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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白素貞沒有説話,顯然她也認為剛才説那句話的時候,她不像她。

    “你承認了?”

    白素貞仍然沒説話。

    “是不是?”

    白素貞説了話:“殿下只在乎屬下承認不承認?”

    “不,你承認不承認已無關緊要,事實明擺在那兒。”

    “那殿下又何必非讓屬下承認不可?”

    白衣年輕人臉上閃過了一陣輕微抽搐:“我究竟那一點不如他?”

    “殿下還是要聽真話?”

    “當然!”

    “真話會傷殿下。”

    白衣年輕人兩眼一瞪:“你説!”

    “殿下那一點都不如他。”

    白衣年輕人臉色陡然一變:“你……”

    “殿下,這只是在屬下眼裏。”

    “我在乎的也只是你!”

    “殿下原諒,屬下不得已。”

    白衣年輕人沉默了一下,臉色也漸趨於正常:“你這種看法,恐怕已經不容易改變了。”

    “不是不容易,是根本不可能。”

    “我忘了,你就是這麼一個人,這才是你。”

    “是的,殿下。”

    “你就是我喜歡的那種……我為你深陷,我為你不能自拔,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甚至願意為你生,為你死,而你卻……”

    “屬下很感動,殿下原諒。”

    “感動?原諒?”

    “我邦女子多得很……”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那隻能説,屬下跟殿下沒有緣份了。”

    “你跟姓燕的就有緣份,兩地相隔千里……”

    白素貞香唇翕動,欲言又止,但她還是説了話:“殿下錯了,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可是你們這叫什麼緣份?人死了什麼都沒有了!”

    “殿下……”

    “忘了?你只是個身犯重罪,只有死路一條的人?”

    “殿下的意思是説,不管屬下了?”

    “那是當然!”

    白素貞忽然笑了:“殿下真現實啊!”

    “我是我,我不是你,也不是聖賢!”

    白素貞又淡然一笑:“其實殿下不必如此,就是屬下能不死,也不可能留在南朝跟他廝守。”

    白衣年輕人一怔,忙凝目:“是麼?”

    “殿下請想,南朝容得下屬下麼?他會要屬下麼?”

    白衣年輕人呆了一呆:“這我倒沒想到,你早就想到了!”

    “是的,殿下。”

    “那你還……”

    “這是沒有辦法,不能阻攔的,人在這時候,都傻,有的人更會為這一股傻感到甜美、滿足,而不是抱怨,不是悔恨。”

    “既然是這樣,那你我……”

    “殿下,屬下就是那有的人之一,既感到甜美、滿足,又怎麼會改變?”

    “你……”

    “殿下原諒。”

    “你的意思是,怎麼樣都輪不着我?”

    “殿下原諒。”

    白衣年輕人突然仰天大笑!

    白素貞為一怔!

    白衣年輕人他笑什麼?怎麼笑得出來?

    這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不,白素貞也知道了,因為他很快的就告訴了白素貞。

    轉眼工夫之後,白衣年輕人停住了大笑,他臉上仍帶着笑意的望着白素貞:“你以為我真會要你?”

    白素貞又一怔:“殿下……”

    “我跟你逗着玩兒的,你怎麼當了真?”

    白素貞定過了神:“是麼?”

    “我得不到你的心,要你的人有什麼用?”

    “屬下沒有想到殿下會這會想。”

    “現在你知道了。”

    “殿下能這麼想,屬下願為殿下賀。”

    “我卻為你感到惋惜。”

    “殿下為屬下惋惜?”

    “像你這麼樣一個人,空有絕代的容貌,空有絕世的武功,年輕輕的就得死了!”

    “殿下不必為屬下惋惜,屬下是罪有應得。”

    “你就不為自己叫屈?”

    “屬下不屈,屬下只有甜美、滿足。”

    白衣年輕人臉色一變:“那你就甜美、滿足吧!”

    他轉身開門出去了,還砰然一聲帶上了門。

    白素貞閉上了一雙美目,嬌靨上的神色是一片泰然、安祥。

    ***

    夜色降臨,這座宅院裏透着幾點燈光。

    兩條人影落在了這座宅院的一處屋頂上。

    那是燕翎跟路英。

    居高臨下,望了望陸大人的書房,書房有燈.光外透,那表示陸大人人在書房。

    燕翎道:“兄弟在這兒等我。”

    路英欣然答應。

    現在找到那張自供狀了,燕翎殺官的罪名可以除掉了,“金”邦“敢死軍”也會被朝廷驅逐,甚至進而消除其他的賣國賊,心情還能不好麼?當然是欣然答應。

    燕翎一個人下去了。

    陸大人府仍然沒有禁衞,書房的門窗也仍然沒有關,燕翎逕自走了進去,至桌前躬身:

    “草民見過大人。”

    書桌後的陸大人抬眼望燕翎:“你仍是從屋上進來的?”

