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
中秋已過,秋風帶着微微寒意,太陽也比夏天提早下山,現在不過申末酉初,天色就已逐漸昏暗下來!
瓜州,這富有詩意的古渡頭,小街上開始有了疏疏落落的燈光!
這是街尾的一家小酒館,門口懸掛了一盞半明不滅的氣死風燈,隨風晃動,木板門只是虛掩着。
裏面地方不大,一共只有五張桌子,而且都有一面靠着牆壁,此刻已經坐滿了人,這些人當然都是沒趕上渡船過江的客官,不然誰會在這裏打尖?
這五張桌子的客人,身份各不相同,坐在門口左首一張桌上的,是三個彪形大漢,每人都有一個長形布囊,分明是刀劍之類的兇器,而且貌相兇戾,大概不會是什麼善類。
進門右首一張桌子,是兩個布販,一胖一瘦,看去約莫四十出頭,生相老實,入門處還放着七八匹花布,用藍布包着。
稍裏兩桌,左首桌上坐的是一個青衫少年,二十出頭,生得劍眉朗目,唇紅齒白,不但貌相俊逸,人也温文有禮,自然是讀書相公了。
右首桌上,是一個單身女子,約莫二十三四歲,穿一套合身青布褲褂兒,頭上用青布包着秀髮,身材苗條,只是皮膚黑了些!
但黑裏帶俏,雖是鄉下姑娘打扮,但可沒有鄉下人的靦腆模樣兒。
再往裏,左首是通道,通向廚房的出入之路,只有右首放了一張桌子,坐的是一個衣衫襤樓,面目黧黑的小子,敢情他自慚形穢,獨個兒坐在最陰暗的角落裏,低着頭,自顧自吃麪。
酒館老闆是個腰背已彎的老頭,頭上戴一頂壓眉氈帽,身上一件藍布夾褂,也起了油光。
他是跑堂兼掌廚,切菜、下面、端酒、倒茶,一個人包辦,自然忙得有些照顧不過來。
“砰!”有人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接着一個粗裏粗氣的聲音,吆喝着道:“喂,老闆,叫你再添三斤酒菜,你是聾子?大爺們吃飽喝足了,還要辦事兒,還不快點?”
這吆喝之聲,不用看,就知道是進門左首那張桌上的客人。
因為只有那張桌子上,圍坐三個壯漢,他這一巴掌,拍在桌上,差點沒把點着的蠟燭,給震倒下來。
這三個壯漢,大塊肉,大碗酒,喝得也差不多了,三張橫向臉,已經綻起了青筋,三個人全已敞開胸襟,胸前露出了茸茸黑毛,大有披兇當風之意。
底堂裏幾個客人,本已對他們兇悍粗獷相貌,感到不安,這一吆喝,更是不敢作聲。
酒館老闆連聲應着:“來了,來了!”
一手捧着酒壺,三腳兩步的從裏面奔出,送到他們桌上,一面陪笑道:“三位客官,真對不住,今晚小店裏多蒙客人照顧,小老兒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怠慢了三位……”
坐在裏首的漢子,敢情就是方才吆喝的那人,一把接過了酒壺,不耐的道:“別嚕嗦了,去,去!”
酒館老闆那敢多説,連聲應“是”,後退不迭那漢子替坐在橫頭和對面兩人面前海碗裏倒滿了酒,然後也給自己倒滿了酒,用三個指頭夾起酒碗,咕嘟嘟的喝了兩口,拿眼望望坐在他對面的漢子。
他對面是一個面上有白麻子的漢子,敢情是他們三人中的老大,朝裏首漢子微微點了點頭。
坐在裏首的漢子倏地站了起來,一隻右腳踏着板凳,目光一抬,目光落到兩個布販身上,冷冷的道:“二位是從西壩來的?”
(西壩在淮陰西北,為淮北鹽商集合之地)
兩個布販聽得機伶一顫,連忙雙雙站了起來,由矮胖的一個陪着笑臉道:“是……是的……,這……這位英雄……”
那漢子攔着道:“大爺叫白鼻狼白勝,不是什麼英雄狗熊。”
“是,是……”
矮胖布販連聲應是,結巴的道:“你老不是英雄,不是……”
白鼻狼道:“你們從淮北一路到江北,沒人動你們一根毫毛,你們可知那是什麼緣故?”
矮胖布販被問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的道:“小的不……不知道。”
白鼻狼乾笑一聲,冷森的道:“你們要弄清楚,江淮地面上不靖,絕不會讓兩頭肥羊跑了幾百里路,連嗅都沒有嗅你們一下的。”
矮胖布販順着應道:“是、是。”
白鼻狼大拇指朝白麻漢子一挑,隨着又是嘿嘿兩聲乾笑,道:“是咱們大哥麻面狼沈老大,老三斷尾狼張超(坐在橫頭的漢子),和兄弟三個一路暗中保着你們下來的。”’矮胖布販聽得十分感激,連連拱手道:“多蒙三位英雄暗中保護,在下兄弟萬分感激……”
白鼻狼冷嘿一聲道:“兄弟方才早已説過,咱們不是英雄,是狼,淮北三狼。”
矮胖布販聽得愈加吃驚,陪着笑道:“知道,知道,小的兄弟經常在大江南北走動,販賣布匹,淮北三狼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
他忽然跟那瘦個子布販遞了個眼色,兩人翻起長袍,從腰間圍着的錢袋裏,掏摸了半天,才掏出五封銀子,和大大小小的碎銀,一齊放在桌上。
仍由矮胖布販陪着笑道:“小的兄弟多蒙三位暗中相助,才能一路平安到達此地,這番隆情,小的兄弟無以報答,這是三百兩銀子,給三位聊壯行色,喝杯水酒……”
白鼻狼兩隻包滿紅絲的眼睛,望着他沒有作聲。
矮胖布販臉色尷尬,肌肉好像凍結住了,笑得十分勉強,打着躬,陪笑道:“這點區區之數,實在不成敬意,只能給三位喝杯水酒……”
白鼻狼拿起喝剩的小半碗酒,隨手往矮胖布販臉上潑去,他手勢自然而輕鬆,好像表演一般,潑得矮胖布販一臉水淋淋的俱是黃湯,然後得意大笑起來。
矮胖布販被他笑得毛骨驚然,也忘了臉上濕漉漉的酒水,眯着兩條眼縫,又驚又怕,望着白鼻狼,不由自主往後退下了一步,屏住呼吸,幾乎連大氣都不敢透出來。
白鼻狼笑聲一住,目光更冷,鋒利得像刀一般,盯住在矮胖布販臉上,嘿然道:“淮北三狼一路護送你們到瓜州,就是為了區區三百兩銀子?”
矮胖布販連着躬身道:“當然不是,當然不是……”
他直到此時,才敢用手抹了把臉。
“那很好。”
白鼻狼一手託着下巴,冷冷的道:“咱們明人不説暗話,大爺從淮北跟到此地,為的是你們兩個身上的紅貨,這話夠明白了吧?”
矮胖布販臉如土色,連連拱拱手道:“小的兩個只是小本買賣……”
白鼻狼刷的一聲從布囊中抽出一柄雪亮的鋼刀,往桌上一擱,臉上也登時飛起了一片殺氣,沉喝道:“大爺們沒時間和你們窮蘑菇,你們只要説一句,要命還是要財?”
