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夜色裏,燕翎跟路英往京城飛馳。
燕翎沒有全力施為,否則路英跟不上。
山坳已經遠在身後了,燕翎道:“兄弟選上這位陸大人,一定有兄弟的道理。”
路英道:“京裏的人誰都知道,陸大人是位忠臣,不少人都怕他。”
“怕他!”
“他做起事來鐵面無私,誰都不買帳。”
“那就好。”
路英轉了話鋒:“燕大哥,剛才賈姑娘沒提,我也沒好問,那白姑娘,就這麼算了?”
看來,他有他的心眼兒。
燕翎沉默了一下才道:“也就是這樣了。”
“這位白姑娘,倒是難得。”
“兄弟是説……”
“公私分明,都到了這種地步了,還不願讓燕大哥救她。”
燕翎道:“所以我才把她當朋友。”
“當朋友歸當朋友,燕大哥不是也公私分明?”
他倒是深知燕翎。
“理應如此,我是怎麼責別人亂臣賊子賣國的?”
的確,倘做不到公私分明,那跟賣國沒什麼兩樣。
路英道:“讓人擔心的是,恐怕她吃罪不輕。”
燕翎道:“我認為他們那們六王爺不會真拿她怎麼樣。”
“怎麼?”
“此時此地,她是個不可缺的人。”
“那就好。”
路英似乎鬆了一口氣。
燕翎道:“兄弟,剛你説賈姑娘沒提,你也沒好問。”
“是啊?”
“這麼多人呢!為什麼只她沒提你不好問?”
“燕大哥!”路英轉過臉來望燕翎:“恕我直言,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兄弟是説……”
“我怕賈姑娘不高興。”
“為什麼怕她不高興,她又為什麼不高興?”
“燕大哥……”
“兄弟,你自作聰明。”
“不,燕大哥!”
“不?”
“燕大哥,難道你自己一點都沒有覺出來?”
“兄弟,我不瞞你,我覺出來了。”
“這不就是了麼?”
“只是,兄弟,不對!”
“不對?”
“聽了沒有,我叫她什麼?”
“小妹呀!”
“沒錯,我一直拿她當妹妹。”
“她可不是一直拿燕大哥你當哥哥。”
“我知道。”
“燕大哥,賈姑娘是個很不錯的姑娘。”
“我知道。”
“燕大哥既然知道,為什麼不……”
“兄弟,你不會不懂,這種事不能勉強。”
“燕大哥跟賈姑娘沒緣份。”
“或許吧!”
“燕大哥,別是因為那位白姑娘?”
燕翎心頭震動了一下,一時沒能説上話來。
“是不是?燕大哥!”路英接着又是一句。
燕翎遲疑了一下:“兄弟,我不知道該怎麼説?”
“不知道該怎麼説,那就是!”
似乎可以這麼説。
燕翎沒説話。
“燕大哥,這是開不了花結不了果的。”
“兄弟是説……”
“她是咱們敵邦的人,同樣的,咱們也是她敵邦的人,她們‘金’邦容不下咱們,咱們這兒也容不下她。”
路英實話實説,這幾句話聽得燕翎心神連震,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兄弟,只要不説,誰也不知道她是‘金’邦人。”
“可是,燕大哥,你明白,是她能留下來,還是你能上‘金’邦去?”
明擺的,都不能,因為他跟白素貞都不能不要自己的邦家。
燕翎又説不出話來了,而且他為之心神震顫。
“可惜!”路英道。
燕翎還是沒説話。
“我知道,她是少見的奇女子,我也知道,她對燕大哥一往情深,要是能成,那真能流傳一段佳話,只是,可惜……”
燕翎還是沒説話,他心裏夠難受的。
“燕大哥,我為你……”
燕翎説了話,有點忙不迭地:“兄弟,別説!”
“燕大哥,你是個奇男子,應該挺得住。”
“謝謝兄弟,你覺出我挺不住麼?”
“造物也真弄人。”
“往往如此,不只對我,否則古來沒那麼多令人一掏同情之淚的憾事。”
“還真是……”
燕翎沒説話。
“燕大哥,賈姑娘覺出來了。”
“兄弟怎麼知道?”
“不然她不會連提都不提那個白姑娘。”
燕翎為之默然,賈秀姑的確沒提沒問。
“燕大哥,別怪賈姑娘。”
“不會的,我怎麼會怪她?”
