説話,沉默了,又走了兩步,她忽然轉過身來,含笑問道:“何伯伯,這麼説,您也是武林中人。”
何九如點頭説道:“是的,姑娘,我是個武林人。”
温娃娜望了鳳姑一眼,笑道:“怪不得姐姐有一股逼人的英氣,愧煞鬚眉的絕代紅粉、巾幗奇女子,我沒有看錯何伯伯……”
她口齒啓動了一下,欲言又止,終於搖頭笑道:“沒什麼,我知道我不該問。”
何九如何等老於世故,察言觀色,立即明白温娃娜何指,當即他雙眉一揚,毅然説道:
“姑娘你可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找白玉堂的那位夫人嗎?”
温娃娜歉然一笑,不安地道:“您原諒!何伯伯,我並不一定非知道不可。”
何九如搖頭説道:“姑娘不必如此,要沒有姑娘幫忙,我父女萬難進這總管府邸而了卻此一心願,這事也不是什麼不可告人之事,白玉堂他在十幾年前拐走了我的妻室,也就是説他如今這位夫人原是……”
温娃娜“哦”地一聲道:“何伯伯,我明白了,怪不得您説她是姐姐的……”
倏地住口不言。鳳姑淡然一笑道:“妹妹,你説吧,不要緊。”
温娃娜微一搖頭,道:“何伯母,她好狠的心啊……”
目光一凝,接道:“何伯伯,您這趟來找她是……。
何九如微微一笑,道;“姑娘放心,我這趟來,既不是要為難她,也不是要傷害她,更不是要她離開白玉堂,回到我身邊來,我只是讓她看看,沒有她,我父女仍然活到如今,而且活得挺好。”
温娃娜動容説道:“何伯伯,您胸襟超人,令我敬佩……”
話説到這裏,人已進入了總管府邸的後門,置身在那美景如畫,亭、台、樓、榭,一應俱全的大花園裏。
何九如淡然一笑,道:“住在這種地方,的確是夠舒服的。”
鳳姑冷哼一聲道;“這是大宋朝的禁宮大內,他們蒙古人……”
何九如忙扯了她一下,她立即明白眼前有個温娃娜連忙閉口不言。
温娃娜迴轉螓首微微笑道:“不要緊,姐姐,你儘管説,我這個蒙古人跟一般蒙古人不同,我也為大宋朝不平,當年我們那一旗也沒有人蔘與搶天下的事。”
鳳姑微微一怔,剛要説話,只聽龔彤説道:“三位請等一等,容我進去通報。”
温娃娜聞言忙抬手説道:“你慢點。”
龔彤已經轉過身去要往中院走,聽得温娃娜呼喚,他又忙轉了回來,老遠地賠笑問道:
“姑娘還有什麼事?”
温娃娜道:“你先告訴你家姑娘一聲,就説有為她醫治心病的人來了,然後再稟報你家夫人,就説我有辦法讓你家姑娘心情好轉,你要不説清楚,她是不會見我的。”
龔彤答應着走了,按説起來,龔彤做事是有點糊塗,怎麼能隨便把這個不明來歷的陌生人引進府邸裏來。
可是那年頭蒙古人高於一切,再説府邸裏有的是護衞,他還怕一個老頭兩個年輕女娃兒作怪?尤其,温娃娜説是姑娘的朋友,能治好姑娘的心病,同時她説得沒錯,姑娘昨晚是哭着回來的,就差一點要抹脖子自殺,放火燒房子,假如她真能治好姑娘的心病,這對他龔彤來説,豈不是大功一件?還有,難説話的總管大人又是不在家,就是他做錯了什麼事,一向待人温和的夫人也不會過於責備他的。
是故,他認為值得一試。所以,他看來象是糊塗地把這三位帶了進來。
經過這一打岔,鳳姑本來想問什麼的,如今也沒有再問了,好在不到轉眼工夫,龔彤匆匆地走了出來,老遠地便欠身賠笑説道:“姑娘,夫人跟我家姑娘大廳候駕,請跟我來吧。”
説完了話,他轉身又折了回去。
温娃娜三人跟在他身後,鳳姑的神色很冰冷,何九如的神色卻是讓人一眼便能看穿,他極力地裝作很平靜。
片刻之後,到了那美侖美奐的待客大廳之前,龔彤上了石階,在門外高聲報了一句:
“稟夫人,客人到。”
只聽廳裏傳出了輕柔話聲:“有請。”
何九如臉上一變,喃喃説道:“這麼,多年了,她的聲音還沒變。”
他有點顫,有點抖,也有點猶豫。
而鳳姑卻是一下子把柳眉揚得老高,道:“爹,是她嗎?”