矮胖布販急得胖臉上有了汗珠,瞧着白鼻狼結結巴巴的道:“你……你這是要謀……謀財害命……”
那瘦高個子布販連忙暗暗拉了他一把衣袖,低聲道:“老二,別説啦,三位英雄跟了咱們三百里路,咱們的底細,人家自然全摸透了,好在這票紅貨,為數不多,總共也不過萬把兩銀子,兩淮地面上咱們經常要走,這次孝敬了他們,出門在外,多交幾個朋友,也是好事,這叫做財去人安樂……”
淮北三狼原也只想在他們兩人身上,弄個三五千兩銀子,這回聽説有上萬兩銀子,自然喜出望外。
矮胖布販只得點點頭道:“老大既然説出來了,我何老二那有二話?只是這趟淮北,咱們算是白跑了。”
瘦個子布販道:“這也算不了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三位英雄高抬貴手,咱們不在瓜州賠上老命,已經夠幸運了。”
白鼻狼嘿然笑道:“不錯,咱們淮北三狼,做買賣一向沒留過活口,不過你們兩個還算識相,咱們也不妨破個例,就讓你們活着回去。”
兩個布販猶如聽了皇恩大赦,沒口的稱謝、這回可不敢怠慢,兩人各自掀起長袍,從錢袋兩邊暗袋裏掏摸了一陣,才顫抖着雙手,各人掏出一大把珠寶,一串串的放到桌上。
白鼻狼久走江湖,兩道眼光,比刀還鋒利,他自然看得出來,這一堆珠寶,他們只是從錢袋兩邊的暗袋掏挖出來的,錢袋中間的一隻大口袋,顯然還裝得鼓騰騰的,沒掏出來。
他看得只是暗暗冷笑,問道:“你們身上的紅貨,全在這裏了?”
矮胖布販連連點頭道:“是、是,全在這裏了。”
白鼻狼打鼻孔裏重重哼了一聲,伸手朝他錢袋中間一指,説道:“這裏面是什麼?”
矮胖布販臉色一變,打着躬,陪笑道:“不瞞你大英雄説,這是小的兩人的血本……”
白鼻狼笑的很陰沉,冷嘿道:“你們這叫不見棺材不流淚,還不一起拿出來?”
矮胖布販望望瘦個子,為難的道:“老大,他們……這不是要了命麼?”
瘦個子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三位英雄既然要看,咱們還是拿出來的好。”
矮胖布販愁眉苦臉的道:“但……但拿出來了,會要命的。”
白鼻狼獰笑道:“不拿出來,也會要命的。”
“是、是!”矮胖布販口中應着,但應得有些無可奈何,右手掀起長袍,左手五指發顫,緩緩的朝錢袋中間伸去,一面望着瘦個子布販,説道:“老大,還是你的先拿出來吧!”
瘦個子布販動作較快,伸手一摸,就從錢袋裏摸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包,雙手迅快打了開來,然後畏畏縮縮的走上一步,“篤”的一聲,隨手放到桌上,陪笑道;“小的身邊只一對了。”
布包很陳舊,裏面包着的可並不是稀世珍寶,那是一對八寸來長的黑黝黝的鐵筆。
白鼻狼臉色驟然一變,驚愕的道:“一對鐵筆……”
矮胖布販那雙左手適時從錢袋中伸出,緩緩送到白鼻狼面前,眯着眼縫,陪笑道:“小的是五隻鋼爪,大英雄要不要?”
他就是不説,白鼻狼也看清楚了,矮胖布販左手五個手指上,套着五隻鷹爪似的鋼指甲,爪頭還隱隱泛着藍光,分明淬過劇毒,這時他五指勾動,已經緩緩的送到白鼻狼胸口!
白鼻狼終究在江湖上闖蕩了多年,就算沒有見過聽總聽人説過,兩人這一取出鐵筆。鋼爪,心頭猛然一沉,不由沁出一身冷汗,口中嘶聲道:“鐵筆、鋼爪,要命販子!”
淮北三狼的老大麻面狼沈九,本來只是坐着喝酒,任由老二做買賣,這回他剛夾起一塊豆腐乾,送到嘴裏。來不及嘴嚼,一口囫圇吞了下去,趕忙走上一步,朝兩個布販連連拱手道:“在下兄弟有眼無珠,不識二位俠駕,方才多有冒犯之處,還望二位大俠恕罪。”
矮胖布販依然眯着眼縫,搖手笑道:“沈老大,你説得太客氣了,咱們兄弟不是什麼大俠,是販子,要命販子。”
麻面狼聽他口氣不對,心頭禁不住直冒冷氣,鐵筆、鋼爪,要命販子,當然不是什麼大俠,這兩人一向在北方”做買賣,心狠手辣。
自己淮北三狼,比起人家來,只是他們腳底下的三隻螞蟻,人家只要用一根手指,就可要了自己一條性命!
麻面狼沈九在淮北地面上,縱然小有名氣,平日也算得是一方的蛇頭,(地頭蛇的頭兒)但此刻可顧不得許多了,突然雙膝一屆,跪了下去,口中説道:“二位大俠高抬貴手,小的兄弟有眼不識泰山,大人不記小人過,就饒了小的兄弟吧。”
矮胖布販依然諂笑道:“三位大英雄這話就不對了,何老二方才不是説得很明白了麼,這東西拿出來,會要命的,可是三位卻非要咱們兄弟拿出來不可,咱們兄弟這兩件傢伙,出必傷人,如今這可如何是好?”
麻面狼、白鼻狼、斷尾狼口中齊聲説道:“大俠饒命。”磕頭像搗蒜一般。
矮胖布販指指桌上珠寶,笑道;“看來三位大英雄是要命不要財了,何老二那就不客氣先收起來了。”
他把一大堆珠寶,一起收入錢袋之中。
瘦個子布販敢情有些看不過去,轉臉道:“老二,這樣罷,憑這三塊廢料,也污了咱們兄弟的傢伙,我看還是讓他們自己了斷,各斷一掌,放他們走吧。”
矮胖布販陪笑道:“你老大説出來的話,何老二幾時還過價,只是便宜了這三條狼狗。”
瘦個子布販喝道:“淮北三狼,你們聽着,碰上要命販子的人,可從沒有過活口,李老大隻是衝着你們方才答應讓咱們活着離開這句話,現在也破例讓你們活着回去,但每人都得留下一隻手掌來,這話你們總聽得懂吧?”
遇上要命販子,沒要去命,這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麻面狼磕了兩個頭,道;“多謝兩位大俠不殺之恩。”
只聽酒館老闆“嗬”了一聲,急急忙忙的奔出來,雙手連搖,説道:“客官慢來,這個使不得。”
麻面狼鋼刀將落未落,手勢不覺為之一停。
酒館老闆接着陪笑道;“客官們原諒,小老兒在神前許過願,手底從沒流過血,就是小老兒滷的雞鴨,都是人家殺好了,洗淨了才送來的,這位客官,要自斷手掌,那就得流血,所以小老兒斗膽,想請這位客官到店門外砍去,砍下手掌,血淋淋的,就不能再進入小店來了。”
胖矮布販臉色微沉,説道:“掌櫃的,這規矩是誰立的?”
酒館老闆彎着腰,連連陪笑道:“小店的規矩,自然是小老兒立的了。”
瘦個子布販雙目之中閃過一絲異芒,忍不住問道:“若是客人們不遵守你的規矩呢?”
酒館老闆淺笑道:“那怎麼會呢?不看佛面看金面,客官不看小老兒的面子,也得看在神的面上。”
他説話之時,用手輕輕往裏首抬了下。
裏面是一道板壁,上面貼着一張被煙薰黑了的畫像,畫的是手執鋼鞭,神態威猛的趙元壇,邊上蹲一頭黑虎。
畫像下面還放着一對銅製的燭台,和一具瓷香爐,這證明酒館老闆真還虔誠的供奉着神像,不然,他敢對要命販子這樣説話?
瘦個子布販連眼也沒抬一下,自然也沒看到板壁上貼着的神像,只是冷冷的道:“咱們在你店裏了斷過節,神也管得着麼?”