    “是的。”

    “到老夫這兒來,你大可不必如此。”

    燕翎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草民記住了,下次登門求見。”

    “你找到那張自供狀了?”

    “大人怎麼知道?”

    “不然你那有下次?”

    這位陸大人高明。

    燕翎道:“託大人的福,草民確實找到那張自供狀了。”

    他取出那張自供狀,雙手遞上。

    陸大人打開那張自供狀,燈下細看,臉色不住變化,看完,他怒容滿面,砰然拍了桌子:“該死,殺得好!這種亂臣賊子要是不殺,愧對朝廷,愧對百姓。”

    燕翎微欠道:“多謝大人!”

    陸大人抬眼凝目:“這張自供狀,你是在‘兵馬司’找到的?”

    “是的。”

    也差不多了,等於是在“兵馬司”找到的。

    “足證‘兵馬司’也該死……”話鋒忽然一頓,接道:“幸好‘兵馬司’還沒有毀掉這張自供狀,不然你就難洗刷你的罪名了,老夫也得辦一個忠義之士,那會是老夫為官幾十年

    來最大的苦痛。”

    這話似乎……

    不知道燕翎怎麼想,他沒有説話。

    “燕翎,你放心,老夫保證洗刷你的不白!”

    “謝謝大人!只是,草民以為,洗刷草民的不白,倒不頂要緊。”

    “你的意思,是説頂要緊的該是驅逐‘金’邦‘敢死軍’,清除朝中的賣國賊?”

    “是的,草民正是這個意思。”

    “既然已有確鑑罪證,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

    “是,全仗大人。”

    “老夫應該的。”

    “草民是不是可以告辭了?”

    “當然可以,留下你在京的住處,馬上可以走。”

    “大人要草民留下住處?”

    “老夫怕還有什麼事找你,燕翎!在江湖上你是個俠士,俠義之士不會不再管朝廷的事了吧?”

    “只要朝廷有用得着草民的地方,草民隨召隨到。”

    “所以老夫要你留下在京的住處。”

    “草民在京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大人只要有事召草民,只在城門口貼上一紙告示,或在市井間傳話出去就行了。”

    “好吧,你走吧!”

    “草民告辭。”

    燕翎恭謹一躬身,轉身外行。

    像陸大人這麼一個官,值得他躬身,更值得他恭謹。

    騰身到了那處屋上,路英含笑相迎:“燕大哥,怎麼樣?”

    燕翎道:“咱們上路説!”

    兩個人騰身而起。

    ***

    剛打完了三更。

    一燈如豆,白素貞在燈下靜坐。

    有個人推門進來了,又是那白衣年輕人,這回他端個盤子,盤子上一把酒壺、兩個酒杯。

    白素貞仍然靜坐沒動,也沒睜眼。

    白衣年輕人道:“我都到了你跟前了,你會不知道麼?”

    白素貞仍然閉着一雙美目:“殿下還在十丈外,屬下就已經聽見了。”

    “我記得你説過,禮不可廢!”

    “殿下要是講禮,就不該這時候到這兒來。”

    “我是來給你賤行的。”

    白素貞猛然睜開一雙美目:“六王爺要把屬下遣送回去了?”

    “明天一早。”

    白素貞依然平靜、安祥:“這麼快?”

    “夜長夢多。”

    “六王爺跟殿下都錯了,不必任何人救,屬下自己就可以出去,屬下自己不願出去,任何人也救不走屬下。”

    “是麼?”

    “六王爺跟殿下應該信得過。”

    “早走遲走,總是要走,是不?”

    “這倒也是……”

    “不要怪我,我沒有攔我爹!”

    “屬下罪有應得,怎麼會怪殿下?又怎麼敢?”

    “那就好!”

    “殿下怎麼會給屬下餞行?”

    “我一點心意。”

    “屬下不敢當。”

    “怎麼説也是相處一場,你就不要拒絕了。”

    “屬下受之有愧。”

    “也不要這麼説,我都能來給你餞行,你又何心耿耿難釋!”

