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的時候,日頭已經偏了西,等龍天樓進了內城,到了承親王府,日頭就要下山了。
如今龍天樓進承親王府容易得很,只是進了王府之後,照例還是得在簽押房先見哈總管。
等了半天,哈總管才一邊擦嘴,一邊剔牙地進了簽押房,敢情他已經吃過晚飯了。
對龍天樓,他似乎永遠不夠友善,也不知道對小衙門裏來的都是這樣,還是怎麼着,兩眼一翻,冷冷然道,“什麼事兒呀?”
龍天樓也來個傲不為禮,根本不拿他當回事兒:“我要見王爺!”
“又見王爺有什麼事兒?”
“自然是公事。”
哈總管臉色微一變,但是他沒有發作:“你來得不巧,王爺這會兒沒空。”
“哈總管,我有急要大事!”
哈總管冷冷地瞅着龍天樓:“再急要的大事,也得等王爺吃過飯吧。”
敢情大廚房吃過飯了,小廚房這會兒正在開飯。
沒奈何,只好等了。
龍天樓沒説話。
哈總管卻剔着牙,漫不經心地問:“案子辦得怎麼樣了,找着線索了嗎?”
“線索很多”
哈總管目光一凝留了意:“呃?”
“只是都還沒有什麼進展。”
哈總管似乎有點失望:“呃!我看這件案子扎手,很不好辦。”
“也不能這麼説,只要有線索,不愁追不出什麼來。”
“叭”地一聲輕響,哈總管手裏的牙籤斷在了嘴裏。他手裏一扔,嘴裏一吐,道:“你來見王爺,就是為向王爺稟報有了線索?”
“另外請王爺多寬限幾天。”
“為什麼?”
“頭緒太亂,時間不夠。”
“恐怕不可能,你們要知道,這不是別的案子,格格在別人手裏,再拖下去”
“沒有人願意拖,也沒有人敢拖,可是總要給的時間夠。”
“什麼時間夠不夠,五城巡捕營養那麼多人是幹什麼的?”
“哈總管,我一不吃糧,二不拿俸,我不是五城巡捕營的人。”
“可是你總是五城巡捕營找來辦案的。”
“對,我是五城巡捕營找來的,所以我只對五城巡捕營的統帶-個人負責。”
哈總管不會聽不出來,臉上登時變了色:“你這是跟誰説話!”
“哈總管,這兒沒有第三人。”
哈總管抬手就要拍桌子。
龍天樓冷然道:“哈總管,你要是存心為承親王府好,就不該對人這樣,尤其是對我,你要知道,我不吃這一套。”
哈總管揚起的手又收了回去,沒拍下去,他狠狠地道:“你也別忘了,你是來見王爺的。”
“怎麼樣?”
“我可以讓你見不着王爺。”
龍天樓冷然一笑道:“哈總管,你的記性最好也好一點,我有王爺的手令,可是我不願意跟你爭,不過有句話我得説在前頭,耽誤了急要大事,你得擔着點兒。”
他説完話,抄起桌上一方水晶鎮紙,往外就走。
哈總管一把抓住:“慢着,你怎麼能私自拿王府的東西?”
“當着你哈總管的面,就不能叫私自拿,有了簽押房的這方水晶鎮紙,你我一旦跟王爺三頭對面,也好證明我的確來過承親王府。”
哈總管一怔,旋即笑了:“老弟台,你可真是忙中不亂啊!跟你逗着玩兒的,你怎麼當了真,請等等,我這就給你通報去。”
他沒等龍天樓再説話,一溜煙兒似地走了。
龍天樓唇邊浮現一絲冰冷笑意,把那方水晶鎮紙又擱回了原處。
哈總管賣力氣的時候,真能辦事,龍天樓負手踱步,走還沒兩趟,他就又進了簽押房,陪着一臉的笑道:“你老弟面子真大,王爺一聽説你來了,茶沒顧得喝就立即準見,老弟台,跟我來吧!”
龍天樓連謝也沒謝就跟着走了。
他知道,對付這種小人,就不能像對常人一樣。
許是承親王剛吃過飯,懶得走動,這回是在他的書房接見。
龍天樓進書房,承親王已坐在那兒等着了,還沒等龍天樓見禮,他先站了起來:“怎麼,有線索了?”
龍天樓躬身剛一聲:“王爺”
哈總管那裏已欠身接了話:“回王爺的話,龍天樓説頭緒太亂,時間不夠,來請王爺多寬限幾天。”
承親王一聽這話,臉色變了,剛要發作,龍天樓沒等他發作就説了話:“那只是附帶,龍天樓有急要大事稟報王爺!”
承親王沒發作,可是語氣不怎麼好:“什麼急要大事?”
“龍天樓斗膽,請王爺摒退左右。”
哈總管一怔!
承親王道:“這兒只有我的總管”
“事關重大,除了王爺,任何人都一樣。”
承親王皺着眉,疑惑地看龍天樓。
龍天樓泰然而立,回望着承親王。
承親王突一擺手,“哈明,你出去。”
哈總管忙道:“王爺”
“我既然準他辦案,就只有相信他,他要真會對我怎麼樣,你留在身邊也幫不上什麼忙。”
“是!”哈總管沒奈何,只好欠個身退了出去,臨出去還盯了龍天樓一眼。
龍天樓裝沒看見。
承親王往下一坐:“什麼事?説吧!”
“王爺!龍天樓特來請辭。”
承親王微一怔:“請辭?什麼意思!”
“這件案子,龍天樓辦不了,五城巡捕營辦不了,就是九門提督衙門也辦不了。”
承親王站了起來:“你辦不了,五城巡捕營辦不了,連九門提督衙門也辦不了,你是什麼意思?”
“王爺可知道,格格失蹤以後,她的兩個貼身丫頭富兒、桂兒,還有兩個那夜當值的護衞,都被除名逐出了王府!”
“我知道,他們告訴我了,怎麼樣?”
“據龍天樓的調查,富兒跟桂兒沒回家去,至今下落不明,那兩個護衞也都被人下毒滅了口。”
承親王一驚:“這,這是誰説的?”
“剛稟報過,是根據調查。”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家”
“王爺,內務府有名冊可以查。”
“那你的意思是説”
“富兒、桂兒跟兩個護衞,都被人滅了口。”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被人滅了口,而不是”
“王爺,富兒、桂兒有家不回,兩名護衞回家後同時暴斃,看屍體很明顯是中毒而死,您説這是什麼?”
“那麼你的意思是説,線索中斷,不好查了-”
“不,龍天樓是不敢再往深處查了。”
“不敢再往深處查了?為什麼?!”
“因為您給龍天樓的權限,是對王府以外,不是對王府以內。”
承親王臉色一變:“龍天樓,你是説”
“王爺,龍天樓死罪,但顯而易見,毛病出在王府之內。”
承親王一把抓住了龍天樓:“龍天樓,你胡説。”
龍天樓平靜地道:“龍天樓自知死罪,只是,王爺,格格失蹤,丫頭、護衞被除名逐出王府,兩個不知下落,兩個中毒暴斃,要不是因為他們知道些什麼被人滅了口,您説又是什麼?毛病不是出在王府裏,您説又出在什麼地方?”
承親王鬆了龍天樓,“砰”然一聲坐了下去:“怎麼會有這種事,怎麼會有這種事……?”
“龍天樓寧願自己的判斷錯誤。”
“可是,可是……”
“王爺,龍天樓告退。”
他施-禮,要退。
承親王忙抬手;“慢着。”
龍天樓停步道:“王爺?”