何九如點了點頭,聲音微帶顫抖地道:“是,丫頭,是你……。
鳳姑跟在温娃娜身後,忽地一聲進去了。
廳裏,高坐着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美婦人,真的,她跟鳳姑長得很相象,唯一的不同在年紀,那無情的歲月在她眼角留下了那麼幾條輕痕。
在她身側,是姑娘秋海若,她的臉色蒼白,美目赤紅,而且都腫了起來,望之能令人心酸。
龔彤帶着客人進廳,剛一躬身,秋海若霍地站起,驚叱説道:“怎麼,是……是你……”
温娃娜面含微笑,美目凝注,柔聲説道:“不錯,姑娘,是我!我特意來看看你。”
不知道為了什麼,秋海若本來是很驚怒的,可是等温娃娜説完了這句話後,她卻呆呆地站在了那兒,也沒動,也沒有説話。
再看中年美婦人,她兩手緊抓椅柄,望着站在廳中央的何九如父女,目瞪口呆。
鳳姑的神色很冷。
何九如的神色難以言喻。
突然,中年美婦人擺了手,香唇抖動了好幾下才説出話來:“龔彤,給人家沏茶去。”
龔彤答應一聲,躬身退了出去。
這時候,中年美婦人才緩緩離座站了起來,顫聲説道:“九如,是你,真是你……”
何九如淡然一揖,道:“鄉野草民何九如,見過夫人。”
中年美婦人身子為之一顫,轉望鳳姑道:“九如,她……她是鳳姑?”
何九如點了點頭,鳳姑卻冷然説道:“民女何雲鳳,鳳姑兩個字是我爹叫的。”
中年美婦人身子又一抖,道:“九如,你父女倆怎麼……怎麼會找到這ㄦ來……”
何九如道:“我父女倆找了十幾年了,這十幾年來几几乎已跑遍天下,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我找到了……”
中年美婦人道:“九如,你何必……我不是説了嗎,不要再找我……”
何九如道:“是的,你説過,我父女找你沒別的意思,只是讓你看看,我活得很好,鳳姑也已長大成人。”
中年美婦人緩緩點頭説道:“那就好,那就好,九如,你父女可願意跟我換個地方談談?”
何九如微一搖頭,道:“不必了,我已説明了我的來意,同時鳳姑也看見了你長得什麼樣,我父女馬上就要走了。”
中年美婦人身子又為之一抖,温娃娜適時開了口道:“何伯伯,可否容我説句話。”
怪的是秋海若就象是被人制了穴,神色木木然,對眼前的一切,她象沒看見,也沒聽見!
何九如道:“姑娘請説。”
温娃娜道:“苦苦尋覓十多年,何伯伯的用意當不會只為見這一面,那麼,夫人既有此要求,何伯伯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何九如悲苦搖頭,道:“姑娘,何九如此心已如古井水……”
温娃娜道:“倘有石子投下,也會揚些微波。”
何九如搖頭説道:“不可能了,姑娘。”
温娃娜道:“既如此,談談何妨?”
