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思如果不是十二金錢任龍被人殺死,留下自己的名字,他決不會輕易隨着燈心和尚,跟蹤自己,也決不會被玄女教的人暗下毒手。
十二金錢雖然不是自己所殺,但他卻是為自己而死!
突然他腦筋中閃起雪峯山脈,破廟中的一幕,那華山派弟子申福通,不是死在陰世秀才公孫慶“五陰手”下?
“五陰手”!對!他中的就是五陰手!難怪方才於文嫺臨行時還問“此人怎麼辦”?公孫慶只輕描淡寫的説了句“他還走得了?”這分明説他即使被人救走,也難活命。
自己前幾天還聽慧妹妹説起過這五陰截脈,乃是刑中之刑,一經點中,連一張軟紙拂在身上,都猶如萬刀碎割,痛澈心肺,人卻絲毫不能動彈。如果幾個時辰之內,不得解救,就會五臟齊裂,口噴黑血而死。
這就難怪自己方才抱着他一路走來,他就會痛得全身痙攣,昏厥過去。唉!不想五陰手,竟如此歹毒?
他一陣沉思,忽發奇想,五陰手既然號稱“截脈”,無非把他全身經脈截住罷了,自己雖不知其然但如果以本身真氣,打通他十二經絡,和奇經八脈,脈更何截之有?
想到這裏,只覺精神一振,立刻把他身體扶起,背倚石壁坐定。
自己也在他對面地上,盤膝坐下,左掌當胸直豎,右臂外圍,默默運起“般若神功”,右掌逐漸前伸,迅速按上對方三焦俞穴,掌心中一股滾滾熱流,立時衝入,循着手三陰經脈,直攻內臟。
五陰截脈雖然厲害,但那能和佛門“般若神功”相抗,熱流過處,第一條手太陰經,即告打通。
梅三公子出手即生奇效,精神大振,一股真氣,源源不絕的續向手三陰經攻去。何消片刻,手足三陰三陽十二經路,業已打通了一半。姓祝的青年,臉色也逐漸好轉,這一會工夫。
梅三公子已覺自己鬢間發角,隱隱現出涔涔汗意,但他此時正在聚精會神的替青年療傷,那有時間拭擦。
正當此際,忽然通到石室來的岔道上,遠遠傳來一陣輕微而急促的腳步聲,在這腳步聲後面,另有一個輕微的腳步聲,似在他身後掩來。
前面一個,當然並非庸手,發覺有人跟蹤。立即向石壁上一閃,旋過身來,反手就是一招“倒打金鐘”向身後劈出。
後面那人不防前面的人,會突起襲擊,而且洞中又十分黑暗,相距較遠,瞧不清對方舉動,等到掌風拂面,發覺來勢十分勁急,一股暗勁,已直擊過來。心頭不禁大驚,但他乃是久經大敵之人,應變反應,極是迅速。不待身子站穩,雙掌護胸,急起迎拒,終究遲了一步,掌風相接,當場就被震得後退了三四步。
前面一個一招得手,豈肯錯過機會,辨得風聲,雙掌如輪,緊接着疾拍而出。這一出手,更是迅疾無比,但後面那人,第一招上吃了暗虧,忿怒已極,此時不退反進。嘿然冷笑,“激浪撞礁”,雙掌驟然前推。
這下兩下里都用上了全力,兩股強猛掌風,接個正着。只聽蓬然一聲大震,後面那人固然被震得踉蹌後退,前面一個卻好在背靠石壁,雖然沒有震退,但聽得他發出的悶哼,似乎並不好受。
兩人在黑暗之中,接了兩掌之後,各人心頭都着實凜異,對方的內功掌力,和自己並無多讓。一時又沉默了下來,敢情全震得氣血浮動,正在調息。
梅三公子替姓祝的青年療傷正在緊要關頭,“般若神功”,緩緩的逼攻奇經八脈,雖然聽來十分清晰,但這還在隧道和岔道分歧之處,距離石室,還有一大段路。聽發出的掌聲,功力也似在伯仲之間,兩個對上了手,一時之間,就不可能分出勝敗,也決不會再闖進來。
這一短時間的沉寂,正是兩人凝聚全神,蓄勢運功,誰都心頭緊張!
“嘿嘿!好雄渾的掌力!想來不是無名之輩,偷偷的鑽到九道彎秘洞中來!當真想不要命了嗎?”
後面那人,聲音冷漠,已在發話。
“阿彌陀佛,你來得,難道貧衲就來不得?”
