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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怡紅何人

    這座堡,靜靜地峙立在一條大河邊上。

    這座堡,是一塊塊的大石砌成的,色呈黝黑,看上去宏偉,莊嚴,還帶着幾分懾人的神秘。

    河水緩緩地流着,巨堡靜靜地峙立着,在這一帶,除了那條大河裏的河水外,找不到一點動的東西。

    怪了,這麼一座古巨堡怎麼會沒人?更怪的是這一帶飄散着一股子異臭,聞之令人作嘔。

    這時候,站在堡前,原來一動不動的一個人動了,不是人動,長眉毛動,他皺了眉,越皺越深。

    他,是個俊美英挺的黑衣客,滿身的黃沙,滿身的風塵,他象是長途跋涉,從漠地至此。

    一點不錯,他是韋慕嵐。

    韋慕嵐從關外回來,他走了原來出關的路,那是因為根據他的判斷,他那片被莫滄江竊走的紫貝葉,沒落在白玉堂手裏,必然落在了魚河堡人手裏。

    但是,魚河堡生變,堡中人被人殺戮殆盡,那片紫貝葉就不知道又落在哪兒了。

    另一片紫貝葉在温娃娜手裏,那不急,只要找到温娃娜,隨時可拿到那片紫貝葉,温娃娜會攝魂大法也不慮發生變故。

    急的是這一片的下落,所以,他先來了魚河堡,查清楚當日魚河堡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誰殺了魚河堡的人,只要查清楚這些,那片紫貝葉的下落就不遠了。

    可是向誰查?從何查起?他打算碰碰運氣,看是不是在這兒碰見一個人,一個跟魚河堡有關的人。

    然而,他失望了,要不然他不會皺眉,把一雙眉越皺越深,他站這兒好半天了,沒發現有一絲動靜。

    直到現在,他認為魚河堡這個地方,是難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了,他打算走,而就在這時候,身後突然有人輕“唉”了一聲。

    他霍然旋身,他看見了個人,那是個身穿粗布衣褲,身材瘦小的中年漢子,滿臉驚恐色,轉身要跑。

    他連忙喝道:“你站住!”

    他不叫還好,這一叫,那瘦小中年漢子拔腿飛奔,跑得更快,韋慕嵐動了疑,閃身追了過去。

    只一個起落,他就超越了那瘦小中年漢子,他轉過了身,攔住了去路,那瘦小中年漢子-聲驚呼,突然跪了下來:“饒命,饒命,大爺饒命,我下次説什麼也不敢了。”

    韋慕嵐一怔,道:“你站起來!”

    那瘦小中年漢子象沒聽見,叩頭如搗蒜,一個勁兒地求饒。

    韋慕嵐提高了話聲,道:“你站起來!”

    瘦小中年漢子這才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白着臉道:“大爺,求你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來了,可憐我家裏有八十歲的老孃……”

    韋慕嵐截口説道:“你不是魚河堡裏的人?”

    瘦小中年漢子忙搖頭説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堡裏的人,我是……”

    倏地住口不言。

    韋慕嵐沒放過他,道:“你是哪兒的人?”

    瘦小中年漢子道:“大爺,求你饒了我吧,我下次……”

    韋慕嵐道:“我只是個過路的,不會傷害你的,你只告訴我你是哪兒的人?”

    瘦小中年漢子-聽韋慕嵐是過路的,怔了一怔道:“大爺不是官府裏的差爺……”

    韋慕嵐搖頭説道:“不是的,我是個過路的,剛從關外來。”

    瘦小中年漢子吁了一口大氣,道:“嚇死我了,我還當老兄是官府裏的差爺呢……”

    韋慕嵐道:“你如今可以放心説了。”

    瘦小中年漢子遲疑了一下,道:“不瞞老兄説,我是東莊的漁民……”

    韋慕嵐道:“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瘦小中年漢子道:“我也是剛從這兒路過,看見老兄你……”

    韋慕嵐道:“既然是路過,為什麼一見我轉身就跑?”

    瘦小中年漢子道:“這個……這個,我怕老兄你把我錯當是賊……”

    ,韋慕嵐道:“賊?魚河堡鬧過賊嗎?”

    瘦小中年漢子道:“怎麼沒鬧過,前些日子就鬧了一場,把堡裏的人全殺光了,官府派人查到如今也沒能拿住賊!”

    韋慕嵐道:“你知道當日是怎麼個情形嗎?”

    瘦小中年漢子忙搖頭説道:“不知道,不知道,我是聽人説的,又沒親眼看見……”

    韋慕嵐道:“我話説在前頭,你要不説實話,我照樣可以把你揪到官裏去,讓他們拿你當賊辦,到那時候……”

    瘦小中年漢子顯然經不起嚇,臉一白,忙道:“老兄,你行行好,別難為我,我只是個打魚的……”

    韋慕嵐道:“那麼你就實話實説。”

    瘦小中年漢子苦着臉道:“老兄,我是真不知道,你要想知道你去問……”

    連忙閉上了嘴。

    韋慕嵐道:“問誰?”

    瘦小中年漢子道:“你去問,去問……自然是問魚河堡的人。”

    韋慕嵐道:“剛才你説的,魚河堡的人全被賊殺光了。”

    瘦小中年漢子一怔,道:“這個……這個……”

    韋慕嵐微微一笑,道:“好吧,你既然不肯實話實説,我不問你了,讓官府裏辦案的人問你去,他們逼供的辦法多得很!”

    瘦小中年漢子大驚,一抖索,忙道:“老兄,你行行好,你是個過路的,何必跟我為難?”

    韋慕嵐道:“我只是想知道一下,説不説在你!”

    瘦小中年漢子遲疑了一下,道:“好吧,我説,只是你老兄可別説是我説的!”

    韋慕嵐道:“那是當然,反正我也不認識你是誰。”

    瘦小中年漢子道:“你老兄去問秦五爺吧,他知道!”

    韋慕嵐道:“秦五爺?誰是秦五爺?”

    瘦小中年漢子道:“就是魚河堡裏的秦五爺啊!”

    韋慕嵐心裏一跳,道:“你不是説魚河堡裏的人,全被賊……”

    瘦小中年漢子道:“只有秦五爺沒有死,他受了重傷……”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他受了重傷,沒死?”

    瘦小中年漢子道:“可不是嗎,胳膊讓人砍去了一條,眼也瞎了一隻。”

    韋慕嵐道:“那位秦五爺,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瘦小中年漢子道:“他現在縣城治傷!”

    韋慕嵐道:“哪個縣城?”

    瘦小中年漢子道:“米脂啊,這兒歸米脂縣管!”

    韋慕嵐道:“你怎麼知道他重傷沒死,現在米脂縣城裏治傷?”

    瘦小中年漢子理直氣壯地道:“我怎麼不知道,還是我送他去的……”

    這倒好。

    韋慕嵐道:“那就不會錯了,他在米脂縣城裏的什麼地方?”

