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宏偉的建築。
這座建築不只宏偉,還有點懾人,因為它門口站着幾名帶刀的衙役,一個個如狼似虎,來往的百姓都躲得遠遠的。
本來是,沒事誰願意往這兒來?
可是,如今,燕翎、祖衝、侯老三就站在門口不遠處,他們三個有事,所以他們來了。
來了是來了,可是如今三個人誰也沒再往前走,為什麼?
祖衝道:“兄弟,咱們都沒想到,像咱們這樣的,他們連進都不會讓咱們進去,又怎麼會讓咱們見知府大人。”
侯老三道:“有一個辦法咱們準能進去,也準見得着知府大人。”
祖衝道:“什麼辦法?”
“過去擊鼓。”
燕翎道:“不行,這種事不宜張揚!”
“張揚?”
“咱們一擊鼓,知府必得升堂,這麼一來,咱們沒辦法私下告訴他。”
祖衝道:“對,這件事絕不能泄露。”
侯老三道:“那容易,咱們讓他摒退左右。”
祖衝道:“老三,你糊塗了,你當咱們是誰呀?他會聽咱們的,摒退左右?咱們是江湖人,他不知道咱們要幹什麼,準怕咱們,增多幾個衙役還怕不夠呢?”
“不説咱倆,就憑咱們兄弟這樣的修為,真要對他怎麼樣,他增多幾個衙役沒有用。”
“可是咱們知道,他不知道哇!”
“照你這麼説,咱們就別見了,白來了。”
燕翎道:“不,咱們晚上再來。”
祖衝道:“聽見了麼?”
侯老三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怎麼就沒想到!”
***
夜色籠罩着大地,這座宏偉的建築,整個兒的浸沉在潑了墨似的黑暗裏。
這座宏偉的建築裏有燈光,可是有燈光的地方不多,像後院的這個角落就是少數有燈光的幾個地方之一。
這兒像間書房,藉着燈光往裏看,可不正是間書房,書桌、書櫥、牆上的字畫,處處顯示這是間書房。
燈下,書桌旁,坐了個穿一身褲褂的老者,他像在寫些什麼,老者五十許,身材瘦削,人顯得很精神。
這一刻,裏外好靜,靜得幾乎能聽到燈燭蕊輕爆聲。
一陣微風過,燈影搖紅,緊接着一個低沉話聲打破了這份寧靜:“草民見過大人!”
話聲突如其來,而且近在眼前,老者顯然嚇了一跳,身軀一震忙抬頭,抬頭就看見了,不只又嚇了一跳,他大驚!
書桌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個人,年輕人,挺俊逸,英挺人年輕人。
老者忙道:“你,你是什麼人?”
“草民江湖人燕翎。”
老者這才想起猛然站起:“你,你要幹什麼?”
“草民有機密大事面稟,不得已驚擾大人,尚望大人恕罪。”
“你,你好大膽,竟敢夜闖府衙……”
老者轉臉向外,似乎要叫人。
燕翎道:“草民所以這時候冒驚擾大人之罪來見大人,是因為有機密大事面稟,不願有他人在場。”
“你膽大妄為,夜闖府衙還有理由!”
“大人明鑑,草民是為了朝廷,不得已。”
“怎麼説?你是為了朝廷?”
“正是。”
“真的麼?”
“草民若有他意,只怕已經冒犯大人了。”
這倒是實情。
老者遲疑了一下:“什麼事,你説吧!”
燕翎把他的來意説了一遍。
按理,老者聽了以後,應該想當震驚!豈料,理雖如此,事卻不然,老者相當平靜,而且坐了下去:“就是這件事?”
燕翎反而有點暗暗詫異了:“正是!”
“你為什麼不在白天來見我?”
“草民若是白天叩門求見,大人肯見草民麼?”
“既有急要大事,你可以擊鼓。”
“一旦擊鼓,大人必得升堂,大人以為這件事適宜在公堂之上上稟麼?”
老者有怒容,拍了桌子:“什麼時候適宜,要你告訴我!”
