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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圈 套

    進城的時候,日頭已經偏了西,等龍天樓進了內城,到了承親王府,日頭就要下山了。

    如今龍天樓進承親王府容易得很,只是進了王府之後,照例還是得在簽押房先見哈總管。

    等了半天,哈總管才一邊擦嘴,一邊剔牙地進了簽押房,敢情他已經吃過晚飯了。

    對龍天樓,他似乎永遠不夠友善,也不知道對小衙門裏來的都是這樣,還是怎麼着,兩眼一翻,冷冷然道,“什麼事兒呀?”

    龍天樓也來個傲不為禮,根本不拿他當回事兒:“我要見王爺!”

    “又見王爺有什麼事兒?”

    “自然是公事。”

    哈總管臉色微一變,但是他沒有發作:“你來得不巧,王爺這會兒沒空。”

    “哈總管,我有急要大事!”

    哈總管冷冷地瞅着龍天樓:“再急要的大事,也得等王爺吃過飯吧。”

    敢情大廚房吃過飯了,小廚房這會兒正在開飯。

    沒奈何,只好等了。

    龍天樓沒説話。

    哈總管卻剔着牙,漫不經心地問:“案子辦得怎麼樣了,找着線索了嗎?”

    “線索很多”

    哈總管目光一凝留了意:“呃?”

    “只是都還沒有什麼進展。”

    哈總管似乎有點失望:“呃!我看這件案子扎手,很不好辦。”

    “也不能這麼説,只要有線索,不愁追不出什麼來。”

    “叭”地一聲輕響,哈總管手裏的牙籤斷在了嘴裏。他手裏一扔,嘴裏一吐,道:“你來見王爺,就是為向王爺稟報有了線索?”

    “另外請王爺多寬限幾天。”

    “為什麼?”

    “頭緒太亂,時間不夠。”

    “恐怕不可能,你們要知道,這不是別的案子,格格在別人手裏,再拖下去”

    “沒有人願意拖,也沒有人敢拖,可是總要給的時間夠。”

    “什麼時間夠不夠,五城巡捕營養那麼多人是幹什麼的?”

    “哈總管,我一不吃糧,二不拿俸,我不是五城巡捕營的人。”

    “可是你總是五城巡捕營找來辦案的。”

    “對,我是五城巡捕營找來的,所以我只對五城巡捕營的統帶-個人負責。”

    哈總管不會聽不出來,臉上登時變了色:“你這是跟誰説話!”

    “哈總管,這兒沒有第三人。”

    哈總管抬手就要拍桌子。

    龍天樓冷然道:“哈總管,你要是存心為承親王府好,就不該對人這樣,尤其是對我,你要知道,我不吃這一套。”

    哈總管揚起的手又收了回去,沒拍下去,他狠狠地道:“你也別忘了,你是來見王爺的。”

    “怎麼樣?”

    “我可以讓你見不着王爺。”

    龍天樓冷然一笑道:“哈總管,你的記性最好也好一點,我有王爺的手令,可是我不願意跟你爭,不過有句話我得説在前頭,耽誤了急要大事,你得擔着點兒。”

    他説完話,抄起桌上一方水晶鎮紙,往外就走。

    哈總管一把抓住:“慢着,你怎麼能私自拿王府的東西?”

    “當着你哈總管的面,就不能叫私自拿,有了簽押房的這方水晶鎮紙,你我一旦跟王爺三頭對面,也好證明我的確來過承親王府。”

    哈總管一怔,旋即笑了:“老弟台,你可真是忙中不亂啊!跟你逗着玩兒的,你怎麼當了真,請等等,我這就給你通報去。”

    他沒等龍天樓再説話,一溜煙兒似地走了。

    龍天樓唇邊浮現一絲冰冷笑意,把那方水晶鎮紙又擱回了原處。

    哈總管賣力氣的時候,真能辦事,龍天樓負手踱步,走還沒兩趟,他就又進了簽押房,陪着一臉的笑道:“你老弟面子真大,王爺一聽説你來了,茶沒顧得喝就立即準見,老弟台,跟我來吧!”

    龍天樓連謝也沒謝就跟着走了。

    他知道,對付這種小人,就不能像對常人一樣。

    許是承親王剛吃過飯,懶得走動,這回是在他的書房接見。

    龍天樓進書房,承親王已坐在那兒等着了,還沒等龍天樓見禮,他先站了起來:“怎麼,有線索了?”

    龍天樓躬身剛一聲:“王爺”

    哈總管那裏已欠身接了話:“回王爺的話,龍天樓説頭緒太亂,時間不夠,來請王爺多寬限幾天。”

    承親王一聽這話,臉色變了,剛要發作,龍天樓沒等他發作就説了話:“那只是附帶,龍天樓有急要大事稟報王爺!”

    承親王沒發作,可是語氣不怎麼好:“什麼急要大事?”

    “龍天樓斗膽,請王爺摒退左右。”

    哈總管一怔!

    承親王道:“這兒只有我的總管”

    “事關重大,除了王爺,任何人都一樣。”

    承親王皺着眉,疑惑地看龍天樓。

    龍天樓泰然而立,回望着承親王。

    承親王突一擺手,“哈明,你出去。”

    哈總管忙道:“王爺”

    “我既然準他辦案,就只有相信他,他要真會對我怎麼樣,你留在身邊也幫不上什麼忙。”

    “是!”哈總管沒奈何,只好欠個身退了出去,臨出去還盯了龍天樓一眼。

    龍天樓裝沒看見。

    承親王往下一坐:“什麼事?説吧!”

    “王爺!龍天樓特來請辭。”

    承親王微一怔:“請辭?什麼意思!”

    “這件案子,龍天樓辦不了,五城巡捕營辦不了,就是九門提督衙門也辦不了。”

    承親王站了起來:“你辦不了,五城巡捕營辦不了,連九門提督衙門也辦不了,你是什麼意思?”

    “王爺可知道,格格失蹤以後,她的兩個貼身丫頭富兒、桂兒,還有兩個那夜當值的護衞,都被除名逐出了王府!”

    “我知道,他們告訴我了,怎麼樣?”

    “據龍天樓的調查,富兒跟桂兒沒回家去,至今下落不明,那兩個護衞也都被人下毒滅了口。”

    承親王一驚:“這,這是誰説的?”

    “剛稟報過,是根據調查。”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家”

    “王爺,內務府有名冊可以查。”

    “那你的意思是説”

    “富兒、桂兒跟兩個護衞,都被人滅了口。”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被人滅了口,而不是”

    “王爺,富兒、桂兒有家不回,兩名護衞回家後同時暴斃,看屍體很明顯是中毒而死,您説這是什麼?”

    “那麼你的意思是説,線索中斷,不好查了-”

    “不,龍天樓是不敢再往深處查了。”

    “不敢再往深處查了?為什麼?!”

    “因為您給龍天樓的權限,是對王府以外,不是對王府以內。”

    承親王臉色一變:“龍天樓,你是説”

    “王爺,龍天樓死罪,但顯而易見,毛病出在王府之內。”

    承親王一把抓住了龍天樓:“龍天樓,你胡説。”

    龍天樓平靜地道:“龍天樓自知死罪,只是,王爺,格格失蹤,丫頭、護衞被除名逐出王府,兩個不知下落,兩個中毒暴斃,要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些什麼被人滅了口,您説又是什麼?毛病不是出在王府裏,您説又出在什麼地方?”

    承親王鬆了龍天樓,“砰”然一聲坐了下去:“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龍天樓寧願自己的判斷錯誤。”

    “可是,可是……”

    “王爺,龍天樓告退。”

    他施-禮,要退。

    承親王忙抬手;“慢着。”

    龍天樓停步道:“王爺?”