“她已經夠可憐了。”
燕翎又沒説話,這叫他説什麼?他自己又何嘗忍心?想到這,他心裏為之刺疼。
“燕大哥打算怎麼辦?”
“什麼?”燕翎一時沒明白。
“我是説對賈姑娘,將來!總會到這一天的。”
燕翎沉默了一下才道:“我還沒想到……”
他還真是沒想到。
“我看燕大哥是不敢想。”
燕翎心頭猛一震,還真是,路英真是看透了他,半響,他道:“兄弟,你認為我應該怎麼辦?”
“燕大哥,我要是知道,我就是神仙了。”
的確,誰知道誰就是大羅神仙。
燕翎一顆心往下沉。
“我倒是有主意,不過明知道燕大哥不會聽我的。”
燕翎忙道:“兄弟,何妨説話?”
“燕大哥,我還知道,心裏有你的不只這兩位”
“兄弟……”
“燕大哥,你的事這些人還有不知道的?除非是傻子,要不就是裝傻,否則一聽就知道,而那位歐陽姑娘就是一個,對不對?”
燕翎又一次心神震動。
“燕大哥,我要是你,我就要賈姑娘……”
燕翎一怔:“怎麼説,你……”
“燕大哥,賈姑娘是個好姑娘,也最適合你,你仔細想想看,是不是?”
燕翎沒説話,所以不知道他想了沒有,也不知道他的回答是“是”,還是“不是”。
“燕大哥……喲!到了。”
路英收勢停住,燕翎也忙停住。
可不,眼前黑忽忽的一座大宅院。
大宅院是大宅院,可沒有亭台樓榭,有的只是一般普通的屋宇房舍,樹倒是不少,東一片茂密枝葉,西一片茂密枝葉。
燕翎道:“這就是那位陸大人的府邸?”
路英道:“不錯。”
“看這座府邸,這位陸大人倒像個好官。”
“但願我沒提錯了人。”
“兄弟,亂臣賊子應該只是少數幾個,否則大宋朝早完了。”
“但願別讓咱們碰上那少數幾個。”
“真説起來,碰上也沒有什麼不好。”
“怎麼?”
“碰上一個少一個。”
路英一怔,旋即道:“這倒也是!”
“走吧,咱們進去吧!”
燕翎要騰身,路英伸手攔住:“燕大哥,你進去,我不進去了。”
燕翎微怔道:“怎麼?”
“這不是等閒事,這裏也不是等閒地方,我怕壞事。”
“兄弟,別這樣。”
“真的,燕大哥!”
“兄弟,這裏不是等閒地方,可是別把這裏的人都當成不等閒的人。?
“怎麼?”
“宅院就在眼前,咱們倆站這兒説了半天的話,要是這裏的人不等閒,他們是不是早該有人現身了。”
路英呆了一呆,道:“真的,不是燕大哥提,我還沒發覺……”
“所以兄弟只管放心大膽跟我進去。”
“好吧,我聽燕大哥的!”
燕翎騰了身,路英跟着騰起。
兩個人落身在後院一處瓦面上,因為這當兒只有後完裏有燈光。
後院的燈光也只有一處,它不在上房屋,它在東邊廊下。
燕翎凝聽,聽不到任何動靜,他道:“怪了,怎麼沒聽見有動靜,也不見有明暗崗哨。”
路英道:“可不!”
的確,兩個人都沒發現森嚴的禁衞,這是怎麼回事?
路英又道:“這樣的官怎麼會不沒禁衞?是佈署的好,還是……”
“兄弟,咱們或許看不見,可是應該所得見。”
“別是裝置了什麼機關消息,不用人當值巡夜。”
燕翎道:“兄弟緊跟着我。”
他先掠了下去,直落東廊下。
路英緊跟着掠下。
沒有動靜,什麼動靜都沒有,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閃身挨近透燈光的那間屋,門窗都沒關,看得清清楚楚,是間簡單書房,簡單歸簡單,但是窗明几淨,透着典雅。
燈下,一個清瞿青衣老人,正坐在書桌後批閲什麼。
只他一個人,再沒有第二個人。
燕翎指了指老人,探詢的望路英。
他是問老人是不是那位陸大人?
路英會意,搖搖頭。
燕翎也明白了路英的意思,這搖頭不是表示不是,而是表示不知道。
本來嘛!路英那兒見過這麼一位大臣?
