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第二天,龍天樓睜開眼,窗户外頭已經大亮了。他還真怕耽誤事,怕讓他那位五叔久等,一骨碌爬起來,漱洗過了,隨便吃了兩口東西,就出客棧直奔巡捕營。
可不,白五爺已經站在巡捕營大門口了。
龍天樓還沒到跟前,就聽白五爺埋怨上了:“怎麼這會兒才來?”
“怎麼,遲了?”
“玉妞讓我帶早點給你,我沒帶,原想你來得早,咱們爺兒倆遛個彎兒,街上吃過早點再見統帶去,哪知道等你到這時候。”
“喲,您還沒吃飯?”
“八成兒你吃過了。”
“我隨便吃了點兒。”
“你小子真行!”
龍天樓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我陪您吃點兒去。”
“別介意了,再吃什麼時候了?等你跟統帶走了再説吧!”
“怎麼,您不去?”
“我去幹什麼?”
龍天樓皺了眉。
“怎麼,你又不是小孩兒,沒自己家大人帶着,還害怕不成。走吧!進去吧!”
白五爺轉身往大門走。
龍天樓只好跟了過去。
進巡捕營,小鬍子統帶也早在後院等着了,連馬都誰備好了,他倒沒説什麼,一見人到,就催着上馬,從後頭出了巡捕營。
小鬍子統帶仍帶着那兩名貼身護衞,四匹馬一前三後的走着,那兩個跟龍天樓挺有話説的,不知道是打出來的交情,還是因為龍天樓是龍家的七少爺。
不管怎麼説,那兩個挺近乎、挺熱絡是實。
龍天樓知道了,那兩個,一個叫韓雲甫,一個叫李士奎。有話説路短,離承親王府還有三丈,小鬍子統帶勒馬停住,翻身離鞍。
憑他,還不夠格在王府門前騎馬。
龍天樓懂這個,他也下了馬,小鬍子統帶把馬交給韓雲甫、李士奎,然後帶着龍天樓走了過去。
宰相門奴七品官。
親王府門口,帶親兵站門的那個小小藍翎武官,也不比七品低,堂堂一個巡捕營統帶還得先跟他打招呼,然後由他帶領,才進了簽押房,等侯通報。
好在工夫不大,一會兒就來了人,來的這位,四十多年紀,瘦高個兒,長得鷹鼻子鷂眼,一臉陰鷙相。
看小鬍子統帶對他挺客氣,近乎恭謹的客氣,聽小鬍子統帶稱呼他哈總管。
難怪!
哈總管沒理統帶,卻拿鷂眼打量着龍天樓,盤問起來了。
小鬍子統帶一五一十地説個清楚,哈總管這才大搖大擺地帶領着往裏去了。
承親王傳話,在東花廳接見,哈總管把小鬍子統帶跟龍天樓就帶進了東花廳。
然後,哈總管走了,請王爺去了。
進來了兩個包衣,當然不是侍候客人,有點監視意味。
小鬍子統帶就這麼站着。
龍天樓只好也站着了,心裏可老大不是味兒。
王府的規矩。
誰叫得衝五叔的面子?
好在工夫不大,聽見步履響,由遠而近,轉眼之後,從裏頭屏風後轉出四個人來。
頭一個,穿戴整齊,白白胖胖的,一看就知道是承親王,旁邊陪着的是那位哈總管,後頭跟着的兩個,是帶刀的戈什哈。
小鬍子統帶連忙趨前打下千去:“見過王爺!”
龍天樓只好也跟着打了個千。
承親王抬抬手“嗯”了一聲,大刺刺地落了座,兩名戈什哈手撫刀柄侍立身後,虎視眈眈,挺唬人的。
哈總管從一名包衣手裏接過茶,雙手奉上。
承親王喝了一口,咕嚕了幾聲,吐進痰盂,又吸了一撮鼻煙,這才開口説了話:“什麼事啊?”
哪像他女兒失蹤了,根本就像個沒事人兒。
小鬍子統帶哈腰道:“回王爺的話,關於格格失蹤的案子”
“辦得怎麼樣了?”