“以你看,毛病真出在王府裏?”
“龍天樓剛稟告王爺,寧願是自己判斷錯誤。”
“所以你不敢再查下去?”
“目下龍天樓還無法肯定毛病是出在王府哪一個人身上,如果萬一是位身分高的,龍天樓實在吃罪不起。”
“可是你總不能不管我的女兒啊!”
“王爺可以請旨,派侍衞營負責偵辦。”
“可是我信任你呀,別人都摸不着頭緒,你剛接辦就查出了眉目。”
“可是,王爺,龍天樓是個百姓,五城巡捕營是個小衙門,連九門提督都嫌官卑職小……”
“我準你放手去查,放手去辦。”
“這……”
承親王忙站起:“龍天樓,你只管放手去辦事,不管將來查出是誰,自有我做主,我不怪你。”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如果王爺非讓龍天樓偵辦下去不可,龍天樓不敢不遵,但是要王爺再下一紙手令。”
承親王道:“不是已經……”
“王爺,那是對外,對王府之內,您以前下的那紙手令,恐怕起不了什麼效用。”
承親王毅然點頭:“好,我就再下一紙手令給你。”
他説寫就寫,這回是親自提筆,一紙手令一揮而就,照樣地蓋了他那顆小印。
龍天樓雙手接過手令,道:“有了王爺這紙手令,龍天樓馬上就可以展開偵查,只是,為免打草驚蛇,還請王爺不可對任何人提及毛病出在王府之內。”
“這個我知道。”
“敢問王爺,格格房裏,收拾得一乾二淨,是誰的主意?”
“是福晉的主意,她非説是鬧大仙不可,所以把那個屋的東西全燒了,怎麼?”
“龍天樓斗膽,福晉做差了,這麼一來把所有的線索全毀了。”
“線索?”
“不管格格是為什麼失蹤,只要是在她房裏失蹤的,出事現場多少可以找到些線索。”
“我就説嘛,鬧什麼大仙,偏偏她信這個。”
“房裏的線索沒了,可能知道內情的人,兩個下落不明,兩個已被人滅了口,這件案子實在很難辦。”
承親王呆了一呆,道:“龍天樓,你真以為毛病會出在我王府裏?”
龍天樓道:“王爺,如果您真要我説,我只好説,不敢十分肯定,但是王府裏的這些人,涉嫌最重。”
“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王府上上下下,誰會跟她有仇?”
“王爺,不一定非跟格格有仇不可。”
“那麼,是跟我有仇?”
“王爺,也不一定非仇不可。”
“那你説究竟是為什麼?”
“目下還不知道,不過不難查明。”
承親王“砰”然一聲拍了桌子:“查,趕快給我查,只查出是誰來,我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龍天樓道:“王爺能否不動聲色?”
承親王叫道:“不動聲色?我的獨生女兒失蹤了,現在下落不明,生死難卜,竟是我這座王府裏的人乾的,我平日對他們不薄啊!他們竟你還讓我不動聲色!”
龍天樓淡然道:“王爺,你這樣於事無補,一旦走漏消息,反倒打草驚蛇,對破案,對格格都大不利,為了這件案子,為了您的獨生女兒,您只有隱忍不動聲色。”
承親王一下子又像泄了氣的皮球,半晌才道:“好吧!我聽你的,你趕緊給我查,趕緊救回我的女兒來,我這麼大年紀,只這麼個女兒,萬一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
承親王竟流下兩行老淚,低下了頭。
也難怪,畢竟是父女至親。
龍天樓心裏也不免為之戚然,道:“您放心,草民一定盡心盡力,草民既然接辦了這件案子,好歹總要給王爺一個交代。”
承親王抬起了頭,舉袖拭淚,擺擺手道:“要是沒什麼別的事,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龍天樓欠身一禮,退出書房。他這裏剛帶上了書房的門,哈總管已從長廊那頭快步迎了過來。
龍天樓加快兩步,在長廊中間迎着了哈總管,哈總管忙不迭地道:“見過王爺了?”
“見過了。”
“怎麼樣?”
“哈總管是問”
“你不是來求王爺寬限的嗎,我是問王爺答應了沒有。”
“好説歹説,王爺總算答應了。”
哈總管微一怔,看了看龍天樓道:“王爺答應歸王爺答應,你們還是要加緊偵查啊!格格失蹤有不少日子了,萬一”
“哈總管放心,我不但不會鬆懈,反而更要加緊偵查,王爺恩厚,不能不報,況且那麼些口子的腦袋,在刀口上擱着呢!我敢鬆懈嗎?”
哈總管遲疑了一下:“這麼些日子了,真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嗎?”
哈總管很關心、很熱心,足見一片為主之忠心。
龍天樓微一搖頭:“我跟哈總管説過,目前頭緒很亂,也就是説,線索不是沒有,只是還很難説哪個有用,哪個沒用。”
哈總管兩眼似乎一亮,忙不迭地道:“都是些什麼樣的線索?”
龍天樓搖頭道:“事關辦案機密,恕我不能奉告。”
哈總管一怔,顯然有些不高興了:“這是我們承親王府的案子,我是承親王府的總管。”
“哈總管原諒,我只知道我是在找尋格格,拯救格格,在巡捕營,我只對統帶負責,在王府,我只對王爺負責。”
龍天樓説話的語氣、態度都不錯,可是聽進哈總管耳朵裏就受不了了。
本來嘛,他堂堂一個王府總管,誰對他不是客客氣氣,敬畏三分,幾曾碰見過這麼一個人,受過這個。
哈總管他臉色難看,就要發作。
也就在這時候,從前頭轉過-行人來。
這一行人,共是七位,清一色的旗裝女子。
前兩個,後四個,都是丫頭打扮,而走在兩個丫頭之後,四個丫頭之前的,卻是位使人覺得眼前一亮的貴婦人。
她,卅上下年紀,有着一副讓人心跳的身材,蛾眉淡掃,薄施脂粉,但卻嬌媚無限,尤其一雙眸子能攝人魂魄,成熟的風韻更是醉人。
龍天樓方自微怔,哈總管已急步趨前,打下千去:“奴才恭迎福晉。”
敢情這位是承王福晉。
龍天樓又一怔,也跟着欠了身。
“起來。”
“謝福晉。”
哈總管起來了,垂着手哈腰微退。
美福晉的一雙勾魂眼波瞟向了龍天樓:“這是誰家的孩子呀?”
孩子?她才多大年紀?
許是官太太們都愛這調調兒。
哈總管忙道:“回您的話,他就是巡捕營請來辦案的那個江湖客。”
“是的。”
美福晉深深看了龍天樓一眼:“叫他跟着來,我要問話。”
叫的是龍天樓,話卻是對哈總管説。
這許又是官太太的作風。
“喳!”
在哈總管恭應聲中,美福晉留下一陣香風,帶着六個丫頭擦身而過。
哈總管瞅着龍天樓道:“走吧!”
福晉寵召,豈能不去?
龍天樓遲疑了一下,只好跟着走了。
哈總管帶路,循着那陣能讓人臉熱心跳的香風,走畫廊,走小徑,到了一間精舍前。
天色還沒全黑,精舍裏已經有了燈光。龍天樓跟哈總管剛到精舍前,適才六名丫頭中的一名,從裏頭走了出來,道:“福晉叫你們進去。”
哈總管忙帶着龍天樓進了精舍。
進精舍一看,眼前是個精美的小客廳,精美而不失典雅。
美福晉已然居中高坐,一雙勾魂眸子直盯着龍天樓。
哈總管上前打千,龍天樓則躬了躬身。
美福晉像沒看見哈總管,緊盯着龍天樓説了話,話聲有點冷意,但卻難掩嬌美:“你是富爾找來的?”
