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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燒天

    那些出城來接應糧草的兵士共有四、五百人之眾。他們本隸屬龍城守尉遲將軍手下左驃騎三營。營長姓祖,叫祖紹裘。

    冷丁兒這時眉頭緊皺,在心底盤算着怎麼和三哥不致傷損士氣地平息掉這場突發的亂局。

    陳寄得空卻在一邊打眼仔細望去,只見那五六百士兵站成圍攏之勢,被他們包圍在中間、倒地呻吟的卻是一個白胖的運糧官。

    陳寄拿眼仔細認了認——他剛才出來因為急着要回冷丁兒的話,只揪住了一名士兵問了幾句,未曾細看,此時才有工夫將一切看個清楚。

    這少年的心本來就細,又有個過目不忘的本領,凡見過的人沒有他記不住的。那送糧官此時滿臉是血,淡淡月光下,他整個人幾乎被打得脱了形,陳寄還是認出這送糧官就是以前在關中帥帳中見過的吳承平。

    陳寄腦子裏搜索了下,已低聲把自己觀察到的一切告訴了九哥。

    ……這吳承平的底細他卻知道,據説這小子官階雖不太高,在朝中卻有大佬依靠,在關西帥帳中,連哥舒老帥好多時候都不得不被迫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朝中派下的高監軍正是他的靠山。而那高監軍,卻是哥舒老帥一向也不得不顧忌的。因此供應龍城的糧餉一向也就把持在吳承平手裏。偏偏這小子最是貪婪。哥舒老帥幾番想動他都沒敢動,因為,這裏面本來就存在着一場交換——朝中對哥舒老帥耗費糧餉,令過萬大軍駐守龍城一事本多非議。如果不做這一點交換,也就換不來那個在朝中對皇上極有影響力的朝中大佬的支持,也換不來和高監軍平和相處的局面,哥舒老帥在龍城這一件事上在朝廷中也就擺不平。

    陳寄只見到九哥臉上的憂色愈重,兩道挺直的劍眉糾結在了一起,九哥的眼睛本就有些深凹,這時那對眉毛在臉上像都遮出了一片陰影。

    陳寄不由嘆了口氣。他遊目四望,卻見到跟吳承平的兵士約共有兩百餘人,這時他們已大半被打倒在了中間的空地上,剩下的還有不少黑影遠遠地奔逃出了圈子外,這時都悄沒聲息地在遠處聽候動靜。

    然後他才望向吳承平押送來的運糧車。

    他看了一眼,才不由吃驚居然糧車是如此之少,幾乎只要一眨眼間就可以數得清,拉車的也都是些老馬。

    ——照説關中帥府向龍城一年只運送三次糧草,照這糧車的數量,怎麼能夠龍城中過萬將士四個月的供應?無論怎麼看,那糧食起碼三成中要缺上兩成,也難怪這些兵士要譁變了。

    他心中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只是十七探馬中位居最末的十七弟,這些關乎大局的糧草軍用之事本無他去管的餘地。他也一向不去想這些,只把自己分內的事做好就算了。但此情此景,卻也不由讓他一個才入伍不久的少年不能不憂心了。

    接着,他卻把眼透過人羣,向更開闊的官道兩側的大漠望去。

    方才一眼望去,因為只盯着近處,還覺得人圍如堵,這世間不得不爭鬥譁變的紛爭是如此之多,人們因為怒氣而填充圍堵在那裏的身影是如此擁擠,以致打眼望去,只覺密不透風。

    可只要把眼稍稍向遠處點兒看去,就只見幾千裏的大漠就那麼平坦坦地舒展着它的荒涼與岑寂。這一點點人世的紛爭,哪怕抽刀濺血、潑灑出百丈方圓的險惡狂暴,但融入這樣廣漠的一片洪荒中,卻也不值什麼了。

    ——這想頭真讓陳寄覺得無情以致傷情。

    戈壁荒涼,石磧冰冷,沙漠癱黃、那真是一大片一大片癱軟的黃。而他們這些邊關將士,所戍所守、所爭所鬥、勞乏筋骨,卻又是為了什麼呢?