燕翎遲疑了一下,打手勢示意路英,要路英跟他進去,然後他閃身進了門,路英跟了進去。
清瞿老人許是聽見動靜了,但是他沒抬頭,只聽他道:“誰叫你們來打擾我的,告訴過你們,沒叫你們不許來打擾……”
敢情他把燕翎、路英當成了他府裏的人。
燕翎跟路英停在了老人的書桌前,燕翎道:“敢問可是陸大人?”
清瞿青衣老人猛抬頭,是該抬頭了,他府裏的人絕不會有此一問,抬起頭當然也就看見了燕翎跟路英,他一怔,只是一怔:“你們是……”
燕翎又問:“敢問可是陸大人?”
清瞿青衣老人微點頭:“不錯,老夫正是。”
燕翎道:“這麼晚了,大人還沒有安歇?”
清瞿青衣老人道:“老夫還有要公沒有處理。”
“大人府裏為何不見禁衞?”
“老夫府裏從來不設禁衞,仰不愧,俯不怍,要禁衞何用?”
原來如此。
路英讓來找這麼一個官,應該沒有錯。
燕翎怔了一怔:“大人令人敬佩。”
路英沒説話,可是從他的眼神跟神色可以看出,他深有同感,而且他也放了心,鬆了一口氣。
清瞿青衣老人淡然道:“好説,為人理應如此,現在可以告訴老夫,你們是什麼人了吧!”
燕翎道:“理當奉知,大人或許知道草民,草民姓燕,單名一個翎字。”
清瞿青衣老人目光一凝,雙眉揚起:“老夫聽説,最近有一個朝廷緝拿的殺官欽犯姓燕。”
燕翎道:“不瞞大人,那正是草民。”
清瞿青衣老人顏色不變,甚至坐在那兒動都沒動:“原來如此,難不成你是來殺老夫的?”
“草民不敢,其實草民殺的也不是官。”
“你殺的不是官?”
“草民殺的是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
“正是。”
“想必你有説辭。”
“草民有。”
“老夫想聽聽你的説辭。”
這位陸大人的確不同於一般的官,換個人還會聽什麼説辭?不是早嚇癱了就是早叫人了。
“這也正是草民甘冒大不韙來見大人的道理所在。”
“這不算什麼大不韙,百姓隨時隨地都可以見官。”
“大人益發令人敬佩。”
的確,這樣的官還真是少見。
皇上身邊有這樣的官,皇上也應該是位有道明君。
“説你的吧!”
“草民遵命,大人知道‘金’邦?”
“你是説白山黑水間的‘金’邦!”
“正是!”
.如何?”
“大人可知道,‘金’邦派了一支‘敢死軍’潛來中原?”
“敢死軍?”
“他們隨時可以犧牲一已之性命。”
“原來如此,他們派這麼一支‘敢死軍’潛來中原,意欲何為?”
看來這位陸大人對“金”邦這支“敢死軍”,是一無所知。
“當然是覬覦我朝錦繡江山。”
清瞿青衣老人神情震動:“有這種事?”
“草民所殺的亂臣賊子,就是與他們勾結,陰謀賣國。”
“當真?”清瞿青衣老人神情再次震動。
“事關重大,草民不敢無中生有,血口噴人。”
“你能不能説得詳盡些?”
“草民遵命!”
燕翎從發現“金”邦的敢死軍開始,一直説到他義父自絕。
靜靜聽畢,清瞿青衣老人站了起來:“有這種事,朝廷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他説朝廷一點都不知道,應該是可信的。
“大人明鑑,就是那這亂臣賊子知情不報。”
“這也正是你為什麼殺他們的道理所在。”
“正是。”
“年輕人,朝廷自有王法。”
“大人,以草民的義父為例,做百姓的還能信任那一個官?”
清瞿青衣老人一時沒説話,想必他也認同燕翎的話,沉默了一下,他才道:“你來找老夫,恐怕也是碰運氣。”
“草民這位兄弟説大人是位好官,不過沒見大人之前,草民仍不敢十分相信。”
“要是老夫也跟你殺的人一樣呢?你是不是也要殺老夫?”
“事實如此,草民不願否認。”
“你可有證據?”
“證據?”
“不錯,證據。”
“大人……”
“年輕人,你説的老夫都知道了,但是老夫在朝為官,不能空口説白話,必得有證據才能上奏,否則老夫豈不是欺君?”