龍天樓如今當然知道富爾是誰,從容應道:“是的。”
“你是從哪兒來的?”
“草民來自江湖。”
“我還能不知道你來自江湖!”
“草民來自關外。”
“呃,關外?你姓什麼,叫什麼?”
“草民龍天樓。”
美福晉深深看了龍天樓一眼:“名字很不錯。”
“福晉誇獎。”
“富爾找你來,當然有他的理由,只是你有把握嗎?”
“草民不敢説有把握,但盡心盡力。”
美福晉的眉梢兒挑了挑:“沒把握你來幹什麼?你可知道,王爺限期破案,破不了案就要腦袋。”
“草民知道。”
美福晉還待再説。
哈總管一旁插了嘴;“稟福晉,人家跟巡捕營的白殿臣沾親帶故,不能不來,來了之後果然不同凡響,據人家親口説,已經掌握了若干線索了。”
龍天樓何等樣人,焉能聽不出來,哈總管這話是在“燒火”,可是他不在乎。
美福晉“呃”地-聲道:“已經掌握若干線索了?我倒是輕看了你。都掌握到什麼線索了?”
哈總管接着便道:“奴才正想稟告您別問,哪知道慢了一步,您還是問了。”
這是第二把火。
美福晉轉臉望哈總管:“怎麼了,我為什麼別問?”
哈總管道:“奴才剛就碰了一鼻子灰了,人家説在巡捕營只對富爾一人負責,在王府只對王爺一人負責,這意思您懂嗎?就是説關於這件案子的案情,隻字兒不能對第三個人説。”
美福晉叱道:“胡説,哪有這種事!”
“奴才大膽也不敢在您面前胡説,不信您問問!”
美福晉霍地轉過了臉:“對我也不能説嗎?”
龍天樓欠身道:“福晉原諒,事實上草民所説已掌握若干線索,只是為讓哈總管寬心。”
哈總管哼哼一笑道:“這話好聽多了。”
美福晉臉色一變:“龍天樓,你敢欺我!”
“草民不敢。”
“那就給我説。”
“福晉原諒,草民無可奉告。”
哈總管燒上了第三把火:“您聽聽。”
美福晉拍了座椅扶手:“好大膽的龍天樓,竟敢哈明,紿我拿下!”
“喳!”
哈總管這一聲應得既嘹亮又舒服,走上前伸手就抓龍天樓的胸口。
龍天樓抬手一擋,硬把哈總管震得退了兩步,一齜牙,一咧嘴,抱住了腕子。只聽龍天樓道:“慢着!”
他左手從懷裏掏出了承親王親筆所寫那紙手令,一抖抖了開來,道:“福晉,草民奉有王爺手令。”
哈總管忙道:“福晉,那紙手令只是對外給他方便。”
龍天樓淡然道:“你看清楚了,這是另一張。”
伸手把那紙手令遞到哈總管眼前。
哈總管定睛看去,一怔,旋即道:“稟福晉,這紙手令是對咱們府內的。”
美福晉霍地站起:“對哪兒都一樣,要弄清楚我是誰,我不管什麼手令不手令,我説拿下就得拿下!”
“這”
哈總管猶豫着沒敢上前,他倒不是怕龍天樓手裏那紙手令,他是怕龍天樓那雙手。
龍天樓欠身道:“稟福晉,草民要對王爺負責,加以草民一身系無數條性命的生死存亡,實在礙難從命,福晉原諒。”
話落,他轉身往外行去。
“站住!”
美福晉冷喝。
龍天樓像沒聽見,人已經出了精舍。
美福晉許是既急又氣,急扭幾步追出了精舍,大聲厲喝:“站住!我叫你站住!”
龍天樓仍不理。
可是美福晉這一聲厲喝,驚動了王府當值的護衞,驀地奔過來兩個,正擋住龍天樓的去路。
美福晉忙叫道:“拿下,把這個人給我拿下。”
兩名護衞不能不聽福晉的,奔過來就抓。
龍天樓一揚手令,沉喝道:“王爺手令在此,誰敢拿我!”
兩名護衞一怔,硬生生把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只聽美福晉撒潑似地叫道:“叫你們把他拿下,聽見沒有?不快把他拿下,我要你們的腦袋!”
兩名護衞一驚,就要再動。
適時,承親王的話聲傳了過來:“什麼事?什麼事?”
龍天樓要抬的手沒動,兩名護衞也急忙收住步子。
只見承親王帶着兩名貼身護衞,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這兒的兩名護衞忙躬下了身,哈總管更是忙迎過去打千。
美福晉又叫了起來:“你來得正好,你自己來看看,可真找對了人了你,竟敢在我面前撒野放肆!”
承親王已匆忙地到了近前:“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問問你找的好人哪!”
承親王轉過臉來道:“龍天樓”
龍天樓淡然道:“回王爺,福晉聽哈總管説,草民已掌握到若干線索,便問起草民;草民回稟福晉説並沒有掌握到什麼線索,所以福晉就生氣了。”
承親王轉望美福晉:“我還當是什麼事兒呢,你也真是,這用得着生氣?到現在為止,真還沒有什麼線索。”
美福晉叫道:“都什麼時候了,到現在還沒有線索,你女兒的命你還要不要了!這種飯桶還能用?給我撤換他。”
承親王道:“這”
“這什麼,你女兒的事,眼看就讓這些飯桶斷送了,你還非用他不可?”
“他不過是剛接辦案子”
“剛接辦怎麼了,既然把他找來,就表示他比別人行,既然比別人行,一接過手,就該有些眉日,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線索。”
“這這事兒讓我一個人操心,你不要管行不行?”
“這什麼話!我不要管,就你一個人急!我不急?”
“沒人説你不急,只是我信得過他,把案子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美福晉似乎很生氣,氣得臉都白了,一點頭道;“好,我不管,女兒是你一個人的,我跟着擔驚受怕,我這是圖什麼啊。我樂得不管,可是他跟我這麼無禮,這該怎麼辦?”
“他沒有線索,沒法告訴你,這怎麼叫無禮?”
“怎麼不叫無禮?還要怎麼樣才能叫無禮?難道非罵我幾句,給我幾個嘴巴才叫無禮?你是沒看見他那態度,仗着你給他那一張手令,眼裏就根本沒我這個福晉。”
“那這樣好不好,他惹你生氣,我叫他給你賠罪。”
“不行!他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我是個堂堂的福晉,他放肆無禮,賠個罪就算了,往後誰還把我放眼裏?”
“那,你説怎麼辦?”
“怎麼辦?你相信他是個幹才,我看他是個飯桶。撤換他,我要打斷他一條腿。”
“你,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我問你,怎麼不行?”
“他是來辦案的,是來救”
“辦什麼案?救誰呀?到現在連一點線索都沒有,我不要他,我要撤換他,還有什麼不能打斷他一條腿的?”
“你”
“別你呀我的,只説一句,我的話你聽是不聽?”
“這”
龍天樓淡然道:“王爺不必為難,草民來自江湖,還回江湖去,大可不必管這件案子”
承親王八成兒急了,暴叫道,“好了,好了,你也不要再説了,我説,有線索了,富兒、桂兒下落不明,白成、丁蒙兩個被人滅口毒死了,你滿意了吧!”