    “以你看,毛病真出在王府裏?”

    “龍天樓剛稟告王爺,寧願是自己判斷錯誤。”

    “所以你不敢再查下去?”

    “目下龍天樓還無法肯定毛病是出在王府哪一個人身上,如果萬一是位身分高的,龍天樓實在吃罪不起。”

    “可是你總不能不管我的女兒啊!”

    “王爺可以請旨,派侍衞營負責偵辦。”

    “可是我信任你呀,別人都摸不着頭緒,你剛接辦就查出了眉目。”

    “可是,王爺,龍天樓是個百姓,五城巡捕營是個小衙門,連九門提督都嫌官卑職小……”

    “我準你放手去查,放手去辦。”

    “這……”

    承親王忙站起:“龍天樓,你只管放手去辦事,不管將來查出是誰,自有我做主,我不怪你。”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如果王爺非讓龍天樓偵辦下去不可,龍天樓不敢不遵,但是要王爺再下一紙手令。”

    承親王道:“不是已經……”

    “王爺,那是對外,對王府之內,您以前下的那紙手令,恐怕起不了什麼效用。”

    承親王毅然點頭:“好,我就再下一紙手令給你。”

    他説寫就寫,這回是親自提筆,一紙手令一揮而就,照樣地蓋了他那顆小印。

    龍天樓雙手接過手令,道:“有了王爺這紙手令,龍天樓馬上就可以展開偵查,只是,為免打草驚蛇,還請王爺不可對任何人提及毛病出在王府之內。”

    “這個我知道。”

    “敢問王爺,格格房裏,收拾得一乾二淨,是誰的主意?”

    “是福晉的主意,她非説是鬧大仙不可,所以把那個屋的東西全燒了,怎麼?”

    “龍天樓斗膽,福晉做差了,這麼一來把所有的線索全毀了。”

    “線索?”

    “不管格格是為什麼失蹤,只要是在她房裏失蹤的,出事現場多少可以找到些線索。”

    “我就説嘛,鬧什麼大仙,偏偏她信這個。”

    “房裏的線索沒了,可能知道內情的人,兩個下落不明,兩個已被人滅了口,這件案子實在很難辦。”

    承親王呆了一呆,道:“龍天樓,你真以為毛病會出在我王府裏?”

    龍天樓道:“王爺,如果您真要我説,我只好説,不敢十分肯定,但是王府裏的這些人,涉嫌最重。”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王府上上下下,誰會跟她有仇?”

    “王爺,不一定非跟格格有仇不可。”

    “那麼,是跟我有仇?”

    “王爺,也不一定非仇不可。”

    “那你説究竟是為什麼?”

    “目下還不知道,不過不難查明。”

    承親王“砰”然一聲拍了桌子:“查,趕快給我查,只查出是誰來,我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龍天樓道:“王爺能否不動聲色?”

    承親王叫道:“不動聲色?我的獨生女兒失蹤了,現在下落不明,生死難卜,竟是我這座王府裏的人乾的,我平日對他們不薄啊!他們竟你還讓我不動聲色!”

    龍天樓淡然道:“王爺,你這樣於事無補,一旦走漏消息,反倒打草驚蛇,對破案,對格格都大不利,為了這件案子,為了您的獨生女兒,您只有隱忍不動聲色。”

    承親王一下子又像泄了氣的皮球,半晌才道:“好吧!我聽你的,你趕緊給我查,趕緊救回我的女兒來,我這麼大年紀,只這麼個女兒,萬一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

    承親王竟流下兩行老淚,低下了頭。

    也難怪,畢竟是父女至親。

    龍天樓心裏也不免為之戚然,道:“您放心,草民一定盡心盡力,草民既然接辦了這件案子,好歹總要給王爺一個交代。”

    承親王抬起了頭,舉袖拭淚,擺擺手道:“要是沒什麼別的事,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龍天樓欠身一禮,退出書房。他這裏剛帶上了書房的門,哈總管已從長廊那頭快步迎了過來。

    龍天樓加快兩步,在長廊中間迎着了哈總管,哈總管忙不迭地道:“見過王爺了?”

    “見過了。”

    “怎麼樣?”

    “哈總管是問”

    “你不是來求王爺寬限的嗎,我是問王爺答應了沒有。”

    “好説歹説,王爺總算答應了。”

    哈總管微一怔,看了看龍天樓道:“王爺答應歸王爺答應,你們還是要加緊偵查啊!格格失蹤有不少日子了,萬一”

    “哈總管放心,我不但不會鬆懈,反而更要加緊偵查,王爺恩厚,不能不報,況且那麼些口子的腦袋,在刀口上擱着呢!我敢鬆懈嗎?”

    哈總管遲疑了一下:“這麼些日子了,真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嗎?”

    哈總管很關心、很熱心,足見一片為主之忠心。

    龍天樓微一搖頭:“我跟哈總管説過,目前頭緒很亂,也就是説,線索不是沒有,只是還很難説哪個有用,哪個沒用。”

    哈總管兩眼似乎一亮,忙不迭地道:“都是些什麼樣的線索?”

    龍天樓搖頭道:“事關辦案機密,恕我不能奉告。”

    哈總管一怔,顯然有些不高興了:“這是我們承親王府的案子,我是承親王府的總管。”

    “哈總管原諒,我只知道我是在找尋格格,拯救格格,在巡捕營,我只對統帶負責,在王府,我只對王爺負責。”

    龍天樓説話的語氣、態度都不錯,可是聽進哈總管耳朵裏就受不了了。

    本來嘛,他堂堂一個王府總管,誰對他不是客客氣氣,敬畏三分,幾曾碰見過這麼一個人,受過這個。

    哈總管他臉色難看,就要發作。

    也就在這時候,從前頭轉過-行人來。

    這一行人,共是七位,清一色的旗裝女子。

    前兩個,後四個,都是丫頭打扮,而走在兩個丫頭之後,四個丫頭之前的,卻是位使人覺得眼前一亮的貴婦人。

    她,卅上下年紀,有着一副讓人心跳的身材,蛾眉淡掃,薄施脂粉,但卻嬌媚無限,尤其一雙眸子能攝人魂魄,成熟的風韻更是醉人。

    龍天樓方自微怔,哈總管已急步趨前,打下千去:“奴才恭迎福晉。”

    敢情這位是承王福晉。

    龍天樓又一怔,也跟着欠了身。

    “起來。”

    “謝福晉。”

    哈總管起來了,垂着手哈腰微退。

    美福晉的一雙勾魂眼波瞟向了龍天樓:“這是誰家的孩子呀?”

    孩子?她才多大年紀?

    許是官太太們都愛這調調兒。

    哈總管忙道:“回您的話,他就是巡捕營請來辦案的那個江湖客。”

    “是的。”

    美福晉深深看了龍天樓一眼:“叫他跟着來,我要問話。”

    叫的是龍天樓,話卻是對哈總管説。

    這許又是官太太的作風。

    “喳!”

    在哈總管恭應聲中,美福晉留下一陣香風,帶着六個丫頭擦身而過。

    哈總管瞅着龍天樓道:“走吧!”

    福晉寵召,豈能不去?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只好跟着走了。

    哈總管帶路,循着那陣能讓人臉熱心跳的香風,走畫廊,走小徑,到了一間精舍前。

    天色還沒全黑,精舍裏已經有了燈光。龍天樓跟哈總管剛到精舍前,適才六名丫頭中的一名,從裏頭走了出來,道:“福晉叫你們進去。”

    哈總管忙帶着龍天樓進了精舍。

    進精舍一看,眼前是個精美的小客廳,精美而不失典雅。

    美福晉已然居中高坐,一雙勾魂眸子直盯着龍天樓。

    哈總管上前打千,龍天樓則躬了躬身。

    美福晉像沒看見哈總管,緊盯着龍天樓説了話,話聲有點冷意,但卻難掩嬌美:“你是富爾找來的?”