燕翎一時沒説出話來。
“你剛不是説,有一張自供狀……”
燕翎道:“是的,那張自供狀由草世的義父攜上京城……”
“交給了‘兵馬司’了麼?”
“草民不知道。”
“可還在你義父身上?”
“草民也不知道。”
“你回去看看,要是在你義父身上,你馬上送來給我。”
“大人,‘金’邦有人潛來中原,總是事實。”
“年輕人,王法不禁他邦人士前來我朝。”
“可是他們是來……”
“年輕人,那要證據,所以老夫跟你要那張自供狀。”
“草民這就回去找!”
燕翎抱拳欠身。
清瞿青衣老人抬了手:“年輕人,等等!”
“大人有什麼吩咐?”
“可否讓你這位同伴回去找?你留下。”
“大人的意思是……”
“老夫要把你拿下!”
燕翎、路英都一怔,燕領道:“大人……”
“在你沒把證據呈你老夫之前,你仍是殺官欽犯,老夫理應該把你拿下。”
“這……”
“只要取來證據,老夫馬上放你,難道老夫做得不公平?”
“那倒不是,只是……”
“年輕人,老夫知道你的感受,只是,老夫若是就這麼放你走,那是老夫知法犯法,難不成你讓老夫知法犯法。”
“草民不敢,只是……”
“難不成你信不過老夫?”
“那也不是……”
“要是到時候你發現老夫跟他們一樣,老夫也未必困得住你,是不是?”
“這……”
“年輕人,你不必多説,老夫也不打算多説,你要是不願意,只管走,老夫也自知留不住你。”
燕翎遲疑了一下:“大人若是信得過草民,草民送這位兄弟出去,馬上回來。”
路英忙叫:“燕大哥!”
“兄弟,什麼都不要説。”
路英還要再叫。
“兄弟!”
路英沒再叫。
清瞿青衣老人道:“年輕人,你只管去。”
這表示他信得過燕翎。
“去吧!兄弟。”
路英欲言又止,隨即轉身出去了,燕翎跟了出去。
剛上一處屋頂,路英道:“燕大哥,你怎麼能答應?”
燕翎道:“兄弟,這位陸大人是位好官。”
“就算他是位好官,你也不能答應。”
“兄弟……”
“燕大哥,要是萬一咱們看走眼了呢?”
“那也不要緊,他留不住我。”
“燕大哥,真説起來,咱們不怕看走眼,只怕咱們看對了,他真是個好官。”
“兄弟,這話怎麼説?”
難怪燕翎聽不明白,原本找的就是好官,怎麼如今反倒怕碰上好官呢?
路英道:“燕大哥,萬一老人家身上找不到那張自供狀,怎麼辦?”
燕翎還沒有多想,道:“那只有實話實説……”
“燕大哥,這不是實話實説不實話實説的事,找不到那張自供狀,不能證明‘金’邦敢死軍的陰謀,也不能證明燕大哥你殺的是亂臣賊子賣國賊,這位陸大人他就要拿你治罪,燕大哥,到那時候,你怎麼辦?.
燕翎呆了一呆,道:“兄弟是説,他是個好官,鐵面無私,絕不循情。”
“他是個好官,燕大哥你能讓他為難?”
燕翎明白了,路英的顧慮沒有錯,他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燕大哥……”路英叫。
燕翎説了話:“兄弟,我已經答應了。”
不錯,像他這麼個人,已經答應的事絕沒有反悔的道理。
“可是,燕大哥……”
“到時候再説吧!”
這時候,燕翎他也只好這麼説了。
路英還叫:“燕大哥……”
燕翎道:“兄弟,時候不早了,快去吧!陸大人還等着呢!”
路英欲言又止,終於什麼都沒説,長身飛射而去。
路英走了,燕翎飄身落下,回到了陸大人的書房,清瞿青衣老人仍坐在書桌後:“你那位弟兄走了?”
燕翎道:“是的。”
清瞿青衣老人深深看了燕翎一眼:“你不失為一個信人!”
“應該的。”
“從這一點看,你的話可信。”
“謝謝大人。”
“只是官裏的事講究證據,不是老夫一個人説你可信就行了。”
燕翎沒説話,他能説什麼,他只希望路英能在老人家身上找到證據。
只聽清瞿青衣老人又道:“年輕人,你説你的義父號‘聖手仁心’?”