    “那屬下就謝謝殿下了。”

    “不要客氣,這一刻,希望你把我當朋友。”白衣年輕人放下盤子,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了白素貞:“一時間找不到什麼好酒。”

    “在心意,不在酒的好壞。”

    “説來好笑,咱們這位朋友,官不小,家裏竟一罈好酒也沒有!”

    “他節儉。”

    “會跟咱們做朋友的人,不是節儉的人。”

    “殿下説得好。”

    “湊合喝吧!”

    白衣年輕人舉了杯。

    白素貞道:“小嫦、小娥回來了麼?”

    “回來了。”

    “六王爺有沒有責罰她們?”

    “錯在你,不在她們。”

    “謝謝六王爺!”

    “喝了吧!”白衣年輕人又舉了舉杯。

    白素貞仍沒動:“小嫦、小娥是不是跟屬下一起走?”

    “沒聽我爹説。”

    “萬一她倆不走,還請殿下多照顧她們。”

    “你放心,我自會交待。”

    “謝謝殿下。”白素貞説完了話,舉起杯來一仰而幹。

    白衣年輕人兩眼之中閃過異采,臉上也閃過了抽搐,他也舉杯仰幹。

    白素貞詫異的望白衣年輕人:“屬下不明白,殿下為什麼要喝這杯酒?”

    “給你賤行,你喝了,我怎麼能不喝?”

    “殿下要喝,也應該在屬下之前喝,屬下已經喝了,殿下實在沒有必要再喝了。”

    “你認為沒有必要。”

    “是的。”

    “為什麼?”

    “因為屬下已經喝了。”

    “為什麼你已經喝了,我就沒有必要再喝了?”

    “因為屬下沒有懷疑,殿下不必為取信屬下而喝那杯酒了。”

    “懷疑?取信?你以為我給你喝的是什麼酒?”

    “斷魂酒,倒稱得上餞行。”

    白衣年輕人神情猛震:“你知道……”

    “是的,屬下知道。”

    白衣年輕人驚得失手摔碎了酒杯,他失聲叫:“知道你還喝?”

    “殿下賜,屬下不敢辭。”

    “你……”

    “跟殿下開個小玩笑,其實是屬下自己想死。”

    “我不信,要是想死,你不是沒機會!”

    “那得自絕,如今屬下藉殿下之手死,不是很好麼?”

    “那有什麼分別?”

    “有,屬下遂了殿下的心願。”

    “我的心願?”

    “殿下一定恨屬下!”

    白衣年輕人往後退了一步,驚聲道:“你真是……”

    “已經到這時候了,屬下沒有必要騙殿下。”

    白衣年輕人定過了神:“那麼已經到時候了,我也不瞞你,我不否認我恨你,可也是因為我太喜歡你,我不願意你死在別人手裏。”

    “不管怎麼説,我謝謝殿下。”

    “你謝謝我?”

    “像屬下這樣,就算能命大不死,活着又有什麼意思?不如早一點得到解脱。”

    “你真早就知道……”

    “不然屬下怎麼會託殿下照顧小嫦、小娥?”

    “那麼你也該聽我説了,‘我會交待’。”

    “屬下聽見了,怎麼樣?”

    “你以為我喝的是什麼酒?”

    “這把酒壺應該是把鴛鴦壺,殿下喝的酒跟屬下喝的不一樣。”

    白衣年輕人掀開了壺蓋,把壺送到了白素貞眼前。

    白素貞可以看見壺裏頭,一覽無遺,那裏是鴛鴦壺,分明只是一把普通的壺,她神情猛震,失聲驚叫:“殿下……”

    “現在你知道了,我喝的酒跟你喝的一樣,現在你也知道,為什麼你喝過以後,我還要喝了!”

    “為什麼?殿下!”

    “生不能跟你廝守,跟你一起死,也差可安慰了。”

    “殿下,你上有爹親……”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並不指望我孝順,他也指望不上!”

    “六王爺一定會很傷心。”

    “你錯了,我爹會生氣,他會暴跳如雷。”

    “當時也許,氣過之後呢?”

    “他要是真疼我、愛我,他該高興。”

    “怎麼説?”

    “他這個兒子生不能如願,死總算如了願。”

    “殿下這是何苦?”

    “你又何苦?”

    “屬下?”

    “你不也是生不能如願麼?”