    那些兵士見到左堅走出來,個個都不由一陣驚懼。

    這倒不是因為他現在是十七探馬中位居銀階副統領的三哥。十七探馬雖是尉遲將軍手下最倚重的消息來源,但與龍城中兵士並無統領之責,彼此一向也兩不相干。

    這恐懼是因為:左堅在加入十七探馬之先,曾在軍中主典軍法。而他威肅之名,一向傳播軍中,龍城中將士提起他來只怕還少有不怯懼的。

    ——當日在左堅手下,只要觸犯軍規,小則杖責難免,大則梟首示眾。他親手殺的同袍弟兄只怕就不在少數。他也不過就是為了執法過嚴,得罪了尉遲將軍身邊親信,才被眾口鑠金,不得不轉入十七探馬隊中的……

    ……否則左堅如今也不會消沉鬱鬱至此。

    左堅冷冷地環顧了那數百兵士一眼,冷冷地開口道:“誰是領頭的,説!是誰喊了第一聲?自己站出來吧。”那些兵士一時鴉雀無聲。

    忽有一人抗辯道:“可是……”

    左堅一揮手,“快斬”胡三猛地一躍而起,飛竄到人羣中,一把扭脱了那人的下巴,又飛快地退回左堅身邊,冷聲道:“在我三哥面前,沒有‘可是’。”

    他動如脱兔,那些兵士被他如此快捷的動作弄得都有些目不暇接了。直到他退回左堅身邊,那被他擰脱了下巴的兵士才在喉嚨裏發出慘哼。

    接着卻另有一人抗聲道:“是他們剋扣太……”

    話未説完,未等左堅開口,張百和已一躍而出,飛躍到那人身前,伸手在他頸側一斬,那人登時被打暈了過去。

    以他們探馬中五人之力,要對抗鎮壓數百兵士,本無可能。可左堅當日在龍城軍中的積威在前,胡三與張百和出手又動如脱兔在後,一擊即中,也一擊即退,卻立時鎮住了那數百兵士的勇氣。

    只聽左堅冷哼道:“好,沒人自認是不是?那好!”

    他猛地提身,一眨眼間就已來到隊列之前,他舉步走到一名兵士身前,伸手一扣就扣住了那名兵士的肩胛骨,冷硬地問道:“你説是誰?”

    那兵士痛得一張臉上五官已糾結到了一起,在月光下皺成一塊塊癬疥般的陰影,他不堪痛楚地哼聲道:“我不知……”

    話沒説完,只聽“咯”的一聲,左堅已掐斷了他肩胛骨。

    那兵士痛叫一聲就暈了過去。左堅面上全不改色地道:“夠義氣呀,夠義氣!我只追首惡,但想逞義氣的,就只管逞!”

    説着,他已把手按上了身邊另一名兵士的肩上。那人身上不由一陣瑟瑟,空氣中猛地浮起了一股尿臊氣,那兵士顫聲道:“我……我……”

    話未落地,左堅已冷酷道:“看你這點兒出息,嚇得都尿了褲子,第一個喊的當然不是你了。但我沒問‘你’,你不用説‘我’!”

    説着,他側手一擊,那兵士已慘哼一聲倒地抽搐。

    接着他又盯上了第三名士兵。

    陳寄已不忍再看,側眼望向九哥。卻見冷丁兒的喉頭已微微在顫抖,牙齒緊緊地咬着嘴唇,以免發出一聲對三哥的“不”。

    他兩人這時不由對視一眼,都藏不住心底的那一份慘淡。

    眼看第三人雖驚恐至極,卻強挺着鎮定,緊閉雙唇,再不肯開口,只怕立時就要遭到左堅的辣手。軍中忽有一人挺身道:“你別下手了,是我,就是我叫的!他媽的,你要執行軍法就執行。但他們如此苛刻,就是死,老子也要反了,反他孃的!”

