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獨臂天王李殘這枝青竹蛇杖,中間原是空的,他豢養着一條其毒無比的“青鱗帶”。
説起“青鱗帶”,乃是雲貴深山中的一種稀有毒蛇,最大的也只是拇指般粗,形狀略帶扁形,極像一條細帶,色作淡青,渾身生有細鱗,土人把它叫作“青鱗帶”。不但渾身藴有奇毒,而且還能盤空飛躍,普通刀劍,斬上它的細鱗,一滑而過,休想傷它分毫。
江湖上用毒的人,對“青鱗帶”視若珍品,但尋覓不易,捕捉尤難,稍微不留神,手指碰一下,就會中毒身死。除非尋覓到“青鱗帶”的蛇卵,自己把它孵化出來,從小豢養。
獨臂天王對豢養毒物,術有專精,但他一條左臂,還是因為中了無藥可解的劇毒,自己用刀砍下來的。他青竹蛇杖中這條“青鱗帶”,已是餵養訓練了近三十年,指揮如意,善解人意。只要一按機扭它就會從杖頭上激射而出,凌空撲噬,無一能免。
只因他平日自視甚高,極少使用蛇杖,“青鱗帶”,更不輕易施放。
今日因眼看梅三公子武功劍法,奇奧莫測,憑自己的武功,居然還接不下人家一二十招,自然只有驟下毒手,才能致勝。
梅三公子雖在古劍上佔了上風,但要想贏他,但也非十招八招,立刻辦到。眼看對方怒吼聲中一連攻出三杖,方把自己劍勢阻了一阻。
怎不乘機槍攻,反而突然撤身後退?他雖然初次行走江湖,但這幾天來,使他增加了不少經驗。再一聯想起鐵枴仙不是叫他老毒物嗎?難道他乘機後退,要加放什麼毒器不成?心念一動,那容他緩手施展。一聲怒叱,身隨劍走,晶瑩瑩長劍,早已閃電般削出。
獨臂天王青竹蛇杖的機扭,“卡達”一聲,剛剛響起,“青鱗帶”還沒竄出。銀虹乍閃,精光繞杖,叮叮叮!一陣金鐵交鳴。
獨臂天王頓覺手上一輕,自己一支百鍊精鋼,碗口粗細的青竹杖,竟被對方一口水晶劍削得只剩下幾尺來長一根斷柄。連煞費心思豢養了近三十年,自己平日視為性命的“青鱗帶”,也出師未捷身先死,被斬得一段段的跌落地上,腥血四濺!
他縱橫江湖數十年,哪曾有過如此慘敗?驀的一聲怪笑,一抬手,把幾尺長的一截斷杖,當作暗器,向梅三公子兜胸打去。緊接着右手倏地收回,五指箕張,慢慢平胸推出!
梅三公子舉劍一撩,擊落半截斷杖,陡覺一陣陰軟的勁風,夾雜着一股強烈腥臭味兒,直向自己迫來。不由心頭一凜,分明是百毒掌一類歹毒陰功,自己可得小心。當下功運左掌,力凝掌心,忽的迎着來勢,向外疾吐。
他施展的正是“大乘伏魔法藏”中所載的佛門絕學“小雷音掌”!
“轟”!輕雷震過,同時聽到“格”的一聲脆響,隨着獨臂天王悶哼一聲,立被震出兩丈來遠。一條右臂,竟然齊肩而折斷。
獨臂天王,一下變成無臂天王!
但他畢竟功夫深厚,此時右臂雖折依然神色不變。猛的吸了口真氣,閉穴止血,接着雙足一點人己就地拔起四丈多高。半空中一長身形,斜射到四五丈外,足尖再點,頭也不回的逕向峯下飛躍而去。眨眼工夫,就消失不見。
梅三公子自出門以來,“小雷音掌”還是初次施展,想不到威力竟有如此大法。他瞧着獨臂天王李殘消失的身形,微微發怔!
峯下突然飛起兩條纖小黑影,剛一躍登峯頂,只聽一聲情叱:“原來又是你們這批妖人!”
嬌音未落,兩道閃閃銀光,已直向繡金軟轎邊站着的紅燈少女,撲刺過去!
琴兒、劍兒眼看獨臂天王被公子震斷右臂,逃下山去,心頭正在痛快,瞥見兩條人影,疾奔而來,向紅燈夫人轎前撲去。
劍兒眼快,連忙拉了琴兒一把,低聲叫道:“琴兒,那是上官姑娘,我們快去!”