    白素貞神情震動:“殿下……”

    “想想自己,就知道我了。”

    “屬下不知道該説什麼好?”

    “那就什麼也不要説。”

    白素貞沒説話。

    白衣年輕人卻問她:“你不知道該説什麼好!”

    “是的。”

    “你一點也不感動麼?”

    “屬下感動。”

    “為什麼不説出來?”

    “有些事,説不如不説。”

    “我不這麼想……”

    “殿下現在不是已經知道了麼?”

    白衣年輕人沉默了一下:“我有個要求。”

    “殿下對屬下,何言要求?”

    “我想坐在你身旁。”

    “為什麼?”

    “我剛説過,生不能跟你廝守,死……”

    “殿下,不可以!”

    “不可以?”

    “都已經到這時候了,不要讓屬下再傷殿下。”

    “都已經到這時候了,你就不能……”

    “不能。”

    “你説過你感動。”

    “這就是屬下為什麼沒説出口的道理所在。”

    “我還是知道了。”

    “殿下,感動是一回事。”

    “你好狠!”

    “這跟狠不狠無關。”

    “我要是非坐在你身旁不可呢?”

    “殿下,已經到了這時候了,屬下不怕出手。”

    “你……”

    “屬下記得殿下説過,得不到屬下的心,就不要屬下這個人。”

    “你的心如今……”

    “只望早死!”

    “噢?”

    “早死早投生,屬下只盼來世投生南朝。”

    白衣年輕人臉色猛然一變:“你至死還……”

    “要不然屬下何必死?”

    白衣年輕人低下了頭,片刻之後他抬起了頭:“我的時候差不多了,你呢?”

    “屬下還沒有,可能是因為屬下的修為比殿下好一點。”

    “是麼?”

    “殿下,屬下剛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事?”

    “等明天早上,六王爺發現之後,最好儘快撤回去。”

    “為什麼?”

    “到那時候已經沒人能攔燕翎了。”

    白衣年輕人一怔:“你是説他會向我爹他們下殺手?”

    “他一定會。”

    白衣年輕人有驚容:“姓燕的他有重罪……”

    “拿到了那張自供狀,南朝朝廷不會再問他的罪了。”

    “咱們這位朋友,難道護不了咱們?”

    “南朝朝廷拿到了那張自供狀,一定會清查叛臣,到那時候咱們這位朋友自身都難保,他還能護誰?”

    “這我倒沒想到……”

    “但願六王爺能想到。”

    “我爹應該想得到。”

    “就怕六王爺悲痛之餘亂了方寸。”

    “這都是你……”

    “殿下親手毒殺了屬下,這不是懲罰了屬下了麼?”

    “可是對咱們的傷害,卻已經無法彌補!”

    “好好的,誰又叫咱們覬覦人家的錦繡河山?”

    “你……”

    “都到了這時候了,應該可以説句實話了,就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白衣年輕人沉默了一下:“真的,不然咱們也不會到南朝來,你也不會碰上那個姓燕的!”

    他還是真忘不了這件事。

    也難怪,他死是為什麼?

    白素貞沒有説話。

    白衣年輕人道:“我要坐下了。”

    他席地坐下。

    想必是毒酒的藥力已經發作了,他受不了了,支持不住了。

    白素貞還是沒説話,她閉上了一雙美目。

    ***

    轉眼兩三天過去了。

    這兩三天,燕翎那兒也沒去,只偶而在附近走走,賈秀姑從早到晚陪着他,這兩三天燕翎的心情是輕鬆的,但是面對賈秀姑,還是免不了會有一點沉重。

    為什麼會這樣,只有燕翎一個人知道。

    照説,燕翎他可以回去了,他之所以還沒有走,是因為他想知道結果。

    他並不太在意自己的“結果”,他要知道的只是朝廷如何清除賣國賊,如何對付“金”

    邦的“敢死軍”。

    所以陸順還是照常帶着弟兄們進城,為的是打聽結果。

    但是,久久不見結果。

    燕翎有點納悶。

    這一天,燕翎跟賈秀姑正在説話,路英回來了,進來就道:“燕大哥,陸大人找你!”

    燕翎跟賈秀姑站了起來,燕翎道:“城門口貼告示了!”