    那人身形相當剽悍,這下舉步而出,走得也相當凜然義烈。左堅一頓步,止住了抓向身邊那人肩膀的去勢。他目光狠厲地望向那自承第一聲開口造反的漢子,心裏暗暗嘆慰了一聲:當此局勢,他不可能折斷所有兵士的肩胛,那人如果熬住堅決不站出來自承,旁人又都不説,他也不知要怎麼辦了!

    但既然有人自承,那就好辦。所謂殺雞給猴看,但有時也是要殺猴給雞看的。

    只見他忽仰臉大笑,臉頰兩側,一個三十已過的男人那種略顯鬆弛的肌肉抖動出一片皺褶。然後他忽一騰而起,騰起前先叫道一聲:“好漢子,你有種!”然後他在空中撲擊時還開口喝道:“那我給你個痛快!你煽動譁變,我也就只有誅殺首惡了!”

    他身子才一騰起,冷丁兒的臉色就已大變,叫了聲:“三哥,手下容情!”

    左堅耳中分明聽到他這一喊,但躍去的姿勢反而加快。冷丁兒身形一展,就向左堅追去。他兩人動作疾如電閃,冷丁兒雖是後發,卻追得極快,雖未出劍,左堅還是感到一股凜冽的劍氣直衝自己肋下疏虞處逼透而來。

    他心下一怒,身形還是不由自主地略一調整。這一調整,撲擊已慢,冷丁兒已快追至。陳寄在後面緊張得張開了口:他可不想看到九哥與左堅又起衝突。可這樣的殺戮又怎能不管?

    他怕聽到左堅的赤蠍鐵甲與冷丁兒的響劍再度交接起的聲響,空中的左堅與追蹤而至的冷丁兒之間的空氣已緊張到極點。眼看左堅只要一落地,冷丁兒跟蹤撲至,兩人只怕就要再度交手。

    這時那些漢子中有個人卻忽嘶聲道:“左統領,你秉公執法,我們不怨你,但請你先看看這個。”説着,只聽空氣中一聲輕響,那漢子已雙手一撕,已撕裂開衣服,露出整個胸腹。

    只見他那原本分明精壯的身子上,腹部卻癟癟地凹陷進去,上面露出了幾根他這樣漢子本不該有的餓殍一樣的排骨。那陷進去的腹部是如此的觸目驚心,只有飢餓已達數月的人才會有那樣的腹部!曾經豐滿的肌膚這時已皮疊皮地疊成了一長串贅皮,鬆鬆地掛在那人褲帶之上,一疊疊松皮上面,還有一道已愈的刀傷。那刀傷是如此的深,襯着那鬆鬆的肚皮,更顯出一種恐怖的悲愁。看那刀傷,分明來自戰陣。

    只聽那漢子叫道:“左統領,你以前見過我的,還誇過我是個棒漢子。那一次軍中比武,我雖比不得你這等高手,但舉石鎖,我僥倖也舉起過二百斤,還得過你一句誇讚。

    “可你看我現在!我們都不是什麼哄搶鬧事的蠻漢。就像剛才,我們也不想朝酒店裏的一個小姑娘借糧呀!可是有的兄弟實在忍不住了。你阻止我們向酒店小姑娘借糧,我們兄弟沒一個肯怨你。但現在,我只要你看看我這身子骨兒!”

    左堅已經落地,一眼望去,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就在這時,空氣中撕裂之聲響成一片,卻是數百軍士齊齊撕開了身上的衣服。

    只見一大片、幾百個空癟癟的肚皮就這麼極度悲涼地裸露在這片荒涼的沙草中。那飢餓雖不會説話,卻像一把把鋼銼,銼着那些漢子的志氣與神經,銼出了一片凜冽之氣,直要劈開這夜空的岑寂。

    那漢子咬牙吐出了幾個字:“左統領,其實説這話,我自己都臊。但、我們餓,我們真的是餓啊!”