酒館老闆依然陪笑道:“客官們既然還在小店裏,神自然管得着了。”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有人“噗哧”輕笑出聲!
這笑聲一聽就知發自女子,只有女子才會抿着嘴唇,發出噗妹的笑聲來。酒館裏,只有一個女的,那自然是坐在中間右首桌上的那個單身女子了。
笑聲市出,接着響起又嬌又脆的聲音,説道:“鐵筆、鋼爪,二位大俠,這麼大的名氣,自然見多識廣了,怎麼連人家老闆供的是什麼神,都認不出來麼?”
你別看她青布包頭,像個鄉村女子,這一開口,光聽她口氣,就不大平凡。
鐵筆李北魁(瘦個子布販)猛然抬頭,目光掠過青衣女子,轉到了裏首的板壁中央。
他原是久走江湖之人,經人拿話一點,立時想到了一位昔年名震江湖的人物黑虎神趙光鬥,心頭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雙手抱拳,朝酒館老闆連連拱手道:“在下兄弟不知老人家就是黑虎神趙前輩,言語多有冒犯,還望前輩恕罪。”
酒館老闆聽得一怔,連忙還禮道:“客官快別如此,小老兒供的是財神爺,還是今年年初五,送財神的送來的,小老兒就把它貼在上面,初一、十五、記得就上上香,這位財神爺可也真靈,今年小店賣酒生意,硬是比去年要好……”
他嚥了口口水,陪着笑,跨上一步,續道:“你老莫聽那小娘子説笑,小老兒可不是什麼黑虎神。”
鐵筆李北魁那肯相信,回頭朝淮北三狼喝道:“既是趙前輩開了金口,你們自斷一掌的懲罰,也就免了,還不快滾?”
淮北三狼連聲應“是”,麻面狼身為老大,抱抱拳道:“多謝趙老爺子。”
話聲一落,三個人立即轉身往外奔去。
坐在店堂角落裏的襤樓小子,一直自顧自低頭吃麪,方才淮北三狼和要命販子這場真真假假的精彩好戲,他連頭都沒抬過一下。
這回淮北三狼一走,他也急着要走,放下面碗,從懷裏掏出幾文制錢,往桌上一放,急匆匆朝酒館門外衝了出去。
酒館老闆盯了他一眼,搖搖頭,從肩頭取下抹布,收起麪碗,自顧自抹着桌子,年紀老了,行動自然而然顯得蹣跚。
鐵筆李北魁怎麼也看不出這老頭會有武功,會是昔年名震江湖的黑虎神趙光鬥!
本來嘛,僅憑人家供着一張財神爺的畫像,就把人家認作黑虎神,豈不太牽強了?
以鐵筆鋼爪要命販子這塊字號,説是看走了眼,錯把馮京當馬涼;傳出江湖,更是笑話。
因為李北魁話已出口,只好將錯就錯,放了淮北三狼;但他心中兀是有些嘀咕!
趁酒館老闆正在抹桌之時,暗暗取了一小塊雞骨,用中指扣着,朝他後肩彈去。
他只是存心試試對方,出手當然不會太重,但彈出去的雞骨,卻甚是快速。
那知酒館老闆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抹桌子也並不認真,只是馬馬虎虎的抹了一把,就算了事。
李北魁彈出的一小塊雞骨堪堪射到,他已慢吞吞的轉過身去,這一轉身,雞骨就順着他肩頭擦過,無聲無息的落到地上。
酒館老闆渾是未覺,又把抹布往肩頭一搭,獨個兒往裏行去。
李北魁試了一手,依然沒有試出結果來,心裏越想越覺窩囊,不覺攢攢濃眉,望了他老二鋼爪何伯通一眼。
何伯通(矮胖布販)對他老大的脾氣,可摸得熟透熟透,酒館老闆既然不承認就是黑虎神,但這件事兒,可是坐在裏首的小娘子説的。
他緩緩站起身,蹩了過去,走近桌角,就眯着兩條眼縫,笑了笑,拱手道:“這位小娘子請了。”
青衣女子一張黑裏帶俏的臉蛋,不禁一紅,連忙欠了下身,嬌聲道:“不敢當、何爺找上奴家,想必有什麼見教了?”
何伯通真像個買賣人,臉上總是掛着笑容,和氣生財,十分隨和依然拱着手説道:“在下兄弟一向都在北方,這次還是初到江淮,方才多承小娘子指點。”
青衣女子嫣然一笑道:“我也是從北方來的,所以方才一聽到二位大俠的名號,就很熟悉,指點二字,奴家就擔當不起,但這裏老闆供的是黑虎神趙元壇,奴家可早就認出來了。”
她這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編貝的牙齒,配着她黑裏俏的鵝蛋臉,就更顯得嫵媚動人。
何伯通精神一振,低聲問道:“小娘子認識黑虎神趙光鬥趙前輩,你説他就是這裏的掌櫃?”
青衣女子抿抿嘴,嗤的輕笑道:“何爺纏夾到那裏去了,奴家幾時説過認識黑虎神來着?”
她眼波一溜,接着道:“奴家方才只當二位大俠沒看清楚這裏老闆供的是趙財神爺,才出聲提醒二位一句,可不知道江湖上也有一位趙財神爺。”
趙光鬥,外號黑虎神,並不是武財神,她不是江湖上人,難怪纏夾不清了。
但光棍眼裏不揉沙子,她是在故意裝傻,何伯通豈會看不出來?口中呵呵一笑,問道:
“小娘子從北方來,不知從前在那裏聽到過在下兄弟的賤號?”
青衣女子笑了笑,指指身旁竹籃,説道:“奴家一向是在京裏八大胡同賣花的。”
京城八大胡同進出的人,龍蛇雜處,她聽説過鐵筆鋼爪要命販子的名頭,那就並不稀奇了
何伯通問道:“小娘子往何處去?”
賣花娘子瞟了他一眼,低着頭道:“何爺這般追根問底,莫非懷疑奴傢什麼了,奴家老家住在揚州,這回是探望我娘來的。”
何伯通呵呵一笑道:“小娘子家在揚州,就用不着經過這裏,對麼?”
賣花娘子笑容微斂,輕哼道:“何爺果真懷疑起奴家來了,我舅舅可住在鎮江,奴家難得回來一次,去探望舅舅,這又那裏不對了?”
何伯通心中暗道:“這丫頭口齒伶俐,看來並不簡單。”
心念方動,還沒開口,突見一條人影,踉蹌從門外奔入。
這人雖然步履踉蹌,但掀簾閃入,身法甚是快捷,人影一晃,已經奔到店堂裏面。
他正是方才緊跟着淮北三狼身後出去的那個衣衫襤樓的黑小子。
此時只見他左肩,右腿兩處衣衫,已被鋒利刀鋒劃破,鮮血還從他衣衫上不停的滲出。
敢情和什麼人經過一番搏鬥,喘息未停,一腳走到角落上,一言不發,席地坐下,一手從腰間掏出一個小瓶,傾出藥粉,敷在傷口之上。
賣花娘子側過臉去,俏聲問道:“小兄弟,你怎麼又回來了?”
黑小子愛理不理,伸手指指門外,説道:“你去問他們吧!”