兩人短劍一掄,也緊跟黑影之後,縱了出去。
來的正是崔慧和上官燕兩人,她們回到石室,把二十幾個少女,搭救出來。四外一找,歌樂山莊的人早已走得一個不剩,只好領着眾人,離開魔窟。那知剛一走出洞口,猛聽山頂上金鐵交鳴,人影幢幢。
崔慧趕緊叫大家先在山下等侯,自己拉着上官燕,急匆匆的趕了上來!
紅燈夫人轎前一排十六盞紅燈,在黑夜之中,特別顯得明亮。
崔慧上官燕兩人吃過紅燈香舞的虧,仇人相見,豈肯輕易放過,早就一掠身,掄起長劍,飛撲過去!
紅燈少女用不着夫人吩咐,一看有人襲來,早就分出八個人來,迎面攔住,口中喝道:
“你們敢闖近夫人轎前,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崔慧那裏還願意和她們多説廢話,嬌喝一聲:“看劍!”寒光如輪,業已分刺而出!
“真是不知死活!”
八個紅燈少女的一個,冷哼了聲。八盞紅燈乍展,就圍了上來。
卻好琴兒、劍兒,也適時趕到、兩柄爛銀似的短劍,寒光流動,刷刷攻出!四個人,和八個人立時打了起來。
紅燈少女們,可並沒施展出紅燈陣來。原因是沒有奉到夫人之命,只以本身武功單獨應戰。
這可吃上了虧,崔慧的武功劍法,自幼即得家傳,豈是等閒,再加上琴兒、劍兒身法、劍法,都是奇快絕倫,三支劍潑風般使出,何等凌厲!其中上官燕雖然稍弱,但有三人相互呼應,也怯意全消,精神抖擻。直把八個紅燈少女,逼得險象環生,步步後退!
正當此時,驀聽一聲斷喝,接着蓬然巨震,和厲嚎之聲,同時響起,只聽鐵枴仙大笑道:
“哈哈,河東四醜,原來也不過爾爾!”
“老賊!今日和你拼了!”
夜梟般的聲音,急嘯而起,分明憤怒到了極點!“叮”“叮”!震人心絃的玉器之聲,連續從繡金軟轎中發出。
在場之人,只覺那樂聲輕響,居然會使人心頭震盪,不期而然地都停下來。
“都給我住手!”
一條紅線,倏然從轎中飛出,一點聲息也沒有的落到場中。衣香鬟影,恍若天女下凡,一個身穿紅色宮裝,眉目如畫的少婦,俏生生站在晚風中,弱不勝衣。那正是鼎鼎大名的女魔頭紅燈夫人!她目光如電,環掃了全場一眼,轎前四煞,一死一傷。
剩下兩個卻滿臉獰惡,狀若鬼魅,突然向紅燈夫人打了一躬,齊聲説道:“婢女等自從蒙教主收留身邊,恩同再造,婢子姊妹,但願終身追隨,不料今日二妹四妹,一死一傷,婢子和老賊勢不兩立,誓報此仇,目前只好暫且告辭,還望夫人恕罪!”
紅燈夫人微微頷首,説道:“好!你們要走,我也不便強留,但要早些回來才好!”
轎前四煞的老大老三,肅身回道:“婢子此去,快則一年,遲者三載,自當再來侍候夫人!”
説着返身負起一死一傷的人,突然厲聲喝道:“拐腳老賊聽着,轎前四煞,遲早總得取你狗命!”
鐵枴仙打了個哈哈,接口説道:“我老要飯的仇家滿天下,你們要我老命.還得早點才行,遲了可來不及啊!”
轎前四煞冷哼了一聲,立即如飛而去。
紅燈夫人望着追隨自己多年的轎前四煞逐漸消失,她春花似的臉上,突然飛起一絲煞氣,嬌笑了聲道:“枴子,二十年不見,你這愛管閒事的德性,真還依然如故!講起今天這擋事,可是你的不對啦!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卻巴巴的跑到湘西來,闖上歌樂山莊,不但傷了李殘,還當着我向轎前四煞,連下殺手,這明明是衝我來着!要是我今天再不出手,人家還當我怕了你,枴子,你説咱們該怎麼辦?”
鐵枴仙呵呵笑道:“我的副教主,你可真是笑面羅剎,明明向我老要飯的叫陣,卻問我該怎麼辦?我老要飯的是個老粗,喜歡乾脆,一條老命,也最是不知死活,咱們就各憑功夫,分個強弱。我老要飯的如果送了命,那未多管閒事死有應得,要是我老要飯的命長,僥倖勝了呢?那未我奉勸你夫人一句。憑你的內功修為,隱跡深山,善葆真吾,成仙成佛,雖然是一句空話,但返老還童,青春永駐,自然不難辦到。”
紅燈夫人又是一聲脆笑,説道:“喲!瞧不出你枴子,真還有一番大道理呢!你是勸我退出玄女教,絕跡紅塵?好!只要你勝得我手中長劍,我依你就是!”