“卑職該死,到現在還沒有頭緒。”
承親王臉色一變:“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回王爺,就是為這件案子,卑職才請來能人高手協助,今天特地來請王爺允准。”
“我不管你找什麼人,我只要平安找回我的女兒。”
“是,卑職知道。”
“你找什麼人都一樣,找不回我的女兒來,或者是我女兒有一點什麼好歹,我就要你們的腦袋。”
“是,卑職知道。”
“你找的能人高手呢?”
“回王爺,他就是。”
承親王一怔:“怎麼着,他就是?”
“是的。”
“他是個幹什麼的?”
“回王爺,他是江湖上頂有名的龍家的人,當代第一好手龍玉琪的七兒子。”
“龍家?哪個龍家?誰是龍玉琪?”
小鬍子統帶正不知道該怎麼説,哈總管説了話:“王爺,你管那麼多幹什麼,知道是江湖上的,只要能毫髮無傷地找回格格來就行了。”
承親王挺聽哈總管的,“嗯”了一聲,問小鬍子統帶道:“他,一個孩子,行嗎?”
小鬍子統帶還沒説話。
哈總管又接了口:“王爺,不行您就要腦袋嘛!”
承親王道;“你可是聽見了?”
小鬍子統帶心裏叫苦,也恨透了那位哈總管,可卻只有忙躬身:“是,卑職聽見了。”
“那就這麼辦吧!”
承親王站了起來。
小鬍子統帶忙又躬身:“謝王爺。”
承親王沒答理,要走。
“王爺!”
龍天樓開了口。
承親王停住了,盯着龍天樓看。
龍天樓道:“草民要請王爺賞個方便。”
“賞什麼方便?”
“草民是個江湖百姓,插手辦王府的案子,有很多不方便,敢請王爺交代一句,任何人不許干涉辦案,任何人都得給草民方便。”
哈總管道:“這怎麼行?巡捕營辦案也沒像你這樣。”
“巡捕營是官署,草民是個百姓,官署必須遵從很多規矩,草民應該不必,否則礙手礙腳,不好辦案。”
哈總管變色道:“這叫什麼話,你好不好辦案是巡捕營的事”
“不錯,但是女兒是王爺的,真要是找不回格格來,王爺就是砍了所有的腦袋,又怎麼樣?”
“大膽,你這是跟誰説話?”
哈總管要上前,承親王伸手一攔:“他説的有理,給他方便。”
哈總管為之一怔。
龍天樓躬下身去:“不是草民得寸進尺,空口無憑,好不好請王爺賜一紙手令,草民可以用以取信別人。”
承親王皺眉沉吟,還沒有説話。
哈總管那裏又插了嘴:“王爺的手令,豈是隨便給的,誰敢擔保你不拿去做別的用途。”
龍天樓淡然道:“沒人能擔保,也沒人敢擔保,只是如若信不過草民,又何必給草民方便,根本就不該讓草民插手這件案子。”
哈總管道:“承親王府只是把案子交給了九門提督衙門,九門提督衙門交給了五城巡捕營,五城巡捕營找個江湖百姓來辦案,那是他們的事。”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哈總管説得是,江湖百姓一不求名,二不為利,何必找這種麻煩,圖什麼啊!”
哈總管臉上變色,還待再説。
承親王微一抬手,阻止哈總管説話,兩眼緊盯着龍天樓道:“你説得好,江湖百姓一不求名,二不為利,你大可不必找這種麻煩,那你究竟圖的是什麼?”
龍天樓道:“回王爺,巡捕營有個白殿臣,是家父的把兄弟,草民的五叔,草民為的是他的身家。”
承親王望向小鬍子統帶。
小鬍子統帶忙哈腰:“回王爺,這是實情。”
承親王沉吟一下,然後道:“哈明,上書房給他開紙手令去,別忘了用印。”
“是!”
哈總管哈明,不情願地欠了個身,出去了。
承親王站了起來,道:“你們在這兒等手令吧!”
小鬍子統帶忙躬身:“恭送王爺!”
承親王的臉色突然-沉,臉上透着一種令人寒粟的冷意,“富爾,別忘了,你是拿腦袋保的他。”
小鬍子統帶富爾為之機伶一顫:“是,王爺,卑職記得!”