龍天樓想攔沒來得及,心裏一動,轉念一想,也好,乾脆來個將計就計。
美福晉、哈總管一怔,臉色都變了。
美福晉道:“怎麼説,富兒、桂兒她們一一她們不是都回家了嗎?”
“要是都回家了還説什麼?她們兩個失蹤了,白成、丁蒙讓人毒死了。”
“有這種事,有這種事,那我問他他為什麼不説。”
“顯然毛病是出在府裏,怕消息走漏,打草驚蛇,他能説嗎?”
“既然他不能説,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告訴我的啊!”
“還是啊,為什麼能對你説,不能對我説,你這個王爺能知道,我這個福晉不能知道?怎麼了,是我會壞事呀?還是懷疑到我頭上來了?”
承親王更急了:“你也真是,不告訴你你生氣,告訴了你你又”
“我又怎麼了,難道我説的不對?”
哈總管幹咳一聲道:“王爺,奴才斗膽,他説顯然毛病出在府裏,是什麼意思?”
承親王道:“富兒、桂兒她們是被除名逐出府去的,兩個失了蹤,兩個被人毒死,顯然是他們知道什麼,有人怕他們説出來,這不是毛病出在府裏是什麼?”
“奴才斗膽,怎麼見得不是外人乾的呢?”
龍天樓道:“顯而易見的,外人不可能這麼瞭解他們的動靜,即便是外人,府裏也應該有他們的內應。”
哈總管道:“王爺,這您就不能怪福晉生氣了,連奴才聽了這話,心裏都不舒服,府裏都是些老人,誰會幹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兒呢?”
龍天樓道:“自然有,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瞞,我已經找到富兒跟桂兒了,不過她們倆到現在還昏迷不醒,只等她們醒過來,是誰幹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也就不難知道了。”
承親王為之一怔,瞪大了眼。
美福晉、哈總管也一怔色變。
承親王就要説話。
美福晉搶了先:“你已經找到富兒跟桂兒了?她們在哪兒?”
“福晉原諒,為免她們倆再被人滅口,草民不能説。”
“好,看在你已經掌握了線索份上,我暫時饒了你,不過你最好趕緊從府裏把那個人給我揪出來,要不然我照樣輕饒不了你。哈明,跟我走。”
美福晉帶着幾個丫頭,轉身走了。
哈總管向承親王打個千,急忙跟去。
承親王定過神忙道;“龍天樓,你”
龍天樓道:“請王爺靜候佳音就是,草民告辭。”
一躬身,提氣長身,飛射而去,快得使承親王根本沒來得及説第二句話。
龍天樓一口氣奔進了巡捕營,密見統帶,要富爾馬上派出幹練人手,秘密監視承親王府四周,跟蹤每-個出府的人,只要有任何發現,馬上到白五爺家通知他。
富爾自然要問。
龍天樓説了個大概。
富爾不敢。
難怪他不敢,他什麼頂戴,有幾顆腦袋敢派出人去監視承親王府?
龍天樓一力承當,天塌下來,有他頂着。
這,富爾才急急忙忙下令派出人去。
眼看着一批幹練人手匆匆出了巡捕營,龍天樓這才趕往白五爺家。
天都黑透了,玉妞兒小嘴兒噘着,臉拉得老長。
也難怪,飯菜都好了,等天樓哥都盼得人急死了,能怪人家姑娘不高興?
可是,天樓哥一到,玉妞兒馬上就春風解凍了,埋怨了幾句,連拉帶扯地就把天樓哥按坐下了。
“小七兒,怎麼這麼老半天,碰見什麼了?”
龍天樓把經過從頭到尾説了一遍。
白五爺皺眉沉吟,沒説話。
龍天樓接着問:“承親王怎麼有這麼年輕的福晉?”
白五爺這才説了話:“原來是側福晉,剛扶沒多久。”
“怪不得,我還當是格格的生身之母呢!”
“瞧你糊塗的,看年歲還看不出來?”
“我原就納悶兒,五叔,我覺得這位承親王福晉有點邪氣!”
“我沒見過”
玉妞插嘴道:“邪氣,怎麼個邪法兒?”
“説不出來,反正不夠端莊,不像正經就是了。”
白五爺道;“許是不是什麼好出身。”
玉妞瞟了龍天樓一眼道:“既是這樣,你可得留神點兒啊,越是大府邸越污穢,髒事兒常聽人説。”
白五爺一瞪眼道:“一個姑娘家,你這是什麼話?”
玉妞道:“實話,您知道這是實話。”
白五爺看了看龍天樓:“小七兒,這個圈子裏的事兒,你還不清楚,這話玉妞雖不該説,可卻真是實話,你是得留點兒神,要不然你會很為難。”
“為難?”
“怎麼不?你不會幹那種事兒,可是不依順她們,又得罪不起。”
龍天樓淡然一笑,沒説話。
玉妞盯着他道:“怎麼不説話?”
龍天樓道:“不知道該怎麼説好。”
玉妞似乎不放心,還想再説。
白五爺抬手一攔:“好了,好了,淨説這些個骯髒事兒,這兒談正經的呢。”
玉妞噘着嘴道:“告訴天樓哥留神提防,這怎麼不算正經事兒?”
“跟他説這個是多餘。你放心,凡是龍家出來的,都沾不上這個。”
“不沾這個不就得罪人了嗎?”
白五爺目光-凝:“丫頭,你到底是願意他得罪人,還是願他沾上這種事兒?”
玉妞面上一紅,嗔道:“瞧您問的。
樓明白是怎麼回事,覺得很窘,只好垂下眼皮,望着面的酒杯,裝沒看見。
臉來,白五爺皺了眉:“那位格格失蹤了有些時日了,咱這些辦案的,到現在還沒抓到一點頭緒,實在讓人着急。”
“五叔,不能説沒抓到頭緒,毛病出在承親王府,這不就是頭緒了?”
“可是毛病是出在承親王府的哪一位身上呀?”
“這得慢慢查,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我不敢隨便亂指。”
“怕只怕等到查出來的時候,那位格格的高貴小命兒”
“但求盡心盡力,真要是那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承親王他得講理,除非是根本不讓他女兒落進人手裏,否則即便是隻失了一眨眼工夫,就有殺身的可能,不過”
白五爺道,“不過什麼?”
“以我看,做案的人意不在要格格的命,要不然他大可把那格格一刀殺死在小樓卧房之內,用不着把她擄走藏匿起來。”
白五爺點頭道:“這倒是。”
玉妞道:“可是一旦把他們逼急了,就難説了。”
白五爺抬眼問道:“你什麼意思?”
“看樣子天樓哥是個辦案的能手,比您這位老公事要強得,一旦一步步逼近了他們,狗急了還能不跳牆?”
白五爺登時又皺了眉;“這”
“五叔,您是老公事,應該知道這是必然的,不過這種事我也想得到,我會盡量想法子避免的。”
白五爺突然一拍桌子道,“孃的,怎麼偏會是這種人家出事,又怎麼案子偏落在咱們頭上。”
“早就跟您説,別幹了,回江湖過逍遙日子去,您偏不聽。”
白五爺苦笑道:“小七兒,我不比你爹,打當初我就沾上了官,只一腳跨進了六扇門,誰不輕看誰不恨,何況這些年來,我也得罪了不少道兒上的朋友?現在他們也許不敢拿我怎麼樣,可是-旦回到江湖去,哪一個能容我過安穩日子?”
