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司徒,你的碩士論文已經通過了,如果你想要的話,從下學期開始就可以修博士學位了。」
碩士論文?
眸中掠過一絲困惑,司徒菁扶了扶眼鏡,乘機偷瞄了一下提出論文名單,上面有七個名字,其中一個確實是她沒錯。
奇怪!
「司徒?」
「嗯?啊,好。」
片刻後,當她離開辦公室時,心裏頭還在疑惑着。
她有提出碩士論文嗎?
一回到實驗室裏,死黨們就圍過來了。
「菁菁,教授找你去做什麼?」野村玲子急問,一臉期待的表情。
「哦!通知我碩士論文已經通過了。」司徒菁又扶了一下眼鏡。「不過真奇怪,我……」
「哎呀!真的通過了,恭喜,恭喜!」野村玲子又跳又叫。
「好厲害喔!」金月姬羨慕的低喃。
「這麼一來,你下學期就可以修博士學位了!」翁婉婷興奮地説。
「然後説不定一、兩年內就可以拿到博士學位!」説完,野村玲子又是一聲歡呼。「耶!真是超厲害的。」
司徒菁聽得更是迷糊。「慢着、慢着,為什麼你們好像都知道我有提出碩士論文,可是我自己卻不知道呢?」
「你在説什麼呀?」野村玲子朝她肩膀上猛拍了一下,拍得司徒菁差點撲到地上去。「誰説是你自己提出的?是教授替-提出的啦!就是你那篇《胚胎髮育與外在環境因子》的研究報告嘛!教授覺得那篇報告足以作為碩士論文,還事先徵求過你的同意,不是嗎?」
司徒菁一臉茫然。「有嗎?」
三個女孩子相對一眼,嘆氣,搖頭。
「又來了,你啊!除了K書本做研究之外,其他事都是這麼漫不經心的。」野村玲子沒好氣地翻了一下白眼。「你以為我們是怎麼知道的?因為教授在問你的時候我們都在啊!就是那天,我們在做……」
她突然停住,金月姬失笑。
「胚胎髮育實驗。」翁婉婷面無表情的接下去説完。「如果光只做一個小小的實驗就能夠讓她入迷到三更半夜還打死不肯回家,你們以為她有可能注意到那種『小事』嗎?」
三個女孩子又互視一眼,然後動作一致地把目光投向司徒菁。
一千度以上的厚鏡片沉重的掛在秀氣的鼻樑上,掩住一雙明燦耀眼的瞳眸,只可惜眼鏡一拿下來就眯得看不見了,凌亂的長髮隨隨便便用一條橡皮筋扎住──敢打包票,她至少三天沒梳過頭髮了,完全不搭軋的淑女襯衫和牛仔褲──極有可能是連瞄也不瞄一下就順手抓來穿上,她看上去百分百是那種只顧做研究而沒時間考慮到外表的標準書呆子。
檢視完畢,三人異口同聲下結論,「不可能!」
司徒菁尷尬地咧咧嘴,頂了頂眼鏡。「哈哈,我……我是真的不記得了嘛!」
「-啊!真是走火入魔了。」野村玲子受不了地拍了一下額頭。「都已經在修碩士學位的人,居然無聊到跑回來跟我們這些三年級的學生做研究實驗,只因為你的研究實驗已經結束了。你嘛差不多一點好不好?你的生活中真的只容納得下研究實驗嗎?」
「算了,她這樣我們也習慣了。」翁婉婷背起揹包。「走吧,回家-!」
「咦?回家?」訝異得眼鏡又溜下來,司徒菁一邊扶上去,一邊來回看着那三個已經準備走人的死黨。「可是實……實驗呢?」
「實驗?拜託你不要迷糊到這種地步行不行?你沒注意到大家都已經走光了嗎?」野村玲子哭笑不得地直嘆氣。「沒有老鼠,請問怎麼做實驗?」
「啊!老鼠還沒來嗎?」司徒菁驚訝地東張西望,現在才發現實驗室裏只剩下她們四個人。
「沒錯,後天才會來,走了啦!」
「好可惜。」
「你就那麼喜歡解剖老鼠?」
「才不是!」
「還好。」
「老鼠太小了,我比較喜歡解剖牛。」
「……」
☆☆☆
蜿蜒的街道通達作業中的港口,路旁的連棟街屋有修復程度不一的雪梨鍛鐵欄杆,19世紀曾經豪華一時的豪宅幾乎都在面港的一端,另一端則簇擁着一些勞工小屋,此種混亂的狀況至今依然,這就是澳洲雪梨的詩田區。