承親王帶着他的帶刀侍衞走了,兩名包衣仍站在原處沒動,八成兒仍負着監視人的使命。
一句“拿腦袋擔保”,似乎嚇壞了統帶富爾,承親王一走,他望着龍天樓,口齒略動,想要説話。
龍天樓胸中雪亮,知道他想説什麼,卻來個裝看不見。
統帶富爾忍不住還是説了,可是説得相當含蓄,相當技巧:“天樓,你應付得下來嗎?可千萬要小心啊!”
龍天樓淡然道:“統帶,我不敢説一定應付得下來,我只能説盡心盡力。您放心,我五叔有顆腦袋,龍天樓也有顆腦袋,陪着您呢!”
統帶富爾還待再説。
哈總管拿着個信封走了進來,半句活沒説,冷然遞給了龍天樓。
龍天樓接過來看,信封是承親王府專用的信封,再抽出裏頭的看,信箋是承親王府的專用信箋,白紙黑字寫得清楚,還蓋有承親王的一顆朱印。
行了。
龍天樓這裏裝回信箋。
那裏總管哈明冷然説了話:“有了這紙手令,你連侍衞營的侍衞都能調用,只是別在一個地方用。”
龍天樓道:“哪一個地方?”
“禮親王府,人家不買承親王府的帳,不吃承親王府這一套。”
龍天樓心頭跳了一跳,道:“多謝指教!”
總管哈明沒説話。
統帶富爾宦海打滾兒多少年,官場上的規矩他懂,道:“咱們該告辭了。”
龍天樓道:“不忙,我要跟哈總管談談。”
統帶富爾一怔。
哈總管也一怔。
龍天樓道:“早一刻比遲一刻好,王爺既有期限,我不敢有絲毫耽誤,這就着手偵查。”
原來如此。統帶富爾跟哈總管的臉色,都馬上恢復了正常。哈總管拿眼瞅着龍天樓,神色有點“看你怎麼辦”的意味。
龍天樓表現得毫不在意,道:“哈總管,我先要知道,格格是在什麼地方失蹤的?”
哈總管答得簡單幹脆:“府裏。”
“承親王府恐怕大得很。”
“那是當然。”
不知道哈總管是沒懂龍天樓的意思,還是怎麼。
龍天樓只好明説了:“格格究竟是在府裏什麼地方失蹤的?”
“卧房裏。”
哈總管似乎不願多説一個字。
“我要到格格房裏看看。”
哈總管一怔:“你開玩笑,格格的卧房,豈是任人進出的?”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偵查一件案子,必須先從案子發生的現場去找線索。”
“可是別個辦案的,從沒有進到格格的卧房去過。”
“別人是別人,我是我,別人到現在還沒一點頭緒,就是這個道理。”
“不行,王府有王府的禮法”
“別忘了,哈總管,王爺親口交代給我方便,而且我懷有王爺的手令。”
“王爺的手令,是讓你用在府外”
“我還不知道有這麼個限制,哈總管不讓我勘查格格的卧房也可以,請你給我寫幾個字,書明不準勘查現場的是哈總管你,我馬上告辭,從別處去找線索。”
哈總管臉色為之一變這他怎麼敢寫,一旦白紙黑字寫下來,他要擔多大的責任。
哈總管是個機靈人兒,要不然他幹不上承親王府的總管。一個王府的總管對外是何等的氣勢,連五城巡捕營的統帶,都得衝他躬身哈腰遞嘻哈兒,可是如今,他碰上了降他的人兒。他兩眼狠狠地看了看龍天樓,冷然一句:“你跟我來。”轉身往屏風後行去。
龍天樓連統帶富爾也沒招呼,徑自跟了上去。
統帶富爾不用人招呼,三步並兩步,忙跟過去了。
從廳後出了東花廳,是長廊縱橫,飛檐狼牙的院子一角,哈總管帶着龍天樓、統帶富爾踏上長廊。
順着長廊往後走,滿眼的雕樑畫棟,玉階朱欄,天上神仙府,人間王候家,這句話一點也不錯。
順着長廊往後走,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不是挎刀的親兵,就是王府的侍衞,禁衞森嚴,如臨大敵。當然,有王府的總管帶路,自是通行無阻。
過一座月亮門兒,進入後院,後院比前院還大,樹海森森,花木扶疏,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踏着青石小徑,到了一座小樓前,門上鎖着一把大銅鎖。
哈總管探懷取出鑰匙開鎖,老遠跑過來兩名包衣,進前施禮,等候差遣。
哈總管道:“這兒用不着你們。”
兩名包衣施禮而退。
哈總管打開大銅鎖開門,頭也沒回地道:“進來一個,一個在外頭候着。”
哈總管沒説明,能進去的是哪一個,在外頭候着,不能進去的又是哪一個。
但是不用他説明,很明顯,龍天樓跟統帶富爾都知道,誰能進去,誰不能進去。
堂堂的一個統帶得受這個,富爾難免有點窘。
龍天樓給了他一個台階:“就麻煩統帶在小樓四周看看,能不能找到點什麼蛛絲馬跡?”