“五叔,您小看您過去的朋友了。”
“如今的朋友,不比當年,個個有家有業,我就是不願給朋友惹麻煩。”
“那您不但是見外,也對江湖生涯隔閡了。”
“小七兒”
“五叔,説句不該説的,您可別介意,現在,您算不算給朋友們惹麻煩?自從我爹當年走了以後,曾經發誓不再到京裏來,而如今,他的兒子來了,還得到處晃,隨時隨地都免不了碰上禮王府的人,事實上我已經碰上了,還好只是碰上,可是誰知道往後會怎麼樣呢?”
白五爺默然了,臉色有點陰沉。
玉妞道:“我不也早勸過您?”
白五爺仍沒説話。
玉妞又道:“爹,辦完了這件事,咱們就走。”
白五爺吁了口氣道:“可總得辦完這件事。”
玉妞喜道:“如今有天樓哥做證,到時候您可不許説了不算。”
白五爺話裏有話。
誰又聽不出來?
玉妞嬌靨猛一紅。
龍天樓更窘,舉起的杯也不能放下去,放下去即是傷玉妞的心,他不忍,也不願,還沒喝呢臉就紅了,紅着臉窘笑:“喝吧,五爺!”
玉妞一雙美目裏,綻放出異樣的光采,羞紅的嬌靨上,也平添了三分喜意,燈下看,益發動人。
可惜龍天樓沒看,他是不敢看。
白五爺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適才的陰沉,一掃淨盡,舉杯一仰而幹。
爺兒倆剛乾了頭一杯,龍天樓兩眼突閃異采:“有人翻牆進來了!”
玉妞臉色一變,就要動。
白五爺伸手攔住,沉聲道:“哪位朋友這麼看得起白某人?”
驀地-個話聲從院子裏響起:“五爺,劉仁貴見龍爺!”
龍天樓霍地站了起來:“承王府有動靜了?”
話剛説完,燈光閃動,一條人影疾掠而入,是個一身短打裝束的精壯漢子,一躬身還沒説話。
白五爺推杯站起,震聲道:“仁貴,揀要緊的説。”
精壯漢子劉仁貴轉臉望龍天樓:“龍爺,承王府出來了一名護衞。”
“往哪兒去了?”白五爺忙不迭地問。
“往右安門去了。”
“有人綴着沒有?”
“有,大麻子盯着呢!”
龍天樓道:“五叔,我去一趟。”
白五爺道:“我跟你去。”
轉臉望玉妞:“丫頭,別等我們,先吃你的。”
沒容玉妞答話,拉龍天樓、劉仁貴就走。
一行三人疾快地出了白家,順着衚衕,走得飛快。
邊走着,白五爺問道:“那個護衞什麼時候出承王府的?”
“剛出來我們就盯上了。”
“誰看見的?”
“我跟大麻子。”
“有什麼異樣嗎?”
“怎麼沒有,做賊似的,出門先張望一下,然後貼着牆邊兒走了。”
龍天樓道:“承王府外還留的有人嗎?”
“有,還有三四個呢!”
“那就行了,不怕他們調虎離山,聲東擊西。”
三個人走得飛快,沒多大工夫,就到了右安門裏一帶。
只見一個漢子從一處黑衚衕口閃了出來,抬手一指道:“五爺,往‘南下窪’去了。”
“南下窪?”
聽得龍天樓等一怔。
南下窪有座“陶然亭”,原地是遼金時代的“慈悲庵”,到了康熙年間在此設亭,採白樂天的詩句:“更待菊黃家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水木明瑟,跟“黑窯台”相對,亭下是數頃的沼澤之地,種着蘆葦,大黑夜的,往這跑幹什麼?
定過了神,白五爺問道:“大麻子還綴着?”
“是。”
“走。”
一行三人,加快步履直奔南下窪。
趕到了地頭看,夜空無月,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白五爺道:“招呼大麻子。”
劉仁貴撮口發出幾聲夜鳥啼叫也似的聲音。
龍天樓知道,這一定是巡捕營互相聯絡的信號。
果然,叫聲方落,衣袂飄風之聲響動,一條黑影劃空掠到,是個粗壯黑衣漢子,站得近,龍天樓目力又好,看出這漢子臉上有幾個榆錢兒大小的麻坑。
白五爺道:“人呢?”
大麻子道:“剛往黑窯台去了。”
“走。”
四個人,龍天樓、白五爺在前,大麻子、劉仁貴在後,疾快地在夜色中行去。
走沒五六丈,看見黑窯台了,黑忽忽的一堆。
四個人放輕步履捱過去。
到了黑窯台,龍天樓耳目並用,白五爺、大麻子、劉仁貴三個卻只能用眼,四人聽聽看看,沒人,夜色寂寂,一點影子都沒有。
大麻子低聲道:“壞了,丟了。”
龍天樓抬手一指:“沒有,那邊有動靜。”
白五爺等順着龍天樓所指一看,看是看不見什麼,不過老京城一看方向就知道是哪兒。
劉仁貴脱口道:“香-!”
龍天樓道:“呃!香-就在那兒?”
誰不知道香-,孤墳三尺,旁豎小碣:“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終,明月缺。鬱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傳誦遠近,膾炙人口。
白五爺一揮手,哈着腰先竄了過去。
龍天樓、劉仁貴、大麻子跟着疾掩過去。
近三丈,聽見了聲響。
像有人在挖什麼?!
難不成有人盜墓,想挖開香琛一探究竟?
應該不會,香-在這兒多少年了,一直完好。
那麼是
白五爺屏息凝神,一個起落已竄近一丈內,藉着夜色掩蔽身形,往發聲處看了看,往後急招手。
龍天樓帶着劉仁貴、大麻子竄了過去,凝目往前一看,龍天樓的心頭,不由猛然一跳。
前面近丈處,黑忽忽蹲了一團黑影,看不見臉,但可看出是個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蹲在那兒,拼命挖土,就不知道他在挖什麼?
龍天樓低聲問;“從承親王府裏出來的,是這個人嗎?”
大麻子點頭低應:“是他,絕錯不了。”
龍天樓低聲吩咐:“不要動他,還讓他回去,我要看看他是不是會跟別的人接頭,是跟什麼人接頭。”
白五爺道:“小七兒,這傢伙是在挖”
龍天樓道:“要是我沒料錯,他定是來查證一下富兒、桂兒的死活。”
大麻子道:“明明已經死了的人,怎麼還會”
“做賊的總心虛。”龍天樓道:“做賊的要是心不虛,多少案子都破不了。”
這兒話剛説完,只見那邊那黑忽忽的一堆,那黑衣漢子的身影,忽地一歪,躺下不動了。
幾個人看得一怔,劉仁貴道:“這是一一”
龍天樓腦際電閃靈光,急道:“五叔,看好了這兒。”
提一口氣,拔身上竄,直上夜空。
夜空裏,竭盡目力,四下掃視,只見右前方三丈外,一條瘦小黑影疾閃而逝。
龍天樓人在夜空,舌綻春雷,霹靂似地-聲大喝:“哪裏走!”