燕翎沒有説話。
做官的有幾個沒有架子、官威、官腔的?燕翎不跟他計較。
“你説的都是實情?”
“事關重大,不是實情,草民不敢面稟。”
“你是從那兒聽來的?”
“是草民的親身經歷。”
“真的!”
“草民不敢欺大人。”
“呈上來。”
燕翎微一怔:“大人是要……”
“證據!”
燕翎又一怔:“大人,草民説的都是實話。”
“那沒有用,我要證據,呈上證據來!”
“大人……”
“沒有證據,我怎麼知道你説的是實話。”
“大人,草民有兩個江湖友人可以做證。”
“十個、百個都是空口説白話,證據,證據!我要證據!”
燕翎沉默了一下:“草民沒有證據。”
老者又拍了桌子:“沒有證據誰相信我,那是欺君大罪,你想害我!”
“草民不敢……”
“告訴我,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大人是説……”
“‘金’邦的‘敢死軍’,那有這種事,虧你想得出來。”
“大人,草民句句實言。”
“證據呢?你為什麼拿不出證據?”
“大人……”
“無中生有,危言聳聽,你究意想幹什麼?”
“大人怎可冤枉草民……”
“你拿不出證據,怎可説我冤枉你?”
“無中生有,危言聳聽,對草民什麼好處?”
“你自己知道。”
“大人……”
“你想弄得人心惶惶,居心叵測,又要害我落個欺君大罪,我跟你何怨何仇……”
老者又一次轉臉向外,就要叫。
燕翎手起手落,五指已插進了堅實的書桌裏,老者聞聲回望,嚇得沒敢再叫:“你想幹什麼?威脅我!”
“草民此來沒有惡意,大人最好不要逼迫草民。”
“你還説沒有惡意!”
“草民若有惡意,一根手指就可置大人於死地。”
老者親眼看見了,這是不折不扣的實情。
“可是你……”
“草民是為了朝廷,為了百姓,沒想到會碰上大人這樣的官。”
老者沒説話,縱然他不愛聽,他氣,卻不敢説什麼。
“事情草民已然告知大人,大人如何處理,全在大人,不過草民還要告訴大人,這不是別的事,希望大人不要做了千古罪人,告辭!”
又一陣燭影搖紅,人已經不見了。
老者沒有叫,他額頭上出現了汗跡,顆顆豆大。
燕翎落在府衙外一條衚衕裏,那裏有兩個人在等着他,當然,那是祖衝跟侯老三。
兩人忙不迭地問:“兄弟,怎麼樣?”
燕翎把經過説了。
祖衝跟侯老三聽得直跺腳。
祖衝道:“這個狗官,怎麼這樣?”
侯老三道:“別是‘金’邦‘敢死軍’的爪子,已經伸向他了。”
祖衝道:“老三,你糊塗了,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府,爪子伸向他有什麼用?他們看不上他的。”
燕翎道:“祖大哥説得不錯,他們要下手,一定挑朝廷大員,那才派得上用場。”
侯老三道:“那咱們只有再找別個了。”
“沒有用,沒證據找誰都一樣。”祖衝道:“做官的都怕丟掉他們的烏紗跟腦袋。”
侯老三道:“難道咱們得上京裏去?”
祖衝搖頭道:“照這情形看,上京也一樣,這不是別的事,有證據誰都想搶這個功,沒證據誰都不願冒這個險,這年頭,做官的沒幾個為朝廷、為百姓豁得出去的。”
侯老三道:“那還用等什麼‘金’邦入侵?人家不入侵,自己都快完了。”
祖衝道:“也別這麼説,仔細想想,人家跟咱們要證據,也不是全沒道理。”
燕翎道:“那容易,咱們就先掌握證據。”
祖衝道:“兄弟是説先找那一夥。”
“不錯。”
“我本來想分頭並進,雙管齊下的,這麼一來也只好這樣了。”
侯老三道:“上那兒找去?咱們不是沒找過。”
祖衝道:“只要他們沒回去,還在中原,就應該找得到他們。”
侯老三道:“這些兔崽子,究竟躲那兒去了。”
祖衝道:“‘歐陽世家’一定知道。”
“可是‘歐陽世家’不會告訴咱們。”
祖衝望燕翎:“兄弟,這不是別的事,由得歐陽老兒不告訴咱們麼?”