    瘦小中年漢子道:“這……這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我只送他們到城門口……”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身受那麼重的傷,他自己還能走動,看來你仍想到官裏去……”

    .瘦小中年漢子忙道:“我説,東城有家藥鋪叫平安堂……”

    韋慕嵐道:“他就在那家藥鋪裏?”

    瘦小中年漢子點點頭説道:“是的,他就在那家藥鋪裏。”

    韋慕嵐道:“那家藥鋪跟魚河堡是什麼關係?”

    瘦小中年漢子道:“這我就不知道,反正那家藥鋪的掌櫃跟魚河堡裏的人都認識,平素也常來往。”

    韋慕嵐想了想,點頭説道:“好吧……”

    瘦小中年漢子邁步要走。

    韋慕嵐一伸手,道:“慢着,我還有話要問你。”

    瘦小中年漢子苦着臉道:“你老兄還有什麼話要問?該説的我都説了……”

    韋慕嵐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瘦小中年漢子道:“我不是説了嗎?我是經過……”

    韋慕嵐淡然一笑,道:“到了官裏,你也這麼説嗎?”

    瘦小中年漢子一驚,道:“我説,我説。我是到這兒來拿東西的……”

    韋慕嵐道:“拿東西?拿什麼東西?”

    瘦小中年漢子道:“堡裏的東西,反正……反正沒人要了……”

    韋慕嵐笑了,道:“敢情你這是趁火打劫,以前來過嗎?”

    瘦小中年漢子忙搖頭道:“沒有,沒有,這是頭一回……”

    韋慕嵐“嗯”了一聲。

    瘦小中年漢子忙道:“我……我來過……”

    韋慕嵐道:“這才是,來過幾回了?”

    瘦小中年漢子道:“一回,我只來過一回,這回我説的是實話……”

    韋慕嵐道:“我並沒有説你説的是假話,告訴我,那是什麼時候?”

    瘦小中年漢子道:“就是第二天……”

    韋慕嵐道:“你的膽夠大的,都拿了什麼東西?”

    瘦小中年漢子道:“不瞞你老兄説,那回什麼也沒拿着,我剛進去就聽見有人騎着馬來了,我嚇跑了,差點沒把我嚇死!”

    韋慕嵐有點相信,可是他卻説:“我不信,你又不説實話了!”

    瘦小中年漢子忙道:“我……我只在地上撿到了一樣東西,是真的,這回我要是沒説實話,叫我淹死在無定河裏……”

    敢情他情急賭了咒。

    韋慕嵐笑了笑道:“那是樣什麼東西?”

    瘦小中年漢子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反正它是玉的!”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那可能很值幾個錢,拿出來讓我看看!”

    瘦小中年漢子忙道:“我沒帶在身上!”

    韋慕嵐道:“放在家裏了?”

    瘦小中年漢子點了點頭。

    韋慕嵐淡然-笑道:“那不要緊,我跟你到你家去看看!”

    瘦小中年漢子一驚忙道:“不,不,你別去,我沒放在家裏。”

    韋慕嵐笑了,手往前一伸,道:“那就拿出來讓我看看!”

    瘦小中年漢子遲疑了一下,手探進了懷,摸了老半天才摸出一物怯怯地遞了過去。

    韋慕嵐接在手裏一看,立刻認出那是一顆玉印,只有小指大小,上面刻着兩個篆字:

    “怡紅”!平常人用不着這個,它既小,刻的又是篆字,難怪瘦小中年漢子認不出它是什麼東西。

    韋慕嵐看在眼裏,心裏就想上了“怡紅”,象是個女人的名字,印上還帶着點胭脂香,這是女人之物,大概是不會錯了。

    可是一個女人平常誰用這個?他這裏想着,瘦小中年漢子會錯了意,道:“你老兄要是喜歡,你儘管拿去,我只求你放我走!”

    韋慕嵐搖頭笑道:“你別把我當成黑吃黑的一路,我很喜歡這顆玉印,但是我不願意就這麼白拿了你的,我拿銀子跟你交換,你想要多少,説吧!”

    瘦小中年漢子顯然不敢相信,瞪大了眼,遲疑着道:“你……

    你老兄是要買這顆……這顆東西?”

    韋慕嵐道:“不錯,你願意不願意賣?”

    瘦小中年漢子道:“願意,願意,當然願意,不瞞你老兄説,我拿它就是想賣,可是這兩天官府查得緊,我不敢賣,這東西既不能吃,又不能喝,不賣留着它有什麼用?”

    韋慕嵐道:“説得是,我買了,你要多少銀子?”

    瘦小中年漢子勉強一笑,道:“你老兄真要買?”

    韋慕嵐道:“你放心,我不是黑吃黑一路。”

    瘦小中年漢子遲疑着強笑説道:“那……你老兄給二十兩吧!”

    二十兩胃口不大!韋慕嵐微一搖頭説道:“二十兩太……”

    瘦小中年漢子忙道:“老兄若是嫌貴,就給十兩吧!”

    韋慕嵐搖頭説道:“不,你會錯了意了,二十兩太少了,我給你五十兩!”

    探懷摸出一包銀子遞了過去。

    瘦小中年漢子怔住了,結結巴巴的道:“五……五十兩……”

    韋慕嵐道:“是的,五十兩,你拿去吧!”

    瘦小中年漢子遲疑了半天才敢伸手去接,他接過了那包銀子,韋慕嵐當即又道:“五十兩銀子換你這顆玉印,咱們兩不吃虧,你可以走了。”

    瘦小中年漢子如逢大赦,忙點頭説道:“我這就走,我這就走,你老兄真是個好人,你老兄真是個好人。”

    嘴説腿不閒,他步履匆忙地走了。

    韋慕嵐望着他那倉惶背影,忍不住笑了,但旋即,他微皺眉鋒,把目光落在手裏那玉印上。

    他就這麼沉思着,突然,他邁了步,飛快往東而去。

    上燈的時候,他進了米脂縣城,米脂縣他來過,並不能説很熟,但至少他並不陌生。

    很快地,他找到了東城那家招牌上寫“平安堂”三字的藥鋪,他站在對街屋檐下細打量,這家藥鋪店面不大,可是進進出出的人很多,顯得生意挺好。

    櫃枱裏兩個中年夥計,-個瘦老頭,忙着給客人抓藥、配藥,忙得團團轉,有應接不暇之感。

    瘦老頭五十多歲了,清癯,一部微白的鬍子,長長的一雙眉,含威的鳳目,一望就知道不是等閒人。

    還有那兩個中年夥計,個頭兒都很壯,手腳也很利落,行家只消一眼,就能看出這兩個夥計會武,而且都不俗。

    本來嘛,跟魚河堡有來往的人,怎會:是等閒人?”

    韋慕嵐站在對街屋檐下,想了又想之後,才邁步走了過去,進了藥鋪,他沒進櫃枱去,站在一眾買藥的客人後面,他在等,等個空,等個機會。

    可是那清癯老頭兒看見了他,百忙中向他送過一臉微笑,道:“這位要抓什麼藥?”