説完,緩緩的閉上眼睛。
敢情他流血過多,急需休息,但這句“去問他們”,聽得在坐的人,一頭霧水,深感摸不着頭腦。
就在此時,但見簾門掀處,淮北三狼你扶我,我扶你,搖搖晃晃的走了進來。
他們不但三柄鋼刀,全都丟了,而且三個人全都衣衫割裂,渾身是血,每人身上幾乎都有十來處刀傷,這一走進店堂,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個個往地上坐了下來這一情形,不用説,準是那黑小子追出去向三人尋仇,在外面經過一場兇狠的拼搏,落了個兩敗俱傷。
那黑小子年紀不大,能力搏淮北三狼,只要看三狼的傷勢,比他要重得多,可見這小子手底下並不含糊。
賣花娘子俏生生的站起身來,攢攢柳眉。説道:“你們這是何苦呢?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動刀子呢?這般血淋淋的嚇不嚇人?”
她俏目一轉,又落到了矮胖布販何伯通的身上,説道:“何爺,二位身上,大概不至於沒帶着刀創藥吧,咱們總不能見死不救,快拿出來,奴家給他們上藥。”
何伯通如奉綸音,連忙應道:“有,有。”
忙不迭的從腰帶錢袋裏,掏出一個藥瓶,雙手遞了過去。
賣花娘子接過藥瓶,細心的替三人上了刀創藥。要命販子的刀創藥,果然靈效,立時止住了血,自然也止住了痛。
麻面狼望望賣花娘子,有氣無力的道:“多……多謝……姑娘。
“不用謝。”
賣花娘子聲音嬌柔,但埋怨着道;“瞧你們三個大男人,還和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現在可好,四個人鬧得血淋淋的兩敗俱傷,這有什麼好?”
“不,不是他……”
麻面狼臉色蒼白,忽然現出了驚怖之色,抬手指指門外,説道:“是……外面……”
他似乎驚駭過度,説到外面,臉上肌肉就僵住了,再也説不出話來。
鐵筆李北魁突地站了起來,走近過去,問道;“外面什麼?”
麻面狼喘息道:“是,是……上死……神……”
李北魁問道:“你看到死神?”
麻面狼道:“沒……沒有看到。”
李北魁道:“你們如何負傷的?”
麻面狼稍微定了定神,説道:“刀,那是一柄沒有人拿的刀。”
李北魁冷冷一曬道:“沒有人拿的刀,也能傷人?”
麻面狼連連點頭道:“能、能,小的兄弟,就是被那把刀所傷。”
李北魁道:“那你們如何知道他是死神呢?”
麻面狼臉上白麻子一陣輕微的抽搐,似是餘怖猶存,想了想道:“那是飛刀出現之前時,有人説的。”
李北魁道:“他説了什麼?”
麻面狼道:“那聲音很怪,好像在空中飄蕩,忽東忽西,聽不出來自何方,他説……他説……”
這回賣花娘子也急了,問道:“他説什麼呢?”
麻面狼道:“他説:死神所至,雞犬不留……”
李北魁“嚇”的笑道:“好個雞犬不留,在他刀下,連你淮北三狼只不過負了幾處刀傷,還配稱什麼死神?”
就在他話聲甫落,只聽酒館門外傳來一個低沉得有如幽靈般的聲音,叫道:“李……
北……魁……你……給……我……出……來……”
聲音果然飄飄忽忽,而且有氣無力,好像女巫叫魂一般,聽來甚是陰森,使人不期而然打心底油生怖意!
小酒館裏所有的人。都聽得聳然動容,連那穿青衫的讀書相公,也變了臉色。
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這是事實,誰也不能否認其事。
白鼻狼駭然道:“老大,是他!”
麻面狼身軀發顫,喃喃的道:“來了。來了!”
鐵筆李北魁翻起長衫,重又取出方才已經收好了的一對鐵筆,嗔目喝道:“何方朋友,裝神作鬼,算得了什麼?”
那飄忽聲音依然拖長着聲調,陰森而緩慢的叫着:“李……北……魁……你……給……
我……出……來……”
李北魁大笑道:“出來就出來,李老大難道還會怕你不成?”
何伯通道:“老大……”
李北魁大聲道:“走,老二,鐵筆鋼爪,縱橫江湖,難道怕了區區裝神弄鬼之人不成?”
雙筆一分,大踏步朝門外走去。
何伯通因老大走了出去,也只得跟了出去。
小酒館裏所有的人,目光幾乎全跟着兩人身影,朝門外投去。
賣花娘子急忙過去,一手撩起布簾,掛到了簾鈎之上,這一來,所有視線,就不至於被布簾擋住了。
門外夜幕低垂,一片昏暗,較遠之處,還是看不大清楚,大家只看到李北魁,何伯通兩條人影,走出去數丈遠近,還不見有何動靜。
李北魁突然住足,大喝道:“李某已經出來了,爾是何人,還不現身與李某相見?”
他喝聲極響,但那飄忽聲音卻闃然無聲。
只聽李北魁又大聲道:“李某既然敢出來,豈是怕事之人?”
那飄忽聲音依然闃然無聲。
李北魁忽然狂笑道:“好,好,李某倒要瞧瞧閣下有些什麼伎倆?”
他大踏步循着小街轉了彎。
何伯通緊跟他身後,也轉了彎,這一轉彎,兩個人的身形,就在夜色中消失。
這一情形,又看得大家暗暗驚奇不止!
大家沒聽到飄忽聲音説話,只有李魁北一個人忽而大喝,自言自語的説了幾句,就奔行而去,豈非是中了邪?
淮北三狼雖然每人身上都有幾處刀傷,但中的既非要害,流血已止,痛楚已失,也就掙扎着站了起來。
只是鋭氣已失,垂頭喪氣各自回到了原來的座位上坐下。
麻面狼伸手拿起酒碗,一聲不響悶悶的喝了一大口酒。
這時坐在角落裏的黑小子,忽然睜開眼,説道:“他們跑不遠的。”
賣花娘子眼角一溜,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黑小子兩眼一翻,説道:“我自然知道。”
賣花娘子道:“那你倒説説看?‘’
她聲音柔美,使人聽了好像非回答不可。
黑小子看了她一眼,才道:“他們不讓這裏的人出去。”
坐在賣花娘子對面桌上的青衫相公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忽然問道:“那是為什麼呢?”
賣花娘子輕輕的源了他一眼,好像心裏在説:“你也説話了。”
黑小子聳聳肩道:“誰知道?”
賣花娘子展齒一笑道:“你不是説你知道麼?”
她笑的時候,就露出一排雪白如玉的牙齒,顯得十分嫵媚動人!
黑小子道:“我只知道他們不讓這裏的人出去,為什麼,我怎麼知道?”
正説之間,突聽一陣“當”“當”兵刃擊撞之聲,由遠而近,傳了進來!
黑小子忽然咧嘴一笑道:“他們被逼回來了。”
賣花娘子舉目望去,夜色之下,果見兩條人影,正從小街轉彎角上,緩緩往後退來。
追擊過來的是一道矯着游龍的刀光,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盤空下擊。
兩人奮力封架,還是抵擋不住,被逼得手忙腳亂,步步後退,往酒館門前退了回來。
現在,大家都可以看到了,逼着鐵筆、鋼爪要命販子來的,是一個瘦高人影,他和兩人的距離,至少還在一二丈開外,但一道耀目刀光,卻直在兩人頭頂盤旋。
李北魁一雙鐵筆,揮舞如飛,才勉強封住對方刀勢,讓何伯通先退,自己也慢慢的往後退來。
那瘦高人影越逼越近,現在大家可以清楚了,這人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長袍,雙袖極為寬大,青面獠牙,貌相猙獰,一望而知他臉上戴着一個青銅面具。
賣花娘子低啊一聲道;“他是虎倀敖無忌!”
青衫相公好奇的問道:“虎悵敖無忌是誰?”
賣花娘子嫣然笑道:“他就是黑虎神手下的殺手。”
青衫相公聽得好奇的道:“殺手,什麼是殺手呢?”