統帶富爾自是不便置可否,可是龍天樓沒等他答話,也就跟着哈總管進了小樓。
哈總管居然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實在讓富爾這個統帶難堪。
進了門,龍天樓打量眼前,只見眼前是個佈置富麗堂皇的小客廳,左邊一排樓梯往上去,後頭還隔出一間房來。
龍天樓道:“後頭那一間是幹什麼用的?”
哈總管臉上沒一點表情;“格格的兩個丫頭住的。”
龍天樓放眼掃視一週,道:“請帶我上樓看看!”
哈總管一句話沒説,轉身上了樓。
樓上,是卧房外帶書房,可是開門一看,龍天樓怔住了。
卧房也好,書房也好,都是空的,什麼也沒有,連根針線都沒留下,還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龍天樓定了定神道:“這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怎麼全是空房子,傢俱擺設各樣東西呢?”
哈總管眨眨眼道,“搬走了!”
龍天樓雙眉微剔:“這是誰的主意?”
“福晉的主意。”
“為什麼要搬走?”
“不能不搬哪!你要弄清楚,這兒是王府,福晉説什麼就是什麼。”
“哈總管最好也弄清楚,福晉的權勢我不敢幹涉,可是這麼一來什麼痕跡也沒有了,什麼線索也找不到了。”
哈總管呆了一呆,道:“這我倒沒想到,可是福晉交代”
“福晉為什麼交代把東西都搬走?”
“格格失蹤得太過離奇,福晉不知道聽了誰的,硬信格格是讓大仙弄走了,所以交代把屋裏的東西都搬出去燒了,就在這屋裏還燒了三天三夜的香呢。”
龍天樓沒説話。
事到如今,他能有什麼話好説?別説他不能怪這位承王福晉,就算能怪,也於事無補啊。
哈總管這時候的態度好像轉變了不少,輕聲問道:“還用再看嗎?”
“不必了。請告訴我,格格是在什麼時候、怎麼失蹤的?”
“是在夜裏,兩個丫頭侍候格格安歇了,第二天再上樓來,格格就不見了。”
就這麼簡單。
龍天樓沒説話。
哈總管接着又道:“不能怪福晉相信別人這麼説,這麼個離奇法兒,府裏上上下下誰不相信。”
龍天樓開了口:“侍候格格的兩個丫頭呢?”
“趕出府去了。福晉怪她們侍候不周,不是福晉特別開恩,準讓活活打死。”
龍天樓皺了一下眉鋒:“府裏的侍衞呢?當天夜裏是誰當值?”
“當值的侍衞也被趕出府了,連格格是怎麼失蹤的都不知道,養着他們還有什麼用?”
龍天樓眉鋒皺深了三分:“有人知道他們的去處嗎?”
“不清楚,誰會管他們的死活!”
事情到了這地步,還有什麼好看的?還有什麼好問的?
龍天樓下了樓,哈總管亦步亦趨地跟下來。
開門出了小樓,統帶富爾在門口站着,龍天樓道:“怎麼樣,統帶?”
統帶富爾微一搖頭:“沒找到什麼蛛絲馬跡,不少日子了,前兩天也下過雨,就是有什麼,也早衝沒了。裏頭怎麼樣?”