燕翎道:“先找個地方歇息一宿,明天再説。”
祖衝道:“我已經看好地方了。”
侯老三道:“那兒?”
“到了就知道了,走!”
一聲“走”,三人同時騰起了身。
***
這是一條小溪,清澈見底,水不知道從那兒流來的?冰涼,在這種天兒裏,任何人從這兒過,都會忍不住停下來洗把臉,或是脱去鞋襪泡泡腳。
的確,現在就有人蹲在溪邊洗臉,而且大呼舒服!
那是五個人,五個女兒家。
誰都能一眼看出來,五個女兒家,一個是主,四個的婢,但是,能認出那是‘歐陽世家’歐陽小倩跟她四個婢女的卻不多。
現在來的這兩個人就沒認出來。
這兩個人是兩個漢子,中年黃衣壯漢,他兩個提着兩具裝水的革囊,一眼望見歐陽小倩跟四婢,先是一怔,繼而大叫:“噯,你們在幹什麼?”
歐陽小倩跟四婢回過了身,她們看見了兩個中年黃衣壯漢,站了起來,一名婢女道:
“你説我們在幹什麼,沒看見麼?我們在洗臉。”
説話間,兩名中年黃衣壯漢來近,左邊一名道:“不是看見你們洗臉,我們還不説呢!
誰叫你們跑這兒來洗臉的?”
那名婢女道:“沒人叫我們跑這兒來洗臉,幹嘛讓人家叫我們跑這兒來呀!我們想來就來了,怎麼了?”
“怎麼了!”左邊中年黃衣壯漢道:“這是我們的河,這水我們要吃要喝的,你們怎麼能跑這兒洗臉?”
“怎麼説,這條小溪是你們的?”
“可不,它發源自上頭冷泉,下游流進我們別業裏,不是我們的是誰的?”
“原來是這樣,那隻能説流進你家別業,不能説是你家的水。”
“誰説的,它流進我家別業,別業裏幾十口子吃它、喝它,它當然就是我家的。”
“你講理不講理,這條小溪要是你家的,那長江、黃河又該是誰家的?”
“你講理不講理?長江、黃河不一樣……”
右邊中年黃衣壯漢突然道:“跟她們-嗦個什麼勁兒,她們不是不講理麼?就用不講理的辦法對付他們。”
話落,他把手裏的盛水革囊往同伴懷裏一塞,掠骼膊、捲袖子,就要動。
“住手!”歐陽小倩説了話:“你想幹什麼?逞蠻動粗?林泉孰賓主,風月無古今,你懂麼?既有別業就應該是大家,既是大家,就應該有明理講理的人,把你家主人請來答話。”
“主人?憑你們也配見我家主人?講理?我們的這個就是理!”
右邊中年黃衣壯漢揚了揚拳頭,然後閃身就撲。
那名婢名道:“不給你點兒顏色看看,你不知道什麼叫厲害!”
她伸手接住了拳頭,只一推,那名中年黃衣壯漢踉蹌而退,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名婢女冷笑:“這就是理,大言不慚!”
兩名中年黃衣壯漢臉上變了色,右邊那名抬手從腰間摯出一把匕首,跨步欺上,挺腕就刺。
歐陽小倩輕喝:
“不許傷他!”
那名婢女恭應一聲,側身讓開,一指頭敲在那名中年黃衣壯漢的右腕上。
那名中年黃衣壯漢大叫,“當!”地一聲,匕首落地,他左手抱右腕,疾退。
歐陽小倩笑笑道:
“不是我話説得快,你這隻右手已經廢了,我們配見你家主人麼?”
右邊中年黃衣壯漢道:“你們不要跑!”