“啊喲!”賣花娘子輕輕白了他一眼,嬌聲道;“你這人,連殺手都不懂,殺手,就是專門替他主子殺人的人,現在總該懂了吧?”
青衫相公被她説後俊臉一紅,拱手道:“多承姑娘指教。”
何伯通已經退到酒館門首,敢情大家都在睜大眼睛瞧着他們。
鐵筆。鋼爪要命販子,在江湖上少説也闖蕩了一、二十年,如果這樣不堪一擊,與淮北三狼又有什麼分別,一、二十年的英名,豈非從此丟盡?
他就因大家瞧着他們,這般狼狽的被逼回來,這台可坍不起,口中突然大喝一聲,一團身形,疾發如鳥,左手一探,迎着那道刀光抓去。
你別看他胖得臃腫不堪,這一躍當真捷如飛鳥!
這是拼命的舉動,但他左手五指戴着鋼爪,不懼刀得,這一着自然出乎瘦高黑衣人的意外,但聽“嗒”的一聲,正在盤空劈擊的一柄飛刀,被他抓個正着,隨着往下一沉。
大家這才看清原來那柄飛刀柄上,連着一根極細的練子,發刀攻擊,全由細索操縱。
瘦高黑衣人沉喝一聲:“豎子找死!”
左手大袖抬處,又有一道銀虹,電射而出,朝抓住飛刀的何伯通當頭劈落。
這真是説時遲,那時快,何伯通抓住飛刀,要落未落,身子還未落地,要待躲閃,也無法躲閃。
李北魁沒想到他老二會突然不顧一切,冒險去抓對方飛刀,看得心頭不由大吃一驚,再待出手,已嫌不及。
賣花娘子看得忍不住驚出啊聲。
就在這幹鈞一發之際,但聽“當”的一聲,劈向何伯通的飛刀,被震得向瘦高黑衣人倒飛回去。
瘦高黑衣人一下把飛刀收入袖中,尖喝道:“什麼人?”
只聽一個蒼勁聲音説道:“老夫。”
隨着話聲,但見一個青袍老人緩步走了過來。
李北魁、何伯通趁機退下,他們兩個同樣衣襟割裂,有兩三處刀傷,滲出血來。
瘦高黑衣人兩道炯炯目光,直注對方,冷聲道:“閣下如何稱呼,阻撓在下行事,不覺多事麼?”
青袍人嘿然道:“老夫不想看到爾等在這裏行兇。”
突聽有人壓低聲音説道:“你老莫非是淮揚大俠渾老爺子?”
一條人影,宛如鬼魅一般,突然欺到青袍人身後,伸手之間,手掌輕悄無聲,印上後心。
瘦高個子黑衣人同時怪笑一聲,雙抽一抖,從他大袖中飛出五六道刀光,朝青袍人當面電射襲到。
這兩人前後夾擊,發動都快,青袍人雙目乍睜,沉喝道:“鼠輩敢爾!”
左手衣袖迎着飛刀揮出,同時連頭也沒回,右手往身後拍出一掌。
但聽一陣嗆嗆輕響,他拂出的一記衣袖,把五六柄飛刀,一起卷飛出去。
右手往後拍來的這一掌,雖然並未回頭瞧上一眼,但卻和欺到他身後的人,手掌迎個正着,“啪”的一聲,雙掌交擊,把那人震退了兩三步。
方才酒館中的人,聽到這人口音,極似酒館老闆,幾乎全都一怔,但這人身法極快,誰都沒有看清。
此時施襲之人被人家一掌震得連退了兩三步,這才看清他不是酒館老闆還有誰呢?
大家方才明明看到他回進後面去的,不知何時,他竟然已在酒館外面了!
賣花娘子輕哼一聲道:“我早就疑心是他了,果然是虎爪孫!”
青衫相公發覺賣花娘子好像知道很多,偏頭問道:“這酒館老闆叫虎爪孫?”
賣花娘子面帶嬌笑,盈盈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他叫虎爪孫無害,是黑虎神的爪牙。江湖上為了方便,就順口叫他虎爪孫了。”
青衫相公欽佩的道:“姑娘真是見聞淵博!”
賣花娘子黑裏俏的臉上,微微一紅,但卻甚是得意,低聲道:“那裏……”
虎悵敖無忌五口飛刀被青袍人一齊卷飛出去,楞了半晌,才道:“閣下好一手鐵袖功,在下領教了。”
青袍人凝立在夜色之中,凜然道:“老夫要爾等立即離開此地。”
虎爪孫無害(酒館老闆)聳着雙肩,陪着笑道:“惲大俠這話,豈不讓在下二人為難麼?”
青袍人道:“你們可是作不了主?這麼説,你們主人大概也來了,他在那裏?”
虎爪孫無害陪笑道:“敝上就在附近,就在附近……”
話聲未落,突聽一聲刺耳的怪嘯,從遠處傳了過來。
賣花娘子微微變色道:“快聽,這是虎嘯!”
青衫相公低聲問道:“你説是黑虎神來了?”
賣花娘子輕“嗯”了一聲,説道:“快別多説。”
嘯聲愈來愈近,也愈來愈響,大有風雲丕變,羣山相應之勢!
嘯聲未絕,風聲颯然,青袍人對面,已經多了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袍人。
不用説他就是黑虎神趙光鬥了,生相果然十分威猛。
青袍人神態從容,緩緩説道:“趙兄也會在此,倒是出人意外之事。”
黑袍人略為抱拳,洪笑道:“惲兄多年不見,也會到這裏來,兄弟同樣深感意外。”
青袍人道:“趙兄縱容手下,在此行兇,渾某未敢苟同。”
黑袍人詫異的道:“兄弟並不知道。”
他兩道虎目。精光熠熠,朝虎爪孫無害,虎倀敖無忌二人投去,問道:“可有此事?”
虎爪孫連忙欠着身道:“回主人的話,事情是這樣,屬下因今晚在小店飲酒的人,頗有可疑之處,所以暗中囑咐敖兄,如有離店,就把他們逼回來,也好先了解這些人的身份和來意,當然不會傷他們性命。”
黑袍人口中“唔”了一聲,回頭朝青袍人道:“惲兄聽清楚了,兄弟手下並無傷人之意。”
青袍人道:“如此甚好,趙兄現在可以帶他們離開此地了。”
黑袍人臉上微有怒意,但瞬即隱去,沉聲問道:“惲兄此話怎説?”
青袍人平靜的道:“淮揚地面上,不準有人行兇,趙兄最好帶他二人離去。”
黑袍人聽到這裏,突然仰首狂笑一聲道:“惲兄之意,是要兄弟離開江淮地面麼?”
青袍人道:“不錯,趙兄帶着兩個滿手血腥的人從江北到此,江淮人士自然不表歡迎了。”
黑袍人面現鬱怒,沉嘿道:“兄弟尊重你揮兄是淮揚大俠,俠名久在江湖,但並不是懼憚你渾兄有什麼驚人之藝,渾兄這話不嫌太過分了麼?”
青袍人冷然道:“這是淮揚地方人士的意思,趙兄如肯賣我渾某薄面,離開此地,大家不傷江湖道義,豈不是好?”
“兄弟不走,就傷了江湖道義麼?”
黑袍人昂首向天,徐徐説道:“渾兄如想保全你江淮大俠的令譽,那就少管兄弟的事。”
青袍人大笑道:“惲某非管不可。”
青衫相公微微沉吟道:“他們各不相讓,不肯離開此地,莫非這裏有什麼事情?”
他這句話説得極輕,但賣花娘子一雙俏目只是注意着他,聞言輕嗯一聲道:“自然有事了。”
青衫相公回首問道:“那是什麼事情呢?”