燕翎道:“是的。”
“老夫聽説過,據老夫所知,你的義父是當今武林中的第一人。”
“謝謝大人,他老人家的確是。”
“可惜了,可惜了!”從清瞿青衣老人臉上的神色可以看出,他是真惋惜。
燕翎忍不住心裏一陣悲痛,也升起了一股怒火殺機:“大人,只要值得,他老人家會含笑瞑目的。”
清瞿青衣老人微點頭:“老夫懂你的意思,你的義父不會白白犧牲。”
“多謝大人。”
“年輕人,不要謝老夫,老夫愧不敢當,你若是謝老夫,老夫又該謝誰?”
燕翎沒有説話,他對這位陸大人,又多認識了一層。
只聽清瞿青衣老人又道:“年輕人,你的家呢?你的家住那裏,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大人,草民是個孤兒,從小跟着義父長大。”
清瞿青衣老人“哦!”地一聲道:“原來你是……所以你成了一個江湖人。”
“大人,草民的義父只是半個江湖人。”
“何謂半個江湖人?”
“草民的義父也是半個莊稼人。”
“老夫明白了。”清瞿青衣老人點了頭:“閒雲野鶴,淳樸恬淡!令人羨煞,只是,年輕人,你義父是個老人,你卻還年輕。”
燕翎明白清瞿青衣老人的意思,道:“大人,草民跟草民的義父一樣,淡泊名利……”
清瞿青衣老人截了口:“有這麼一身絕學,難道你不覺得可惜?”
“大人,草民父子隨時為朝廷效力。”
“江湖人總讓人覺得隔道一層。”
燕翎口齒啓動,欲言又止。
清瞿青衣老人深望燕翎:“或許官裏有些人讓你失望。”
“事實如此,草民不願否認。”
“年輕人,那只是少數幾個,歷朝歷代都有,沒有他們,怎麼顯得出忠良?倘若因為有他們而讓人失望,還有誰來為朝廷效力。”
燕翎沉默了一下:“草民不能不承認,大人説的是理,只是,人各有志……”
清瞿青衣老人一抬手:“不急,你可以慢慢考慮。”
燕翎道:“多謝大人。”
清瞿青衣老人沉默了一下,轉了話鋒:“你那位弟兄是不是該來了?”
算算時候,路英是該折回來了。
燕翎道:“應該快了!”
“你這位弟兄,他又是什麼人?”
燕翎立即介紹了路英這幫弟兄。
聽畢,清瞿青衣老人道:“原來他們跟你所説那被害的兩位都是弟兄,都是忠肝義膽的義士。”
“大人,他們當之無愧。”
話聲方落,夜空裏傳來幾下彈指甲聲,燕領道:“大人,草民那位弟兄回來了,請容草民去看。”
清瞿青衣老人道:“你只管去!”
燕翎閃身出去了,上了那處屋頂一看,路英可不正站在那兒,他道:“兄弟回來了。”
路英道:“燕大哥,沒找着。”
“怎麼説?”
“那張自供狀不在老人家身上。”
燕翎心頭震動:“怎麼會,老人家不會輕易交出那張自供狀的。”
“會不會老人家自絕以後,讓他們搜去了。”
“兄弟,你是説‘兵馬司’!”
“對,就是‘兵馬司’,也只有‘兵馬司’。”
燕翎道:“不無可能。”
“燕大哥,要是落在了他們手裏,恐怕……”
路英沒説下去。
燕翎知道他要説什麼,沉默了一下:“我去告訴陸大人。”
他要下屋。
路英道:“燕大哥,陸大哥跟賈姑娘都來了。”
燕翎為之一怔,收勢停住:“他們來幹什麼?”
“找不着那張自供狀,他們兩位怕燕大哥你……”
燕翎知道陸順跟賈秀姑怕什麼,道:“他們人呢?”
“在外頭,他們兩位不好進來。”
“走,我去見見他們。”
路英沒再多説,騰身往外飛掠,燕翎騰身跟了去。
路英射落的地方是陸府這座宅院後頭,這兒僻靜,就在這塊僻靜的地方的夜色裏,如今站着一男一女,可不正是陸順跟賈秀姑。
燕翎一射落,陸順跟賈秀姑馬上迎了上來:
“燕兄弟!”
“三哥!”
燕翎也叫了聲:“陸大哥,小妹!”