在這部分屬於出入上流社會的特定人士住宅區,部分是微不足道的小地方的詩田區裏,同時也是雪梨大學學生的外宿區,稠密的人口,充滿年輕人的活力,使這個區域成為一個非常富有生氣的特殊地域。
自小移民至澳洲的司徒菁便單獨住在詩田區上流住宅區內的一棟大宅子裏,沒錯,她是個富有家庭裏的嬌嬌女,父母在坎培拉開了一所大型綜合醫院,三個哥哥連同嫂嫂都是醫生,唯獨她對行醫沒多大意願,她的興趣在生物學,因為她對生命的起源、形成過程和未來演變比較感興趣。
反正家裏的醫生人滿為患,她又是唯一的嬌嬌女,所以父母也就任由她去滿足自己的興趣,並提供她最豐裕奢侈的生活物資,以彌補他們因為忙碌而無法多關心她的虧欠。
「咦?」
剛從藍山採畢昆蟲標本,正打算回家的司徒菁猝然踩下煞車,狐疑地推高眼鏡眺望峽谷間的灌木叢區。
「那是什麼……啊,老天!」
雖然多少也有一些,但雪梨的犯罪率並不像多數大城市那般猖獗,事實上,自她搬來雪梨上大學三年以來,除卻報章電視以外,她從不曾親眼瞧見過任何犯罪,所以這會兒當她乍然見識到911強暴案現場實況,一時之間,除了讓下巴掉到胸前之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三個大男人壓倒一個女人猛撕衣裳,這不是強暴……不,是輪暴,這不是輪暴是什麼?
可這裏是荒郊野外,不要説警察,連半個人影都沒有,她又能怎麼辦?
這麼辦!
不假思索,她拉開儲物箱取出電擊棒,然後跳下車拔腿以逃命的速度奔向灌木叢區,兩百公尺二十秒就飆到,這輩子她從來沒這麼拚命過,好不容易衝到了那兒,定睛一看,嚇得差點即刻掉頭落跑。
好……好高大!
驚恐地抽着氣,她立刻將電擊棒的級數調到最高,然後嘰~嘰~嘰~三下把那三個滿臉鬍鬚的高大男人電擊得唧唧歪歪的猛抽搐,又滾到一邊去繼續嘴歪眼斜地抽呀抽的,口角好像還有點白沫冒出來,然後她注意到躺在地上的人褲子尚未被扯下來。
幸好,來得及!
她想,同時一把拖起地上的人沒命地往回衝。
「快!趁他們還沒恢復過來,快跑!」
兩百公尺説近不近,説遠不遠,可是在這種時候,兩步都嫌太遠了,何況是兩百公尺,總覺得永遠都跑不到。倉卒間回眸一眼,司徒菁不覺尖叫一聲腳步一個踉蹌險些僕到地上來個狗吃屎,幸而被她救的人及時扶她一把,兩人更加快腳步往前逃。
那三個人已陸續爬起來了!
一頭撞上車門,兩人一人搶一邊,跳上去砰砰關上,然後噗一聲轎車如同沖天炮一樣猛竄向前。她鬆了口氣以為沒事了,誰知無意中往後視鏡一瞄,旋即驚喘一聲,腳下油門馬上踩到底,這還不夠,整個上半身也跟着往前傾,恨不得一腳踩穿車底板。
天哪!簡直不敢相信,他們是附加引擎的機器人嗎?
那三人竟然緊追在車子後面,車速已然高達120哩以上,兩者之間的距離居然連半步都沒拉遠,幸好也沒拉近半分。
直至路旁第一棟房子出現,那三個人才突然止住腳步,放棄了。
眼見那三人逐漸消失在後視鏡中,司徒菁緊繃的神經這才鬆懈下來,踩油門的腳板小心翼翼地抬高將車速減慢至60哩為止,再顫巍巍地吐出一大口氣,咕噥一句:嚇死人了!然後朝乘客座的人迅速瞥去一眼。
「你還好吧?他們有沒有……」話問一半突然停住,她怔了一怔,雙眼驀地又拉回去瞪住乘客座的人,發出驚愕的尖叫。「-?你……你是男的?」
淡淡的銀眸,淺淺的銀髮,乘客座上的人秀氣得像個女人,但司徒菁敢肯定他是百分之百的男人。
因為他有喉結。
「我沒事。」聲音也很柔和。「前面。」
「嗄?啊!」司徒菁急忙轉正視線,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道路上,心裏卻忍不住暗自嘀咕起來。
男人被男人強暴?