賣花娘子悄聲道:“快別説話,我等會再告訴你。”
黑袍人也洪笑道:“很好,閣下儘管施為,兄弟都接下了。”
青袍人道:“趙兄可是想和惲某動手麼?”
黑袍人深沉的道:“這是咱們最好的解決辦法了。”
青袍人道:“既然如此,趙兄清亮兵刃。”
黑袍人道:“兄弟就以雙掌領教。”
青袍人道:“兄弟也以空手奉陪。”
黑袍人緩緩舉起右掌,朝前拍去。
他掌勢發的極為緩慢,因此也沒有強勁的掌風,隨掌而出。
青袍人同樣極為沉着,黑袍人的手掌,緩慢的推到他身前尺許光景,他仍然凝土不動。
黑袍人口中發出嘿的一聲,掌聲突然變快,疾拍而至。
青袍人突然向左閃出,一下欺到黑袍人身側,揮手一掌,斜拍而出。
黑袍人沉笑一聲:“來得好!”
右手回擊一拿,向青袍人手掌迎去,左手五指半屈如鈎,朝青袍人抓來。
青袍人不敢輕視對方,左掌突收,右手使了一招“飛雲出岫”,橫格對方手腕。
兩人突然之間由慢而快,各出奇招,展開了一場搶制先機的拼搏,但見衣袂飛揚,人影交錯,剎那之間,已經難分敵我。
虎倀敖無忌雙目炯炯,只是注視着鬥場上兩人的動作。
虎爪孫無害聳着肩膀,朝門口蹩了過來,滿臉皺紋,堆起了笑容,説道:“諸位客官,小老兒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説?”
賣花娘子伸手把桌上一隻竹籃移到了身邊,説道:“你有什麼話,那就快説咯!”
虎爪孫陪笑道:“小老兒想奉勸諸位一句,你們身在絕境,目前只有一條生路……”
他故意拖長語氣,不往下説。
麻面狼問道:“什麼生路?”
虎爪孫依然陪着笑道:“願降之人,可免一死。”
黑小子冷冷哼了一聲。
虎爪孫又道:“諸位可以看得出來,就憑淮揚大俠一個人,絕不是敝上的對手,諸位合起來,也擋不住敖老兒五把飛刀,死了豈不白死?”
賣花娘子冷笑道:“虎爪孫,你不用説啦,姑娘不會上你的當。”
虎爪孫笑臉微斂,哼道:“小丫頭,你有多少能耐,婦道人家,果真不知死活,你們除了投效敝上,還能生離此地?”
賣花娘子披披嘴道:“這不用你管。”
説話之時,突聽激戰之中,有人哼了一聲,交錯人影,霍然分開。
大家凝目看去,但見青袍人清癯的臉上,大有凝重之色,黑袍人更是目如銅鈴,鬚髮戟張,一襲黑袍拂拂自動,大有作勢猛撲之勢。
顯然兩人在一輪快攻之中,遇上了險招,才各自分開。
只聽黑袍人怪笑一聲道:“渾兄‘大拿雲手’,果然不同凡響!”
青袍人道:“趙兄‘虎風八式’,也着實精妙。”
黑袍人道:“渾兄過獎了。”
右掌勾屈,斜劈過來。
青袍人大袖一揮,飛卷而出,一點袖角,由下而上,迎向黑袍人的脈腕。
黑袍人很快收回右手,右足斜跨半步,左手依然勾屈如鈎,虛虛一圈,突然抓向青袍人肩頭“肩井穴”。
青袍人同樣右足斜跨,左手再揮,衣袖橫捲過去。
這一番動手,情形和方才又是不同,兩人舉足不過半步,一個雙手勾屈,狀若虎爪,往往一發即收。
一個雙袖揮舞,氣貫袖角,使的是“鐵袖神功”。
粗看起來,並沒有方才打的激烈,但實則雙方各自施展出看家本領,見招破招,一招出手,往往中十來招,誰也不肯把招使老,予對方以可乘之機。
這種打法,只要有一個稍露破綻,對方即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擊敗敵人。
兩人這樣舉手揮袖,比劃了一陣,突聽黑袍人口中發出一聲怪嘯,嘯聲乍起,雙手當胸,五指箕張,作勢欲撲。
這一瞬間,只聽他全身骨節,跟着發出一陣連珠般的暴響,一個人似乎比剛才高出了許多,一雙手爪,色呈灰白。也比普通手掌,脹大了幾乎一倍,洪笑道:“惲兄接我一爪!”
一個虎跳,縱身撲起。
青袍人早就注意着他,心中暗道;“看情形,這是黑虎神生平絕技‘黑虎毒爪’了!”
心念一動,立即運起全身功力,蓄勢以待,不等對方撲落,大喝一聲,雙袖陡然朝上揚起,揮了出去。
雙方這一擊,幾乎是各盡全力,但聽一聲裂帛似的巨響!
黑袍人撲到中途,全身如受重擊,身形一震,倏然墜地,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兩步。
青袍人同樣問哼一聲,像是力道使盡,上身搖晃,再也站不住樁,緩緩的後退了一步。
這一擊,黑袍人雖然後退兩步,但他是撲起的人,身在半空,較為吃虧。
青袍人雖然只退後了一步,那是他雙足站穩,以地對空,因此無論功力,雙方仍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有輸給誰。
但兩人在這一擊之後,就各自緩緩闔上眼睛,在原地調氣運功。再也沒有説話。
就在此時,突聽一個婦人聲音喝道:“蘭兒,幹麼躲在小酒館裏,還不出來。”
酒館內賣花娘子聽得精神一振,一下站了起來,急忙叫道:“娘……”
虎倀敖無忌喝道:“‘什麼人?”
那婦人聲音道;“不用理他、你只管出來。”
賣花娘子一手抄起竹籃,喜孜孜的回過頭去,朝青衫相公道:“我娘來了,你快跟我出去。”
青衫相公抬頭道:“姑娘……”
賣花娘子急道:“唉,你這人,還不快走?”
伸手一把拉住青衫相公衣袖,急步朝外奔去。
只聽虎倀敖無忌沉喝道:“你們走得了麼?”
虎爪孫無害大聲道:“二位酒錢還沒付呢!”
他們兩人正待出手攔阻,驀聽那婦人聲音尖笑道:“你們也沒問問老孃是誰?就想把我女兒留下來麼?”
賣花娘子拉着青衫相公衝出店門,但見一片細碎寒光,夾着灑灑之聲,像風吹萬點雨絲,從兩人身邊掠過,往後面飛灑出去。
在兩人身後,還有一條個子瘦小的人影,從兩人中間鑽了出去,快若脱弦之箭,一下就投入暗影之中,消失不見。
只聽虎爪孫馬上叫道:“天女散花,你是賣花婆竺三姑?”
那婦人聲音失聲道;“你知道就好。”
賣花娘子拉着青衫相公衝出酒館,一直奔出去數丈開外,才腳下一停,抬頭叫道:
“娘,你在那裏呢?”
那婦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説道:“娘還有事,你只管先走,哦,這小子是什麼人?”
賣花娘子依然拉着青衫相公衣袖沒放,急道:“他……”
她也並不知道他是誰,這叫她如何回答?
因此説了一個“他”字,底下的話就接不上來。
那婦人聲音道:“不用説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吧。”
賣花娘子道:“娘,女兒到那裏找你去呢?”
那婦人聲音催道;“不用找我,你們還不快走?”
賣花娘子聽她口氣,心知情勢緊急,不敢多問急忙轉身道:“我們快些走路!”