    路英道:“沒錯。”

    “正好。”燕翎道:“我也正想去見陸大人。”

    “燕大哥着急了。”

    “這麼些日子了,怎麼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燕大哥一定想得到,這種事朝廷一定秘密進行。”

    “這個我知道,只是,秘密進行瞞得了一般百姓,瞞不了你們諸位。”

    “不然,朝廷真要秘密進行,我們也摸不出來,當初打聽老人家落在那個衙門,不就是一個好例子。”

    這倒是!

    燕翎沒説話。

    路英又道:“不管怎麼説,陸大人這不是找燕大哥了麼?一定就是為告訴燕大哥這事。”

    燕翎道:“但願如此了。”

    賈秀姑道:“有沒有説讓三哥什麼時候去?”

    路英道:“沒有,不過恐怕還是得等到晚上。”

    賈秀姑望燕翎。

    燕翎道:“這麼些日子都等了,那在乎多等這一會兒。”

    等是最讓人着急的,不過還是等到了。

    日落西山,陸順跟弟兄們陸續回來了,燕翎帶着路英走了。

    上燈時候到了陸府,仍然在書房見着了陸大人,也仍然是燕翎一個人見他。

    一進書房,燕翎就覺得氣氛不大對,再看看陸大人的臉色,燕翎證實了自己的感覺。

    怎麼回事?

    燕翎欠身見禮:“大人召喚草民?”

    “是的,你坐吧!”陸大人抬了抬手,示意燕翎坐在桌前,今天陸大人的書桌前放了把椅子。

    燕翎沒動:“謝謝大人,大人面前那有草民的座位?”

    “今天你也該坐坐了,從今天起,老夫跟你一樣,是百姓了。”

    燕翎一怔:“大人……”

    “老天已經辭官了。”

    燕翎忙道:“好端端的,大人怎麼……”

    “老夫只能這麼説,道不同不相為謀。”

    燕翎有點明白了,心神震動:“大人……”

    陸大人抬手攔住了燕翎的話:“老夫做不做官,沒有什麼,只是對你,老夫至感歉疚……”

    “草民不敢。”

    “老夫説,只有了那張自供狀,老夫保證免除你的殺官罪,但是老夫沒能做到……”

    燕翎雙眉一揚:“有那張自供狀,朝廷還不認可?”

    “朝廷無法證明,那張自供狀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燕翎臉色一變:“大人,確是……”

    “燕翎啊!人已經死了,無法查證啊!”

    這是實情。

    燕翎沉默了一下:“這也就是説,草民的殺官罪……”

    “不能免除。”

    燕翎沒説話,他氣得一時説不出話來。

    “所以老夫至感歉疚……”

    “不,草民不敢,這不是大人……”

    “跟你當面保證的,是老夫……”

    “可是大人也沒有想到朝廷不認可那張自供狀。”

    陸大人微點頭:“這倒是……”

    “大人,是朝廷之上的那一位……”

    陸大人兩眼猛一睜:“燕翎,你想幹什麼?”

    燕翎沒説話。

    “難道你還想殺官?難道你想罪上加罪?”

    “大人!”燕翎揚起雙眉:“罪上加罪又如何?草民已經不在乎了,朝廷還能讓人死幾回?”

    陸大人一雙老眼瞪得更大:“難道老夫看錯了你?當初你殺官是為朝廷、為百姓,如今你要殺官卻是為自己,該麼?能麼?”

    燕翎道:“大人,草民冤屈……”

    “難道只你一個人冤屈?你的義父冤不冤?屈不屈?以他的能耐,殺官、脱身,是不是更有理由,更易如反掌?”

    燕翎心神猛震,默然未語,這位陸大人説的一點也不錯,他讓燕翎沒説話。

    “不管怎麼説,你絕不能再殺官!”

    燕翎説了話:“草民知道!”

    陸大人神情微松:“老夫知道你是個一言九鼎的人,這老夫就放心了!”

    燕翎沉默了一下:“草民斗膽,以為大人不該辭官。”

    “老夫不該辭官,為什麼?”

    “朝廷之上,像大人這樣的官,本就不多……”

    陸大人又抬手攔住了燕翎的話:“燕翎啊!你那裏知道,他們不但不聽老夫的,反而要老夫緝拿你,老夫只好辭官。”

    燕翎臉色一變:“原來大人辭官是為了草民!”

    “也不全是,老夫也有點心灰意冷。”

    “這些禍國殃民的……”

    “燕翎”

    “大人……”

    “真説起來,他們也不是沒有道理,事關重大,他們的確不能查證,那張自供狀究竟是出自何人手筆?”