    韋慕嵐道:“掌櫃的,我等等,不要緊,”

    那清癯老頭兒歉然笑道:“那……對不起,後面有椅子,您請坐會兒,等老朽騰出手來馬上就給您抓藥。”

    韋慕嵐道:“謝謝掌櫃的,我站會兒,不要緊。”

    清癯老頭兒一聲:“那對不起了!”

    隨即又去忙他的了。

    過了好一會兒,抓藥的客人相繼走了三、五個,清癯老頭兒空了,忙自櫃枱後微探着身道:“對不起,讓您久等了,您要抓……”

    韋慕嵐微一搖頭,道:“掌櫃的別客氣,我不是來抓藥的,我有點不合適,想請掌櫃的給我看看。”

    清癯老頭兒“哦”地一聲道:“原來您是……請這邊坐,請這邊坐!”

    他抬手往櫃枱旁,靠裏,近門處那兒讓,那兒擺着兩隻滾椅,一張茶几,茶几上還放着一個墊腕用的布包。

    他自己往外走,韋慕嵐也走了過去。

    到了椅子前,清癯老頭兒抬手讓座,坐定,清癯老頭兒側着身含笑問道:“客人貴姓?”

    韋慕嵐道:“不敢,我姓韋。”

    清癯老頭兒道:“原來是韋客人,老朽看韋客人,不象本地人!”

    韋慕嵐道:“掌櫃好眼力,我是江南人!”

    清癯老頭兒打着哈哈,笑道:“好地方,好地方,江南是個好地方,老朽年輕的時候曾經去過幾趟,那時候還是宋……”

    倏地改口説道:“客人剛從關外來?”

    韋慕嵐微震説道:“掌櫃的怎麼知道?”

    清癯老頭兒指着韋慕嵐身上,笑道:“客人請看自己身上這層黃塵,還有砂粒子,錯非關外,別處也沒這麼大的風砂。”

    韋慕嵐由衷地佩服,道:“掌櫃的好眼力,我是剛從關外來,請教?”

    清癯老頭兒含笑説道:“不敢,老朽姓沈。”

    韋慕嵐道:“原來是沈掌櫃的……”

    清癯老頭兒道:“不敢當,客人是哪兒不合適?”

    韋慕嵐沉默了一下,道:“不瞞掌櫃的説,不是我,是我一位朋友受了重傷……”

    清癯老頭兒“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客人的朋友受了重傷,客人的那位朋友受了……”

    韋慕嵐道:“胳膊斷了,眼也瞎了一隻。”

    清癯老頭兒驚呼一聲道:“這傷是夠重的,是怎麼……”

    韋慕嵐道:“不瞞掌櫃的説,説來掌櫃的也應該知道,前兩天離此不遠的魚河堡遭了盜……”

    清癯老頭兒臉色一變,道:“客人是説魚河堡?”韋慕嵐道:“是的,我這位朋友是魚河堡的人,他僥倖保全了性命,人卻受了重傷,所以我來請掌櫃的……”

    清癯老頭兒已然恢復平靜,老眼深注,道:“客人貴姓?”

    韋慕嵐道:“掌櫃的健忘,我姓韋,護法韋陀的韋。”

    清癯老頭兒道:“客人這位朋友是魚河堡裏的哪一位?”

    韋慕嵐道:“説來掌櫃的定然知道,魚河堡的秦五爺。”

    清癯老頭兒目中寒芒電閃,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魚河堡的秦五爺,沒想到客人是秦五爺的朋友,老朽失敬,秦五爺跟老朽有過數面之緣,彼此算是個朋友,既然是秦五爺受了傷,為他療傷老朽是義不容辭,客人請等等,老朽招呼一聲後面就跟客人去……”

    隨即轉眼向外,就在這幾句話的工夫中,抓藥的客人都走了,櫃枱前空空的,他當即道:

    “老大,上門,今天不做生意了。”

    那年紀較長,濃眉大眼臉上繞着一圈絡腮鬍根兒的中年夥計聞言一怔,詫異地望着他道:

    “老爺子,怎麼了?”

    清癯老頭兒道:“這位客人是魚河堡秦五爺的朋友,秦五爺受了傷害,這位客人特來找我給秦五爺治傷去,我一個人怕應付不了,你兩個把門上了跟我去一趟。”

    那濃眉大眼夥計臉色一變,道:“原來是五爺……那得快一點兒!”

    向着那眉清目秀的淨臉,年紀較輕的夥計飛快丟進-個眼色,道:“老二,你去上門去,我去給老爺子拿藥箱。”

    白淨臉夥計應聲鑽出櫃枱,徑自上門去了。

    那濃眉大眼夥計則出了櫃枱行向了後頭。

    話,韋慕嵐懂,他們這舉動韋慕嵐也明白,可是他裝作不懂,不明白,坐着沒動,反而歉然笑道:“為敝友的傷,累得掌櫃的不能做生意,我很不安……”

    清癯老頭兒雙眉一揚,道:“韋客人這是什麼話,彼此平素是朋友,小號也常蒙秦五爺照顧,別説是耽誤一晚上生意,就是藥鋪關門,甚至連命都賠進去也是應該的。”

    這話,夠豪邁,也顯得胸襟灑脱,義薄雲天。

    説話間濃眉大眼夥計提着個小箱子,從後面走了出來,那白淨臉夥計也關好了門走了過來。

    濃眉大眼夥計近前説道:“老爺子,咱們走吧!”

    清癯老頭兒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韋慕嵐跟着要往起站,清癯老頭兒突然抬手一攔,道:“客人,您請再坐會兒。”

    韋慕嵐心知要來了,故作一怔,訝然説道:“掌櫃的還有事嗎?”

    清癯老頭兒淡然一笑,道:“老朽是有件事還要辦一下……”

    韋慕嵐道:“那麼掌櫃的請便,只是請快一點……”

    清癯老頭兒道:“老朽絕不會耽誤事,馬上辦妥就走……”

    雙眉微微一揚,接道:“客人,江湖上有句俗話:‘光棍眼裏揉不進一顆砂子’,老朽活了五十歲了,雖不敢説眼睛雪亮,倒也敢自誇什麼人都見過,客人是哪條路上的,請説吧!”

    韋慕嵐詫異説道:“掌櫃的這是什麼意思?我是秦五爺的朋友啊?”

    清癯老頭兒淡然笑道:“客人,到了這時候還裝,那未免顯得小氣。”

    韋慕嵐瞪大了眼道:“掌櫃的,我裝……”

    清癯老頭兒道:“老朽敢承認,秦五爺在老朽這兒療傷多日,客人你也是知道他在這兒所以找上了門的,對嗎?”