拉着青衫相公急急往鎮外奔去。
兩人一口氣奔出去了十幾里路,賣花娘子早已跑得氣喘吁吁,黑裏俏的臉上,也隱見汗珠,她腳下不覺一緩,放開了拉着的青衫相公衣袖,舒了口氣,説道:“咱們在這裏歇歇再走。”
青衫相公拱手作揖道:“多蒙姑娘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賣花娘子紅馥馥的臉上,飛起一片盈盈笑意,盯着青衫相公,説道:“不用謝,我想問相公一句話。”
青衫相公道:“不知姑娘要問什麼?”
賣花娘子問道:“你會不會武功?”
青衫相公道:“在下練過幾年。”
賣花娘子嗔道:“好啊,你果然深藏不露,嘿。早知道你會武,何用我拉着你跑?”
青衫相公道:“在下雖然練過幾年武功,但從未和人動過手。”
賣花娘子披披嘴道:“只要看你跑了十幾里路。氣不喘,臉不紅,一身輕功,分明還在我之上呢!”
青衫相公道:“姑娘誇獎,在下愧不敢當。”
賣花娘子看他舉止斯文,不像江湖上人,忍不住斜睨着他,輕輕問道:“我還沒請教相公貴姓呢!”
青衫相公道:“不敢,在下姓岳,賤字少俊,姑娘芳名是……”
賣花娘子忽然感到心頭一陣狂跳,她在江湖上,從未紅過臉,更沒有一個男子會使她心跳的,這回卻紅着臉,低頭道:“你沒聽見我娘叫我名字?”
嶽少俊道:“沒有,那時我心裏慌慌張張的,令堂説些什麼,我都沒有聽見。”
賣花娘子噗哧笑出聲來,抿抿嘴,説道:“沒聽見拉倒,我才不告訴你呢!”
自顧自找了一塊大石坐下。
嶽少俊俊臉一熱,囁嚅的道:“姑娘請恕在下冒昧。”
賣花娘子嫣然一笑道:“瞧你,真像個書呆子,我只是逗着你玩的,我叫竺秋蘭……”
嶽少俊道:“原來是竺姑娘。”口中低低吟道:“紉秋蘭以為佩。”一面抬頭道:“姑娘這名字很美。”
竺秋蘭聽他讚美自己,心頭一甜,臉上卻紅紅的,秋波一轉,瞟着他問道:“你方才説的什麼?”
嶽少俊道:“那是楚詞上的句子,是讚美秋蘭,可以紉之為佩。”
竺秋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着異樣光采,展齒一笑道:“你在掉書本,我可聽不懂。”
她不待嶽少俊説話,接着問道:“嶽相公,你也是尋劍來的吧?”
“尋劍?”
嶽少俊望着她,怔道:“在下只是路過此地,沒有趕上渡船,姑娘説的尋劍,是怎麼一回事呢?”
竺秋蘭疑信參半,似笑非笑,斜睨着他道:“你會不是?那麼虎爪孫怎麼會不肯放過你的呢?”
嶽少俊道:“在下真的不知道,不知姑娘能否明白見告?”
竺秋蘭移開了點身子,用手拍拍身邊大石,説道:“你也坐下來,我再告訴你。”
人家姑娘這般大方,嶽少俊自然不好推託,就傍着她坐下。
他出生詩禮之家,從未和女孩子有過接觸,更從沒和女孩子坐得如此近過,他感到心頭一陣跳動,不覺微露侷促之態。
好在夜色之下,竺秋蘭也看不到他,只是幽幽的道:“到瓜州尋劍,目前已是江湖上轟傳着的一件大事兒,嶽相公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嶽少俊道:“在下從未在江湖行走,也從沒聽人説起過,姑娘是否不相信?”
“唔!”竺秋蘭道:“我相信,事情是這樣,嗯,這故事應該從宋朝高宗南渡説起……”
嶽少俊道:“時間有這麼久了?”
竺秋蘭輕“嗯”了聲,接下去道:“瓜州運河分口處,叫做三叉河,附近有一條揚子橋。宋高宗南渡時,渡過此橋,金兵已經追蹤而至,當時由民族英雄晏孝廣和他的女兒晏貞姑娘保駕,和金國大軍在揚子橋頭激戰!父女兩人力戰之下,殺死了數千金兵,才保全了宋高宗的安全,也因此才奠定了南宋的江山;但父女兩人,終因眾寡懸殊,力戰而死,壯烈成仁……”
嶽少俊問道:“這故事和尋劍有關?”
“自然有關。”
竺秋蘭續道:“那晏貞始使一手梨花槍,在千軍萬馬之中,殺敵致果,就像摧枯拉朽,所向無敵,據説她臨陣之時,左手還使一柄寶劍,叫做‘吹金劍’,是用鋼椰島萬年磁鐵鑄制而成。不僅堅逾精鋼,鋒利無匹,它最大的功用,就是能吸敵人的兵刃,晏貞姑娘左劍右槍,用劍引開敵人的兵刃,再用槍取敵,才能有輝煌的戰績,晏貞姑娘壯烈成仁之後,這柄劍據説就沉落在揚子橋下……”
她口氣頓了頓,接道:“後人為了緬懷先烈,就叫它‘貞姑劍’,直到最近,有一名漁人,就在橋下同起一柄古劍,不但毫不生鏽,而且依然寒光照人,劍才出匣,就把漁船上所有的鐵器,一股腦兒吸了過去,才知道這柄劍,就是傳説中的‘貞姑劍’了,這消息也就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了開去,於是也引起了江湖上許多人的覬覦紛紛趕到瓜州來,尋覓此劍。”
嶽少俊道:“一柄能吸兵刃的劍,也沒有什麼,值得大家如此熱烈追尋麼?”
竺秋生道:“這劍對武林中人用處可大呢,武林中人使的都是短兵器較多,只要右手長劍把敵人兵刃吸開,左手就可以取敵了。不僅如此,只要‘貞姑劍’在手,就能吸取一丈以內的暗器,任何人也莫想暗器傷人。另外還有一種傳説,用劍的人,功力愈高,吸力也愈強,還可以用本身內家真氣,透過長劍,變為‘靈磁真氣’,可以在一二丈之外,吸取敵人手中兵刃,它有這許多好處,江湖上誰不垂涎?”
嶽少俊含笑道:“姑娘也是為此劍來的了?”
竺秋蘭道:“我只是好奇,想來瞧熱鬧罷了,江湖上有不少高手,聞風趕來瓜州,憑我這點能耐,那能和人家去爭?”
只聽一個低沉的聲音接口道:“姑娘這話,不是太自謙了麼?”
竺秋蘭倏地回身喝道:“是什麼人?”
“當然是小老兒了。”
暗影中人影一閃,走出來的正是酒館老闆——虎爪孫無害。
竺秋蘭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你來作甚?”
虎爪孫無害聳着雙肩,笑嘻嘻的道:“敝主人知道姑娘是賣花婆竺三姑的令媛,才要小老兒專程趕來相請。”
“請我?”竺秋蘭奇道:“是黑虎神要你來請我的?”
“當然,當然!”
虎爪孫無害聳聳雙肩,陪笑道:“不是敝主人有請,小老兒有幾個腦袋,敢假傳敝主人之命?”
竺秋蘭冷冷道:“他請我去作甚?”
虎爪孫道:“這個小老兒就不知道了。”
竺秋蘭道:“我不去。”
虎爪孫謅笑道:“小老兒奉上差遣,姑娘總不能不給小老兒一個面子吧?”
竺秋蘭道;“我説不去,就是不去。”
虎爪孫道:“姑娘如果不去,叫小老兒如何向敝上覆命呢?”
竺秋蘭一扭頭道:“那是你的事。”
虎爪孫道:“小老兒既然來了,不把姑娘請去。這怎麼成呢?”
竺秋蘭冷笑道:“你要把我怎樣?”