猛抖雙手,矯若遊龍,行空天馬般,平飛疾射追去。
一聲霹靂大喝震天驚人,那瘦小黑影身法本來就不慢,如今更是快了,電光石火般,沿着數頃沼澤往西北疾奔。
龍天樓提一口氣,銜尾緊追不捨。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如今一看也就知道了,瘦小黑影的輕功造詣不弱,在武林中來説,足列一流,換個等閒一點的,不用多,只兩個起落,準被甩掉。
可惜,在後頭追他的,是龍天樓。
龍家當世第一,而小七兒龍天樓,在龍家年輕一輩的七兄弟裏,更是個一身所學稱最的人物。
龍天樓不但是一身所學在七兄弟中稱最,就連胸羅才智也是一等一的。
要不然,龍家共有七兄弟,白五爺不會專挑他來。
轉眼工夫,龍天樓已追近了兩丈,再有兩轉眼工夫,龍天樓準追得伸手可及。
而就在這時候,西北方面出現了黑壓壓一片,那是片密樹林。
龍天樓心頭一緊,就知要糟。
果然,前面那瘦小黑影,往後一揚手,-頭鑽進了密樹林裏。
瘦小黑影一揚手,破空之聲疾快襲到,稍微有點經驗的都知道,那是暗器,何況是龍天樓。
龍天樓這裏讓過暗器鋭鋒,伸兩手捏住了暗器尾端,再看時,那瘦小黑影已經不見了蹤影。
這片密樹林佔地相當大,從任何一個方向,都能輕易逃脱,別説不能追進去,就是能追進去也是白搭。
再看手裏捏的暗器,銀白色的,赫然是根鳳釵,女人的髮飾,還透着些令人心跳的幽香。
一般鳳釵,不是金的,就是銀的,而這根風釵,竟然是純鋼打造的。
這個人是個關鍵人物,不能追丟,而畢竟還是追丟了。龍天樓氣得跺腳,人就借那一跺之勢騰身,往來路飛射而去。
他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個相當深,而且整齊一如刀割的腳印。
回到了原處,只見白五爺、劉仁貴、大麻子守在那兒沒敢動。
地上躺着個黑衣漢子,湊近看,仔細辨認,這個人龍天樓在承親王府裏沒見過。
大麻子等親眼看見他從承親王府出來,是承親王府的護衞,應該沒有錯。
承親王府的護衞不在少數,龍天樓只見過幾個。
身旁地上的坑,已經挖大了,有股子屍臭上衝。
白五爺手裏捏着一物:“小七兒,這傢伙讓這玩藝兒打進了太陽穴。”
龍天樓接過一看,赫然又是枝鳳釵,兩枝風釵一模一樣。他揚了揚瘦小黑影打他的那一枝,道:“這人也賞了我一枝。”
“小七兒,很顯然的,這是滅口。咱們只顧着螳螂捕蟬,沒防着黃雀在後。”
龍天樓望着地上黑衣漢子道:“富兒、桂兒被害埋在了這兒,是不會錯了。”
“要不要挖出來?”劉仁貴問。
那股子屍臭,中人慾嘔,讓人掩鼻。
龍天樓道:“不必了,咱們知道就行了。”
“小七兒,下手的是個坤道。”
“照這兩枝風釵看,應該是。”
“承親王府的坤道一一”
“上自那位福晉,下至使喚丫頭老媽子,都是坤道。”
大麻子道:“拿這兩枝風釵去對。”
“對什麼?”劉仁貴道:“這玩藝兒是要人命的,又不是真戴在頭上的。”
白五爺皺着眉沒説話。
龍天樓道:“至少證實了一點,毛病確實出在承親王府裏。”
白五爺道:“那麼咱們一一”
龍天樓道:“什麼時候了?”
劉仁貴道:“快二更了。”
龍天樓沉吟了一下:“五叔上巡捕營稟報統帶-聲去,我跟這兩位帶着這具屍體,上承親王府走一趟去。”
白五爺-點頭道:“好,完事後上家去,我在家裏等你!”
一行四人,外帶一具屍體,離開南下窪就分了手。
時候是不早了,可是扛着個死人滿街走,總是不好,所以龍天樓等專找黑衚衕走。
到了承親王府之外,恰好打二更,站門的親兵還在,可是偏門已經關了。
龍天樓讓劉仁貴、大麻子守着護衞屍首在拐角處等着,自己一個人走向承親王府大門。
承親王府對龍天樓來説,自是可以隨意進出。
可是他剛進偏門,就看見哈總管迎面行來,似乎正要出去。
哈總管看見他,一怔停住。
龍天樓道,“哈總管,我要見王爺。”
哈總管定了定神,急步迎前,居然是滿臉堆笑:“老弟,你來得巧,也可以説你來得不巧,王爺不在府裏,可是我正要去找你。”
龍天樓微怔道:“王爺不在”
“王爺上圓明園見皇上去了,這時候還沒回府,恐怕今兒晚上不會回來了。”
“那麼哈總管你要找我”
哈總管笑哈哈地道:“我是奉命找你呀!”
“奉命?哈總管奉誰之命?”
哈總管又一笑,笑得相當神秘道:“老弟你馬上就知道了,跟我走吧。”
不由分説,伸手拉着龍天樓就往後拖。
龍天樓馬上就明白了幾分,心想五叔跟玉妞説的要應驗了,有心不去,可是轉念一想,沒吭聲,任由哈總管拉着往後去了。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
這座承親王府確是夠大的,幢幢的屋宇,重重的院落,長廊縱橫,飛檐狼牙。
哈總管拉着龍天樓直往後走,走了半天才進了後院。
龍天樓只當是去上次見美福晉的那間精舍。
豈知不是,一路還往後走,一直進了後花園,走過一座朱欄小榭,踏上了一座水榭。
水榭裏,珠簾低垂,燈光微透,聽不見一點聲音,看上去既寧爭,又温馨。
哈總管又神秘一笑道:“老弟台,這座水榭除了王爺跟福晉,是輕易不許人進入的,我不陪你了。”
説完話,在門上輕敲兩下,扭頭走了。
水榭門一開,珠簾掀動,燈光外瀉,兩名侍婢當門而女,兩對明眸緊盯在龍天樓臉上,輕聲道:“進來吧!”
龍天樓輕吸一口氣,邁步而入。
幽香襲人,眼前的佈置、擺設,簡直就令人心跳,引入遐思。
只聽一名侍婢輕聲道:“哈總管不過剛出去,你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龍天樓定定神道:“正巧我來見王爺,在門口碰見了哈總管。”
那侍婢道:“我們福晉可沒想到你會來這麼快,她正在洗澡呢!你坐會兒吧!”
説完了話,她嫋嫋往裏去了。
另一名侍婢道:“你坐啊!”
龍天樓道:“謝謝!”
走過去踩上了那柔軟如棉的地毯,坐了下去。
再看眼前的佈置、擺設,坐處地上,鋪的是一塊近丈見方的波斯地毯,猩紅色的,毛長長的,踩在上頭,其軟如棉,都能在上頭睡覺,讓人覺得踩上去好生可惜。
地毯上放的,不是上置錦墊、雕花的太師椅,而是拐了彎的一排錦墩,緞子面兒,繡着花,裏頭不知道裝的是什麼,像吹了氣似的,人坐在上頭好舒服。
把角一張硃紅的矮几上,放着一座八寶琉璃宮燈,燈光不亮不暗,柔和得恰到好處。
牆角,有一隻高腳金猊,金猊裏香煙正自嫋嫋上冒,不用説,裏頭點的是極品的檀香末兒。
粉牆上掛着幾幅畫兒,乍看是仕女圖,細看能讓人臉紅心跳,原來是穿着半裸的男女嬉戲圖。
往裏,也就是適才那名侍婢進去的地方,垂着一重重五顏六色的絲幔,絲幔後有燈光,還聽得見輕微的水聲。
就這些,看得龍天樓益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這裏心裏正自盤算,重重絲幔掀動,香風襲人,隨見美福晉一副嬌慵無力模樣,由那名侍婢扶着走了出來。
只一眼,龍天樓立即心神震動,連忙站起身低頭哈腰。
如今,美福晉的嬌媚,比那天初相遇時,又平添了十分。
沐浴方罷的女人動人,沐浴方罷的美人更為動人,的是不差。
美福晉的一頭烏雲,略顯蓬鬆,但是並不蓬亂,蓬鬆得恰到好處,反增添丫幾分動人的嬌慵。
嬌軀之上,披的是一襲輕紗晚裝,薄得蟬翼似的,映着柔和的燈光,透明、美好的嬌軀,成熟的胴體,若隱若現,欺雪賽霜,凝脂般的肌膚,更顯得光滑細膩,輕邁嬌慵蓮步之餘,輕紗飄拂,一身曲線美好,光潔無瑕,圓潤修長的玉腿微露,白嫩的玉足腳趾上,塗着鮮紅的蔻丹,再加上那紅熱的嬌靨,噴火的朱唇,炙熱的兩道目光,何只能讓人蝕骨銷魂,簡直能讓人溶化得毛髮無存。
稱她為一代尤物毫不為過。
承親王幾生修來,何來如此大福份?