    龍天樓如今當然知道富爾是誰,從容應道:“是的。”

    “你是從哪兒來的?”

    “草民來自江湖。”

    “我還能不知道你來自江湖!”

    “草民來自關外。”

    “呃,關外?你姓什麼,叫什麼?”

    “草民龍天樓。”

    美福晉深深看了龍天樓一眼:“名字很不錯。”

    “福晉誇獎。”

    “富爾找你來,當然有他的理由,只是你有把握嗎?”

    “草民不敢説有把握,但盡心盡力。”

    美福晉的眉梢兒挑了挑:“沒把握你來幹什麼?你可知道,王爺限期破案,破不了案就要腦袋。”

    “草民知道。”

    美福晉還待再説。

    哈總管一旁插了嘴;“稟福晉,人家跟巡捕營的白殿臣沾親帶故,不能不來,來了之後果然不同凡響,據人家親口説,已經掌握了若干線索了。”

    龍天樓何等樣人,焉能聽不出來,哈總管這話是在“燒火”,可是他不在乎。

    美福晉“呃”地-聲道:“已經掌握若干線索了?我倒是輕看了你。都掌握到什麼線索了?”

    哈總管接着便道:“奴才正想稟告您別問,哪知道慢了一步,您還是問了。”

    這是第二把火。

    美福晉轉臉望哈總管:“怎麼了,我為什麼別問?”

    哈總管道:“奴才剛就碰了一鼻子灰了,人家説在巡捕營只對富爾一人負責,在王府只對王爺一人負責,這意思您懂嗎?就是説關於這件案子的案情,隻字兒不能對第三個人説。”

    美福晉叱道:“胡説,哪有這種事!”

    “奴才大膽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説,不信您問問!”

    美福晉霍地轉過了臉:“對我也不能説嗎?”

    龍天樓欠身道:“福晉原諒,事實上草民所説已掌握若干線索,只是為讓哈總管寬心。”

    哈總管哼哼一笑道:“這話好聽多了。”

    美福晉臉色一變:“龍天樓,你敢欺我!”

    “草民不敢。”

    “那就給我説。”

    “福晉原諒,草民無可奉告。”

    哈總管燒上了第三把火:“您聽聽。”

    美福晉拍了座椅扶手:“好大膽的龍天樓,竟敢哈明,紿我拿下!”

    “喳!”

    哈總管這一聲應得既嘹亮又舒服,走上前伸手就抓龍天樓的胸口。

    龍天樓抬手一擋,硬把哈總管震得退了兩步,一齜牙,一咧嘴,抱住了腕子。只聽龍天樓道:“慢着!”

    他左手從懷裏掏出了承親王親筆所寫那紙手令,一抖抖了開來,道:“福晉,草民奉有王爺手令。”

    哈總管忙道:“福晉,那紙手令只是對外給他方便。”

    龍天樓淡然道:“你看清楚了,這是另一張。”

    伸手把那紙手令遞到哈總管眼前。

    哈總管定睛看去,一怔,旋即道:“稟福晉,這紙手令是對咱們府內的。”

    美福晉霍地站起:“對哪兒都一樣,要弄清楚我是誰,我不管什麼手令不手令,我説拿下就得拿下!”

    “這”

    哈總管猶豫着沒敢上前,他倒不是怕龍天樓手裏那紙手令,他是怕龍天樓那雙手。

    龍天樓欠身道:“稟福晉,草民要對王爺負責,加以草民一身系無數條性命的生死存亡,實在礙難從命,福晉原諒。”

    話落,他轉身往外行去。

    “站住!”

    美福晉冷喝。

    龍天樓像沒聽見,人已經出了精舍。

    美福晉許是既急又氣,急扭幾步追出了精舍,大聲厲喝:“站住!我叫你站住!”

    龍天樓仍不理。

    可是美福晉這一聲厲喝,驚動了王府當值的護衞,驀地奔過來兩個,正擋住龍天樓的去路。

    美福晉忙叫道:“拿下,把這個人給我拿下。”

    兩名護衞不能不聽福晉的,奔過來就抓。

    龍天樓一揚手令,沉喝道:“王爺手令在此,誰敢拿我!”

    兩名護衞一怔,硬生生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只聽美福晉撒潑似地叫道:“叫你們把他拿下,聽見沒有?不快把他拿下,我要你們的腦袋!”

    兩名護衞一驚,就要再動。

    適時,承親王的話聲傳了過來:“什麼事?什麼事?”

    龍天樓要抬的手沒動,兩名護衞也急忙收住步子。

    只見承親王帶着兩名貼身護衞,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這兒的兩名護衞忙躬下了身,哈總管更是忙迎過去打千。

    美福晉又叫了起來:“你來得正好,你自己來看看,可真找對了人了你,竟敢在我面前撒野放肆!”

    承親王已匆忙地到了近前:“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問問你找的好人哪!”

    承親王轉過臉來道:“龍天樓”

    龍天樓淡然道:“回王爺,福晉聽哈總管説,草民已掌握到若干線索,便問起草民;草民回稟福晉説並沒有掌握到什麼線索,所以福晉就生氣了。”

    承親王轉望美福晉:“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呢,你也真是,這用得着生氣?到現在為止,真還沒有什麼線索。”

    美福晉叫道:“都什麼時候了,到現在還沒有線索,你女兒的命你還要不要了!這種飯桶還能用?給我撤換他。”

    承親王道:“這”

    “這什麼,你女兒的事,眼看就讓這些飯桶斷送了,你還非用他不可?”

    “他不過是剛接辦案子”

    “剛接辦怎麼了,既然把他找來,就表示他比別人行,既然比別人行,一接過手,就該有些眉日,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線索。”

    “這這事兒讓我一個人操心,你不要管行不行?”

    “這什麼話!我不要管,就你一個人急!我不急?”

    “沒人説你不急,只是我信得過他,把案子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美福晉似乎很生氣,氣得臉都白了,一點頭道;“好,我不管,女兒是你一個人的,我跟着擔驚受怕,我這是圖什麼啊。我樂得不管,可是他跟我這麼無禮,這該怎麼辦?”

    “他沒有線索,沒法告訴你,這怎麼叫無禮?”

    “怎麼不叫無禮?還要怎麼樣才能叫無禮?難道非罵我幾句,給我幾個嘴巴才叫無禮?你是沒看見他那態度,仗着你給他那一張手令,眼裏就根本沒我這個福晉。”

    “那這樣好不好,他惹你生氣,我叫他給你賠罪。”

    “不行!他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我是個堂堂的福晉,他放肆無禮,賠個罪就算了,往後誰還把我放眼裏?”

    “那,你説怎麼辦?”

    “怎麼辦?你相信他是個幹才,我看他是個飯桶。撤換他,我要打斷他一條腿。”

    “你,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我問你,怎麼不行?”

    “他是來辦案的,是來救”

    “辦什麼案?救誰呀?到現在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我不要他,我要撤換他,還有什麼不能打斷他一條腿的?”

    “你”

    “別你呀我的,只説一句,我的話你聽是不聽?”

    “這”

    龍天樓淡然道:“王爺不必為難,草民來自江湖,還回江湖去,大可不必管這件案子”

    承親王八成兒急了,暴叫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再説了,我説,有線索了,富兒、桂兒下落不明,白成、丁蒙兩個被人滅口毒死了,你滿意了吧!”