    韋慕嵐倏然説道:“掌櫃的,我不敢再讓你説我小氣了,不錯,掌櫃的説着了,我是為找秦五爺,而特意登門的。”

    濃眉大眼夥計臉色一變,就要動。

    清癯老頭兒伸手一攔,點頭説道:“這才是,鬚眉漢子大丈夫,明人又何必做暗事,老朽先請教,客人是聽誰説秦五爺在老朽這平安堂的?”

    韋慕嵐道:“掌櫃的,這個恕難奉告,我答應過那個告訴我秦五爺在這兒的人,無論在什麼情形下,絕不説出他是誰。”

    清癯老頭兒道:“老朽不願讓客人為難,老朽再請教,客人你找秦五爺幹什麼?有什麼事?”

    韋慕嵐道:“掌櫃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向他打聽一下,毀了魚河堡的人是眼下武林中的哪一個?”

    清癯老頭兒“哦”地一聲道:“客人打算幹什麼,替魚河堡報仇,替魚河堡雪恨?”

    韋慕嵐道:“也許,不過我要先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清癯老頭兒仰頭一聲哈哈,道:“客人,老朽今年五十了,你卻把老朽當成了三歲孩童。”

    韋慕嵐道:“掌櫃的你莫非不信?”

    清癯老頭兒道:“事實如此,老朽不願否認,老朽的確不信。”

    韋慕嵐微微一笑,道:“那麼,以掌櫃的高明法眼看,我找這位魚河堡的秦五爺是幹什麼的,所為何來?”

    清癯老頭兒道:“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事一經點破味道就淡了……”

    韋慕嵐道:“掌櫃的最好明説!”

    清癯老頭兒目光一凝,道:“客人真要老朽説?”

    韋慕嵐道:“掌櫃的,絕假不了。”

    清癯老頭兒一點頭,道:“好吧,咱們就挑明吧,客人,斬草除根,趕盡殺絕……”

    韋慕嵐倏然笑道:“敢情掌櫃的把我當成毀魚河堡人一路了……”

    清癯老頭兒雙眉微揚,道:“魚河堡上下近百,一場血劫下來,只有一個活口,而這個活口也身受重傷,奄奄一息,朝不保夕,貴夥連這麼一個人也不放過,未免有虧武林道義,心腸太辣,手法過毒,令人忍無可忍……”

    韋慕嵐道:“掌櫃的,我再説一句,你誤會了!”

    清癯老頭兒悲憤一笑,還待再説。

    那神色怕人的濃眉大眼夥計突然冰冷説道:“老爺子,您何必跟他多嚕嗦,咱們把五爺跟咱們的命,一塊兒交給他不就行了嗎?”

    清癯老頭兒道:“四條命份量不輕,那要看他是否拿得走……”

    韋慕嵐道:“掌櫃的,你還要我怎麼説?”

    清癯老頭兒道:“老朽請客人説出貴夥都是當今武林中的哪幾位?”

    韋慕嵐皺眉説道:“掌櫃的……”

    清癯老頭兒道:“客人,自秦五爺帶着重傷,到老朽這兒來了之後,老朽無時無刻不在打聽你幾位的下落,踏破鐵鞋正愁無覓處,如今得來全不費工夫,天下沒有比送上門來更便宜的事了,老朽豈肯當面錯過?”

    韋慕嵐道:“掌櫃的,我要是來斬草除根,趕盡殺絕的,我就不會從前門大搖大擺地進來了,更不會請掌櫃的你去給秦五爺治傷,我會來個迅雷不及掩耳,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掌櫃的以為然否?”

    清癯老頭兒道:“然,但是,客人,平安堂有老朽三個在,那並不容易。”

    韋慕嵐道:“即使如此,我也會一進門就動手,豈會跟掌櫃的你坐在這兒寒喧客套一番?”

    清癯老頭兒道:“那是你想先探探虛實,不是老朽誇海口,平安堂裏有老朽三個,你那一套該更難一點、”

    韋慕嵐道:“掌櫃的,就算這樣,我又豈會-個人來……”

    清癯老頭兒道:“或許當日毀魚河堡的,就是客人你一個人!”

    韋慕嵐搖頭説道:“掌櫃的,你奈何……”

    清癯老頭兒道:“客人,你既敢承認其一,難道不敢承認其二?”

    韋慕嵐道:“事關重大,我的確不敢承認,掌櫃的你説對了,我既敢承認其一,事情要是我做的,斷沒有不敢承認其二的道理,掌櫃的你成名多年,閲人甚眾,難道看不出……”

    清癯老頭兒道:“客人,老朽見過很多不類邪惡的人,然而他的所作所為,比看上去邪惡的人還要邪惡,這種人最為可怕!”

    韋慕嵐搖頭説道:“掌櫃的,你眼力算不得好,算不得高明……”

    清癯老頭兒道:“客人,象你這樣怯懦的人……老朽索性告訴你好了,你來遲了,這一趟也白跑了。”

    韋慕嵐微愕説道:“掌櫃的,這話……”

    清癯老頭兒道:“秦五爺傷勢過重,已然不治,從此魚河堡沒有人了,客人你可以放心了!”

    韋慕嵐心頭一震,道:“掌櫃的,當真?”

    清癯老頭兒悲笑説道:“客人,這假不了,如今你該稱心如意,魚河堡跟客人你何仇何恨,你竟然心狠手辣,這般歹毒,半個不留……”

    濃眉大眼夥計突然叫道:“老爺子,這要看看他的心。”

    話落,探掌,電一般地抓向韋慕嵐心口。

    韋慕嵐雙眉一揚道:“閣下好毒的心腸,好辣的手法。”

    濃眉大眼夥計冷然説道:“比起你來還差得多。”

    説話間,他五指遞到,已要沾衣。

    韋慕嵐突然一收胸腹,濃眉大眼夥計一抓立時落空,招式用老,他身形不由跟着往前一栽。

    他大驚要沉腕收勢,可是他沒能快過韋慕嵐,韋慕嵐右掌電翻而上,-把攫住了他的腕脈。

    清癯老頭兒與白淨臉夥計俱皆失色,雙雙便要出手。

    韋慕嵐及時輕喝:“二位不要他的命了?”

    清癯老頭兒與白淨臉夥計一驚,硬不敢動,清癯老頭兒震聲説道:“閣下,你請……”

    濃眉大眼夥計大喝説道:“老爺子,別讓我弱了您的名頭。”

    右腕猛地一掙,左拳凝力搗出,電襲韋慕嵐右肋。

    韋慕嵐微微一笑,道:“閣下,恐怕沒有那麼容易。”

    振腕往右一帶,別看濃眉大眼夥計個頭兒壯,他硬是馬步站不穩,身形一個踉蹌,左拳同時落了空。

    韋慕嵐含笑站了起來,道:“掌櫃的,我要證實一下秦五爺的死訊……”

    清癯老頭兒神色黯淡,道:“閣下,他確實已不治……”

    韋慕嵐道:“他停屍何處?”