再聽那嬌滴漓、軟綿綿,鼻音多過喉音,能要人命的話聲:“喲,怎麼前倨而後恭啊!那股子惱煞人的傲氣哪兒去了?”
美福晉那炙熱目光瞟了龍天樓一眼,可惜龍天樓低着頭沒看見,不過他應該清晰地覺得出。
龍天樓道:“福晉寵召,不知道有什麼指示?”
“我們王爺禮賢下士,我可不敢落個慢待之名,坐下説話吧!”
“是,謝謝福晉。”
龍天樓坐了下去,他坐的還是原處。
美福晉微擰嬌軀,就坐在龍天樓的對面,微撩輕紗晚裝,這條玉腿搭上了那條玉腿,晚裝下襬處,微露雪白一塊,不知是有意抑或無心。
也不知道是得了美福晉的暗示,還是心竅兒玲瓏剔透,兩名侍婢一聲不響地退出了水榭,還輕輕地帶上了門。
不知道龍天樓心裏怎麼樣,看臉上,他是十分的平靜,就像一泓毫不揚波的池水。
美福晉那兩道炙熱的目光一凝,緊緊地盯在龍天樓臉上,她似乎有着一剎那間的錯愕,然後輕啓濕潤、豐滿的兩片朱唇:“你叫龍天樓,我沒有記錯吧!”
龍天樓平靜地回答:“福晉沒有記錯。”
“名字很好,真的很好,我很喜歡你這名字。”
“謝謝福晉,那是福晉誇獎。”
“今年多大了?”
“回福晉,整廿。”
“正是好時候,成家了沒有?”
“還沒有。”
“人長得這麼好,又年輕輕的有這麼一身好武藝,怎麼會還沒娶親成家呢?”
“一事無成,不敢成家。”
“一定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兒想你吧!”
“那是福晉抬愛,草民還沒有碰上過。”
“是真沒碰上過?還是不説實話?”
“真沒碰上過。”
“我不信!”
龍天樓沒説話。
“如今你人到了京裏,我們旗人的姑娘,可是大方得很,尤其一些大府邸的,見着順眼的就纏,像你這樣的,能和口水兒把你吞下去,你可留神點兒。”
“謝謝福晉,草民自會留神。”
“自會留神,你真不想?”
天知道,她這個“想”字,指的是想什麼?
龍天樓答得好:“草民一事無成,寄跡江湖,也飄泊慣了,不敢多想!”
“我可不是非逼你馬上明媒正娶,馬上成家不可啊!”
“是。”
龍天樓只應了個“是”字,顯然是步步為營。
而美福晉卻似乎緊攻不捨:“我是説,人不風流枉少年,像你這樣的年歲,人又長得這麼好,你不想人家,人家想你,難道你就從不動心,從不想逢場做戲一番?”
龍天樓答得更好:“草民家教嚴,多年的江湖生涯,也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還能剋制自己。”
美福晉那眼角微翹的鳳目一瞟,香唇邊掠過一絲奇異表情:“我不信,除非你是個魯男子、木頭人兒。”
龍天樓沒説話,他知道,這句話不能接,否則不是得罪這位美福晉,就是予這位美福晉可乘之機。
“怎麼不説話呀?”
美福晉當真是毫不放鬆。
龍天樓説了話:“福晉寵召,不知道是不是要垂詢有關格格失蹤的案情”
美福晉搖頭道:“不,你看這個地方像是談正事兒的地方,我這個樣兒像是談正事兒的樣子嗎?”
“那麼福晉寵召”
“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找你來,還是跟我裝糊塗?”
“草民愚昧,還請福晉明示。”
美福晉擰腰站起,帶着一陣香風到了龍天樓面前,一根水葱也似的玉指,差點沒點着龍天樓的額頭:“愚昧?像你這樣的人會愚昧?你真要是愚昧人兒,那個老頭子也不會把你看成個寶似地找你來辦案了”
她擰身坐在龍天樓身邊,捱得好近,高挺的上身,幾乎碰着了龍天樓。
龍天樓坐着沒動,一動沒動,
美福晉那香唇,幾乎碰上了龍天樓的臉,龍天樓可以清晰感覺到,那吐氣如蘭的炙熱:“不管你是裝糊塗,還是真不知道,我願意告訴你,我覺得你這個人有趣兒,所以我把你找了來,”
龍天樓的臉仍向着前方,他不能轉臉,哪怕是一分一寸。他臉只動一動,就會碰上美福晉那兩片炙熱而動人的香唇:“草民不懂福晉何指。”
“我可以告訴你,全京城的男人,沒有不想我、不為我失魂落魄的,有人想我都想得發了瘋。可是憑我的身分,有的人是不能,有的人是不敢,只有你,我的身分也好,我這個人也好,你全沒放在眼裏,所以”
“福晉是打算降罪草民?”
“降罪,我也得捨得呀?不過也難説,女人家要是狠起了心腸,那可是比誰都狠,所以,你是福是禍,還在你自個兒,明白不?”
“福晉”
“你是個聰明人,你為我想想,我這種年歲,這麼個人,嫁那種年紀,那麼個人,我是什麼都不缺,我缺的只有我知道。可是以我的身分,我也有所不能,有所不敢,想能想敢,想咬牙橫心豁出去,必得值當,也就是説,必得讓我碰上值當的人兒,天可憐見,如今總算讓我碰上了,那就是你這個龍天樓,你只要能彌補我的欠缺,稱我的心,如我的意,我什麼都能不要,甚至不惜死”
龍天樓原就知道這位美福晉的意圖。
可是,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麼急進,這麼大膽,剖白得這麼赤裸裸,以致使得他無法據守:“福晉”
“不用怕,我不要求你別的,你還是你的江湖人,我還是我的承王福晉,我當然不會説出去,你應該也不會,其實就是你説出去也不要緊,我絕不會承認,到那時候,掉腦袋的還是你,我一點事兒也不會有。”
這位年輕輕的尊貴婦人,竟會説出這種話來,可見她為自己設想得多麼周到,也可見她必是位老手,絕不是像她自己所説,到今天才碰上讓她中意的人。
龍天樓為之心神震動,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美福晉瞅着龍天樓,動人的香唇邊泛起一絲讓人摸不透含意的笑:“你一定奇怪,一般女人總是求天長地久,我為什麼只求露水姻緣?我可以告訴你,那是因為我欠缺這麼一樣極天下之榮華富貴,別的我還求什麼?一般男人,能給予我所欠缺的,但是無法給予我如今所擁有的財富;即使能給予我像我如今所擁有的財富,卻又無法給予我像我如今所擁有的身分地位。一旦我真能碰上個既能彌補我的欠缺,又能給予我財富、身分、地位的,他必是權勢富貴中人,我願意舍此就彼,我願意改嫁,但卻又為大清朝的皇律家法所不容。所以,我只求這一樣,只求露水姻緣,不求天長地久,你明白了嗎?這對你,只有得而沒有失,你應該不會不願意,是不?”