前面一個,竟然宣稱佛號,還是出家人?
後面那人道:“哈哈哈哈!這是老夫的大門,怎能算是偷來?”
前面那人道:“你是巖寨先生!”
後面那人道:“不錯!你呢?”
前面那人道:“幸會!幸會!貧衲五台山燈心和尚。”
巖寨先生輕輕一哼,道:“哦,你大和尚到九道彎來,有何貴幹?”
燈心和尚道:“實不相瞞,貧衲乃是追蹤一個姓梅的小子來此,誤入貴地,並非有心相犯。”
“姓梅的小子,早已中了金線桃花神蠱……”
巖寨先生説到一半,突然問道:“什麼?你説姓梅的小子,也躲到隧道中來了?這敢情好。嘿嘿!甕中捉鱉。唔,大和尚,你追蹤遠來,又是為了何事?”
燈心和尚陰笑道:“這個恕難奉告。”
巖寨先生突然臉色一沉,怒道:“你不肯據實相告,難道還活着出去?”
燈心和尚暗暗吃驚問道:“怎麼,你在隧道之中做了手腳?”
巖寨先生突然仰臉一陣呵呵大笑,道:“這隧道之中,老夫遍灑劇毒,無論人畜,沾上一點,就得毒發身死。”
他這話雖不盡然,卻也有幾分屬實,因為剛才洞中發現了姓祝的青年之後。五陰手金老二,瞧到這青年武功並無出奇,斷不會一人前來,可能還有餘黨潛伏,主張立即搜索全洞。
巖寨先生深知這條隧道,全長三里有奇,如果逐—搜查過去,潛伏的人,早已偷跑,因此他自告奮勇,迅速趕到前山入口之處,用大石堵住。然後又在石上塗上劇毒,如果有人妄想逃走,必須搬開大石,就得中毒身死。
他説隧道中遍灑劇毒,只不過恐嚇之詞罷了,不過此話出之於巖寨先生之口,燈心和尚自然深信不疑,對方乃是苗疆毒婦的後夫,對各種毒物,豢養施放,由苗疆毒婦死後,已不作第二人想。是以聞言之後,不禁心頭一震,但燈心和尚乃是個狡猾之人,儘管心頭吃驚,形式上可是絲毫沒有表露,黑暗之中,只聽他輕輕的説了聲:“可惜呀可惜!”
巖寨先生冷笑道:“這樣説來,你大和尚對擾攘紅塵,竟還捨不得離開?”
燈心和尚卻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出家人衲衣芒鞋,往生極樂,何惜之有?貧衲是可惜兩件武林異寶,千百年來出土未久,從此又要淹沒無聞了。”
他説的不徐不疾,並無愠怒之意。
巖寨先生道:“你説什麼?”
燈心和尚道:“洞中之洞,天外浮雲!”
這兩句話發生了奇大效果,巖寨先生呆了一呆,道:“什麼?青蓮經上所載的寶物,已為你所得?”
燈心和尚微微一笑,低聲説道:“也差不多,貧衲已知其下落!”
巖寨先生簡直不知是驚是喜,急急問道:“此活當真?”
燈心和尚一見對方已墮入自己計中,心頭暗喜,一面説道:“出家人不打誑語。”
巖寨先生又道:“那麼現在何處,大師父倘肯實言相告,老夫當為你解去所中劇毒。”
“這倒不必忙在一時。”
燈心和尚欲擒故縱,慢吞吞的説道:“這兩件至寶,當然你我兩人,見者有份,各得其一。不過,先須把那姓梅的小子找到,他殺了貧衲兩位至友,須得交由貧衲處理……”
巖寨先生一聽可分得一件至寶,忙道:“這個容易,他既在洞中,還懼他逃上天去?”
“還有……”燈心和尚拖長語氣,湊過頭去,低聲的道:“今日隧道中,恐怕還不止你我兩人,可是寶物只有兩件。”
“這……”這會巖寨先生作難了,他微微沉吟,然後説道:“不錯,這隧道之中,還有五陰手金老二、陰世秀才公孫慶,和六紹二嬌。”
燈心和尚微笑道:“貧衲早已知道,不過我是想問問,老施主如何打算?”