    仔細想想,還真是!燕翎沉默了一下:“草民的罪能不能免除,無關緊要,清查賣國賊的事,他們的怎麼説的?”

    “燕翎,他們既然不認可那張自供狀,又那來的賣國賊?”

    可不?燕翎呆了一呆,火往上冒:“那麼,‘金’邦‘敢死軍’……”

    “燕翎,王法不禁異邦人士往來,既不認可自供狀,沒有人賣國,‘金’邦人士往來何妨?”

    燕翎火往上衝:“大人!”

    “燕翎。”

    “這是逼得人殺人!”

    “老夫又何嘗不氣,只是,像老夫剛才説的,想想你的義父!”

    燕翎沉默了一下,把火往下壓:“草民什麼也不説了。”

    “老夫也一樣。”

    “草民告辭了。”

    “打算回家去了?”

    “是的。”

    “還種莊稼去?”

    “是的。”

    “也好,記得老夫還勸過你,為朝廷效力,現在想想,老夫自己都覺得好笑,走吧!回家去吧!老夫也要回鄉去了。”

    燕翎沒有接話,他的心情很沉重。

    “燕翎,你要小心。”

    “大人……”

    “老夫不緝拿你,自有別人緝拿你。”

    “多謝大人,草民省得。”

    “走吧!”

    “草民告辭。”燕翎一躬身,轉身外行。

    “燕翎!”

    燕翎停步回身:“大人……”

    “你不該生在這個時候。”

    “大人保重。”燕翎轉身穿了出去,直上屋頂。

    路英仍在屋頂等他:“燕大哥,怎麼樣?”

    “路上再説!”燕翎騰身而起,路英跟着騰身。

    兩人剛出陸府,四面八方燈光亮起,刺眼,隨聽有人高聲叫:“停住,不然要放箭了。”

    路英也叫:“燕大哥,這是……”

    燕翎沒讓路英多説,拉着他落在了鄰近一處屋面上,往四面八方看,只看得見刺眼的燈光,看不見人,路英又叫:“燕大哥……”

    燕翎道:“我該剛才告訴我你,現在恐怕沒工夫説那麼多。”

    路英一拉燕翎:“燕大哥,咱倆爬下來。”

    燕翎聽了路英的,跟着路英一起爬伏在屋面上。

    路英道:“這樣他們除了上來,否則奈何不了咱們,我料一時半會兒他們不敢冒然上來,有工夫説!”

    想想還是真的,路英不愧經驗老到。

    燕翎告訴他了,路英聽完就叫:“燕大哥,咱們別是上了那位陸大人的當吧?”

    “你是説,他是布好了陷阱才召我採,還裝好人!”

    “對!”

    “不會吧?”

    “燕大哥……”

    “以我看,他們是知道我遲早會來,預行理伏等着我,陸大人也不知道。”

    剛説完這句話,只聽下面傳來一個帶着怒氣的話聲:“是誰在這兒?”

    燕翎一聽就聽出來了,是那位陸大人。

    隨聽另一個語聲應道;“陸大人,下官在此。”是剛才喊着要放箭的那個人。

    “你這是什麼意思?”

    “陸大人,下官奉命緝拿重犯!”

    “為什麼跑到我的家裏來抓?”

    “陸大人明鑑,下官是等他們出了您這陸府,才下令亮燈的。”

    “那有什麼兩樣?”

    “陸大人應該知道,這已經有很大的不同了。”

    “你……”

    “外頭黑,一切動起手來,刀槍也沒眼,陸大人還是快快請回吧!”

    “不行,你不能在我家抓人。”

    “陸大人,下官是奉命行事,再説下官也是執行王法,陸大人就是沒辭官也管不了,何況陸大人已經辭了官了。”

    “你……”

    “陸大人,你要是個明白人,就不該再説下官是在你的府上拿人,這要是讓朝廷知道,對陸大人你可是不大好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

    “陸大人,下官等他們從你府上出來才下令亮燈,已經是幫了陸大人你的忙,也給了陸大人你面子了,來!送陸大人回府。”

    接下來是那位陸大人的驚怒叫聲:“你們敢……放開我,放開我……”

    顯然,陸大人已經被“護送”回府了。

    陸大人原本是何等一個大員,一旦辭了官,也就什麼都完了。

    靜聽至此,燕領才道:“兄弟,聽見了麼?”

    路英道:“該死!差點冤枉了陸大人。”

    只聽剛才跟陸大人説話那人叫道:“姓燕的,是姓燕的麼?”