龍天樓對她這些話,自然無法“苟同”,定了定神道:“福晉”
美福晉擰腰挪身,又挨近了龍天樓些,兩個人幾乎要合成一個人:“我説得還不夠明白嗎?”
美福晉的一隻柔荑,已經搭到了龍天樓的手上。
“福晉説得很明白-一”
龍天樓想把手從美福晉那柔若無骨、温潤滑膩的玉手下抽出來。
但是,就在這一剎那,美福晉的那隻柔荑,突然緊緊地握住了龍天樓的手,同時另一條粉臂也像水蛇似地從後頭繞上了龍天樓的脖子,動人的上身揉動前傾,風眼中透射出令人蝕骨銷魂的光芒,香唇帶着能熔化人的炙熱,跟着就貼上了龍天樓的臉,往龍天樓耳朵裏鑽的,是一種帶着顫抖、近似夢囈的話聲:“那你還猶豫什麼?!你慰我渴思,我必盡心盡力以報一-”
龍天樓有一身絕世武功,然而此刻的他,卻似羊入虎口一般。
很明顯,這麼一個婦人,需求是極其強烈的,她的身體裏藴藏着一團火,一旦這團火被點燃,誰掉進去誰就會落個毛髮無存。
龍天樓腦中閃電百轉,正在想最合適的對策,忽地,他聽見了一陣近乎奔跑的匆忙步履聲,直往水榭而來,心裏一鬆,忙道:“福晉,有人來了。”
龍天樓話剛説完,美福晉兩隻手同時停頓,挪身移開,嬌眉上帶着濃濃的紅熱,風目中還有未退的慾火:“不會吧!我交代過了,這時候會有誰”
話還沒説完,水榭門豁然而開,適才兩名侍婢中的一名奔了進來,慌張地道:“福晉,大貝勒來了。”
大貝勒?何許人?
美福晉臉色一變;“他怎麼”霍地站起,動作奇快,帶着一陣香風進了重重絲慢之後,再出來時,蟬翼般輕紗晚裝外頭,已經多了一件白底紅花的罩袍。
龍天樓把握時機站起道:“福晉,草民告退。”
美福晉剛才像團火,如今不過一轉眼工夫,卻變得像從冰窟裏出來的似的,冰冷道,“不用了,來不及了。”
果然,只聽一陣雄健、輕捷的步履由遠而近,直向水榭行來。
美福晉冷然又道:“你能走嗎?這時候出去更不好。”
説完話,她坐了下去。
美福晉這裏剛坐下,燈光一晃,水榭裏走進個人來。
這個人,身軀魁偉高大,龍天樓已有一副頎長身材,他比龍天樓還高半個頭。
魁偉高大的身軀已透着威猛,濃眉大眼,黝黑的肌膚更透着懾人之威。
他看上去不過卅來歲年紀,卻顯着極其深沉,站在那兒宛若一座山,令人有千百人推都推不動之感,給人的第一印象,令人有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之感。
所幸,一襲海青色長袍,微微卷起雪白的兩段袖口,露出兩截肌肉墳起的小臂,一條烏油油的大發辮,垂在胸前,還給人幾分瀟灑意味。
這位魁偉高大壯漢子,進水榭一眼看見另有別人在,微怔,腳下也不由為之一頓。
美福晉坐着沒動,馬上説了話:“龍天樓,見見大貝勒!”
龍天樓欠身施禮;“草民龍天樓,見過大貝勒。”
大貝勒定過了神,環目放光,緊盯着龍天樓:“他是”
美福晉道:“就是巡捕營薦給你叔叔辦案的那個人。”
驀地,大貝勒濃眉軒動,環目威稜外射:“呃!你就是來自江湖的那個好手?”
龍天樓道:“不敢!”
“聽説你有一身相當好的武功。”
“不敢,幾手莊稼把式,僅是防身而已。”
“既是隻有幾手莊稼把式,他們把你薦給我二叔幹什麼?”
“也許巡捕營認為,多一個幫忙總是好的。”
大貝勒威態收斂,唇邊浮現一絲令人難以意會的笑意:“你不但有一張會説話的嘴,還有一顆比常人大得多的膽!”
龍天樓道:“草民愚昧,不知道大貝勒何指?”
“我的小姨,禮親王府的明珠格格説,有個巡捕營辦案的江湖人惹了她,那就是你了?”
龍天樓道;“大貝勒明鑑,草民天膽也不敢惹格格。”
“可是照她的説法,你不是這個樣兒的,她説你很狂傲,簡直不把她放在眼裏。”
“許是格格真生了氣,大貝勒知道,人生氣的時候,怎麼看對方,對方都不順眼。”
大貝勒笑了,笑得有點冷意:“你的確很會説話,不過倒也是實情。聽我告訴你,你是來辦案的,就辦你的案,別的人少惹,尤其是這幾個大府邸的人,要不然別怪侍衞營找你的麻煩,因為我領侍衞營,明白嗎?”
“草民明白!”
大貝勒轉眼望美福晉:“您還有事兒嗎?”
美福晉忙道:“我沒事兒了,龍天樓,你去吧!”
“是,草民告退。”
龍天樓分別欠身一禮,轉身出了水榭。那名侍婢跟了出來,龍天樓聽見了,但是裝沒聽見,沒回頭,猛吸一口清涼的空氣,大步往外行去。
水榭裏,大貝勒坐了下去,瞪着一雙環目在望美福晉。
美福晉站了起來,擰身竟坐在了大貝勒腿上,嗔道:“看什麼,別胡思亂想,我是叫他來問案情的。”
大貝勒冷冷道:“這個辦案的是個小白臉兒,不大好。”
美福晉一隻手繞上了大貝勒的脖子,另一隻手,伸水葱也似的玉指,點上了大貝勒的額角,銀牙微咬,帶着“恨”意道:“吃的哪門子飛醋,你呀!什麼都好,就是心胸太窄。我怎麼找也不會找個跑江湖的呀!他施詐,我心虛,派個人去了趟南下窪查看究竟,讓他逮個正着,我好不容易才滅了口,能不找他來探探口風嗎?”
大貝勒的臉色好看了些,伸手掀開了美福晉的罩袍,看了那若隱若現的誘人胴體一眼,道:“還好,沒有香汗淋漓的樣子。”
“去你的。”美福晉嗔道:“你少沒良心,那一頭看不着好臉色,就跑到這兒來找我出氣,哪一回我説什麼了?”
大貝勒忽然笑了,兩眼噴出了火光,遙遙抬手一彈,几上的燈,應指而滅,霎時一片黑暗。
黑暗中,聽美福晉微喘着道:“你就不怕”
大貝勒沒讓她説下去:“我怕什麼,我領侍衞營,他上西山去了,還有誰比我更清楚他的行止,今兒晚上啊,他不會回來了。”
接着,什麼聲音都沒了,不,只是那種聲音,水榭外是聽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