他轉身跑了。
左邊中年黃衣壯漢只好抱着兩具革囊跟着跑了。
那名婢女回過頭來道:
“姑娘,只要南宮玉人在這兒,他一定會來。”
歐陽小倩道:“南宮玉人既狂又傲,就算他在這兒,來的不一定是他。”
“那……”
“我不急,只要他在這兒,遲早一定會來。”
聽口氣,這主婢五人是故意找來的。
歐陽小倩要幹什麼?
南宮主人又是何許人?
只片刻工夫,適才兩名中年黃衣壯漢逝去方向又來了人,這回連適才兩個中年黃衣壯漢在內,共是七個。
七個人中,六個清一色的中年黃衣壯漢,另一個則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黃衣人。
一到,適才那兩名中年黃衣壯漢立即指着歐陽小倩跟四婢叫:“白管事,就是他們。”
那位白白胖胖的白管事一抬手,七個人一起停住。
白管事上下打量主婢五人,目光停留在歐陽小倩嬌靨上的時候多:“就是你們打了我們這兩個人?”
歐陽小倩沒説話。
那名婢女道:“我們是出手自衞。”
“我跟你主人説話。”
“跟我家主人説話,也要看人。”
“你……”
“你是他們兩個的主人?顯然不是,那麼我跟你説話,有什麼不對?”
“好吧!不管你們是不是出手自衞,你們總是打了他們兩個。”
“這是實情。”
“就為他們兩個不讓你們在我們這條小河裏洗臉?”
“他們説的也是實話。”
“你承認是實話!”
“當然。”
“那是你們沒理。”
“不見得。”
“怎麼不見得?”
“林泉孰賓主,怎麼證明這條小溪是你家的?”
“它流進我家的別業裏。”
“充其量,你只能説,流進你家別業的那一段,是你家的。”
“誰説的,整條都是!”
“據説這條小溪發源於一處冷泉。”
“不錯。”
“那處冷泉是你家的麼?”
“不是。”
“這就是了,那在外頭的這一段,就不是你家的。”
“我説是。”
“那是你不講理。”
“你們可知道,你們現在站在什麼地方?”
“你告訴我們。”
“你們現在站在‘南宮世家’的勢力範圍之內。”
“‘南宮世家’就能不講理?”
“在這兒,‘南宮世家’説的話就是理。”
那位白管事抬手一揮,七個人就要動。
忽然一聲冷喝傳了過來:“白倫,大膽!”
七個人轉過去躬下身,白管事白倫恭謹叫:“少主!”
不知何時,離七人不到一丈處,站了個身材頎長,風度翩翩的年輕黃衣人,黃衣人似臨風玉樹,少見的美男子,只可惜眉宇之間陰鷙之氣濃了些。
他看都不看白倫七個,一步跨到歐陽小倩近前,瀟灑舉手一揖:“歐陽姑娘,南宮玉人來遲!”
歐陽小倩答了一禮:“不敢,不過還好南宮少主來了,不然歐陽小倩跟這四個婢女非傷在這位白管事跟這六位手下不可。”
南宮玉人雙眉陡地一揚:“白倫!”
白倫心知要糟,聞言身軀一震:“屬下在。”
“過來!”
“是。”
白倫乖乖的走到南宮玉人身邊。
那六個低着頭,沒敢動。
只聽南宮玉人道:
“這位歐陽姑娘,你認得麼?”
白倫低着頭:“回少主,屬下原本不認識。”
“如今呢?”
“如今認得了。”
“那麼,你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白倫抬眼望歐陽小倩:“白倫知罪,請歐陽姑娘處置。”
他上前一步,兩腿一彎,就要跪下。
“慢着!”歐陽小倩一聲輕喝。
白倫沒敢往下跪,立即停住。
歐陽小倩一雙美目望向南宮玉人:“南宮少主,這麼一來不就顯得歐陽小倩不好了麼?”
“歐陽姑娘,南宮玉人是一片誠心。”
“南宮少主要這麼説,我恭敬不如從命,就越俎代庖了!”
“請歐陽姑娘儘管處置!”
“他是‘南宮世家’的一位管事……”
“只要能讓歐陽姑娘消氣,南宮玉人別説犧牲一名管事,就是犧牲十名管事,又算得了什麼?”