龍天樓道:“咱們回營裏再説吧!”
哈總管沒説話,前頭走了。
自然是要帶龍天樓跟統帶富爾出去。
龍天樓跟統帶富爾,默默地跟在後頭。
承親王府裏的情形,是一片空白,別説是線索,甚至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這件案子一接上手就是個大難題,比大海里撈針還難,往後的情形可想而知,誰還有心情説話?
龍天樓嘴裏雖沒説話,胸中可是雪亮,這件案子其中雖然大有蹊蹺,可卻是一點邊兒都摸不着,談破案不容易,談毫髮無損地找回那位格格來更難。他龍天樓個人的生死事小,可是不能連累他五叔和玉妞兒,龍家更是丟不起這個人,這個責任擔得太大了,心裏所受的壓力,也比泰山壓頂還要沉重,他又有什麼心情説話。
一路默默地跟在哈總管後頭,懷着一顆沉重的心正想着,突然
“哎,你,站住!”
一聲嬌滴滴、脆生生的冷喝傳了過來。
哈總管、統帶富爾、龍天樓三個人都停了步。循聲一看,龍天樓不由為之一怔。
如今他三個正停在一條畫廊上,畫廊的那一頭兒,拐角處,站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位身着華服,齒白唇紅,稍嫌瘦弱,還帶點脂粉氣的公子哥兒,女的看來面熟,赫然竟是昨兒晚上坐禮親王府馬車的那位旗裝美姑娘。
龍天樓正自發怔,哈總管、統帶富爾忙雙雙迎過去恭謹施禮:“見過貝子爺、格格。”
敢情那位公子哥兒是位貝子爺,難怪。
那位貝子爺含笑抬了抬手,一笑比個大姑娘家還俊、還嫵媚。
可是那位美姑娘格格,卻正眼也不看哈總管跟統帶富爾一下,寒着一張吹彈得破的嬌靨,徑直地走向龍天樓,一直到龍天樓面前才停下,抬皓腕,伸出水葱般一根玉指,一指頭差點沒點上龍天樓的鼻子:“你直瞪眼地發什麼怔,是裝糊塗還是怎麼着,不認識我了?”
龍天樓忙一定神,道:“我有什麼必要裝糊塗?認識,昨天晚上才見過。”
那位貝子爺兩道長眉一揚,走過來道:“你是哪個府裏的,這麼沒規矩,跟誰説話呀,你呀我的。”
他是幫腔,可是他幫錯了腔。
美姑娘格格轉臉瞪眼:“我的事兒不用別人管,給我往後站。”
那位貝子爺一怔,雖然沒往後站,可也沒説話了。
美姑娘格格轉過臉去又瞧着龍天樓,冷笑道:“還認識我就好,人家都説京城大得很,以我看來這九城卻小得可憐,你能跑哪兒去,沒想到讓我在這兒又碰上了。”
龍天樓道:“只能説巧得很。”
“是巧,還得説該你倒黴”
話鋒一頓,霍地轉過臉去問哈總管:“哈明,説,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哈總管還沒摸清是怎麼回事,忙一哈腰,小心翼翼地道:“回格格的話,他叫龍天樓,是五城巡捕營從江湖上請來幫忙辦案的。”
美姑娘格格美目一翻道:“原來是江湖上來的,難怪粗魯無知,不懂禮數”
龍天樓雙眉一揚道:“格格,江湖上來的一不越禮,二不失禮”
“你還敢説”
“我不能不説,身為江湖人,不能不替江湖人辯護,江湖人不是粗魯無知,不是不懂禮數,而是要看別人怎麼對待他。”
“你你還要我對你怎麼樣,我是個王府的格格,你是個百姓,你還要我對你怎麼樣!讓你站着跟我説話,我對你已經是很客氣了!”
龍天樓淡然道:“格格應該知道,江湖百姓並不比誰低下!”
“你,好大的膽,你想造反,哈明,叫人來把他給我拿下。”
“是!”哈總管嘴裏答應,腳下沒動,道:“格格,是怎麼回事,您告訴奴才”
“為什麼要告訴你,不告訴你你就不聽我的?我讓你叫人來把他拿下,你就得叫人來把他拿下。”
“可是格格,他是來幫五城巡捕營辦案的。”
“我不管他辦什麼案,五城巡捕營請來辦案的又怎麼樣?他辦的是什麼案?”