賈秀姑急急道:“三哥,聽説你答應留在這兒了!”
燕翎應了一聲:“是的。”
陸順接着道:“東西不在老人家的身上。”
這是問燕翎:“你打算怎麼辦?”
燕翎只應了一聲:“我聽路兄弟説了!”
賈秀姑道:“三哥,你不能往他們手裏送。”
“小妹,這位陸大人不是他們。”
“都一樣,如今他們那一個我也信不過。”
其實這也難怪。
“我知道,只是小妹你不用操這個心。”
“三哥,你叫我怎麼能不操這個心?陸大哥跟我一樣,他這不也來了麼?你在他們手裏怎麼辦?我們這些在外頭的人又怎麼辦?”
“小妹、陸大哥,我會看情形,情形要是不對,我不會讓他們困住我。”
“三哥,説什麼我也不會讓你留在這兒。”
“小妹,我説過,我會看情形。’
“三哥非要留在這兒?”
“這位陸大人是位好官,我不能讓他為難。”
陸順道:“這位陸大人不只是位好官,還是位高明官。”
燕翎道:“陸大哥這話……”
“別的官,多少人都奈何不了兄弟,他一句話兄弟就留下了,不費吹灰之力。”
路英脱口道:“真的!”
燕翎沒説話,他能説什麼,陸順説的是實情實話。
賈秀姑瞪大了一雙美目:“陸大哥一語驚醒夢中人,這裏頭會不會有詐?”
陸順忙道:“我不是這意思,可是會不會有詐,這我就不敢説了。”
路英他道:“燕大哥,防人之心不可無。”
燕翎沒説話,以他跟這位陸大人接觸至今,他不想信這裏頭會有詐,可是他不願意説出來,因為那得跟賈秀姑辯,同時他也不願把話説得滿,究竟是如何,很快就會知道了。
他不説話,賈秀姑可不容他不説話,只聽賈秀姑叫:“三哥!”
燕翎説了話,他道:“你們都放心,我會小心應付的。”
賈秀姑道:“三哥還是非留下不可?”
“我已經答應了,怎麼能反悔?”
“那好,我跟三哥一起留下。”
“小妹,不要胡鬧!”
“三哥,我説的是真的。”
“小妹……”
“三哥,你有沒有想想,那張自供狀找不着,他們就會認定你殺官,殺官是什麼罪?你怎麼辦?留在他們手裏於事無補啊!”
“我知道。”
“不只於事無補,你能讓他們定你的罪麼?”
“當然不能。”
“這就是了,到那時候,你不是照樣得脱身。”
“那時候脱身,跟現在不留下不同,至少我沒有言而無信。”
“三哥,你怎麼聽不明白,萬一到時候你脱不了身呢?”
“我想不出他們憑什麼困得住我?”
“不能不防啊!你比老人家怎麼樣?”
“老人家是自己困住了自己。”
“你就能知道,自己不會困住自己?”
燕翎沒説話,他為之心頭震動,他還真不敢説,就拿眼下來説,這位陸大人一句話説留住了他,雖不是他自己困自己,那又有多少的差別?
只聽賈姑娘又道:“三哥,你就聽聽我的。”
燕翎説了話,而且説得很堅決:“不,小妹,你聽聽我的,你跟陸大哥、路兄弟都聽聽我的,既然我已經答應了,就讓我留下,讓我看看以後的情形。”
“三哥,以後的情形不看也知道,這位陸大人,他會把你送交該送交的衙門,由他們定你的罪。”
“小妹,不管怎麼説,我不會讓他們動我。”
“三哥,我剛怎麼説的?老人家不比你強多了?”
“小妹,我剛也説過……”
“我不管,只你留下,我就要跟你一起留下。”
燕翎一指點了出去,賈秀姑應指面倒,燕翎扶住了她,把她交給了路英:“兩位帶她回去,好好看着她。”
陸順道:“燕兄弟……”
“陸大哥,我想信我的決定沒有錯,請放心,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會珍惜我這有用之身。”
陸順點了頭:“好吧!我們聽你的,只是你可千萬要……”
“陸大哥、兄弟,你們放心就是。”
陸順、路英沒再説什麼,架着賈秀姑飛騰而去。
望着三個人不見,燕翎也進宅院回了書房,清瞿青衣老人仍在那兒坐着,而且仍那麼平靜安祥:“是不是你那位兄弟回來了?”