白倫的臉一片慘白,沒有一點血色,但他一聲沒吭。
只聽歐陽小倩道:
“南宮少主這話,讓歐陽小倩好生感動。”
南宮玉人為之一陣激動:
“只要歐陽姑娘知道南宮玉人的心意就行了。”
歐陽小倩轉望白倫:“白管事!”
白倫為之機伶一顫,忙恭應。
“你説你原本不認得我!”
“歐陽姑娘明鑑,白倫一直在別業供職,絕少外出,從沒有見過姑娘……”
“那麼,不知者不罪,你何罪之有?”
白倫猛然怔住了。
只聽南宮主人喝道:
“混帳東西,還不快謝過歐陽姑娘!”
白倫砰然跪下,一個頭磕了下去:“多謝歐陽姑娘不罪之恩。”
歐陽小倩來不及阻攔,只好受了,道:“白管事請起。”
這裏白倫恭應站起。
那裏南宮玉人再次輕喝:
“還有你們六個。”
那六個,也忙跪下磕頭。
別看他們磕了頭,其實在他們心裏是如逢大赦。
賠過了罪,白倫跟那六個退往一旁低頭站立。
南宮玉人道:“歐陽姑娘什麼時候到了這一帶,怎麼不先知會一聲,南宮玉人也好擇徑恭迎。”
歐陽小倩道:“南宮少主太客氣了,歐陽小倩如今是個無家可歸的落難之人,怎敢到處打擾。”
南宮玉人一怔:
“姑娘是個無家可歸的落難之人?這話……”
“説來話長。”
“姑娘可願屈駕‘南宮世家’的別業,稍作盤桓。”
“南宮少主的好意讓人感動,只是,方便麼?”
“姑娘這話……”
“我剛説過,如今我是個無家可歸的落難之人……”
“我明白了,姑娘不知道,能接姑娘,南宮玉人如捧鳳凰,何幸如之,天大的造化。”
“南宮少主着實令人感動,歐陽小倩焉能不從命。”
“太好了,太好了!多謝姑娘。”南宮玉人猛然一陣興奮,急急轉臉向白倫:“白倫,還不快去套車來。”
白倫恭應一聲就要走。
歐陽小倩叫住了白倫,道:“南宮少主這是幹什麼?”
“南宮玉人願以香車恭迎鳳駕。”
“南宮少主,歐陽小倩不是閨閣弱質,也不敢當,跟少主邊走邊説話,豈不是好!”
“這……怎麼敢勞動姑娘玉趾……”
“南宮少主要再這麼客氣,我就不好去打擾了。”
南宮玉人忙道:
“恭迎不如從命,全依姑娘,全依姑娘!”
霍地轉臉:“帶路!”
白倫忙恭應,帶着那六個急行去。
南宮玉人轉過臉來欠身擺手,瀟灑異常:“姑娘請!”
“南宮少主請!”
歐陽小倩嫋嫋邁一蓮步,四婢緊跟在後。
南宮玉人上前一步,跟歐陽小倩起個並肩。
他小心翼翼,但也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説邊走邊説,其實歐陽小倩一路上並沒有説什麼話。
南宮玉人也沒有在意,能邀得美人別業小歇,又能跟美人走個並肩,他已經很知足很知足了。
“南宮世家”的別業不遠,片刻工夫之後就到了,挺安靜,挺幽雅的一個所在,沒有圍牆,修竹為牆,北方沒有竹子,這些修竹硬是從南方移植來的,一片庭院,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南宮玉人水榭裏待貴客,眼前是一泓碧水,盈身是修篁迎風,令人心曠神怡。
賓主坐定,幾種名貴的水果已端上來。
引人注目的是荔枝,“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不知道這桌上荔枝,是不是經過快馬傳送。
閒聊了幾句,吃了幾顆荔枝。
南宮玉人話轉正題:
“姑娘剛才説無家可歸……”
歐陽小倩道:“南宮少主可知道,北邊的‘金’邦完顏氏,派遣‘敢死軍’潛入中原了?”