説不管,到頭來還是問了一聲。
“他就是來幫辦我們格格離奇失蹤的案子,要救回格格來的。”
“那有什麼了不起,拿下他,五城巡捕營還有別人。”
龍天樓淡然一笑道:“格格,要是五城巡捕營現有的這些人,辦得了這件案子,五城巡捕營也就不必大老遠地把我找來了,是不是?”
美姑娘格格猛可裏轉望統帶富爾:“富爾你五城巡捕營真辦不了這件案子?”
統帶富爾有點窘迫,囁嚅道:“回格格,事實上到現在還沒有一點頭緒,王爺的限期又緊迫”
“真能辦事!”美姑娘格格冷笑道:“朝廷支糧支俸養着你們這些人是幹什麼的?”
統帶富爾硬是沒敢多説,甚至根本就説不出一句話來。
美姑娘格格轉望龍天樓。
龍天樓沒笑沒説話,臉上也沒一點表情,可是他那雙目光可惡。也許並不是龍天樓的目光真可惡,而是美姑娘格格下不了台,覺得它可惡。
美姑娘格格-向嬌慣任性,哪受得了這個,黛眉一揚,美目一瞪,就要發作。
統帶富爾不愧是個做官的,及時一哈腰道:“格格,他是五城巡捕營請來的,不管他是怎麼惹了您,都該由五城巡捕營給您賠罪,您請消消氣,放寬心,這件事自有五城巡捕營查明議處。”
按富爾的原意,天地良心,純是一番好意,想給這位嬌格格一個台階,就此下了。
哪知道美姑娘格格根本不吃這一套,不但不吃這一套,富爾的這番好意,反而等於火上澆了油。只見她美目一瞪,尖聲叫道:“你什麼意思?你五城巡捕營的事兒,我就管不得?告訴你,別説是你這小小的五城巡捕營,就是皇家的事,只要惹了我,我也照樣要管。衝着大姐姐要仗他救,我不拿下他,可是這口氣我是非出不可,我現在就要當面教訓他!”
她還是説來就來,話聲一落,揚玉手就往龍天樓臉上抽去。
她快,龍天樓比她更快,腳下微退一步,探懷取出了承親王那紙手令,往前一揚一送道:“打不得。”
美姑娘格格手上不免一頓:“這是”
“承王爺的手令,不論京裏京外,到處得給我方便。”
美姑娘格格一怔:“哈明,我三叔真給了他這麼一紙手令?”
哈總管忙道:“回格格,這紙手令是真的,還是王爺命奴才寫的呢!”
美姑娘格格冷笑道:“那是為給他方便,可是我”
“我要跟統帶回營商議偵查大計,格格硬留難不讓走,這總不能叫給我方便吧?”
“這”美姑娘格格氣得咬牙:“好,你給我在這兒等着,不許走,我去問問我三叔,看看我要打你出氣,是不是叫不給你方便。福安,跟我走。”
她腳底下踩着驕,扭着扭着走了,疾風吹擺楊柳似的,煞是好看。
那位貝子爺狠狠瞪了龍天樓一眼,急忙跟了去。
龍天樓暗籲一口氣,收起手令,道:“統帶,咱們也走吧!”
統帶富爾還沒有反應,哈總管一定神忙道:“格格讓你在這兒等着,你怎麼能走?”
“不走怎麼辦?難道哈總管你非看着鬧得不可開交,耽誤正事不可,難道哈總管也想違抗王爺的手令,不給我方便?”
哈總管一怔,道;“這”
龍天樓一拉統帶富爾道:“走吧,統帶,待會兒你更不好應付。”
統帶富爾還真聽話,忙跟着走了。
哈總管定定神,也只有忙跟了上去。
出了承親王府,統帶富爾忙不迭地就問:“究竟怎麼回事,你怎麼惹了這個主兒了?”