巖寨先生突然好似下了決心,毅然説道:“這個由老夫負責。”
燈心和尚道:“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巖寨先生話才説完,右手小指,急的向前輕輕一彈。
燈心和尚驟覺鼻孔中,聞到一縷異味,方要訊問!只聽巖寨先生突然“咦”了一聲,用鼻孔向四處亂嗅。只覺一陣陣濃厚的腥穢之氣,從側道中傳來。他不愧為治蠱聖手,這陣由崔慧上官燕腹中瀉下來的毒蠱,如何瞞得過他?忽然冷笑着道:“可惡!老偷兒果然給他們服下了‘百毒散’嘿嘿!六個時辰之內,逃得走嗎?”
燈心和尚問道:“你在説什麼?”
巖寨先生忙道:“那姓梅的小子,就在裏面,你快跟我來!”
燈心和尚疑信參半,一側身,讓巖寨先生走在自己前面,口中問道:“你説姓梅的小子,就在裏面?”
巖寨先生點頭道:“唔!他已由老偷兒給他服了解藥,此時腹中蠱毒業已瀉清。”他説到這裏,頓了一頓又道:“不過他服下解藥,就得有六個時辰,功力盡失,這人就算交給你了。”
燈心和尚方才聽巖寨先生説梅三公子業已由老偷兒給他灌下解藥,腹中蠱毒已清,不由嗒然若喪。因為他深知梅三公子的武功,此人只要蠱毒一清,憑自己兩人,決難製得住人家,及聽到服藥之後,還有六個時辰功力盡失。不由喜得五臟倒翻,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兩人在共同的利益之下,互相合作。一前一後,便向歧徑上走去。
一連幾個轉折兩邊石壁漸漸狹窄,那腥穢之氣,也越來越濃。
正走之間,巖寨先生陡覺有一縷指風,向身後“鳳眼”穴上點來,這下如被點中,自己不死也得重傷。
他經驗老到,立即身子前側,閃避開這一偷襲。心頭大怒,一個旋身,方要張口喝罵。
又是一陣急風拂面,一包奇臭無比,冷冰冰濕漉漉的東西,驟然飛來,鬧得滿臉滿嘴,腥穢觸鼻!
趕緊用手一抹,竟是稀裏糊塗的一堆。他當然知道這是何物,禁不住一陣噁心。但這時怒惱得使他顧不得許多,順手一抹之後,就朝燈心和尚臉上扔去!
燈心和尚正在興高采烈之際,緊跟着巖寨先生身後向前走去。忽覺身前微風澈然,巖寨先生一掌向自己“心坎”穴按來!
幸虧他早有準備,舉臂一格,便把來勢化開,不由冷笑着道:“老施主,怎地無端端偷襲起貧衲來了?”
話沒話完,一堆軟綿綿的東西,業已塞了一嘴。耳邊猛聽巖寨先生暴喝一聲,飛身撲來!
這條歧徑,此處甚為狹窄,只有一人來寬,燈心和尚身軀肥胖,轉個身都有困難,遑論躲閃。
而且他口中又被塞滿了奇腥奇穢的東西,連吐都來不及。急忙仰身後躍!但一條右臂,已被巖寨先生一把擒住。
燈心和尚出身五台,五台被江湖上列為九大門派,自非庸手,右臂剛被人抓住,右腕一圈,不退反進,也一把擒住了巖寨先生右腕脈門!
兩個人滿嘴腥穢,又滑又黏,噁心直冒。你擒我的左臂,我抓你的左腕,扭作一團,呃呃呸呸的那裏説得出半句話來。
尤其是巖寨先生口中嚐到異味,他最是清楚不過,這正是金線桃花蠱被百毒散打下來的穢物!
噁心得反了胃,連腸肚內的東西,一古腦兒直衝喉嚨,全嘔了出來。對準燈心和尚,沒頭沒臉吐去!
燈心和尚滿臉腥臭,被對方一嘔,也引起噁心,再也控制不住,你吐我也吐,嘔聲大作,臭氣薰天。
但四隻手腕,還是互相糾纏,抵死不放。論功力,自然巖寨先生略勝一籌,他經過一陣嘔吐,雖然滿臉滿嘴,還是又黏又臭。但在生命關頭,也顧不得許多,兩隻手腕,逐漸加勁。
燈心和尚於方才兩人互説“一言為定”之時,早已被巖寨先生暗下蠱毒。這時又硬生生嚥下了兩口人家排出的穢物,不但又臭又腥,而且腹中蠱毒經過這一引發,一陣嘔吐之後,陡覺胸腹之間,似癢似痛,十分難耐。
自己右手本來緊抓着巖寨先生的左腕,但經對方運勁一翻,反而又被人家扣緊,有若兩道鐵箍,逐漸加勁。登時感到兩腕劇痛,漸漸失去抵抗之力,滿頭汗水,也滾滾而下!