    清癯老頭兒道:“後頭。”

    韋慕嵐道:“麻煩掌櫃的帶我去看一下。”

    清癯老頭兒雙眉陡揚,倏又搖頭嘆道:“枉闖半生江湖,我沈三白認栽就是……”

    轉身便要往裏走。

    韋慕嵐一怔忙道:“掌櫃的,請留一步!”

    清癯老頭兒回身説道:“閣下還有什麼事?”

    韋慕嵐道:“掌櫃的剛才説誰認栽……”

    清癯老頭兒道:“老朽我,難道閣下要聽老朽再説一遍。”

    韋慕嵐道:“掌櫃的,你是沈三白?”

    清癯老頭兒道:“老朽便是沈三白!”

    韋慕嵐道:“‘仁心扁鵲’?”

    清癯老頭兒點頭説道:“不錯!”

    韋慕嵐道:“我提個人掌櫃的可知道。”

    清癯老頭兒道:“閣下提誰?”

    韋慕嵐道:“跟沈老並稱於世的聖手華佗何九如……”

    清癯老頭兒道:“那是老朽的莫逆交,老兄弟……”

    韋慕嵐一鬆濃眉大眼夥計,道:“沈伯,您該早説!”

    清癯老頭兒一怔,訝然説道:“你閣下是……”

    韋慕嵐道:“我再提個人,玉書生韋……”

    清癯老頭兒“哦”地一聲道:“韋大俠,當世之中,哪個不知,誰……”

    臉色一變,凝目説道:“閣下,你……?”

    韋慕嵐點頭説道:“是的,沈伯!”

    清癯老頭兒忙道:“敢莫你是……你跟韋大俠有何淵源?”

    韋慕嵐道:“沈伯,他老人家是我的義父!”

    清癯老頭兒脱口一聲驚呼:“原來是韋大俠的……”

    “哈”地一聲展顏笑道:“這才叫大水衝倒了龍王廟,真是……真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説好了,少俠快快請坐,快快請坐……”

    他驚喜異常地忙抬手讓座。

    韋慕嵐忙道:“沈伯,我怎麼敢當,您這是折我……”

    沈三白聽若無聞,硬把韋慕嵐按在了椅子上,然後轉望左右,輕喝説道:“站在這兒發什麼愣,還不快倒茶去!”

    他兩位定過了神,應了一聲,忙往裏去了。

    韋慕嵐忙欠身説道:“沈伯,您這是讓我不安……”

    沈三白搖頭説道:“我可不敢當少俠這稱呼,我跟九如雖然交稱莫逆,是當年的老兄弟了,可是我不比他。始終無緣一見韋大俠,當年我也曾幾次要他替我引見,可是都因為福薄緣淺錯過了,後來老兄弟倆分了手,他沒了影兒,我定居在這米脂縣,從那時候就沒再見面,也就是沒機緣了。今天能見着少俠-如見着韋大俠,也可安慰平生了……”

    韋慕嵐慌忙稱謝謙遜,道:“我常聽義父提起您,仁心扁鵲、聖手華佗全是他老人家最敬佩的奇人,他老人家雖跟何伯交厚。

    但每每以沒結識您而深感遺憾……”

    “真的?”沈三白哈哈笑道:“那我真是太榮幸,太榮幸了……”

    一頓,接問道:“少俠,韋大俠可安好?”

    韋慕嵐微一欠身,道:“謝謝沈伯,他老人家安好。”

    沈三白道:“少俠,我説過,我當不起,少俠説……”

    韋慕嵐道:“不管您是否認識家義父,您都是他老人家生平最敬佩的奇人之一,尤其您跟何伯交稱莫逆,我稱何伯為何伯,自然也該稱您一聲沈伯……”

    沈三白笑道:“我這是禿子跟着月亮走,沾了九如的光了……”

    接問道:“少俠,韋大俠現在……”

    韋慕嵐道:“他老人家築廬在雁蕩大淵湫!”

    沈三白“哦”地一聲道:“雁蕩名山,這才是相得益彰,也唯有雁蕩這等名山,才配讓韋大俠築廬其上,將來我能往內地去時,必往拜謁,以了卻今生這一大心願……”

    韋慕嵐要想説話,後面已走來了拿壺端茶的那兩位。

    沈三白立即抬手叫道:“老大、老二,過來見見少俠,玉書生韋大俠的螟蛉,衣缽傳人,你輸得不屈而且應當引為光采……”

    韋慕嵐忙站了起來,欠身説道:“慕嵐見過大哥、二哥。”

    那兩位連稱不敢當,沈三白道:“少俠。這是我兩個徒弟,老大叫佟青,老二叫黎玉,以後你要多指教……”

    那兩位趁勢抱拳欠身,道:“佟青、黎玉見過……”

    韋慕嵐還禮説道:“大哥、二哥,你兩位可別聽沈伯的,咱們不外,説起來都是-家人,你兩位要是不棄,就請叫我一聲兄弟……”

    佟青較為豪邁爽直,一點頭,道:“你看得起,好吧,兄弟就兄弟……兄弟,剛才我不知道,魯莽出事……”

    韋慕嵐道:“大哥,我正要道歉。”

    “道歉。”佟青道:“沒那-説,兄弟,既然是一家人,你就是摘了我這顆頭我也沒話説,師父説得好,我輸得並不屈,而且還真該引為光彩,引為光榮。”

    韋慕嵐還待再説,沈三白已然説道:“好了,好了,別説,快請坐,請坐,咱們談正事……”

    韋慕嵐答應一聲坐了下去。

    沈三白向着佟青、黎玉一擺手,又道:“少俠不是外人,你兩個也坐下吧。”

    那兩位,欠身答應一聲,也坐了下去。

    坐定,沈三白轉望韋慕嵐道:“少俠怎麼從關外來?”

    韋慕嵐道:“沈伯,説來話長……”

    接着,他把所以去關外的原因以及關外行的經過,絲毫未加隱瞞地説了一遍。

    聽畢,沈三白動容地點頭説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還不知道韋大俠當年有這麼一段傷心恨事呢……説來説去都怪白玉堂這賊……”

    搖頭一嘆,接道:“九如的遭遇也夠讓人長嘆的,其實這也不能全怪白玉堂,這件事我清楚,可是我沒想到這多年了他還在找,這一回找着了,只希望他別輕舉妄動……”

    韋慕嵐道:“沈伯,該不礙事,白玉堂去了關外。”

    沈三白點頭説道,“説得是……少俠,九如,他還好嗎?”

    韋慕嵐道:“我看何伯精神挺好……”

    “那就好,”沈三白點頭説道:“幸虧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當初雖然深受打擊,但沒多久他就想開了,只是……他還找她幹什麼?”