    龍天樓想攔沒來得及,心裏一動,轉念一想,也好,乾脆來個將計就計。

    美福晉、哈總管一怔,臉色都變了。

    美福晉道:“怎麼説,富兒、桂兒她們一一她們不是都回家了嗎?”

    “要是都回家了還説什麼?她們兩個失蹤了,白成、丁蒙讓人毒死了。”

    “有這種事,有這種事,那我問他他為什麼不説。”

    “顯然毛病是出在府裏,怕消息走漏,打草驚蛇,他能説嗎?”

    “既然他不能説,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告訴我的啊!”

    “還是啊,為什麼能對你説,不能對我説,你這個王爺能知道,我這個福晉不能知道?怎麼了,是我會壞事呀?還是懷疑到我頭上來了?”

    承親王更急了:“你也真是,不告訴你你生氣,告訴了你你又”

    “我又怎麼了,難道我説的不對?”

    哈總管幹咳一聲道:“王爺,奴才斗膽,他説顯然毛病出在府裏,是什麼意思?”

    承親王道:“富兒、桂兒她們是被除名逐出府去的,兩個失了蹤,兩個被人毒死,顯然是他們知道什麼,有人怕他們説出來,這不是毛病出在府裏是什麼?”

    “奴才斗膽,怎麼見得不是外人乾的呢?”

    龍天樓道:“顯而易見的,外人不可能這麼瞭解他們的動靜,即便是外人,府裏也應該有他們的內應。”

    哈總管道:“王爺,這您就不能怪福晉生氣了,連奴才聽了這話,心裏都不舒服,府裏都是些老人,誰會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呢?”

    龍天樓道:“自然有,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我已經找到富兒跟桂兒了,不過她們倆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只等她們醒過來,是誰幹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也就不難知道了。”

    承親王為之一怔,瞪大了眼。

    美福晉、哈總管也一怔色變。

    承親王就要説話。

    美福晉搶了先:“你已經找到富兒跟桂兒了?她們在哪兒?”

    “福晉原諒,為免她們倆再被人滅口,草民不能説。”

    “好,看在你已經掌握了線索份上,我暫時饒了你,不過你最好趕緊從府裏把那個人給我揪出來,要不然我照樣輕饒不了你。哈明,跟我走。”

    美福晉帶着幾個丫頭,轉身走了。

    哈總管向承親王打個千,急忙跟去。

    承親王定過神忙道;“龍天樓,你”

    龍天樓道:“請王爺靜候佳音就是,草民告辭。”

    一躬身,提氣長身,飛射而去,快得使承親王根本沒來得及説第二句話。

    龍天樓一口氣奔進了巡捕營,密見統帶,要富爾馬上派出幹練人手,秘密監視承親王府四周,跟蹤每-個出府的人,只要有任何發現,馬上到白五爺家通知他。

    富爾自然要問。

    龍天樓説了個大概。

    富爾不敢。

    難怪他不敢,他什麼頂戴,有幾顆腦袋敢派出人去監視承親王府?

    龍天樓一力承當,天塌下來,有他頂着。

    這,富爾才急急忙忙下令派出人去。

    眼看着一批幹練人手匆匆出了巡捕營,龍天樓這才趕往白五爺家。

    天都黑透了,玉妞兒小嘴兒噘着,臉拉得老長。

    也難怪,飯菜都好了,等天樓哥都盼得人急死了,能怪人家姑娘不高興?

    可是,天樓哥一到,玉妞兒馬上就春風解凍了,埋怨了幾句,連拉帶扯地就把天樓哥按坐下了。

    “小七兒,怎麼這麼老半天,碰見什麼了?”

    龍天樓把經過從頭到尾説了一遍。

    白五爺皺眉沉吟,沒説話。

    龍天樓接着問:“承親王怎麼有這麼年輕的福晉?”

    白五爺這才説了話:“原來是側福晉,剛扶沒多久。”

    “怪不得,我還當是格格的生身之母呢!”

    “瞧你糊塗的,看年歲還看不出來?”

    “我原就納悶兒,五叔,我覺得這位承親王福晉有點邪氣!”

    “我沒見過”

    玉妞插嘴道:“邪氣,怎麼個邪法兒?”

    “説不出來,反正不夠端莊,不像正經就是了。”

    白五爺道;“許是不是什麼好出身。”

    玉妞瞟了龍天樓一眼道:“既是這樣,你可得留神點兒啊,越是大府邸越污穢,髒事兒常聽人説。”

    白五爺一瞪眼道:“一個姑娘家,你這是什麼話?”

    玉妞道:“實話,您知道這是實話。”

    白五爺看了看龍天樓:“小七兒,這個圈子裏的事兒,你還不清楚,這話玉妞雖不該説,可卻真是實話,你是得留點兒神,要不然你會很為難。”

    “為難?”

    “怎麼不?你不會幹那種事兒,可是不依順她們,又得罪不起。”

    龍天樓淡然一笑,沒説話。

    玉妞盯着他道:“怎麼不説話?”

    龍天樓道:“不知道該怎麼説好。”

    玉妞似乎不放心,還想再説。

    白五爺抬手一攔:“好了,好了,淨説這些個骯髒事兒,這兒談正經的呢。”

    玉妞噘着嘴道:“告訴天樓哥留神提防,這怎麼不算正經事兒?”

    “跟他説這個是多餘。你放心,凡是龍家出來的,都沾不上這個。”

    “不沾這個不就得罪人了嗎?”

    白五爺目光-凝:“丫頭,你到底是願意他得罪人,還是願他沾上這種事兒?”

    玉妞面上一紅,嗔道:“瞧您問的。

    樓明白是怎麼回事,覺得很窘,只好垂下眼皮,望着面的酒杯,裝沒看見。

    臉來,白五爺皺了眉:“那位格格失蹤了有些時日了,咱這些辦案的,到現在還沒抓到一點頭緒,實在讓人着急。”

    “五叔,不能説沒抓到頭緒,毛病出在承親王府,這不就是頭緒了?”

    “可是毛病是出在承親王府的哪一位身上呀?”

    “這得慢慢查,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我不敢隨便亂指。”

    “怕只怕等到查出來的時候,那位格格的高貴小命兒”

    “但求盡心盡力,真要是那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承親王他得講理,除非是根本不讓他女兒落進人手裏,否則即便是隻失了一眨眼工夫,就有殺身的可能,不過”

    白五爺道,“不過什麼?”

    “以我看,做案的人意不在要格格的命,要不然他大可把那格格一刀殺死在小樓卧房之內,用不着把她擄走藏匿起來。”

    白五爺點頭道:“這倒是。”

    玉妞道:“可是一旦把他們逼急了,就難説了。”

    白五爺抬眼問道:“你什麼意思?”

    “看樣子天樓哥是個辦案的能手,比您這位老公事要強得,一旦一步步逼近了他們,狗急了還能不跳牆?”

    白五爺登時又皺了眉;“這”

    “五叔,您是老公事,應該知道這是必然的,不過這種事我也想得到,我會盡量想法子避免的。”

    白五爺突然一拍桌子道,“孃的,怎麼偏會是這種人家出事,又怎麼案子偏落在咱們頭上。”

    “早就跟您説,別幹了,回江湖過逍遙日子去,您偏不聽。”

    白五爺苦笑道:“小七兒,我不比你爹,打當初我就沾上了官,只一腳跨進了六扇門,誰不輕看誰不恨,何況這些年來,我也得罪了不少道兒上的朋友?現在他們也許不敢拿我怎麼樣,可是-旦回到江湖去,哪一個能容我過安穩日子?”