何九如默然不語,旋即一點頭,道:“好吧,我聽姑娘的。”
中年美婦人道:“謝謝你,九如,也謝謝這位姑娘。”
轉身行向了廳後。何九如拉着鳳姑跟了過去。
霎那間,這麼大一座大廳裏,就剩下了温娃娜跟秋海若兩個人,温娃娜走過去拉住了秋海若的手,含笑説道:“來,姑娘,咱們坐下談。”
秋海若象個木雕的美人,一任温娃娜拉着坐下,那麼失神,那麼呆滯,但她的神色很平靜。
温娃娜挪挪椅子坐在她對面,道:“姑娘,昨天晚上你也看見了真相,我跟你一樣,至今猶是冰清玉潔的清白女兒身,你信嗎?”
秋海若木然點了點頭,吐出了兩個字:“我信。”
温娃娜道:“那麼就請記住,待會兒不許大驚小怪,不許發作,更不許罵人,只能平心靜氣跟我好好談,知道嗎?”
秋海若又點了點頭,道:“我知道。”
温娃娜笑了,她拉了拉秋海若的手,道:“那麼,醒醒吧。”
秋海若就象從睡夢中被人喚醒一般,嬌靨一震而醒,醒了之後她雙眉一揚便要發作,而當她人目温娃娜那聖潔、甜美、純真的笑意時,她卻又象突然想起了什麼,威態一斂,道:
“你不是昨天晚上那個……”
温娃娜點了點頭,道:“是的,姑娘,我叫温娃娜。”
秋海若道:“你還敢來見我?”
温娃娜反問道:“姑娘,你説,我為什麼不敢?”
秋海若道:“你不象是不正經的女人,為什麼你要……”
温娃娜微笑説道:“你忘了剛剛我説的話?”
秋海若道:“我沒有忘,可是……”
温娃娜道:“你不信?”
秋海若搖頭説道:“原先我不信,現在我信了,我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相信你。”
温娃娜道:“那是因為我不是那種人。”
秋海若道:“你來找我幹什麼?”
温娃娜微微一笑,道:“只問你為什麼心情不好,為什麼把自己關在小樓上哭,什麼人都不見,你自己看看,臉色那麼壞,眼哭得又紅又腫,讓我好心疼。”
秋海若美目中淚光一湧,道:“你為什麼要心疼?”
温娃娜道:“不該嗎?我把你當成朋友當成姐妹。”
秋海若訝然説道:“你把我當成朋友,當成姐妹?”
温娃娜點了點頭,道:“還有一點,同病相憐。”
秋海若一怔輕呼説道:“原來你也是他……”
温娃娜道:“要不你説他看見我那樣,為什麼那麼生氣,為什麼那麼傷心地闖進帳篷去想羞辱我?”
秋海若道:“他是生氣?他是想羞辱你?”
温娃娜道:“你是以為他也跟那些下流人一樣,你就這麼不能相信你自己的眼光嗎?”
秋海若道:“我本來對自己的眼光是很有自信的,可是我不知道他跟你也有……”
温娃娜道:“別多説,現在相信了嗎?”
秋海若遲疑了一下,道:“你沒有騙我?”
温娃娜道:“這你不該問我,該自問對自己的眼光有沒有自信。”
秋海若道:“你今天到這兒來是向我解釋……”
温娃娜道:“是的,姑娘,另外還附帶一張治心病的偏方。”
秋海若揚了揚眉,道:“他自己為什麼不來?”
温娃娜道;“姑娘,他如今已經不在開封了。”
秋海若“哦”地一聲道:“他上哪兒去了?”
-温娃娜搖頭説道:“我不清楚,可是我確知他已不在開封了。”
秋海若道:“那他昨晚上為什麼不向我當面解釋,反而讓我傷心,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多悲痛……”
説着,説着她又要哭。
温娃娜緊了緊握住在她手上的那隻手,柔聲説道:“別難受,我知道每一個女兒家都該知道,因為那是最大最重的打擊,可是我要告訴你,他是故意那麼做的。”
“故意?”秋海若尖叫説道:“他喜歡看人心碎腸斷?他瘋了?他有病……”
温娃娜搖頭説道:“姑娘,他心裏的難受怕不下於你,他沒瘋,也沒病,但是他卻有不得已的苦衷,聽清楚了嗎?不得已的苦衷!”