    “啪”的一下,地上浮塵一濺,冷丁兒眼中忽有淚落下。他人還在空中,眼淚卻根本來不及控制,人未落地前,眼淚先摔落在腳下的塵土中了。

    左堅的人本已躍至那個挺身擋罪的漢子面前,準備等着冷丁兒追來時的反擊,也準備着搶先向那漢子出手。可這時,身子也不由一下凝住。

    那漢子的眼不再看向左堅,卻已轉到了倒地呻吟着的吳承平身上。

    吳承平雖全身是傷,但透過沒有血的地方,還是可以看到他白白胖胖的皮肉。那肉多得都贅了起來,讓他虛嫩得穿不得鋼甲。他身上那薄薄的甲衣下面,露出的內袍還是絲綢。

    幾百個漢子的眼一時都盯到了他的身上,沒有一個人説話。可誰都看得出他們眼中的憤恨——要這樣的漢子們拋開羞恥,要這樣的大男人居然嬰孩似的叫出了一句:“我餓!”那需要怎樣的一種悲慘與淒厲?

    左堅立定了身也説不出話來。

    身邊人影一停,冷丁兒就停在了他身後數尺之處。

    好半晌,左堅才勉強開口道:“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龍城中將士已饑饉到如此程度。但這數十車糧草,怎麼也可勉強支持個把月吧?哥舒老帥也不會不顧及前線疾苦的,不至於不再送糧草來軍中。咱們既在軍中,就該相信他。這樣殺官造反的事情如何幹得?”

    他為人一向剽悍凌厲,這樣温和的推搪之詞,本也一向不是他這樣的人説得出的。這時他牙齒咬得緊緊的,話都像從齒縫中吐出。似也好容易才勉強從口中違心吐出。

    那些兵士都不答話,有人在苦笑搖頭,有人在無聲地冷笑。靜了一刻,卻有一個兵士走向前來,只聽他慘笑道:“左爺,你先看看他們送來的是什麼吧?”説着,他排眾上前,伸出一隻手,把它平攤在左堅面前。

    左堅藉着月光垂目一看,只見他手中攤着一把説不出是什麼的東西。那裏面,有糠皮,有穀殼,有黑黑的蟲屎,還有種種説不清道不明的雜碎。

    最可惡的是,那裏面還夾的有好多沙子,僅憑目測,左堅也覺得:光沙子就至少摻了近兩成,很難找到一顆飽滿的穀粒。

    只聽那兵士慘笑道:“有了這些沙子,真要稱起來,每袋的分量想來也算很夠?”

    左堅伸手在他掌中挑起了幾粒穀粒,拿手指輕輕一碾,就登時成了粉末——這分明是陳了多少年壓倉底的、鼠雀也不吃的碎谷了。

    他的面色隨着手中的粉塵飄下也不由在變,他抬臉看了那幾百兵士一眼,只見那幾百人也眼神空茫地望向他。眼中,全是滿眼滿眼的絕望。

    左堅的眼在他們面上緩緩掃過,像越來越承受不住那空茫的眼神加諸心裏的壓力。

    他的身子忽然躍起,三五個起落已躍到那近百輛糧車的車邊,伸手一拉,已拉斷了最近一輛車子的捆索。他卻絲毫不停,手指如鈎,直直地向那米袋中掏去。拿回來在眼前一看,臉色登時陡變。

    然後他又換了一輛車,照樣施為,卻越看越怒。

    只見他發了狂似的把那百餘輛糧車掏了個遍,神情越來越狂暴,看得冷丁兒和陳寄在後面都擔心起來。

    總算有十餘輛車是好的,旁邊的兵士卻註解似的道:“這有米有肉的,該是送給尉遲將軍的。”

    雖説左堅身形極快,但掏遍所有糧車,卻也用去了幾近一炷香的工夫。

    但——幾乎每一輛車都一樣,除了外面的幾袋還像是米以外,剩下的,都是這樣的摻雜着沙子和説不出名堂的東西。

    左堅猛地一停身,站回到最前一輛糧車前邊,胸膛不停地起伏,似已覺得喘不過氣來。

    好久,他才緩緩轉身。

    數百雙目光一齊望向他,那裏面有哀痛、無助與絕望。

    左堅緩緩道:“沒想你們説的都是真的。”這句話,他説得極是沉重。

    沒有人接口,也無人願接口。這是一種羞慚,被辱者的羞慚。

    卻聽左堅接着忽然狂怒叫着吼道:“媽的,殺,只有殺了!”