    韋慕嵐道:“何伯説要再見她一面,也讓她看看鳳姑,何伯要出出這口氣,讓她知道他跟鳳姑也能過得很好,並且也把鳳姑撫-大了。”

    沈三白搖頭説道:“九如他也真是,幹什麼非讓她知道這些不可?聽他的口氣,他是不打算跟白玉堂計較,可是白玉堂這個人我清楚,人無傷虎意,虎有吃人心,只怕他不會放過他……”

    韋慕嵐道:“沈伯,何伯也知道白玉堂的殘掌天下無敵,要沒有絕對的把握,我認為他不會找到總管府去的,他不會不為鳳姑的安危着想!”

    沈三白點頭説道:“説得是,他只有這麼個女兒,怎不為女兒的安危着想……少俠,鳳姑,她很高了吧?”

    韋慕嵐道:“如今是位大姑娘了。”

    沈三白笑道:“也是,算算該有十八九了,十八九那還不是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少俠,她……長得標緻嗎?”

    韋慕嵐下意識地臉上一熱,笑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説,不妨等以後見面時您自己看。”

    沈三白老眼深注,笑道:“説得是,説得是,聽人怎麼説,總不如自己親眼看看,我如今就可斷言,我這位侄女定然很標緻,十足地-位美姑娘……”

    韋慕嵐笑了笑,沒有説話。

    沈三白笑意斂去,眉鋒微微一皺,道:“關於眼前這件事……”

    抬眼凝注,接道:“少俠真認為莫滄江是魚河堡人殺的嗎?”

    韋慕嵐道:“由白玉堂那天帶人直闖魚河堡看,我認為莫滄江該是死在魚河堡人之手。”

    沈三白道:“怎見得那片紫貝葉被魚河堡人奪去了呢?”

    韋慕嵐道:“這我不敢肯定,不過莫滄江身上帶着那片紫貝葉是不會錯的,我也曾查過他的屍身,未見着那片紫貝葉……”

    沈三白沉吟説道:“這麼説,少俠是認為魚河堡人殺了莫滄江,劫奪了那片紫貝葉,而後又有人從魚河堡人手裏把那片紫貝葉奪了去,魚河堡人所以遭此慘禍,是因為那片紫貝吐……”

    韋慕嵐道:“是的,沈伯,這是我的推測,雖不敢説必中,但卻不致差得太遠。”

    沈三白點着頭,沉吟未語。

    韋慕嵐道:“沈伯何不問問那位秦五爺,看看是不是……”

    沈三白微一搖頭,道:“少俠,秦五爺他真的已經死了。”

    韋慕嵐一怔,道:“怎麼,他真死了?”

    沈三白道:“是的,少俠,就在他到這兒來的第二天晚上,我雖竭盡所能,但由於他傷勢過重,失血太多,終於還是沒能保住他的命!”

    韋慕嵐道:“難道您沒問過他毀魚河堡的是……”

    沈三白搖頭苦笑,道:“少俠你不知道,秦五爺到了我這兒的時候,人已昏迷不醒,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他根本沒清醒過。”

    韋慕嵐心往下一沉,他明白,眼看到手的一條線索,到此算是斷了,假如當時秦五爺沒有昏迷,或者是:沈三白能治他的傷,現在他就能知道毀魚河堡的人是誰了。

    沈三白見他沒有説話,當即又道:“少俠不必失望,到現在那片紫貝葉是否被那人奪去,尚難肯定,也許紫貝葉至今猶在魚河堡裏,明天我陪少俠到魚河堡跑一趟……”

    韋慕嵐搖頭説道:“謝謝您的好意,我不以為魚河堡會無緣無故遭此橫禍。”

    沈三白道:“那咱們就耐着心慢慢查訪好了,好在有一片紫貝葉沒有用,那另一片在謝姑娘身上,她不會輕易顯露,別人也絕不會知道……”

    韋慕嵐突然問道:“沈伯,您跟魚河堡很熟嗎?”

    沈三白道:“很熟,魚河堡的上上下下,每個人我都認識……”

    韋慕嵐道:“那麼,您可知道魚河堡裏;有沒有一個叫‘怡紅’的女子?”

    沈三白呆了一呆,道:“怡紅?叫怡紅的女子?”

    韋慕嵐點了點頭,道:“是的,沈伯!”

    沈三白道:“少俠是聽誰説……”

    韋慕嵐道:“請您告訴我,魚河堡裏有沒有一個叫‘怡紅’的女子。”

    沈三白道:“少俠,魚河堡裏上上下下都是須眉男兒,根本沒有女人。”

    韋慕嵐一怔,道:“怎麼説,沈伯,魚河堡里根本就沒有女人?”

    沈三白道:“是的,少俠,這是附近一帶都知道的事實!”

    韋慕嵐沒追究魚河堡為什麼根本就沒有女人,他點頭説道:“這麼説來,她不是魚河堡的人,證實魚河堡當時確有外人在,我的推測更近了……”

    沈三白訝然説道:“少俠莫非有所見……”

    韋慕嵐探懷摸出了那顆玉印,順手遞了過去,道:“沈伯請看看這個。”

    沈三白接過那顆玉印,看了看之後,訝然説道:“少俠,這是……”

    韋慕嵐道:“這是我用五十兩銀子從一個漁民手裏換來的,這顆玉印是他在魚河堡裏撿來的。”

    沈三白道:“他説這是在魚河堡裏撿來的?”

    韋慕嵐點頭説道,“是的,沈伯!”

    沈三白道:“沒有錯嗎?”

    韋慕嵐當即就把碰見那瘦小中年漢子的經過説了一遍。

    聽畢,沈三白點頭説道:“原來是他,既然是這麼個情形,那就不會錯了……”

    頓了頓,接道:“的確,這可以證明當時魚河堡確有外人在,而且這顆玉印可能是在搏鬥時掉在地上的,只是……”

    凝目問道:“少俠怎知它是女人之物?”

    韋慕嵐道:“沈伯請看那兩字怡紅,還有印上的胭脂紅及香味,我由此推測它是女子之物。”

    沈三白一點頭,道:“有理,有了這顆玉印,不愁查不出來,只是……武林中有哪一個女子叫怡紅?”

    韋慕嵐道:“沈伯不知道嗎?”

    沈三白搖頭説道:“我還沒聽説過武林中有個叫怡紅的女子。”

    韋慕嵐眉鋒一皺,道:“也許她不大出名……”

    沈三白搖搖頭説道:“能殺盡魚河堡人的人,身手絕非等閒,這種人不會是不為人知的無名之輩,她應該很出名……”

    微一搖頭,接道:“這女子身手之高,心腸之狠毒,想想是太可怕了……”韋慕嵐心中一動;道:“沈伯何不從所學高絕的武林女子中去……”

    沈三白搖頭苦笑道:“不瞞少俠説,在我的記憶裏,武林中還沒有這麼一個所學高絕,能把魚河堡人殺戮殆盡的女子。”

    韋慕嵐呆了一呆,道:“您的意思是説,根本就沒有……”

    沈三白點頭説道:“是的,少俠,可以説根本就沒有。”

    韋慕嵐皺了眉,沉吟未語。

    佟青突然説道:“師父,從五爺的傷痕上,是不是能……”

    韋慕嵐忙道:“對了,沈伯,那位秦五爺的傷……”

    沈三白道:“秦五爺他斷了一條胳膊,瞎了一隻眼。”

    韋慕嵐道:“他的胳膊是被……”

    沈三白道:“不是利刃砍斷的,是被鈍器硬生生地打斷的。”

    韋慕嵐道:“鈍器?”