海秋若道:“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就因為……”
温娃娜道:“這就是我今天要來告訴你的,也就是那張治你心病的偏方,別急,聽我慢慢告訴你。”
秋海若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温娃娜笑了笑道:“忘了?同病應該相憐呀。”
秋海若微愕説道:“他也這樣對過你嗎?”
温娃娜搖頭説道:“不,他倒沒有這樣對過我,不過那也沒什麼兩樣,他狠心地拒絕了我……”
秋海若搖頭説道:“他這個可恨的人,他或許可以拒絕我,但絕不該拒絕你。”
温娃娜輕“哦”一聲道:“為什麼,有理由嗎?”
秋海若道:“因為你長得這麼美……”
温娃娜笑道:“瞧不出你還會……你也不差呀,國色天香,風華絕代,姑娘,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更不是好色之徒,要不然的話,他也不會值得咱們這麼傾心了,你説是不?”
秋海若道:“看來你比我瞭解他!”
温娃娜道:“什麼意思?心裏別不舒服,姑娘,因為這無關感情,而是每個人觀察的深淺各有不同,再説,咱兩個因同病而相憐,就該攜手站在一起,你説對嗎?”
秋海若紅着嬌靨點了點頭,道:“那他為什麼拒絕你?”
温娃娜道:“不是説過了嗎?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呀。”
秋海若道:“他有什麼苦衷,這輩子不打算娶妻?”
温娃娜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一定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誰又敢不娶妻?
姑娘,不是這麼回事。”
秋海若嬌靨忽地一紅,道:“那是……他不能娶妻?”
温娃娜美目微橫,道:“哎呀,瞧你想到哪兒去了,大姑娘家也不怕羞,不害臊,不是的,姑娘,是他已經有了……”
秋海若輕呼一聲道:“他已經有了人?”
温娃娜道:“這回你算是説對了,只是他那位未婚妻是在你我之後結識的,你説氣人不氣人?”
秋海若道:“在你我之後?你怎麼知道……”
温娃娜道:“是他親口告訴我的。”
秋海若揚起了眉梢,道:“那就不會錯了,這……這不公平。”
温娃娜道:“所以我説氣人嘛。”
秋海若道:“只聽説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因為結識某一個在先而拒絕第二個的,可沒聽説過結識第二個就拒絕了頭一個的,他這是……他這是薄情寡義,喜新厭舊,薄倖負心,天下第一絕情人。”
“姑娘!”温娃娜似笑非笑地道:“你哪來這麼多碎兒呀,你我都知道,也該都相信自己的眼光,他不是那種人,絕不是。”
秋海若道:“那……那是為什麼呀?”
温娃娜道:“那就要問你我了,憑良心説,都在你我而不在他。”
秋海若訝然説道:“在你我而不在他?”
温娃娜道:“可不是嗎?誰願意委屈自己?先説我吧,你也看見過我做的那種事,就因為這他誤會了我,你想,姑娘,換換你是他,你會要一個人儘可夫的蕩女淫娃嗎?”
秋海若道:“我絕不要……”
温娃娜道:“這就是嘍,這不就是在我而不在他嗎?”
秋海若道:“可是你不是……”
温娃娜道:“我知道我不是,可是那沒有用,要他知道才有用,後來他知道了,無如那是在他跟他那未婚妻訂情之後。”
秋海若道:“訂情之後有什麼要緊呀,男人家誰不娶個三妻四妾的,他就不能多……”
温娃娜道:“你不臉紅嗎?”