巖寨先生目布紅絲,獰笑着道:“兩件寶物,現在何處,要命的快説出來!”
燈心和尚有力難使,拼命苦忍,口中卻冷冷的道:“咱們早已言明,兩件寶物,各得其一,但必須互相合作,你這般中途毀約,暗施偷襲,難道想獨吞不成?”
巖寨先生嘿然笑道:“若非你先向我背後偷襲,老夫還把你引為知已,現在居然反賴老夫偷襲你起來,此話不知如何講法?”
燈心和尚猛的心中一動,急急問道:“你説貧衲偷襲於你?”
巖寨先生應道:“明明是你偷襲老夫身後‘鳳眼’穴,那還會錯?”
燈心和尚心中更加明白,忙又問道:“方才按到貧衲‘心坎’穴上那一掌,難道並不是你?”
巖寨先生怒道:“你偷襲不成,就把人家排出來的穢物,潑得老夫滿頭滿臉。老夫出手,就抓住你左臂,幾時偷襲過你來?”
燈心和尚忽然低低的道:“阿彌陀佛,老施主,你走在貧衲前面,叫我到那裏去弄人家排出來的穢物?還不快快放手?咱們可全被人家戲弄啦!”
巖寨先生聽得心中一呆,回想實際情形,確實也有可疑。
燈心和尚已被自己暗中下了毒蠱,不懼他飛上天去,而且找尋寶物,又非他不可。想到這時,連忙雙手一鬆,故作訝異的道:“大師傅如此説來,我們倒是一場誤會,那末戲弄我們的,又是誰呢?”
燈心和尚從懷中掏出千里火筒,隨着幌亮,四下一照。
彎曲而逼仄的岔道中,黑沉沉的,那裏看得見人?不由低哼了一聲,左手執火,右手掄着一串念珠,回頭説了聲:“咱們進去瞧瞧!”
説着一閃身,就向一座石壁後面轉入!巖寨先生不肯後人,也連忙跟了過去。
石室之中,梅三公子額前汗水涔涔,“般若神功”,一股熱流,正好打通了姓祝青年奇經八脈中的陰蹺陽蹺,陰維陽維四脈。還剩下四經,尚未打通,療傷可以説到了功虧一簣的緊要關頭。
火光一閃,巖寨先生和燈心和尚突然現身。
梅三公子不愧對佛門絕學,下過十年苦功。在這緊要關頭,居然禪心鎖定,依然一手緊抵着姓祝青年的前胸,視若無睹。
燈心和尚已瞧清梅三公子對面之人,正是自己同伴泰山磐石堡,雙龍一鷹的雲裏飛祝鷹揚。他不知梅三公子如何把人救來,又以本身真氣,在替他療傷。要知一般內功療傷,不管施術之人,身手如何高強。但這時卻不能有人驚擾,否則只要人家舉手之勞,就可把他置之死地。是以遇上這種情形,旁邊一定須另有高手護法。
燈心和尚自然深知利弊,心中暗想此時自己只須出上一個指頭,姓梅的有十條命,也無可倖免。但那祝鷹揚乃泰山磐石堡的人,自己可惹不起!
時不我與,若等他療傷完畢,自己那是姓梅的對手,那豈非坐失良機?
為了兩件寶物,説不得,先下手為強。
在這同時巖寨先生也瞧清楚了,這石室之中,除了兩個坐着的之外,還有兩個少女,躺在地上。似乎睡得極沉,那正是服了“百毒散”的現象。
方才求藥的四人,只不見了聞香教主温如風。
他奇怪梅三公子何以好得如此快法?按説六個時辰,功力盡失,難道他沒吃解藥?
如果不服下“百毒散”,此時那能以內功替別人療傷?
“嘿嘿!小子你們原來躲在這裏!”
巖寨先生話音方落。
燈心和尚早已身形如飛,駢指如戟,對準梅三公子戳去。
梅三公子依然瞑目跌坐,默運神功,他好像對兩人的突然進襲,毫不理睬。
崔慧和上官燕兩人,被巖寨先生大聲一喝,驀然驚醒。一眼瞧到燈心和尚的指風,已快要點上梅三公子的“臂儒”穴了。
梅哥哥呢?卻是一動不動,還在全心全意的替一個陌生青年療傷。
這情形,夠她們發急,崔慧掙扎了一下,綿軟的身子,半點氣力也沒有。手腳難舉,形同癱瘓。眼看他,就得傷在賊禿手下,不由驚駭得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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