    沈三白道:“也就是説不帶鋒刃的兵器。”

    韋慕嵐沉吟説道:“不帶鋒刃的兵器……”

    沈三白道:“諸如棍棒鏃拐……”

    韋慕嵐道:“沈伯,這些兵器都不適合女子使用。”

    沈三白道:“事實上我也沒聽説過有哪個女子用這些兵器的。”

    韋慕嵐道:“那就怪了……”

    目光一凝,接道:“沈伯,您看那位秦五爺的胳膊,會不會是被掌力砍斷的。”

    沈三白道;“我也曾這麼想過,然而事實上秦五爺的那條胳膊不是被掌力砍斷的,因為他那斷臂邊緣有鈍器的痕跡。”

    韋慕嵐道:“由那鈍器的痕跡,您看不出是什麼鈍器……”

    沈三白搖頭苦笑,道:“我要看得出來,不早就好了?”

    韋慕嵐又皺了眉。

    黎玉突然説道:“師父,您知道常跟魚河堡有來往的朋友們……”

    韋慕嵐忙抬眼説道:“對了,沈伯且想想……”

    沈三白道:“這我倒可以舉出幾個來,跟魚河堡來往最勤,交情最好,首推五陵公子龍-飛……”

    韋慕嵐道:“此人我聽説過,但卻一直沒見過。”

    沈三白道:“此人年紀跟少俠差不多,可能比少俠大一兩歲,像貌俊美,所學高絕,風度翩翩,灑脱飄逸,儼然一濁世佳公子,可是知道他的都知道他的風流自賞,貪好女色,心胸狹窄,不能容物,這該是他唯一的瑕疵……”

    韋慕嵐道:“的確,我聽説此人所到之處,武林女兒也好,名門閨秀也好,青樓勾欄也好,無不為之痴狂,因之失身於他的女子也多得不可勝數,唯-可以原諒的,是他從不用強,都是那些女子自願獻身。”

    沈三白道:“少俠説得不錯,他就是這麼個人,他文才一途也甚可觀,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可惜他是個偏於邪道的人物,要不然還能替近百年武林放-異采哪。”

    黎玉道:“師父,龍飛用的兵刃是……”

    沈三白道:“那不在兵器門裏,他手裏那柄玉骨描金扇就是他的兵刃。”

    韋慕嵐道:“沈伯請説説其他的人!”

    沈三白道:“其他的,以來往的密疏,有西南一劍、甘陝雙龍……”

    微一搖頭,接道:“少俠,這些都不值一提!”

    韋慕嵐愕然説道:“怎麼,沈伯?”

    沈三白道:“這些人我知道甚深,沒一個力能敵魚河堡豪雄。”

    韋慕嵐道:“那就不會是這些人了……”

    沈三白道:“應該不會,他們都是-河堡的朋友!”

    佟青冷哼-聲道:“這年頭兒,可就很難説子,尤其武林中,人心險惡詭詐,往往有些人直到死他還不知道是死在自己朋友手裏!”

    黎玉點頭説道:“大哥説得不錯,照情形看,莫滄江死在無定河邊,除了魚河堡的人自己,外人絕少可能知道是魚河堡的人乾的,既如此,他們劫奪了紫貝葉就更不會為外人知……”

    佟青道:“事實上那人知道他不會下手!”

    黎玉道:“不錯,大哥,癥結就在這兒,他是怎麼知道的?這可能有二,一是他原在魚河堡裏事被他碰上了,二是魚河堡人把事告訴了他,後者的可能性不大……”

    佟青道:“當然,魚河堡人不會把這件事輕易告人,不過要是好朋友可就難説了。”

    黎玉道:“我就是這意思,前者可能性較大,可是他怎會原就在魚河堡裏呢?那該是因為他是魚河堡的朋友……”

    佟青道:“説來説去還脱不出朋友這兩個字。”

    黎玉道:“那就從魚河堡的朋友身上着手就行了。”

    韋慕嵐道:“經過這一番分析,範圍已縮小,情形已明朗,大哥、二哥都高明得令人佩服。”

    佟青笑道:“兄弟往我兩個臉上抹粉了!”

    一句話説得大夥兒全笑了。

    笑聲中,韋慕嵐望着沈三白道:“沈伯,您聽見了,魚河堡的朋友……”

    沈三白搖頭説道:“少俠,論功力只有一個五陵公子龍飛有可能!”

    佟青道:“那就問他去!”

    沈三白一翻老眼,道:“誰去?你去?龍飛是個女的嗎?他叫怡紅嗎?”

    佟青紅了臉,也傻了臉。

    韋慕嵐點頭説道:“不錯,沈伯,論功力只有龍飛有可能,可是他不是個女的,也不叫怡紅……”

    黎玉突然説道:“師父,能不能容我説句話?”

    沈三白道:“你説呀,沒人堵住你的嘴。”

    大夥兒又笑了,笑聲中,黎玉道:“為什麼咱們只在女人身上着眼?”

    “好話。”沈三白一揚手中的玉印道:“你瞧瞧,這兩字怡紅,哪個大男人家取這麼個膩人的名字?你再聞聞這留上的胭脂味兒……”

    黎玉道:“師父,我認為這顆玉印確是女人之物。”

    沈三白道:“這不就是了嗎?”

    黎玉微一搖頭,道:“師父,能不能玉印是女人之物,它被一個男人帶在身上呢?”

    沈三白一怔,還沒有説話,韋慕嵐目射寒芒,佟青已點頭説道:“對,老二,有可能,有可能!”

    沈三白目光一凝,道:“老二,你的意思是説……”

    黎玉道:“假如我有幾位紅粉知己,我身上帶有她們的東西,這該是絕對有可能的!”

    沈三白道:“我不否認,可是身上揣着這東西……”

    黎玉道:“師父,這表示了一個‘暱’字!”

    佟青笑道:“好字!”

    黎玉臉一紅,道:“大哥,我説的是實話!”

    佟青道:“沒人説你説的不是實話!”

    沈三白道:“説正經的……老二,下步該怎麼辦?”

    黎玉道:“那該是想想看魚河堡的這多朋友中,有哪一個認識一個叫怡紅的女子……”

    韋慕嵐道:“二哥,那何不想想看,魚河堡這多朋友中,有哪一個男的身上可能帶有女子之物。”

    黎玉剛要點頭,佟青已擊掌説道:“龍飛!”