    燕翎道:“叫我了……”一頓,揚聲:“不錯,正是燕某。”

    “是你就好,現身説話。”

    燕翎要站起,路英伸手拉住:“燕大哥,不能!別上他的當。”

    燕翎道:“兄弟,我還怕這個?”

    真是,燕翎還怕這個?路英道:“燕大哥小心!”他鬆了手。

    燕翎站了起來:“看見燕某了麼?”

    “看見了。”

    “有什麼話,説吧!”

    “你身邊是不是還有個人?”

    “不錯。”

    “不管他是誰,他不是你,朝廷網開一面,讓他走!”

    還不錯,燕翎道:“聽見了麼?兄弟!”

    路英冷笑:“燕大哥,告訴他,好意心領,我不走!”

    “不,兄弟,你走!”

    “燕大哥……”

    “萬一亂箭齊發,我或許可以自保,只怕顧不了你。”

    “燕大哥,你怎麼能信他的。”

    “兄弟是説……”

    “他這個引出一個來殺一個!”

    “兄弟,他沒有必要這麼做,他不會不知道我,他應該知道,放你走,對他只有好處。”

    這倒是,他若傷了路英,那是自找殺身之禍,燕翎絕饒不了他。

    路英道:“不管怎麼説,我絕不走!”

    燕翎道:“你留下來又有什麼意思?你走了以後,接下來我也是走。”

    燕翎的意思是説不打不殺。

    “燕大哥,就這麼算了?”路英聽明白了。

    “陸大人讓我多想想老人家,我得聽他的,再説,眼下這些人也不一定是亂臣賊子。”

    只聽那人又叫:“姓燕的,你聽見了麼?”

    燕翎應聲:“等一等……”一頓,壓低了話聲:“兄弟!”

    路英道:“燕大哥,還是讓我跟你一起走吧!”

    “兄弟……”

    那人大叫:“姓燕的,他到底走不走?”

    路英大叫:“不走!”

    燕翎要攔已經來不及了,道:“兄弟,你真是……”

    那人怒叫:“不走那是你的事,朝廷已經仁至義盡了,姓燕的……”

    燕翎道:“燕某在這兒!”

    “你們已經被團團圍住了,這次説什麼也逃不了了,你是束手就縛,還是要我下令動手。”

    燕翎道:“要是我跟你説我沒有罪,恐怕沒什麼用。”

    “你不失為一個明白人,陸大人説你沒罪都沒有用,何況是你自己説!”

    “那恐怕就要你下令動手了。”説完了這句話,久久沒聽那人説話,也不見動靜。

    路英道:“他不敢冒然派人上來的,射箭也沒有用,看他怎麼辦?”

    “兄弟,我不打算等着看他怎麼辦。”

    “燕大哥要走?”

    “不走等什麼?”

    “燕大哥,怎麼走法?”

    “我説走,你就騰身。”

    “行!”

    燕翎俯身揭了一塊瓦,抖手向那人發聲處打去,只聽下面傳來一聲慘叫!

    燕翎道:“兄弟,走!”一聲“走”,燕翎、路英同時騰身而起。

    那聲慘叫之後,下頭一陣亂,就趁這一陣亂,燕翎跟路英雙雙飛射而去,等下頭髮現不對,人已經不見了。

    燕翎跟路英一口氣奔出了城,出了城,路英忽然道:“燕大哥,等一等!”

    兩個人停子下來,燕翎道:“兄弟,什麼事?”

    路英道:“照陸大人的説法,朝廷是不會管‘金’邦敢死軍這檔子事了,是不是?”

    燕翎痛惜的一點頭:“不錯!”

    路英道:“燕大哥,朝廷不管,咱們管!”

    “兄弟的意思是……”

    “朝廷糊塗,咱們不能任‘金’邦覬覦咱們的錦繡河山,咱們找到他們,把他們趕走。”

    燕翎沉默了一下:“兄弟,這麼些日子了,咱們不是一直找不到他們麼?”

    “燕大哥,只要找下去,我不信找不着!”

    “就算能找到,又如何?王法不禁,朝廷不管,反之我倒是天下緝拿的重犯,到時候他們往官裏告上一狀,官裏緝拿的還是我燕翎,甚至於是你們這些弟兄啊!”

    路英呆了一呆:“會是這樣麼?燕大哥!”

    “兄弟,你想想看是不是?”