    “五叔,您小看您過去的朋友了。”

    “如今的朋友,不比當年,個個有家有業,我就是不願給朋友惹麻煩。”

    “那您不但是見外,也對江湖生涯隔閡了。”

    “小七兒”

    “五叔,説句不該説的,您可別介意,現在,您算不算給朋友們惹麻煩?自從我爹當年走了以後,曾經發誓不再到京裏來,而如今,他的兒子來了,還得到處晃,隨時隨地都免不了碰上禮王府的人,事實上我已經碰上了,還好只是碰上,可是誰知道往後會怎麼樣呢?”

    白五爺默然了,臉色有點陰沉。

    玉妞道:“我不也早勸過您?”

    白五爺仍沒説話。

    玉妞又道:“爹,辦完了這件事,咱們就走。”

    白五爺吁了口氣道:“可總得辦完這件事。”

    玉妞喜道:“如今有天樓哥做證,到時候您可不許説了不算。”

    白五爺話裏有話。

    誰又聽不出來?

    玉妞嬌靨猛一紅。

    龍天樓更窘,舉起的杯也不能放下去,放下去即是傷玉妞的心,他不忍,也不願,還沒喝呢臉就紅了,紅着臉窘笑:“喝吧,五爺!”

    玉妞一雙美目裏,綻放出異樣的光采,羞紅的嬌靨上,也平添了三分喜意,燈下看,益發動人。

    可惜龍天樓沒看,他是不敢看。

    白五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適才的陰沉,一掃淨盡,舉杯一仰而幹。

    爺兒倆剛乾了頭一杯,龍天樓兩眼突閃異采:“有人翻牆進來了!”

    玉妞臉色一變,就要動。

    白五爺伸手攔住,沉聲道:“哪位朋友這麼看得起白某人?”

    驀地-個話聲從院子裏響起:“五爺,劉仁貴見龍爺!”

    龍天樓霍地站了起來:“承王府有動靜了?”

    話剛説完,燈光閃動,一條人影疾掠而入,是個一身短打裝束的精壯漢子,一躬身還沒説話。

    白五爺推杯站起,震聲道:“仁貴,揀要緊的説。”

    精壯漢子劉仁貴轉臉望龍天樓:“龍爺,承王府出來了一名護衞。”

    “往哪兒去了?”白五爺忙不迭地問。

    “往右安門去了。”

    “有人綴着沒有?”

    “有,大麻子盯着呢!”

    龍天樓道:“五叔,我去一趟。”

    白五爺道:“我跟你去。”

    轉臉望玉妞:“丫頭,別等我們,先吃你的。”

    沒容玉妞答話,拉龍天樓、劉仁貴就走。

    一行三人疾快地出了白家,順着衚衕,走得飛快。

    邊走着,白五爺問道:“那個護衞什麼時候出承王府的?”

    “剛出來我們就盯上了。”

    “誰看見的?”

    “我跟大麻子。”

    “有什麼異樣嗎?”

    “怎麼沒有,做賊似的,出門先張望一下,然後貼着牆邊兒走了。”

    龍天樓道:“承王府外還留的有人嗎?”

    “有,還有三四個呢!”

    “那就行了,不怕他們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三個人走得飛快,沒多大工夫,就到了右安門裏一帶。

    只見一個漢子從一處黑衚衕口閃了出來,抬手一指道:“五爺,往‘南下窪’去了。”

    “南下窪?”

    聽得龍天樓等一怔。

    南下窪有座“陶然亭”,原地是遼金時代的“慈悲庵”,到了康熙年間在此設亭,採白樂天的詩句:“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水木明瑟,跟“黑窯台”相對,亭下是數頃的沼澤之地,種着蘆葦,大黑夜的,往這跑幹什麼?

    定過了神,白五爺問道:“大麻子還綴着?”

    “是。”

    “走。”

    一行三人,加快步履直奔南下窪。

    趕到了地頭看,夜空無月,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白五爺道:“招呼大麻子。”

    劉仁貴撮口發出幾聲夜鳥啼叫也似的聲音。

    龍天樓知道,這一定是巡捕營互相聯絡的信號。

    果然,叫聲方落,衣袂飄風之聲響動,一條黑影劃空掠到,是個粗壯黑衣漢子,站得近,龍天樓目力又好,看出這漢子臉上有幾個榆錢兒大小的麻坑。

    白五爺道:“人呢?”

    大麻子道:“剛往黑窯台去了。”

    “走。”

    四個人,龍天樓、白五爺在前,大麻子、劉仁貴在後,疾快地在夜色中行去。

    走沒五六丈,看見黑窯台了,黑忽忽的一堆。

    四個人放輕步履捱過去。

    到了黑窯台,龍天樓耳目並用,白五爺、大麻子、劉仁貴三個卻只能用眼,四人聽聽看看,沒人,夜色寂寂,一點影子都沒有。

    大麻子低聲道:“壞了,丟了。”

    龍天樓抬手一指:“沒有,那邊有動靜。”

    白五爺等順着龍天樓所指一看,看是看不見什麼,不過老京城一看方向就知道是哪兒。

    劉仁貴脱口道:“香-!”

    龍天樓道:“呃!香-就在那兒?”

    誰不知道香-,孤墳三尺,旁豎小碣:“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傳誦遠近,膾炙人口。

    白五爺一揮手,哈着腰先竄了過去。

    龍天樓、劉仁貴、大麻子跟着疾掩過去。

    近三丈,聽見了聲響。

    像有人在挖什麼?!

    難不成有人盜墓,想挖開香琛一探究竟?

    應該不會,香-在這兒多少年了,一直完好。

    那麼是

    白五爺屏息凝神,一個起落已竄近一丈內,藉着夜色掩蔽身形,往發聲處看了看,往後急招手。

    龍天樓帶着劉仁貴、大麻子竄了過去,凝目往前一看,龍天樓的心頭,不由猛然一跳。

    前面近丈處,黑忽忽蹲了一團黑影,看不見臉,但可看出是個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蹲在那兒,拼命挖土,就不知道他在挖什麼?

    龍天樓低聲問;“從承親王府裏出來的,是這個人嗎?”

    大麻子點頭低應:“是他,絕錯不了。”

    龍天樓低聲吩咐:“不要動他,還讓他回去,我要看看他是不是會跟別的人接頭,是跟什麼人接頭。”

    白五爺道:“小七兒,這傢伙是在挖”

    龍天樓道:“要是我沒料錯,他定是來查證一下富兒、桂兒的死活。”

    大麻子道:“明明已經死了的人,怎麼還會”

    “做賊的總心虛。”龍天樓道:“做賊的要是心不虛,多少案子都破不了。”

    這兒話剛説完,只見那邊那黑忽忽的一堆,那黑衣漢子的身影,忽地一歪,躺下不動了。

    幾個人看得一怔,劉仁貴道:“這是一一”

    龍天樓腦際電閃靈光,急道:“五叔,看好了這兒。”

    提一口氣,拔身上竄,直上夜空。

    夜空裏,竭盡目力,四下掃視,只見右前方三丈外,一條瘦小黑影疾閃而逝。

    龍天樓人在夜空,舌綻春雷,霹靂似地-聲大喝:“哪裏走!”