    他久執軍法,一個“殺”字吐出,就似有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在空中浮起,他身前的眾兵士不由暗退了一步,齊齊心中大驚。

    只聽左堅高叫道:“這樣的話,不止你們要殺,老子我也要殺。不止你們要反,老子我也反了!”

    他一腳猛地回踹向身後糧車的車轅,那麼粗的車轅在他狂怒之下居然被一腳踹斷。咯崩一聲,悶而脆的響聲傳來,猛地失衡栽下的車身壓得那匹拉車的老馬一聲慘痛悲鳴,左後腿再也支持不住,膝蓋咯的一聲斷了。它慘嚎倒地。

    沒人有心情關心那匹老馬,陳寄眼光中閃過一絲痛楚,只聽左堅繼續狂吼道:“這樣狗都不吃的東西,還留着它幹什麼?先燒了它!”接着他大喝道,“叫人回龍城報信,咱們還守什麼守,老子也反了!我要和你們一起反回嘉峪關,實在不行,那就反回長安!跟皇上老子問一個道理。這不怪你們,也不怪我。實在是他們辱我三軍太甚!”

    人羣先是為他這種猛地爆發出來的、比所有人都更狂悍的暴怒吃了一驚。接着,卻像終於找到了一個領頭的人,聽他喊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他們馬上齊聲歡呼了起來。那是一種搖天動地的應和,那喝彩聲讓站在人羣之前的左堅心頭猛地升起一種豪壯感——不管了,管他什麼軍中法則,管他什麼朝廷制度。有這麼一羣支持自己的漢子,有這麼欺人的世道,管他是成是敗,他左堅壓抑已久了,今日就和他們反了,今日起就和那些雜碎們拼了。反正他只想找個機會好好轟轟烈烈一場,那才不愧於此生世界,當了一回男人!

    轉眼間,只見無數人影衝上,有的衝左堅高叫道:“左統領,有你領頭,我們就算把這條命交給你也甘心了,誰要是退一步,誰他媽的就是孫子!”

    也有人在找馬要回龍城報信兒——龍城將士,本為一體,既然關中那些安享尊榮的官爺們吃人不吐骨頭,辱我軍中太甚,要反且大家一起反吧!

    接着,就有無數火摺子一齊亮起,那點點火星都撲向那一輛輛糧車。那些糧車只要在那裏,就是無言地對龍城過萬將士的羞辱。

    冷丁兒疾叫道:“不可!”可已沒人理他。

    火光一點一點地炸在了糧車上面,乾燥的繩索、布袋與油披布本就易燃。只見一點兒火星亮起,一大片火光也就此騰起。那麼廣漠無垠的大漠也被這火光照亮了,煙火沖天。

    在這關外不毛之地,烽煙無數,禍亂無數。可今夜這一次的烽火突舉,卻不是為了外敵來犯,而是為了不平與憤怒。

    只見這一條官道左側,煙與火齊升,噼啪作響,人吼與馬嘶齊鳴。那是近百輛糧車一齊點燃了,火光中是一個個餓癟了肚子的漢子的身影,還有左堅在一地火光中那狂悍的神情。他緊咬着嘴唇,被火光閃得陰晴不定的臉,正憤怒地也極冷靜地盤算着。

    那火光直燒蒼天,火焰蒸騰着的,是比憤怒更深切的飢餓,還有比飢餓更熊熊的憤怒。

    數百將士枯守龍城已歷三年的鬱悶、飢餓、不平與憤慨終於一起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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