    “燕大哥,難道就這麼算了?”

    “陸大人這種官辭官,老人家自絕,祖大哥、侯三哥被害,我則成為天下緝拿的殺官重犯,不算了又如何?”

    路英往空猛揮一拳:“這算什麼朝廷?我看它是氣數盡了,要完了!”

    “走吧!兄弟,這個地方我算待傷心了。”

    “其實,他是不知道白素貞的事,否則他會更傷心,路英低下了頭,沒再説話。”

    回到了那處山洞裏,賈秀如、陸順跟弟兄們都沒睡,都在等兩人回來。

    一見兩人回來,都圍上來問情形。

    燕翎説了,大夥兒聽得個個悲憤,一名弟兄道:“咱們反了……”

    陸順沉聲道:“不許亂説!”

    “我不是亂説……”

    “不許再説了!”

    “大哥,你受得了麼?”

    “我受不了,你們燕大哥怎麼受的?”

    這一句,聽得那名弟兄不説話了,但是他哭了,低下頭哭得很傷心。

    陸順拍了拍他:“兄弟,不用這樣,這就跟爹孃縱有不是,可還是咱們的爹孃,總不能不要的道理一樣。”

    燕翎道:“兄弟,陸大哥説得是!”那名弟兄好點了,哭得沒那麼傷心了。

    陸順望燕翎:“兄弟打算怎麼辦?”

    燕陸道:“我打算回去了,明天就動身。”

    “也好,不過,以我看,兄弟這一路之上恐怕不得安寧!”

    燕翎陡揚雙眉:“他們最好……”他倏然住口不言,沒説下去。

    誰都知道,他是怕刺激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弟兄。

    路英遲疑了一下:“燕大哥,我看你原來住的地方,恐怕也不能住了。”

    燕翎道:“不要緊,那個地方偏僻,不過,真要是不行,到時候再説。”

    哭得沒那麼傷心的那名弟兄,突然又痛哭起來,當然,他是為燕翎悲憤。

    這一哭,哭得大夥兒心情更沉重,更不好受。

    隱隱令人窒息的靜然中,陸順道:“我出去站站,你們誰來?”他出去了。

    這幫弟兄都是聰明人,陸順一出去,路英也出去了,跟着,弟兄們都出去了。

    只剩下燕翎跟賈秀姑了。

    這,燕翎跟賈秀姑還不明白!

    賈秀姑道:“他們讓咱倆説説話。”

    燕翎沒説話,這叫他怎麼説?

    賈秀姑低了低頭:“三哥,你真要回去?”

    “該回去了,不回去又能怎麼樣?”

    “明天就走?”

    “是的。”

    “三哥,我呢?你帶不帶我走?”

    燕翎沉默了片刻。

    “三哥!”

    燕翎不得不説話了:“小妹,你也回去。”

    “就剩下我一個了,回去幹什麼?再説,那兒地近‘金’邦,我能回去麼?”

    燕翎又沉默了一下:“你不回去怎麼辦?”

    “你不能帶我走?”

    “小妹,剛才路英説的話你聽見了,從現在起,我自己恐怕都要居無定所……”

    “我不怕,你走到那兒我跟到那兒,你也不能沒個人照顧。”

    這個“人”,當然是指“女人”,燕翎沒説話,他不是沒話説,而是不好開口。

    “三哥,我知道你心裏只有白姑娘……”

    燕翎心頭一震:“小妹……”

    “難道不是?”

    燕翎不好承認,可又不願否認。

    “三哥,你跟她,能成麼?”

    燕翎仍沒説話,他不能説“能”,又不願説“不能”。

    “明知道不能成……”

    “小妹!”燕翎不讓賈秀姑説。

    “不要緊,三哥,我不求什麼?只要你把我當妹妹就行了。”

    燕翎為之一陣激動,忍不住道:“小妹,你這是何苦?”

    “我説的是實話。”

    “小妹……”

    “真的,你既然心裏沒我,我只好退求其次,求只求能跟着你。”

    “跟着我有什麼好?”

    “三哥,你不是我!”

    “小妹……”

    “三哥,你還要我怎麼説?”

    燕翎沉默了一下,雙眉微揚:“你不用再説什麼了,我説,小妹!明天咱們一起走。”

    賈秀姑真的什麼都沒説,可是她哭了,低着頭,捂着臉,香肩聳動。

    燕翎臉上浮現了不忍色,他的手撫上了賈秀姑的香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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