    猛抖雙手,矯若遊龍,行空天馬般,平飛疾射追去。

    一聲霹靂大喝震天驚人,那瘦小黑影身法本來就不慢,如今更是快了,電光石火般,沿着數頃沼澤往西北疾奔。

    龍天樓提一口氣,銜尾緊追不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如今一看也就知道了,瘦小黑影的輕功造詣不弱,在武林中來説,足列一流,換個等閒一點的,不用多,只兩個起落,準被甩掉。

    可惜,在後頭追他的,是龍天樓。

    龍家當世第一,而小七兒龍天樓,在龍家年輕一輩的七兄弟裏,更是個一身所學稱最的人物。

    龍天樓不但是一身所學在七兄弟中稱最,就連胸羅才智也是一等一的。

    要不然,龍家共有七兄弟,白五爺不會專挑他來。

    轉眼工夫,龍天樓已追近了兩丈,再有兩轉眼工夫,龍天樓準追得伸手可及。

    而就在這時候,西北方面出現了黑壓壓一片,那是片密樹林。

    龍天樓心頭一緊,就知要糟。

    果然,前面那瘦小黑影,往後一揚手,-頭鑽進了密樹林裏。

    瘦小黑影一揚手,破空之聲疾快襲到,稍微有點經驗的都知道,那是暗器,何況是龍天樓。

    龍天樓這裏讓過暗器鋭鋒,伸兩手捏住了暗器尾端,再看時,那瘦小黑影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片密樹林佔地相當大,從任何一個方向,都能輕易逃脱,別説不能追進去,就是能追進去也是白搭。

    再看手裏捏的暗器,銀白色的,赫然是根鳳釵,女人的髮飾,還透着些令人心跳的幽香。

    一般鳳釵,不是金的,就是銀的,而這根風釵,竟然是純鋼打造的。

    這個人是個關鍵人物,不能追丟,而畢竟還是追丟了。龍天樓氣得跺腳,人就借那一跺之勢騰身,往來路飛射而去。

    他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個相當深,而且整齊一如刀割的腳印。

    回到了原處,只見白五爺、劉仁貴、大麻子守在那兒沒敢動。

    地上躺着個黑衣漢子,湊近看,仔細辨認,這個人龍天樓在承親王府裏沒見過。

    大麻子等親眼看見他從承親王府出來,是承親王府的護衞,應該沒有錯。

    承親王府的護衞不在少數,龍天樓只見過幾個。

    身旁地上的坑,已經挖大了,有股子屍臭上衝。

    白五爺手裏捏着一物:“小七兒,這傢伙讓這玩藝兒打進了太陽穴。”

    龍天樓接過一看,赫然又是枝鳳釵,兩枝風釵一模一樣。他揚了揚瘦小黑影打他的那一枝,道:“這人也賞了我一枝。”

    “小七兒,很顯然的,這是滅口。咱們只顧着螳螂捕蟬,沒防着黃雀在後。”

    龍天樓望着地上黑衣漢子道:“富兒、桂兒被害埋在了這兒,是不會錯了。”

    “要不要挖出來?”劉仁貴問。

    那股子屍臭,中人慾嘔,讓人掩鼻。

    龍天樓道:“不必了,咱們知道就行了。”

    “小七兒,下手的是個坤道。”

    “照這兩枝風釵看,應該是。”

    “承親王府的坤道一一”

    “上自那位福晉,下至使喚丫頭老媽子,都是坤道。”

    大麻子道:“拿這兩枝風釵去對。”

    “對什麼?”劉仁貴道:“這玩藝兒是要人命的,又不是真戴在頭上的。”

    白五爺皺着眉沒説話。

    龍天樓道:“至少證實了一點,毛病確實出在承親王府裏。”

    白五爺道:“那麼咱們一一”

    龍天樓道:“什麼時候了?”

    劉仁貴道:“快二更了。”

    龍天樓沉吟了一下:“五叔上巡捕營稟報統帶-聲去,我跟這兩位帶着這具屍體,上承親王府走一趟去。”

    白五爺-點頭道:“好,完事後上家去,我在家裏等你!”

    一行四人,外帶一具屍體,離開南下窪就分了手。

    時候是不早了,可是扛着個死人滿街走,總是不好,所以龍天樓等專找黑衚衕走。

    到了承親王府之外,恰好打二更,站門的親兵還在,可是偏門已經關了。

    龍天樓讓劉仁貴、大麻子守着護衞屍首在拐角處等着,自己一個人走向承親王府大門。

    承親王府對龍天樓來説,自是可以隨意進出。

    可是他剛進偏門,就看見哈總管迎面行來,似乎正要出去。

    哈總管看見他,一怔停住。

    龍天樓道,“哈總管,我要見王爺。”

    哈總管定了定神,急步迎前,居然是滿臉堆笑:“老弟,你來得巧,也可以説你來得不巧,王爺不在府裏,可是我正要去找你。”

    龍天樓微怔道:“王爺不在”

    “王爺上圓明園見皇上去了,這時候還沒回府,恐怕今兒晚上不會回來了。”

    “那麼哈總管你要找我”

    哈總管笑哈哈地道:“我是奉命找你呀!”

    “奉命?哈總管奉誰之命?”

    哈總管又一笑,笑得相當神秘道:“老弟你馬上就知道了,跟我走吧。”

    不由分説,伸手拉着龍天樓就往後拖。

    龍天樓馬上就明白了幾分,心想五叔跟玉妞説的要應驗了,有心不去,可是轉念一想,沒吭聲,任由哈總管拉着往後去了。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

    這座承親王府確是夠大的,幢幢的屋宇,重重的院落,長廊縱橫,飛檐狼牙。

    哈總管拉着龍天樓直往後走,走了半天才進了後院。

    龍天樓只當是去上次見美福晉的那間精舍。

    豈知不是,一路還往後走,一直進了後花園,走過一座朱欄小榭,踏上了一座水榭。

    水榭裏,珠簾低垂,燈光微透,聽不見一點聲音,看上去既寧爭,又温馨。

    哈總管又神秘一笑道:“老弟台,這座水榭除了王爺跟福晉,是輕易不許人進入的,我不陪你了。”

    説完話,在門上輕敲兩下,扭頭走了。

    水榭門一開,珠簾掀動,燈光外瀉,兩名侍婢當門而女,兩對明眸緊盯在龍天樓臉上,輕聲道:“進來吧!”

    龍天樓輕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幽香襲人,眼前的佈置、擺設,簡直就令人心跳,引入遐思。

    只聽一名侍婢輕聲道:“哈總管不過剛出去,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龍天樓定定神道:“正巧我來見王爺,在門口碰見了哈總管。”

    那侍婢道:“我們福晉可沒想到你會來這麼快,她正在洗澡呢!你坐會兒吧!”

    説完了話,她嫋嫋往裏去了。

    另一名侍婢道:“你坐啊!”

    龍天樓道:“謝謝!”

    走過去踩上了那柔軟如棉的地毯,坐了下去。

    再看眼前的佈置、擺設,坐處地上,鋪的是一塊近丈見方的波斯地毯,猩紅色的,毛長長的,踩在上頭,其軟如棉,都能在上頭睡覺,讓人覺得踩上去好生可惜。

    地毯上放的,不是上置錦墊、雕花的太師椅,而是拐了彎的一排錦墩,緞子面兒,繡着花,裏頭不知道裝的是什麼,像吹了氣似的,人坐在上頭好舒服。

    把角一張硃紅的矮几上,放着一座八寶琉璃宮燈,燈光不亮不暗,柔和得恰到好處。

    牆角,有一隻高腳金猊,金猊裏香煙正自嫋嫋上冒,不用説,裏頭點的是極品的檀香末兒。

    粉牆上掛着幾幅畫兒,乍看是仕女圖,細看能讓人臉紅心跳,原來是穿着半裸的男女嬉戲圖。

    往裏,也就是適才那名侍婢進去的地方,垂着一重重五顏六色的絲幔,絲幔後有燈光,還聽得見輕微的水聲。

    就這些,看得龍天樓益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這裏心裏正自盤算,重重絲幔掀動,香風襲人,隨見美福晉一副嬌慵無力模樣,由那名侍婢扶着走了出來。