南宮玉人遲疑一下:
“有這種事?我不知道。”
“南宮少主應該想得到,完顏氏意欲何為?”
“南宮玉人愚昧,姑娘明教。”
“完顏氏的意圖,自是覬覦我大宋朝錦繡河山。”
南宮玉人神情震動:
“是麼?”
“不想家父竟然跟他們有來往,我一氣離家,所以落難江湖,無家可歸。”
“原來如此,姑娘不必落難江湖,也不愁無家可歸,只要姑娘願意,此地就是姑娘的家……”
“南宮少主的好意,我怎麼能太打擾?”
“姑娘不要客氣,我剛説過,能接姑娘,南宮玉人如捧鳳凰。”
“少主還沒有稟知南宮伯父……”
“不必,我還做得了這個主。”
“我也怕少主惹人蜚短流長……”
南宮玉人雙眉陡揚:“誰敢?”
眉宇間倏見殺氣,煞威懾人。
歐陽小倩還待再説。
南宮玉人道:“姑娘就不必再説什麼了,恕我就擅自做主了。”
他立召來白倫,吩咐準備住處,白倫挺能辦事,領命而去,沒一會兒就來回報,説把小樓收拾好了。
南宮玉人又陪着歐陽小倩去看住處。
“歐陽世家”、“南官世家”,都是武林中的大家,“南宮世家”的別業還錯得了?
南宮玉人倒是沒多打擾,命準備香湯給貴客沐浴,並讓貴客歇息。
一切吩咐過,南宮玉人下樓走了。
看看沒別的人了,一名婢女道:“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南宮玉人輕易就落進了手掌心裏。”
“只能説趕巧了,他正好在這兒。”
“姑娘看,‘南宮世家’是不是……”
“我察言觀色,完顏氏只怕同時向這武林四大世家伸手了,我應該想得到,他們不會放過那一個,只掌握了武林四大世家,就等於掌握了天下武林。”
“四大世家難道都這麼糊塗?”
“但願不是,不過看情形咱們恐怕要失望。”
“姑娘,四大世家還缺什麼?”
“以一般人的眼光看,他們應該知足了,但是以他們自己看,他們還缺一樣……”
“什麼?”
“權位。”
“那咱們……”
“不要急,一步一步來。”
“南宮玉人會聽您的麼?”
“你們已經看見了,是不?”
的確,南宮玉人真如捧鳳凰一般。
“只是這麼一來……”
“為朝廷,為百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是不?”
那名婢女沒再説話。
歐陽小倩香湯沐浴,四婢也梳洗過後,日落西山,已是黃昏時分,南宮玉人親自來請,晚宴已經擺上,席設水榭。
水榭的夜景特別美,令人流連不忍去。
這一席晚宴直吃到初更過後,撤了席,又在水榭喝茶。
面對美景,歐陽小倩讚歎不已,她道:“‘歐陽世家’也有別業,可不如‘南宮世家’這座別業,這那裏是人住的地方,簡直是神仙居處。”
南宮玉人道:“姑娘喜歡?”
歐陽小倩道:“我又何止喜歡。”
“那麼姑娘在此多住些時日。”
“南宮少主真讓人感動。”
“姑娘應該還記得,南宮玉人的心意不只如此。”
“南宮少主想必是指三年前南宮伯父提親事!”
“家父回來説,姑娘一口回絕了。”
“當時我還小。”
“姑娘現在已經夠大了。”
“長大一點更知道該如何擇偶了。”
“但不知姑娘如何擇偶?”
“至少要志同道合。”
“敢問姑娘的志跟道?”
“少主,我為什麼無家可歸,落難江湖?”
南宮玉人微微一怔:
“這就是姑娘的志跟道?”
“我不願妄自菲薄,我不是俗脂庸粉,凡事看得起我的,都是因為我不是俗脂庸粉,是不?”
南宮玉人點了頭,他不能不點頭:“姑娘説得是。”
“這麼説少主也看得起我?”
“我何止看得起姑娘!”
“少主是説……”
“三年前曾經求親,姑娘還不知道我的心?”