她説到這裏,纖手微微一抬,早有一個玄衣少女,捧着一柄形式精緻的長劍,躬身送上。
“篤”!鐵枴仙鐵枴拄地,又打了聲哈哈,道:“副教主快人快語,咱們這場賭賽,真夠意思。”一面朝梅三公子道:“來,公子老弟,你替咱們作個見證!”
“老前輩且慢!先由小生討教幾招。”
梅三公子如玉樹臨風,灑灑落落的緩步走來。鐵枴仙聽得微微一怔,這位公子哥兒,可真不知天高地厚。
紅燈夫人在武林之中,已是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武功之高,江湖上能敵得過她的,已是廖若晨星,自己能否贏她,尚無把握,你這小夥子,高煞,也只有這點點年紀,那裏是這女魔頭的對手?這可真是初生牛犢不畏虎,他心中一陣猶慮,答不上話來。
紅燈夫人看到梅三公子,桃花臉上,不由春雲乍展,眉眼盈盈,未語先笑,俏聲兒道:
“唷!梅公子,真是巧極啦!人生何處不相逢,岳陽一別,正切神馳,不想在這裏又碰上了。”
嬌語如珠,聲若笙簧,又甜又軟,好聽已極!
梅三公子被她一雙媚眼,緊瞧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趕緊拱手作揖,朗聲説道:“夫人請了,方才兩位相約比鬥,小生不揣拙劣,意欲向夫人討教幾招。”
紅燈夫人潔白的貝齒,微微啃着下唇,桀然輕笑道:“我的公子爺,你身懷佛門絕學,身手非凡,我這老大姐無任欽佩,不知可否先把師門宗派見告嗎?”
梅三公子答道:“夫人過獎,小生乃是天台門下。”
紅燈夫人聽得心中一愣,接着不由格格的笑了起來,花枝亂顛的道:“我説公子爺,你真人不肯露相,不願説,也就是了,天台派,我做老大姐的,在江湖上闖了這麼多年,可從沒聽人説起過天台派呀!”
梅三公子初涉江湖,那知江湖上的所謂九大門派,三大教宗?他跟隨恩師,在天台絕頂,師父靈芝上人,只是一位世外高僧,從沒涉足江湖,自然也從沒和他講過江湖上的情形。是以問他師承宗派,他就隨口説天台山來。
這時給紅燈夫人一笑,不禁玉臉通紅,微含怒意的道:“小生天台門下,難道還是假的不成?不信,你就試試我手中長劍。”
紅燈夫人白了他一眼,嗤的笑道:“哎喲!瞧你生這麼大氣?天台派,就算天台派好啦!”
梅三公子既以天台派自居,見她語氣輕蔑,不由劍眉陡豎,不耐的道:“夫人就請賜招罷!”
話才説完,右手一按,“錚”!晶瑩長劍,倏然出匣。他捧劍而立,靜待對方發招。
紅燈夫人和他對面而立,相距不及一丈,但覺這位年輕公子,從俊美之中,另有一種令人傾慕的風雅高華之氣。不由面帶嬌笑的道:“既然你堅要比劃,我這老大姐自然只好奉陪,不過,這真刀真槍可不是玩的!”
梅三公子朗聲一笑,道:“但請發招就是,小生自問還能接得下來,只是……”
紅燈夫人一雙黑白分明的俏眼,睜得大大的,望着梅三公子問道:“我的公子爺,你還有什麼話,吞吞吐吐的不説出來?”
梅三公子略一沉吟道:“小生如能僥倖獲勝的話,再向夫人請教罷!”
紅燈夫人點頭道:“也好,其實隨便你説什麼,只要我老大姐能夠做到的,不論勝負,無不從命。”
梅三公子好像並不承情似的哼了一聲,道:“夫人這就請罷!”
紅燈夫人黛眉微挑,慢慢的抽出長劍。一泓秋水,嗆然龍吟,她左手纖指,輕撫劍脊,細聲的道:“嗯!我有二十年沒用劍啦!梅公子還是你先請吧!”
“梅哥哥,先發劍就先發劍,這種妖婦,理她作甚?”
這是崔慧的口音,敢情她站在身後,瞧着兩人光説不動手,心中未名有點酸溜溜起來了,這才嬌喊一聲。
其實梅三公子也早已不耐,説道:“如此,小生便要發招了。”
“請!”紅燈夫人請字才出口,只見梅三公子右腕一振,劍身上突然發出龍吟虎嘯之聲。
一柄晶瑩得猶如水精的長劍,登時化為四五支,劍尖飛起一串寒星,疾灑而至。
紅燈夫人見對方起手第一劍,就招式奇幻,居然摸不準這四五支劍影之中,那一支才是真正攻到的劍尖。不由心頭微愣,嬌喝了聲:“好劍法!”