“那怎麼能叫我惹她”
龍天樓把昨兒晚上的經過説了一遍。
聽完了這番經過,統帶富爾搖了頭:“我還當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原來就為馬車差點兒撞着你,這主兒也真是唉!有什麼法子,誰叫她是位格格,這主兒在各大府邸裏,難纏是出了名兒的,你躲不掉,她沒完沒了,準會找你。”
龍天樓暗暗皺了皺眉:“也只有等她找我的時候再説了!”
説着話,統帶富爾的兩名貼身護衞韓雲甫、李士奎已拉着馬匹迎了過來。大家都沒再説話,四人四騎直馳五城巡捕營。
出營的時候走後門,回營的時候,也是從後門一直馳進了巡捕營。
四個人剛下馬,白五爺就老遠地急步走了過來,衝統帶富爾哈了個腰,接着就問:“天樓,情形怎麼樣?”
龍天樓道:“五叔,咱們上統帶屋,坐下來商量商量。”
馬匹交給了別人,龍天樓、富爾、白五爺還有韓雲甫、李士奎一起進了富爾的辦公房。
這會兒跟初來時不一樣了,富爾客客氣氣地讓龍天樓坐,白五爺沾了龍天樓的光,在富爾這辦公房裏也有了座位。
三個人坐定,韓雲甫、李士奎給倒了茶。富爾憋了半天了,拿出鼻煙來先猛吸了一陣,看樣子通體舒泰了,才把去承親王府的經過説了一遍。
聽的時候,白五爺就皺了兩道眉,等到富爾把話説完,白五爺的兩道眉幾乎連在了一塊兒。他着急地道:“這可怎麼辦,外頭外頭沒頭緒,裏頭裏頭沒一點兒蛛絲馬跡,偏偏王爺又有期限,這可怎麼辦?”
龍天樓平靜地道:“五叔,您別急,辦法是人想出來的!”
白五爺忙道:“有什麼辦法,你倒是快想啊!”
龍天樓轉望統帶富爾,道:“統帶,我想從那兩個丫頭,跟那兩個當值的護衞身上着手。”
統帶富爾道:“從他們身上着手又有什麼用?”
“或許當夜他們沒覺察什麼,但是,那位格格的日常情況,那兩個丫頭一定清楚,我想從她們嘴裏找出些線索。”
“這案子跟格格的日常”
“誰也不敢説,這件案子究竟因何而起,因財,因仇,或者還有別的不為外人所知的原因,那種原因不為外人所知,可是格的貼身丫頭應該明白。”
白五爺點頭道:“嗯,這倒是,有些事做爹孃的不一定知道,可卻瞞不了貼身的丫頭。”
統帶富爾道:“可是那兩個丫頭已經被趕出承王府了啊!”
“這‘趕出’承王府的‘趕出’,耐人尋味。格格的失蹤,或許可以怪當值的護衞,但不能怪兩個丫頭,兩個全然不會武的丫頭”
“天樓,你是説”
白五爺立即聽出龍天樓話裏有話。
龍天樓搖頭道,“目下我還不敢斷言,我懷疑的不只這一樁,也不只這兩個人,可是我得從外頭先找出線索來。不過也難説,做主子憑自己的好惡喜怒,想怪誰就怪誰,這種事多的很,所以我立須先找到那兩個丫頭,才能下定論。”
統帶富爾道:“可是那兩個丫頭”
“我知道那兩個丫頭已經被趕出承王府了,可是並不是就沒辦法找到她們了,王府的下人,十九都是內務府負責調派的,內務府應該有底冊,只要到內務府去查一查,應該能查出她們是從哪兒來的。”
白五爺道:“對。”
統帶富爾道:“對是對,可是內務府那些個人,一個比一個難説話”
龍天樓道:“統帶,顧不了那麼多,咱們是為辦案,再難説話也得去一趟。”
統帶富爾道:“我看這件事就偏勞殿臣吧!巡捕營出公文,拿着公文上內務府去查!”
“這樣吧!”龍天樓道:“巡捕營出公文,我陪五叔去一趟!”
“對!”富爾道:“你懷有王爺的手令,內務府絕不敢不買帳,打算什麼時候去?”
“當然是越快越好。”
“好,我馬上讓他們辦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