    只一眼,龍天樓立即心神震動,連忙站起身低頭哈腰。

    如今,美福晉的嬌媚,比那天初相遇時,又平添了十分。

    沐浴方罷的女人動人,沐浴方罷的美人更為動人,的是不差。

    美福晉的一頭烏雲,略顯蓬鬆,但是並不蓬亂,蓬鬆得恰到好處,反增添丫幾分動人的嬌慵。

    嬌軀之上,披的是一襲輕紗晚裝,薄得蟬翼似的,映着柔和的燈光,透明、美好的嬌軀,成熟的胴體,若隱若現,欺雪賽霜,凝脂般的肌膚,更顯得光滑細膩,輕邁嬌慵蓮步之餘,輕紗飄拂,一身曲線美好,光潔無瑕,圓潤修長的玉腿微露,白嫩的玉足腳趾上,塗着鮮紅的蔻丹,再加上那紅熱的嬌靨,噴火的朱唇,炙熱的兩道目光,何只能讓人蝕骨銷魂,簡直能讓人溶化得毛髮無存。

    稱她為一代尤物毫不為過。

    承親王幾生修來,何來如此大福份?

    再聽那嬌滴漓、軟綿綿,鼻音多過喉音,能要人命的話聲:“喲,怎麼前倨而後恭啊!那股子惱煞人的傲氣哪兒去了?”

    美福晉那炙熱目光瞟了龍天樓一眼,可惜龍天樓低着頭沒看見,不過他應該清晰地覺得出。

    龍天樓道:“福晉寵召,不知道有什麼指示?”

    “我們王爺禮賢下士,我可不敢落個慢待之名,坐下説話吧!”

    “是,謝謝福晉。”

    龍天樓坐了下去,他坐的還是原處。

    美福晉微擰嬌軀,就坐在龍天樓的對面,微撩輕紗晚裝,這條玉腿搭上了那條玉腿,晚裝下襬處,微露雪白一塊,不知是有意抑或無心。

    也不知道是得了美福晉的暗示,還是心竅兒玲瓏剔透,兩名侍婢一聲不響地退出了水榭,還輕輕地帶上了門。

    不知道龍天樓心裏怎麼樣,看臉上,他是十分的平靜,就像一泓毫不揚波的池水。

    美福晉那兩道炙熱的目光一凝,緊緊地盯在龍天樓臉上,她似乎有着一剎那間的錯愕,然後輕啓濕潤、豐滿的兩片朱唇:“你叫龍天樓,我沒有記錯吧!”

    龍天樓平靜地回答:“福晉沒有記錯。”

    “名字很好,真的很好,我很喜歡你這名字。”

    “謝謝福晉,那是福晉誇獎。”

    “今年多大了?”

    “回福晉,整廿。”

    “正是好時候,成家了沒有?”

    “還沒有。”

    “人長得這麼好,又年輕輕的有這麼一身好武藝,怎麼會還沒娶親成家呢?”

    “一事無成,不敢成家。”

    “一定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兒想你吧!”

    “那是福晉抬愛,草民還沒有碰上過。”

    “是真沒碰上過?還是不説實話?”

    “真沒碰上過。”

    “我不信!”

    龍天樓沒説話。

    “如今你人到了京裏,我們旗人的姑娘,可是大方得很,尤其一些大府邸的,見着順眼的就纏,像你這樣的,能和口水兒把你吞下去,你可留神點兒。”

    “謝謝福晉,草民自會留神。”

    “自會留神,你真不想?”

    天知道,她這個“想”字,指的是想什麼?

    龍天樓答得好:“草民一事無成,寄跡江湖,也飄泊慣了,不敢多想!”

    “我可不是非逼你馬上明媒正娶,馬上成家不可啊!”

    “是。”

    龍天樓只應了個“是”字,顯然是步步為營。

    而美福晉卻似乎緊攻不捨:“我是説,人不風流枉少年,像你這樣的年歲,人又長得這麼好,你不想人家,人家想你,難道你就從不動心,從不想逢場做戲一番?”

    龍天樓答得更好:“草民家教嚴,多年的江湖生涯,也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還能剋制自己。”

    美福晉那眼角微翹的鳳目一瞟,香唇邊掠過一絲奇異表情:“我不信,除非你是個魯男子、木頭人兒。”

    龍天樓沒説話,他知道,這句話不能接,否則不是得罪這位美福晉,就是予這位美福晉可乘之機。

    “怎麼不説話呀?”

    美福晉當真是毫不放鬆。

    龍天樓説了話:“福晉寵召,不知道是不是要垂詢有關格格失蹤的案情”

    美福晉搖頭道:“不,你看這個地方像是談正事兒的地方,我這個樣兒像是談正事兒的樣子嗎?”

    “那麼福晉寵召”

    “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來,還是跟我裝糊塗?”

    “草民愚昧,還請福晉明示。”

    美福晉擰腰站起,帶着一陣香風到了龍天樓面前,一根水葱也似的玉指,差點沒點着龍天樓的額頭:“愚昧?像你這樣的人會愚昧?你真要是愚昧人兒,那個老頭子也不會把你看成個寶似地找你來辦案了”

    她擰身坐在龍天樓身邊,捱得好近,高挺的上身,幾乎碰着了龍天樓。

    龍天樓坐着沒動,一動沒動,

    美福晉那香唇,幾乎碰上了龍天樓的臉,龍天樓可以清晰感覺到,那吐氣如蘭的炙熱:“不管你是裝糊塗,還是真不知道,我願意告訴你,我覺得你這個人有趣兒,所以我把你找了來,”

    龍天樓的臉仍向着前方,他不能轉臉,哪怕是一分一寸。他臉只動一動,就會碰上美福晉那兩片炙熱而動人的香唇:“草民不懂福晉何指。”

    “我可以告訴你,全京城的男人,沒有不想我、不為我失魂落魄的,有人想我都想得發了瘋。可是憑我的身分,有的人是不能,有的人是不敢,只有你,我的身分也好,我這個人也好,你全沒放在眼裏,所以”

    “福晉是打算降罪草民?”

    “降罪,我也得捨得呀?不過也難説,女人家要是狠起了心腸,那可是比誰都狠,所以,你是福是禍,還在你自個兒,明白不?”

    “福晉”

    “你是個聰明人,你為我想想,我這種年歲,這麼個人,嫁那種年紀,那麼個人,我是什麼都不缺,我缺的只有我知道。可是以我的身分,我也有所不能,有所不敢,想能想敢,想咬牙橫心豁出去,必得值當,也就是説,必得讓我碰上值當的人兒,天可憐見,如今總算讓我碰上了,那就是你這個龍天樓,你只要能彌補我的欠缺,稱我的心,如我的意,我什麼都能不要,甚至不惜死”

    龍天樓原就知道這位美福晉的意圖。

    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急進,這麼大膽,剖白得這麼赤裸裸,以致使得他無法據守:“福晉”

    “不用怕,我不要求你別的,你還是你的江湖人,我還是我的承王福晉,我當然不會説出去,你應該也不會,其實就是你説出去也不要緊,我絕不會承認,到那時候,掉腦袋的還是你,我一點事兒也不會有。”

    這位年輕輕的尊貴婦人,竟會説出這種話來,可見她為自己設想得多麼周到,也可見她必是位老手,絕不是像她自己所説,到今天才碰上讓她中意的人。

    龍天樓為之心神震動,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美福晉瞅着龍天樓,動人的香唇邊泛起一絲讓人摸不透含意的笑:“你一定奇怪,一般女人總是求天長地久,我為什麼只求露水姻緣?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欠缺這麼一樣極天下之榮華富貴,別的我還求什麼?一般男人,能給予我所欠缺的,但是無法給予我如今所擁有的財富;即使能給予我像我如今所擁有的財富,卻又無法給予我像我如今所擁有的身分地位。一旦我真能碰上個既能彌補我的欠缺,又能給予我財富、身分、地位的,他必是權勢富貴中人,我願意舍此就彼,我願意改嫁,但卻又為大清朝的皇律家法所不容。所以,我只求這一樣,只求露水姻緣,不求天長地久,你明白了嗎?這對你,只有得而沒有失,你應該不會不願意,是不?”