人隨聲轉,同時腳上換了一個方位,避開對方劍鋒,右手銀劍,也刷地劃出。一道虹光,猝然飛起,星馳雷射般攻出數劍。
名家出手,果然不凡,只見銀虹流動,寒光匝地,直向梅三公子疾捲過去,聲勢好不凌厲!
上官燕驚得“啊”了一聲,緊握着崔慧玉臂,神色有點緊張。崔慧也張着一雙妙目,這霎都不霎的盯着她梅哥哥。
一片銀虹,堪堪逼近梅三公子身前,只聽“叮叮”“鏘鏘”幾聲,他早已掉劍還擊。
晃眼工夫,不但封開了紅燈夫人數劍,而且振腕揮灑,神速絕倫的攻出了七八劍之多!
一霎時雙劍並舉,四周風生,耀目精練,彌天劍氣,激得兩人以外的地面上,砂飛石走,寒鋒逼人!
兩人這一動上手,快打急攻,輕靈已極,彼此交攻了三十來招,竟然半斤八兩,攻守各半,誰也佔不到半點便宜,誰也沒法子搶得機先。
鐵枴仙大環眼圓睜,驚異的道:“老要飯真走了眼,這哥兒還是佛門弟子!他這手奇幻莫測的劍法,着實博大精深,只是臨敵經驗不足一點罷了,那會輸給這女魔頭?呵呵!我老要飯真是多管閒事來了。”
紅燈夫人自然更是驚詫,暗付:憑自己的功力,放眼目前武林,即所謂四大劍派的峨嵋、崑崙、武當、青城,幾個老不死的除非聯手合攻,若論單打獨鬥,要想在自己手下,走出百招的,已是寥寥無幾。
對方這位年輕公子,前幾天和轎前四煞動手,自己已經看出他身懷佛門絕學“般若神功”。
普天之下,會“般若神功”的,只有東海神僧天蒙禪師一人,自己實在惹不起他,這才匆匆退走。不想這青年公子,除了“般若神功”之外,在劍術上居然也有如此高的造旨。
若在十年之前,自己恐怕早已抵擋不住他這一輪功力十足的奇快攻勢了。自己二十年潛修苦練,這次出山,原想一雪當年各正派長老圍攻之辱,那料人還沒有走出湘西,就兩次碰上這個初出道的青年高手。
不要説栽在人家手上,自己數十年盛名,毀於一旦,就是打個平手,也夠自己難堪的了。
還想什麼爭雄武林,重創紅燈教?
想到這裏,不由把方才對梅三公子一絲憐惜之情,霎時收起。凝神澄志,劍發如風,把生平絕學,源源施出!
其實經過這一陣攻打,各人心裏,都有了數,這一比鬥,決非百招以內,可以分得出勝敗來。
梅三公子雖然近來連遇強敵,但他從下山以來,使用長劍和人動手,今天還是第一次。
他在天台絕頂,只是獨個兒練劍,沒人給他喂招,是以劍法雖然練得十分純熟,但一到真正和人動手,缺少臨敵經驗,自然還會感到生疏,一面對敵,一面還要用心索求下一招的變化。
所幸方才和獨臂天王李殘打了一陣,劍法運用上,業已逐漸領悟。這時和紅燈夫人比鬥了一陣,佛門絕學的“準提劍法”,威力卻不斷的在增強之中。
兩人的劍法瞬息萬變,打到後來,只見寒光飛繞,劍氣沖霄,那裏還分得出敵我人影。
百招之後,梅三公子一支長劍,越來越純熟,越打越得心應手,把“準提劍法”的精緻玄奧之處,發揮得淋漓盡致。
這場比劍,在紅燈夫人而言,卻可算得平生第一次逢到勁敵,越打越覺寒心。偷眼向梅三公子瞧去,只見他氣定神閒,一張俊臉上,英氣勃發,左手手掌,直豎在胸前。
原來他把“般若神功”,合使到劍招上來了,難怪一劍一招,壓力沉重,絲絲有聲!
就在她微一分神之際,陡見梅三公子仰天一聲長嘯,劍氣如輪,精光四射。一支晶劍,寒芒迸發,宛如濺玉飛珠,爆出銀花火樹,把自己劍勢震開,一點寒星,乘隙而入,迎面飛來。劍還沒到,劍尖上一絲鋭利的劍氣,業已當先襲到!不由心頭大駭,一時之間,但覺架也不是,不架也不是。
在這千鈞一髮,進緊吸了口氣,身如輕絮,飄然後退了一步。同時翹劍一指,一招“仙人指路”,劍尖迎着對方劍尖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