秋海若臉一紅,嗔道:“我説的是實話,也是幫你説話。”
温娃娜笑道:“可也是幫你自己説話。”
秋海若臉更紅了,嗔道:“不識好人心。”
不知怎地,她如今跟温娃娜就象姐妹倆,無話不談,融洽得很,這也許是因為同病相憐,都在一條陣線上吧。
温娃娜笑了笑,道:“姑娘,你可不知道,他這個人專情得令人惱恨也令人喜愛,他曾經向那未婚妻作過許諾,今生今世,不再有第二人想,所以他只有忍痛捨棄咱們兩個了。”
秋海若啐咬貝齒道:“他可惡,可恨。”
温娃娜道:“實際上你我仍認為他可取、可愛,可以託付終身,就因為他這固執的專情,他要是個朝秦暮楚的人……”
秋海若截口説道:“你説得對,我不該怪他,反之應該覺得他更可取,只是那沒有用,我今生今世已經沒有希望跟他……”
温娃娜道:“那為什麼?你還氣他?”
“不!”秋海若道:“我不氣了,一點兒氣也沒有了,你知道,這氣跟恨都因愛而生,儘管怎麼氣恨他,心裏仍是……仍是……這大概就是咱們女兒家的弱點……”
温娃娜道:“那為什麼你説今生今世已沒希望……”
秋海若神情一黯,道;“只因為他恨我爹,跟我爹有仇。”
温娃娜道:“昨晚上我聽説他要向令尊討取什麼,可是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詳情如何,你能告訴我嗎?”秋海若道:“這件事我是不該説的,也不應該告訴任何一個外人的,可是對你不同,你現在在我眼裏不算是外人,我發覺你是我的姐妹,我的知己,跟你好得不得了……”
温娃娜道:“謝謝你,姑娘,我的這種想法,比你還強烈。”
秋海若道:“我可以告訴你,也願意告訴你,前幾天他到我家來,被我爹用歹毒霸道的獨門掌力打傷了,我以為他必死不可,所以我很傷心地跟出去找他,當時我想我要跟他去,他死我也死,誰知道他沒有死,他竟能在我爹那夕毒霸道的獨門掌力下僥倖不死……”
温娃娜道:“那或許因為他有一身很高絕的所學。”
“不。”秋海若搖頭説道:“論所學,他絕高不過我爹,無論有多高功力的人,只要中了我爹那種歹毒霸道的獨門掌力,便絕難活過三天……”
温娃娜驚呼一聲道:“天,這麼厲害呀……可是他畢竟仍活得好好的。”
秋海若道:“那可能他碰見了什麼高人救了他……”
温娃娜道:“這就是他仇視令尊的原因嗎?”
秋海若道:“不錯,不過這隻能説是近因……”
“近因?”温娃娜微愕説道:“難道還有遠因?”
秋海若點了點頭,道:“是還有遠因,那該回溯到十幾年前,這還是我逼問我爹好久才知道的,十幾年前,我爹把一位稱奇稱美的姑娘送進了金廷,本來金主是要用她去和好蒙古人的,可是後來金主一見她那絕世風華,驚為天人,就捨不得送給蒙古人,打算把她留在身邊做他的妃子,誰知那位姑娘是位烈女,沒幾天就自絕了……”
温娃娜“哦”地一聲道:“可惜,可憐,可是這跟他有什麼關係呀。”
秋海若道:“你知道這位姑娘是誰?就是他義父的情侶……”
温娃娜驚呼一聲道:“我明白了,令尊等於殺了他義父的情侶,使得他義父抱恨終生,所以他仇恨令尊……”
秋海若點了點頭,道:“正是這樣。”
温娃娜道:“令尊當時知道這位姑娘是……”
秋海若道:“我爹跟他義父當年也是朋友,我爹説他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他義父的情侶,可是我看我爹當時知道……”
温娃娜道:“何以見得?”
秋海若道:“我是他的女兒,我還會不知道他心性為人嗎?他心胸狹窄而善妒,分明他是嫉妒朋友有那麼一位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的紅粉知己,所以才狠心拆散人家情侶……”
温娃娜眨動了一下美目,詫異説道:“你怎麼能這麼説?”