“我知道少主的心,只不知道少主跟我志同道合否?”
南宮玉人雙眉一揚,毅然道:
“敢説跟姑娘志同而道合!”
“少主最好三思。”
“姑娘怎麼説?”
“我要先問問少主,‘南宮世家’跟‘金’邦的‘敢死軍’是不是有來往?”
南宮玉人遲疑了一下:
“那是我家,不是我。”
“請少主答我問話。”
南宮玉人點了頭,輕微的點了一下:“是有來往。”
“那麼少主願跟我交往,能跟我交往麼?”
“我説過,那是我家,不是我!”
“少主,我是為什麼無家可歸,落難江湖的?”
“我明白了,姑娘是要我……”
“少主沒有明白,不是我要少主如何,而是全在少主自己。”
“姑娘……”
“所以我要少主三思,一點都不要勉強。”
南宮玉人忽然揚眉:
“我已作三思……”
歐陽小倩叫道:“少主!”
南宮玉人沒有説下去:“姑娘……”
“少主先不要作答覆。”
“為什麼?”
“事關重大。”
“事關重大?”
“少主不但要捨棄眼前的一切,還要起而跟南宮伯父對抗。”
“姑娘不只是離家麼?”
“家父曾經説過,只要出‘歐陽世家’大門一步,就不承認我這個女兒。”
南宮玉人臉色一變:
“這麼説,姑娘什麼都沒有了,甚至不是‘歐陽世家’的人了。”
“除了這四個貼身侍婢,我一無所有‘歐陽世家’的一針一線我都沒要。”
南宮玉人沒有説話。
“我知道這很難抉擇,所以我不要少主現在作答覆。”
“那麼……”
“少主盛情,留我多住兩天,只要在我走前,少主作出決定就可以了。”
“走?”
“無論少主作出什麼樣的決定,我總是要走的,差別只在少主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這倒是!
南宮玉人沒有説話。
回到了小樓,卸了妝,四婢又為歐陽小倩準備了香茗,樓頭憑欄而坐,涼風徐來,身邊盡是風吹修竹聲!
歐陽小倩不由嘆道:
“這兒真是比‘歐陽世家’的別業強多了。”
那名婢女道:“姑娘喜歡,就在這兒多住兩天。”
“不要忘了,咱們是來幹什麼的。”
“婢子斗膽,提起這,婢子倒覺得您讓南宮玉人知道得太多了。”
“怎麼説?”
“他不像您,能毅然割捨一切。”
“是麼?”
“還有,讓他知道您什麼都沒有了,也不是‘歐陽世家’的人了,婢子怕他會起壞心。”
“你是怕他乘人之危!”
“是的。”
“你們都不如我瞭解南宮玉人。”
“姑娘星説……”
“不要讓我説,你們看着吧!”
那名婢女沒再説話。
歐陽小倩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那名婢女忙道:
“婢子惹姑娘生氣了?”
歐陽小倩微搖頭:
“不是的,我是想,不知道燕少俠他們怎麼樣了?”
那名婢女口齒啓動,欲言又止。
歐陽小倩道:“你想説什麼?”
“婢子不知道當説不當説?”
“我跟你們名雖主婢,實則情同姐妹,尤其現在,更是同甘苦,共患難,還有什麼不當説的!”
那名婢子應了一聲道:“婢子斗膽,認為你跟燕少俠雖然認識不久,緣僅數面,可是您對他……”
她住口不言,沒説下去。
歐陽小倩神色如常:
“他是我所見的頭一個,恐怕也是最後一個,我敬佩他。”
“可是您現在對南宮玉人……”
“怎麼樣?”
“婢子是説……您懂婢子的意思。”
“那不衝突!”
“不衝突?”
“是的,不衝突。”
“婢子不明白?”
“春蘭,我生在‘歐陽世家’,我有這麼一位父親,我的命運已經註定了。”
歐陽小倩的神色依色如常。
叫春蘭的婢女道:
“婢子還是不明白?”
“你將來就會明白了。”
春蘭看了看歐陽小倩,沒再説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