    龍天樓對她這些話,自然無法“苟同”,定了定神道:“福晉”

    美福晉擰腰挪身,又挨近了龍天樓些,兩個人幾乎要合成一個人:“我説得還不夠明白嗎?”

    美福晉的一隻柔荑,已經搭到了龍天樓的手上。

    “福晉説得很明白-一”

    龍天樓想把手從美福晉那柔若無骨、温潤滑膩的玉手下抽出來。

    但是,就在這一剎那,美福晉的那隻柔荑,突然緊緊地握住了龍天樓的手,同時另一條粉臂也像水蛇似地從後頭繞上了龍天樓的脖子,動人的上身揉動前傾,風眼中透射出令人蝕骨銷魂的光芒,香唇帶着能熔化人的炙熱,跟着就貼上了龍天樓的臉,往龍天樓耳朵裏鑽的,是一種帶着顫抖、近似夢囈的話聲:“那你還猶豫什麼?!你慰我渴思,我必盡心盡力以報一-”

    龍天樓有一身絕世武功,然而此刻的他,卻似羊入虎口一般。

    很明顯,這麼一個婦人,需求是極其強烈的,她的身體裏藴藏着一團火,一旦這團火被點燃,誰掉進去誰就會落個毛髮無存。

    龍天樓腦中閃電百轉,正在想最合適的對策,忽地,他聽見了一陣近乎奔跑的匆忙步履聲,直往水榭而來,心裏一鬆,忙道:“福晉,有人來了。”

    龍天樓話剛説完,美福晉兩隻手同時停頓,挪身移開,嬌眉上帶着濃濃的紅熱,風目中還有未退的慾火:“不會吧!我交代過了,這時候會有誰”

    話還沒説完,水榭門豁然而開,適才兩名侍婢中的一名奔了進來,慌張地道:“福晉,大貝勒來了。”

    大貝勒?何許人?

    美福晉臉色一變;“他怎麼”霍地站起,動作奇快,帶着一陣香風進了重重絲慢之後,再出來時,蟬翼般輕紗晚裝外頭,已經多了一件白底紅花的罩袍。

    龍天樓把握時機站起道:“福晉,草民告退。”

    美福晉剛才像團火,如今不過一轉眼工夫,卻變得像從冰窟裏出來的似的,冰冷道,“不用了,來不及了。”

    果然,只聽一陣雄健、輕捷的步履由遠而近,直向水榭行來。

    美福晉冷然又道:“你能走嗎?這時候出去更不好。”

    説完話,她坐了下去。

    美福晉這裏剛坐下,燈光一晃,水榭裏走進個人來。

    這個人,身軀魁偉高大,龍天樓已有一副頎長身材,他比龍天樓還高半個頭。

    魁偉高大的身軀已透着威猛,濃眉大眼,黝黑的肌膚更透着懾人之威。

    他看上去不過卅來歲年紀,卻顯着極其深沉,站在那兒宛若一座山,令人有千百人推都推不動之感,給人的第一印象,令人有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之感。

    所幸,一襲海青色長袍,微微卷起雪白的兩段袖口,露出兩截肌肉墳起的小臂,一條烏油油的大發辮,垂在胸前,還給人幾分瀟灑意味。

    這位魁偉高大壯漢子,進水榭一眼看見另有別人在,微怔,腳下也不由為之一頓。

    美福晉坐着沒動,馬上説了話:“龍天樓,見見大貝勒!”

    龍天樓欠身施禮;“草民龍天樓,見過大貝勒。”

    大貝勒定過了神,環目放光,緊盯着龍天樓:“他是”

    美福晉道:“就是巡捕營薦給你叔叔辦案的那個人。”

    驀地,大貝勒濃眉軒動,環目威稜外射:“呃!你就是來自江湖的那個好手?”

    龍天樓道:“不敢!”

    “聽説你有一身相當好的武功。”

    “不敢,幾手莊稼把式,僅是防身而已。”

    “既是隻有幾手莊稼把式,他們把你薦給我二叔幹什麼?”

    “也許巡捕營認為,多一個幫忙總是好的。”

    大貝勒威態收斂,唇邊浮現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你不但有一張會説話的嘴,還有一顆比常人大得多的膽!”

    龍天樓道:“草民愚昧,不知道大貝勒何指?”

    “我的小姨,禮親王府的明珠格格説,有個巡捕營辦案的江湖人惹了她,那就是你了?”

    龍天樓道;“大貝勒明鑑,草民天膽也不敢惹格格。”

    “可是照她的説法,你不是這個樣兒的,她説你很狂傲,簡直不把她放在眼裏。”

    “許是格格真生了氣,大貝勒知道,人生氣的時候,怎麼看對方,對方都不順眼。”

    大貝勒笑了,笑得有點冷意:“你的確很會説話,不過倒也是實情。聽我告訴你,你是來辦案的,就辦你的案,別的人少惹,尤其是這幾個大府邸的人,要不然別怪侍衞營找你的麻煩,因為我領侍衞營,明白嗎?”

    “草民明白!”

    大貝勒轉眼望美福晉:“您還有事兒嗎?”

    美福晉忙道:“我沒事兒了,龍天樓,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龍天樓分別欠身一禮,轉身出了水榭。那名侍婢跟了出來,龍天樓聽見了,但是裝沒聽見,沒回頭,猛吸一口清涼的空氣,大步往外行去。

    水榭裏,大貝勒坐了下去,瞪着一雙環目在望美福晉。

    美福晉站了起來,擰身竟坐在了大貝勒腿上,嗔道:“看什麼,別胡思亂想,我是叫他來問案情的。”

    大貝勒冷冷道:“這個辦案的是個小白臉兒,不大好。”

    美福晉一隻手繞上了大貝勒的脖子,另一隻手,伸水葱也似的玉指,點上了大貝勒的額角,銀牙微咬,帶着“恨”意道:“吃的哪門子飛醋,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心胸太窄。我怎麼找也不會找個跑江湖的呀!他施詐,我心虛,派個人去了趟南下窪查看究竟,讓他逮個正着,我好不容易才滅了口,能不找他來探探口風嗎?”

    大貝勒的臉色好看了些,伸手掀開了美福晉的罩袍,看了那若隱若現的誘人胴體一眼,道:“還好,沒有香汗淋漓的樣子。”

    “去你的。”美福晉嗔道:“你少沒良心,那一頭看不着好臉色,就跑到這兒來找我出氣,哪一回我説什麼了?”

    大貝勒忽然笑了,兩眼噴出了火光,遙遙抬手一彈,几上的燈,應指而滅,霎時一片黑暗。

    黑暗中,聽美福晉微喘着道:“你就不怕”

    大貝勒沒讓她説下去:“我怕什麼,我領侍衞營,他上西山去了,還有誰比我更清楚他的行止,今兒晚上啊,他不會回來了。”

    接着,什麼聲音都沒了,不,只是那種聲音,水榭外是聽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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