秋海若道:“我知道我不該這麼説,無如這是實情。”
温娃娜道:“真要這樣的話,那令尊就太不該了。”
秋海若道:“所以説我不能怪他仇視我爹。”
温娃娜道:“你是不該怪他仇視令尊,尤其令尊又在十多年後的如今用歹毒霸道的獨門掌力打了他一掌,可是事是令尊做的,不是你,跟你何辜,他絕不該遷怒於你。”
秋海若悲笑説道:“怎麼説我總是我爹的女兒,自古到今,上一代結下的仇也往往由下一代來承擔,他要因此仇視我爹,我也沒有辦法,我能怨誰,只能怪自己命乖命苦!”
温娃娜搖頭説道:“別這麼説……”
秋海若道:“你要我怎麼説?我還能怎麼説?”
温娃娜道:“你無辜,上一代結下的仇、犯下的錯,絕不該由下一代來承當,他也絕不該怪你。”
秋海若道:“縱然他能不怪我,他怎麼能要一個仇人的女兒?”
温娃娜道:“你似乎不必……”
秋海若悲笑説道:“我不必什麼?這個仇他總是要報的,他不置我爹於死地絕不甘心,我又怎麼能嫁給一個殺了自己父親的人?”
温娃娜呆了一呆,道:“我沒想到你這方面這麼難……”
秋海若道:“所以我説任何人都沒辦法治好我的心病,我跟他不是情是孽,便是大羅金仙也束手無策了。”
温娃娜道:“只有一個辦法他能放過令尊……”
秋海若苦笑問道:“你以為那可能嗎?”
温娃娜道:“我也認為不可能,可是我不相信絲毫沒有希望。”
秋海若道:“我試問,希望從何而來?”
温娃娜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上天既然造了有情兒女,讓人懂得情,知道愛她該愛的,就不會那麼殘酷……”
秋海若悲笑説道:“事實上,上天夠殘酷的,從古到今,多少有情兒女其結果是悲慘的,提起來每每令人一掬同情之淚,有多少有情兒女心碎腸斷,留給後世-片片的血淚……”
温娃娜道:“只要他肯放過……”
秋海若搖頭説道:“那不可能,你我都知道那絕不可能。”
温娃娜道:“他這個人不同於一般……”
秋海若道:“可是我爹拆散人情侶,讓他義父孤苦悲痛,抱恨終生,這都是令任何人所難忍受的。”
温娃娜道:“話是不錯,可是他也該考慮。”
秋海若道:“他該考慮什麼?”
温娃娜道:“他若不肯放過令尊,也等於親手拆散了一對有情兒女。”
秋海若道:“你是指……”
温娃娜道:“他自己跟你。”
秋海若搖頭説道:“他不會那麼想的,連我都不會,我以為拆散我跟他,使有情兒女無法成雙的是我爹而不是任何人。”
温娃娜微微搖頭説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冤仇宜解不宜結,我希望他能那麼想,把過去的一切委諸天意。”
秋海若道:“你要是他就好了……”
温娃娜搖頭説道:“別這麼説,姑娘,我會盡自己的所能來化解這段冤仇,促成這段姻緣。”
秋海若悲笑説道:“謝謝你的好意,只怕你會徒勞枉費,因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除非他那位義父的情侶猶在,這樣仇恨多少可以減少一些,然而她已經……”
温娃娜美目一凝,道:“誰告訴你那位姑娘已經死了?”
秋海若道:“我剛才不是説過嗎,我爹!”
温娃娜道:“你認為可以相信嗎?”
秋海若道:“我認為可以相信,因為那對他沒有好處,只有壞處。”
温娃娜點頭沉吟,道,“不錯,那位姑娘要是沒有死,該對令尊有好處,令尊何樂而不説?死了那位姑琅,不但對他沒好處.而且對你的害處更大……嗯,不……”
抬眼接道:“令尊能打傷他,那該表示他不是令尊的對手。”
秋海若道:“是的,他不是我爹的對手。”
温娃娜道:“那麼他還談什麼報仇?”
