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娘病了。
激鬥中,她雖然鼻中早塞了瘴癘使避毒的解藥,可他們的毒瘴之氣太厲,竟連他們自己的解藥也不能全解的。
何況,她還受了傷。
受傷之後是發熱。熱後了又冷,打擺子似的。從火焰到冰窖,只需一霎。
她蜷縮在旅舍內的牀上,已有三四天沒吃沒喝了。她一時被病痛折磨得以為自己已死了,一時清醒過來,腦中卻笑笑地想:原來,我騙你打擺子一次,折騰你為我穿了又脱,終究是會有報應的。
那時她正熱得面頰如火。她享受那病痛似的有些病態地想:我這熱病,可不是現在才開始發作的。熱出來好!發出來後,也許,我終將歸於平靜。
然後她想起那沆瀣使,她其實見到了他那水汽雙瞳後面熱熱的眼睛。不知怎麼,她升起了一絲感激之情。原來,原來還是有人為我動心的。為這動心,年近四十的她心裏也不免也有一毫感動吧?
可他的動心卻似正由於她的縱情。不知怎麼,京娘對那沆瀣使竟隱隱有一種知音的感覺。覺得,自己這一場生命,一種守護,一點執念,有如暗放的煙花,只有他,是那個看到了一點隱約、且還為之觸動的觀者。
我不能死。
如果我死了,他的身邊,也就再也沒有女人了。
京娘在病中還在這麼執執地想着。
其實,他的身邊並非真的一直沒有女人的。
以京娘知道的,就很有幾個。就説最近的乾德三年,胤舉兵入川滅後蜀,除掉了蜀主孟昶,也擄回了花蕊夫人。
那花蕊夫人,她曾見過,果然豐豔非自己一個江湖間女子可比。她記得有人傳説胤得意中曾笑問花蕊夫人亡國之事,花蕊夫人只清歌了一曲:
君王城上樹降旗,
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
寧無一個是男兒?
果然婉媚,果然清豔,果然曲盡奉承、善解人意。據説趙匡胤聞之大笑,那之後,胤就將其納為深寵。
奇怪的是,京娘並不嫉恨,她想的是原來女人就應該是那樣的才惹人憐嗎?她第一個念頭竟是如此。
她知道花蕊夫人的驕奢,也知道她如何鼓動得蜀主孟昶更加驕奢。傳聞中他為她起的水殿樓閣,就足足玉界瓊田三千頃,單只是為了避暑。而那驕奢,也算後蜀一個亡國之因吧?
可她依舊全不負責,只是一句:妾在深宮哪得知啊!
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責任都是男人的。花蕊夫人再度承歡。她可以恭迎着一場劫掠,在劫掠中還哀弱得再惹人憐被動的女人總是無錯的,也如此才可以討得男人的歡心,是這樣嗎?而在那一場千里相送中,自己的表白,是不是從頭到尾,包括那場最終的自縊,都太過決絕,太過主動了呢?
原來終究是,這一身功夫,一點自恃誤自身了啊!
她在病中忽然一笑:男人的道德可真奇怪,他不肯擔那挾恩圖報之名,拒絕了自己。可他卻可以劫掠來一個女人任他擺弄。
救的就是救的,劫掠的就是劫掠的。他的腦中是這樣恩怨分明着。主動的他是不要的,他要他來強迫!
可就是想起這樣一個男人,她卻像還懷着一個母親看着孩子式的深情。
可花蕊現在也死了。
胤的弟弟嫌她女色誤國,屢屢諫勸,他未能納諫。
終於,在一次校獵中,花蕊夫人得意洋洋地男裝隨侍穿上箭衣盔甲她知道這樣的裝扮可以博得胤的笑樂吧?
可胤的弟弟趙光義拉弓欲獵時,忽然轉身,一箭把她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