“是的。”
“他怎麼沒進來?”
“他已經走了。”
“你説的那張自供狀,拿來了麼?”
“沒有。”
“沒有?”
“那張自供狀不在草民義父身上。”
“知道在那裏麼?”
“不知道。”
“想過沒有?可能在那裏?”
“以草民看,可能在‘兵馬司’。”
清瞿表衣老人沉默了一下:“你可知道,沒有證據就不能證明誰跟‘金’邦的敢死軍勾結,也不能洗刷你殺官的罪嫌。”
“草民知道。”
“你還會進來見老夫……”
“草民已經答應過大人。”
“你不怕老夫拿下你,定你的罪?”
“那就全在大人了。”
“你有沒有想過,你若是讓王法定了罪,就只有死,沒有活路。”
“草民知道。”
“你不覺得可惜?”
“只要清除亂臣賊子,只要盡逐‘金’邦敢死軍,草民死不足惜。”
清瞿青衣老人輕拍了桌子:“你讓老夫敬佩,只是,證據!你要有證據……”
“草民找不着那張自供狀,江湖人行事不必證據,反正草民已背了殺官罪,不如草民以自己的辦法辦完剩下的事……”
清瞿青衣老人驚聲道:“年輕人,萬萬不可。”
“大人……”
“老夫給你三天工夫去找那張自供狀……”
“大人……”
“三天之後你再來見老夫……”
“若是能找到那張自供狀?”
“老夫保你洗刷殺官罪名,清除亂臣賊子,盡逐‘金’邦‘敢死軍’。”
“若是還找不到那張自供狀?”
清瞿青衣老人沉默了一下:“老夫只有以殺官治你重罪。”
“亂臣賊子跟‘金’邦‘敢死軍,呢?”
“年輕人,那就沒有亂臣賊子與‘金’邦‘敢死軍’了。”
的確,是理,可是,不是事實。
燕翎沒説話。
“年輕人,到那時你還操什麼心?”
不錯,到那時他是個死罪,只有死路一條,人都死了,還操什麼心?
“大人……”燕翎叫了一聲。
“年輕人,到那個時候,讓別人操心去吧!相信還有不少的你呀!”
燕翎心神為之猛然震動,一時沒能説出話來。
的確,到那個時候,人都已經死了,還能操什麼心?世上也不是沒有像他燕翎一樣的人,他的這些朋友,像陸順、路英、賈秀姑,甚至歐陽小倩他們,不都是麼?
沉默了半天,燕翎也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了一下,然後他才又説了話:“這麼説,沒有證據,大人就不辦了。”
“年輕人,不是老夫不辦,老夫是不能辦。”
燕翎要説話,可是又不知道該説什麼。
清瞿青衣老人接着又道:“年輕人,官裏不比江湖,江湖可以不管那多,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所以才有‘俠以武犯禁’的説法,而官裏做事,必得以王法為依據,這你知道麼?”
燕翎微點頭:“草民知道。”
“朝廷這麼多衙門,這麼多官,只老夫一個人辦不了事,若是沒有證據,老夫的話誰肯信,朝廷不信老夫的話,老夫什麼也辦不了啊!”
這位陸大人説的絕對是實情,絕對是理,可是讓人總覺得有點怪。
所謂怪,也就是一顆心往下沉,也就是失望。
燕翎又沉默了一下,然後他點頭:“草民明白了……”
“你明白了?”
“是的。”
“那就好,你去吧!”
燕翎沒再多説,應了一聲道:“草民告辭。”
他閃身出去了。
燕翎出了陸大人的書房,他沒有馬上走,沒有馬上離開陸府,他掠上那處屋頂之後就停住了,站得高高的,面對着周圍濃濃的夜色,他在想:
以他看,以他的感覺,這位陸大人是位好官,是位忠良沒有錯,只是,他明知道燕翎説的是事實,他仍然堅持沒有證據就什麼都不能辦,難道這就是忠良?忠良跟一般的官又有什麼不一樣?
燕翎絕對是個聰明人,絕對才智過人,但是,現在他有點迷惑。
有一點他很清楚,那就他的一顆心沉得很低,以至他隱隱有透不過氣來之感。
他猛然吸了一口氣,又猛然呼出,好一點了麼?他也説不上來,只見他長身而起,飛射而去。
一轉眼燕翎就不見了,這座陸府又恢復了寂靜,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