秋海若道:“是很難,恐怕連一點希望也沒有。”
温娃娜道:“令尊也明白這一點?”
秋海若道:“我爹當然明白。”
“姑娘!”温娃娜倏然-笑,道:“那麼令尊所説那位姑娘已經死了的話,就有可能是假的了。”
秋海若呆了一呆,訝然説道:“這話怎麼説?何以見得?”
温娃娜淺淺一笑.道:“我先請教,據你所知,令尊是不是生平不慣虛言,從沒騙過人,更沒有對你説過一句不實的話?”
秋海若遲疑了一下,搖頭説道:“這話我不敢説,我聽我娘説過,我爹經常説話不實在,據我自己的觀察也是這樣。”
温娃娜道;“那就跟我的推測更接近了,姑娘,令尊明知他報不了仇,當然不會有什麼好處壞處的顧忌,此其一,令尊嫉妒他的義父有位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的紅粉知己,狠心地害了朋友,也當然不會讓自己女兒去愛他這位朋友的義子,所以他説那位姑娘已經死了,讓事情毫無一點希望,一點轉機,此其二,令尊既然當初拆人情侶,害了朋友,如今當然不會再讓朋友情侶重逢團圓,此其三,綜合以上這三點,我大膽推測,令尊所説那位姑娘已經死了的話,很有可能是假非真虛而不實……”
秋海若默然未語,半晌始道:“是假非真,虛而不實又如何?”
温娃娜道:“那位姑娘如果沒有死,仇恨就可以減少些,仇恨既能減少些,事情就大有希望,大有轉機。”
秋海若悲笑不語。
温娃娜道:“姑娘,我只問你的心如何?”
秋海若道:“這還用問嗎?自然是非他……”
温娃娜道:“不因任何事而有所改變?”
秋海若毅然搖頭,道:“不會,絕不會。”
温娃娜緊了緊握在她手上的那隻手,倏然笑道:“姑娘,這樣才對,你讓我敬佩,那麼你還有什麼猶豫的?”
秋海若道:“你的意思是……你説我該怎麼做?”
温娃娜道:“問令尊,務必要問個水落石出,並且一定要他告訴你那位姑娘現在何處。”
秋海若道:“可是他如今不在……”
温娃娜道:“那不要緊,他總是要回來的。”
秋海若道:“他要是不肯説呢?”
温娃娜道:“由那個叫龔彤的總管的話裏,我知道令尊視你就如掌上明珠,愛逾性命,嬌寵縱慣得不得了,既然這樣,何愁沒辦法讓他説出真相,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試試,不行嘛,就把自己深鎖樓頭不吃不喝,再不就來個橫劍自絕,我敢説到了最後一着他就會……”
秋海若皺眉強笑道:“萬一他要是……”
温娃娜道:“姑娘,絕不會有萬一的。”
秋海若點了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問了之後呢?”
温娃娜道:“你把問來的話,告訴了你,以後的就是我的事了,你只管待在你那樓頭閨閣裏靜待佳音就是。”
秋海若道:“你要幫我的忙?”
温娃娜點了點頭,道:“不該嗎?”
秋海若道:“我的事怎好意思讓……”
温娃娜道:“別忘了,你我是同病相憐呀,你我同進共退,攜手站在一條線上,心都是一顆,還分什麼彼此?”
秋海若道:“你……你有把握嗎?”
温娃娜笑問道:“依你看呢?”