    沈三白叱道:“別胡説。”

    佟青道:“怎麼不對?師父,兄弟剛才不是説,龍飛所到之處,武林女兒也好,名門閨閣也好,勾欄青樓……”

    沈三白道:“話雖是這麼説,可是咱們不能隨便亂指人。”

    韋慕嵐道:“沈伯,龍飛生性風流,某一女子情痴,將自己的心愛物贈送給他,他把它帶在身邊,這是有可能的。”

    沈三白道:“我知道……”

    佟青道:“再加上他那一身所學,恐怕就差不多了。”

    沈三白叱道:“什麼叫差不多,事關重大,差一點都不行……”

    佟青道:“這叫大膽假設,猶待細心求證嘛!”

    沈三白兩眼一翻,還待叱責。

    韋慕嵐已然説道:“沈伯,魚河堡遭逢變故後,龍飛的行蹤如何?”

    沈三白目光一凝道:“少俠的意思是……”

    韋慕嵐道:“您説的,他是魚河堡的好朋友。”

    沈三白搖頭説道:“我明白少俠的意思,據我所知,魚河堡遭逢變故之後,別説龍飛,就是其他的朋友,也沒見有一個前來探視。”

    韋慕嵐沉吟了一下,道:“那也許消息還沒有傳聞……”

    頓了頓,接道:“沈伯,您可知道龍飛現在何處?”

    沈三白搖頭説道:“這我不清楚,不過我知道他經常在‘長安’-帶……”

    韋慕嵐點頭説道:“有個地方好找一點!”

    沈三白道:“怎麼,少俠打算找他……”

    韋慕嵐道:“是的,沈伯,我打算去找他,可是在沒有得到確切證據之前,我絕不會輕舉妄動。”

    佟青道:“兄弟,找什麼證據,問他就是。”

    沈三白道:“除非是你,換個人絕不會這麼冒失!”

    佟青道:“不問他,上哪兒弄證據呀?”韋慕嵐道:“大哥,我已成竹在胸,我知道該從哪兒着手。”

    黎玉突然笑道:“兄弟,你可留神點,你比龍飛還俊!”

    佟青瞪着眼道:“二弟,什麼意思?你知道兄弟他……”

    黎玉道:“我已料到九分,能不能説,那要問兄弟!”

    佟青忙轉望韋慕嵐道:“兄弟……”

    韋慕嵐笑了笑道:“這又不是天機,有什麼不能説的?我打算從女人身上着手,跟龍飛有過來往的女人身上!”

    佟青撫掌笑道:“好啊,那敢情好,兄弟這一下子可以大親芳澤了,老二説得對,你比龍飛還俊,可真要留神,那些女人見了龍飛都着迷,要見了。兄弟你,怕不把你給一口吞下去!”

    韋慕嵐紅着臉笑了。

    沈三白老臉一翻,道:“老大你説完了嗎?”

    佟青咧着嘴窘笑説道:“師父,我跟兄弟開玩笑的。”

    沈三白哼’了一聲道:“開玩笑,你跟少俠才認識多久……”

    韋慕嵐忙道:“沈伯,自己人,又都年輕,您何必……”

    佟青忙道:“師父,您聽見了嗎?自己人,又都年輕,您何必……”

    沈三白兩眼猛地一睜,佟青一吐舌頭,連忙閉上了嘴。

    韋慕嵐笑了,黎玉也笑了。

    沈三白道:“三十多了,還那麼沒正經!”

    韋慕嵐道:“沈伯,您沒聽人説嗎,沒娶親的人,永遠是小孩子,再説,在您面前,大哥他敢説一個大字嗎?”

    佟青脱口説道:“對了,兄弟。”

    沈三白皺眉而笑,道:“少俠,怎麼你也幫他……”

    搖搖頭,住口不言。

    驀地裏一陣梆鑼響動。

    沈三白“哦”地一聲道:“天,都三更了。”

    黎玉笑道:“這就叫全神貫注談話裏,頃刻不知更漏遲!”

    佟青道:“還是老二行,出口成章嘛!”

    黎玉道:“大哥,怎麼你也損起我來了……”

    沈三白一擺手,道:“老大,別嚼了,去給少俠安置住處去……”

    韋慕嵐忙道:“沈伯,我不打擾了……”

    沈三白兩眼一瞪,道:“怎麼,既到了米脂,難道我還能讓少俠去住客棧不成?”

    韋慕嵐道:“不,沈伯,我打算走……”

    “走?”佟青道:“上哪兒去?長安?兄弟,幹什麼那麼急呀,要去也得住一宿養養精神再去呀,真是……”

    韋慕嵐道:“大哥,我……”

    佟青道:“別你呀我的了,説什麼你得住在家裏住一宿,不然我第一個不放你走,別怕,家裏是既沒臭蟲,也沒跳蚤,全讓師父這藥材味兒給燻跑了,走吧!”

    一把拉起韋慕嵐,往後便拖。

    韋慕嵐沒奈何,只有任他拖向後頭。

    沈三白沒成家,家裏沒有內眷,跟三個大男人相處,韋慕嵐倒也隨便。

    這一夜,他跟佟青、黎玉睡在一起,天知道他睡了沒有,三個人整整聊了一夜。

    天剛亮,他三個就起來了,韋慕嵐陪着他兩個下廚弄早飯,別看這兩位是大男人,燒起飯來可不比女人差。

    韋慕嵐站在旁邊不住地道:“大哥、二哥真行,佩服,佩服!”

    佟青回過頭來咧嘴一笑,道:“兄弟,我兩個除了不會生孩子,其他凡是女人家會的我兩個全會,你還沒看見老二那手針線活呢,連那巧手的人都自嘆不如!”

    韋慕嵐“哦”地一聲道:“真的,二哥?”

    黎玉笑着説道:“別聽他瞎説,我只是拿針亂扎,只能補補破綻,哪算得什麼針線活兒,真要拿出去,只怕會讓人笑掉大牙。”

    説笑間,早飯已然弄好,沈三白也早起來了,四個大男人圍在一張桌上吃過了早飯,韋慕嵐要走。

    沈三白從懷裏拿出一封信,道:“少俠,這封信是我昨夜寫的,少俠這一路到內地去,要是碰上九如他,請當面交給他!”

    韋慕嵐忙伸手接過,道:“您放心,我一定帶到。”

    佟青一旁插嘴説道:“兄弟,什麼時候再來?”

    韋慕嵐道:“説不定,反正我只要空了,一定會來給沈伯請安的。”

    佟青道:“兄弟,可別讓人久等。”

    黎玉道:“盼人的滋味不好受。”

    韋慕嵐道:“我知道,二位只管放心,我有空就來。”

    沈三白道:“少俠,見着韋大俠也請代我問候!”

    韋慕嵐忙道:“謝謝老人家,有空時您請往雁蕩一遊。”

    沈三白道:“我一定去,一定去,説什麼也要去一趟的。”

    又説了幾句,韋慕嵐告辭,沈三白率佟青、黎玉一直送到藥鋪門外方始互道珍重,各自的心中依依不捨。

    韋慕嵐離開米脂之後,直奔了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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