她話聲甫出,只見又有兩條人影,一閃而出,逼近過來,那是一胖一瘦,鐵筆、鋼爪要命販子,李北魁,何伯通二人。
竺秋蘭目光一瞥,披披嘴道:“他們兩個,大概已經投到你們主人手下了吧?”
鋼爪何伯通笑了笑:“正是,咱們兄弟多蒙孫老引進,現在就在敞主人手下當差。”
李北魁接口道:“敝主人請姑娘前去一見,又要孫老趕來相請,這是給姑娘天大的面子,依在下相勸,姑娘還是去的好。”
嶽少俊一直沒有開口,這時走上一步,接口道:“人家竺姑娘不願意去,人各有志,你們豈能相強?”
虎爪孫看看嶽少俊,忽然詭笑道:“依小老兒看,竺姑娘二個人是不肯去的,那就由相公陪竺姑娘去走一趟吧。”
竺秋蘭一下攔到嶽少俊身前,説道:“嶽相公,他們要找的是我,這不關你的事。”
虎爪孫道:“姑娘是答應去了?”
竺秋蘭道:“我不去。”
她在説話之時,右手已經暗暗伸進了左手挽着的竹籃之中,竹籃上面,蓋着一方花布,誰也不知道她籃中放着些什麼?
虎爪孫看了她一眼,陰森一笑道:“姑娘回答的如此堅決,那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
竺秋蘭右手一抬,但聽鏘的一聲,寒光閃處,從竹籃中抽出一支細長軟劍,鋒芒吞吐,一望即是一柄好劍。她手拿長劍,一手還挽着竹籃,冷然道:“虎爪孫,我不知道罰酒是怎樣吃法,你劃道吧!”
嶽少俊道:“姑娘何必要和他們動刀劍呢?”
竺秋蘭嬌嗔道:“啊喲,我的嶽相公,人家已經找來了,還會放過我麼?”
虎爪孫朝鐵筆李北魁暗暗點了下頭。
李北魁其實已把一對鐵筆取了出來,這就舉足跨上了一步,冷森一聲道:“姑娘有意賜教,就由在下奉陪如何?”
竺秋蘭道:“你們三個一起上好了。”
李北魁豁然笑道:“對付你竺姑娘,李某一個人,已經綽綽有餘了。”
竺秋蘭呼道:“好,看劍!”
話聲有出,身形倏然一側,刷的一聲,細長軟劍已挾着森森寒鋒,斜刺而出。
她出手奇快,手法精妙,又狠又準!
鐵筆李北魁橫跨一步,讓過劍勢,口中嘿道:“姑娘果然有一手。”
他先前對這個賣花小娘子估價並不高,但此刻看了竺秋蘭的出手一劍,不得不承認她劍上有相當功夫。
口中説着,雙筆一分,右筆順勢橫點對方執劍手肘,這是一記應招,隨着身形倏然朝右轉進,左手鐵筆快若掣電點向竺秋蘭身後右肩。
竺秋蘭趕緊回身發劍,劍身朝外撩出,但聽“錚”的一聲,撩是給她擦着了,只是她手中乃是一柄軟劍,再則她內力也不如李北魁遠甚,雖然借勢讓開卞鐵筆,但一個人卻被震得後退了兩步。
李北魁是何等人物,眼見竺秋蘭被自己鐵筆震出,不待她站穩,大喝一聲,飛身揮筆攻去。
他雙筆揮舞如飛,一連三招,把竺秋蘭逼得連連後退,但竺秋蘭也不是省油之燈,口中嬌叱一聲,立還顏色,手中軟劍幻起一片晶瑩之光,朝李北魁飛灑過去。
嶽少俊站在她邊上,只是袖手旁觀,他眉宇間,已經隱現焦灼之色,顯然他是在替竺秋蘭擔心,但卻幫不上忙的。
鐵筆李北魁以一雙鐵筆享譽江湖,這一施展開來,就像點點冷雨,無孔不人,竺秋蘭以一柄軟劍,和他雙筆拼鬥,在數量上,就先吃了虧,以一敵二。
何況李北魁使的是打穴手法,左右上下。全是他的筆影,你只要稍微露出一點破綻,他一點筆影,就會很快的乘隙而入。
一個人就是練劍數十年,也難免沒有疏忽之處,一套劍法,就是完整得如武當“兩儀劃法”,少林“達摩劍法”,也難免沒有破綻之處。
竺秋蘭究竟是女孩兒家,限於天賦,時間一長,就漸漸落了下風,一支劍左撩右撥,大有應接不暇之勢,這一來,自然就露出了空門(破綻)。
鐵筆李北魁口中“嘿”的一聲,右筆疾劃,一下撩開竺秋蘭的長劍,左筆乘虛而入,一下點在她左肩“肩井穴”上。
他出手雖輕,但“肩並穴”乃是十二要穴之一,竺秋蘭只覺身如着電,肩頭一麻,全身力道盡失,五指一鬆,軟劍“當’的一聲落到地上。
嶽少俊看得心頭大急,急步衝了上去,一問道:“竺姑娘,你怎麼了?”
虎爪孫回頭朝鋼爪何伯通呶呶嘴,意思是示意他:“把這小子也給拿下了。”
何伯通不用他明説,自然會意,立即一閃而出,攔在嶽少俊面前,嘻嘻一笑道:“好個多情相公,你正該陪她一起去一趟才是……”
話聲中,正待探手朝他抓去。
他外號“鋼爪”,是對敵之時以左手戴上特製淬毒鋼爪而出名,但對付嶽少俊這樣一個讀書相公,自然用不着戴上鋼爪了。
嶽少俊看他攔着自己,不由心頭一怒,劍眉挑處,朗喝道:“你攔住在下,意欲為何?”
鋼爪何伯通左手要伸未伸,和他目光一對,只覺嶽少使雙目之中,射出兩道森寒如電光的目光,甚是低人,心頭不期一怔,暗道:“這小子莫非身懷上乘內功?”
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出手。
嶽少俊突然出手,一把扣住了何伯通的左手,口中喝道:“站開去。“一帶一摔,把何伯通摔了一個筋斗,跌出去七八尺遠。
他此時心急竺秋蘭安危,再也不去理會何伯通,一步跨到鐵筆李北魁前面,凜然道;“你快放開竺姑娘。”
原來李北魁點了竺秋蘭穴道,剛把她拿住,還不知道何伯通是被嶽少俊摔出去的,聞言不覺笑道:“你想做什麼?”
嶽少俊俯身從地上拾起竺秋蘭的軟劍,大聲喝道;“在下要你放開竺姑娘。”
他方才一時情急,無意之中使出師傅教他的一記手法,才把何伯通摔了出去.但他從未使過軟劍,拿在手中,就像一條軟軟的死蛇。
憑他,自然唬不住要命販子老大李北魁。
鋼爪何伯通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陰溝裏翻船,被人家糊里糊塗的摔了一個筋斗,他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灰塵,一下掠到嶽少俊身側,陰笑道:“好小子,原來你還有兩手!”
這回他可沒敢大意,左手一探,五指箕張。朝嶽少俊手肘抓來。
他雖然沒戴鋼爪,但以“鋼爪”出名的人,自然精擅擒拿手法,這一記要是給他抓上,縱不把你胳膊捏斷,至少也會廢了你這條手臂!
嶽少俊沒待他抓到,倏地轉過身去。左手反抓,一下就扣住了何泊通的左腕。
這一記手法奇幻,快速已極,何伯通本待抓人,不料反被人抓住,而且根本連人家如何出手,都沒看清,心頭猛然一驚;正待運勁翻起!
嶽少俊根本連想也沒想,順手往外摔出,何伯通一個臃腫身軀,又被他像草稿人一般,摔出去一丈來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