秋海若困惑地搖頭説道:“也不知怎地,我竟然覺得你很可以信賴,似乎你有一種神力,能人所不能的……”
温娃娜笑道:“這就是了,只是子不語怪力亂神,別把我看成會施魔法的妖怪。”
秋海若忍不住笑了,她道:“不,我説的是真的,我是説你象具有神力,而不是魔法。”
温娃娜道:“不管怎麼説,總之你相信我就行了。”
秋海若毫不遲疑地點了頭,道:“我相信,可是你自己……”
温娃娜搖頭微笑道:“別為我操心,我的那部分比你這部分單純得多。”
秋海若點了點頭.沉默了-下,搖頭説道:“你見過他那位未婚妻嗎?”
温娃娜搖頭説道:“還沒有,姑娘,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秋海若道:“她定然長得很美……”
温娃娜道:“她是個好姑娘,可不一定長得很美,因為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秋海若點了點頭,突然象想起了什麼,抬眼回顧,詫異地道:“咦,我娘呢?剛才那兩個人是……”
温娃娜失笑説道:“姑娘,你現在才想起來呀……”
秋海若道:“我娘,上哪兒去了?”
温娃娜道:“姑娘,你有你的客人,令堂有令堂的客人……”
秋海若訝然説道:“我娘怎會認識……我怎麼沒聽我娘説起過?”
温娃娜道:“我以為令堂待會兒自會對姑娘有所説明的。”
秋海若凝目不語,突然,她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候,廳後走進了中年美婦人跟何九如父女。
中年美婦人一雙美目紅紅的,鳳姑的美目也微有紅意,而且依偎在中年美婦人身邊。
温娃娜含笑站起,道:“恭喜夫人!”
中年美婦人目射感激,還帶着點羞愧,道:“多謝姑娘,要不是姑娘,恐怕我這輩子永遠沒辦法見着我的……丈夫……”
秋海若美目一凝,道:“娘,您説什麼,誰是您的……”
中年美婦人抬手微指,道:“霞兒,過來,見見你何伯伯跟姐姐,然後再讓娘慢慢告訴你……”
秋海若遲疑了一下,走過來分別見了一禮,中年美婦人指着秋海若,望着何九如道:
“九如,她是我替白玉堂生的,她不叫秋海若,該叫白秋霞。”
何九如微微點了點頭,沒説話。
鳳姑卻用一雙美目緊緊地望着眼前這位總管千金,她心裏只有一種感覺,這位總管千金的確是惹人愛憐。
中年美婦人這時候以一雙企求的目光望着何九如道:“九如,你父女不再坐一會兒了嗎?”
何九如淡然搖頭,道:“不了,夫人,心願已了,我父女該走了!”
中年美婦人道:“可是你們這一走……”
何九如道:“到了該散的時候總該散的。”
中年美婦人神情一黯,道:“好吧,我不再留你們了,其實遠在十幾年前就已散了,如今又何必留戀呢?還有再見面的時候嗎?”
何九如道:“那就難説了……”
中年美婦人道:“我沒有別的希求,我只希望能常常看看鳳姑。”
何九如沒説話,鳳姑卻低下了頭道:“假如可能,以後我會常常來看您的!”
“可能?”中年美婦人悲笑説道:“怕很難了,他不會讓我……
我不説了,也不送了,你們父女倆走吧!”
何九如舉手一揖,道:“那麼,夫人,我父女告辭了。”
轉身行了出去,鳳姑遲疑了一下,低頭跟了出去。
中年美婦人淚眼相望,口齒啓動,欲言又止。
何九如走了兩步,突然轉過身來,向着温娃娜道:“姑娘,我父女先走一步了,姑娘這份情,我父女會永遠記住的。”
温娃娜道:“何伯伯説這話就見外了,我跟姐姐一見如故,進而惺惺相惜,論這份感情,不就跟您的女兒一樣嗎,我一個人從關外到中原來,人生地疏,舉目無親,本想跟姐姐在一起的,可是我有我的事,只有忍痛在這兒跟姐姐分別了,您跟姐姐都請保重,有緣將來總會再見的。”
何九如道:“那麼姑娘也請保重。”
鳳姑走過去拉了拉温娃娜的手,她沒有一句話,然後依依不捨地跟着乃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