其實,男人跟男人正大光明相戀也是沒什麼啦!誰教雪梨是同性戀首都呢?在這裏同性相戀是合法的,還有同性戀嘉年華會呢!看多也就習慣了。
可是強暴?
這就太超過了吧!
雖然男人被強暴並不會真正「損失」什麼,既沒有那薄薄的一層好讓他斤斤計較,也不必擔心會懷孕,最多會有幾天走路不太正常,跟女人比起來,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然而,有自尊心的男人,九成九會當這是一件超級難堪的羞辱,搞不好會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想到這裏,司徒菁決定不再提起這件事,這種事忘了也罷。
「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
銀髮男人沉默片刻。
「請你送我到温渥思公園就好了。」
澳洲主要通行英語,但這裏的英語卻有其獨特的腔調和特殊俚語,其中有些甚至被簡化到外國人無法辨認的程度,所以説是英語,不如説是澳洲語,兩者相通,但聽起來很明顯的就是不同。
司徒菁説的就是澳洲語,而銀髮男人説的是標準美語,所以司徒菁猜想他是倒楣的觀光客,想來澳洲觀光卻差點被剝光。
希望他不會以為澳洲人都這麼差勁。
她暗忖,然後不安地空出右手來扶了一下眼鏡,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還有什麼不太對勁。
是身邊的人太安靜?
還是因為她感覺得到他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不自覺地又扶了扶眼鏡,「我叫司徒菁,華裔移民,你呢?」為了趕走不安,只好沒話找話説。
銀髮男人又沉默了會兒。
「亞米爾。」
「美國來的?」
「……唔!」停了一下,他反問,「這車子是你的?」
「不是,我的車子進廠保養了。我的同學在中古車行打工,這是裏頭要賣的中古車之一,因為老闆到墨爾本看賽馬去了,所以她就偷偷把車子借給我兩天,這可不能讓老闆知道,否則下學期她就別想在那兒打工了。」
「什麼時候要還?」
「明天她會幫我把保養的車子開回來,然後拿回去這輛車子。」
「明天嗎?」亞米爾低低吁了口氣。「還好。」
「什麼還好?」
「沒什麼。」亞米爾疲憊地説。「我有點累,想稍微眯一下眼可以嗎?」
「可以啊!你儘管睡,到了我會叫你的。」即便是男人,這種事也是很辛苦的經歷,特別是他看上去那麼瘦削纖細,難怪他會累。
然而,當車子即將到達温渥思公園前,在某個十字路口因為紅燈而停下來,她正想乘機叫醒亞米爾,轉過頭去見他睡得好熟,不禁遲疑了一下,眼角不經意往下一瞥,驟然一聲驚喘。
「上帝!」
難怪他會累,難怪她會因為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而不安,原來他受傷了!但由於他穿的是黑色長褲所以看不出來,直至血跡滲透出來沾到椅墊上,雖然不是很多,不過已經夠顯眼了。
她立刻轉動方向盤回往瑞斯特公園方向而去。
☆☆☆
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了!
亞米爾心想,徐緩地睜開眼來,望見裝潢典雅的天花板,輕輕一怔,清秀的眉微微蹙起,又想:奇怪,這是哪裏?
然後,他聽到一個聲音,就在牀畔。
「嗯嗯,有趣、有趣,實在非常有趣!」
詫異的視線循聲移過去,於是他看見了那個救了他的女人,她就坐在牀邊,而且正盯住他下面看得津津有味,還像只啄木鳥似的點頭點個不停,他不由得心頭一沉,忙扯來被單遮掩住一絲不掛的自己,並驚恐又憤怒地低吼。
「你想幹什麼?」
「嗄?啊!」司徒菁一驚,側過眼來,忙扯出歉然的笑,並習慣性地頂了一下眼鏡。「抱歉、抱歉,請別誤會,不是我也想強暴你,是你傷在那裏,不脱掉褲子就無法療傷,所以我只好幫你脱下褲子……呃……」
她有點尷尬地又扶了一下眼鏡。「縫了十一針喔!不過你放心,雖然我不是醫生,可是我爸媽和哥哥嫂嫂都是醫生,從小到大在聽診器和針筒之間長大,多少也會一點了。」
他挺身坐起來,「你……」眼神依然盈滿警戒。
「不過,我能不能請問一下……」沒給他説話的機會,司徒菁突然又回覆一臉興奮的表情,不自覺地起身彎腰用手扶住牀沿,興致勃勃地趨近他,迫不及待得差點貼到他身上去。「你『那個』來過了嗎?嗯?來過了嗎?」
亞米爾連忙用被單裹緊自己的身軀,並往牀墊另一邊逃去,離她遠遠的。
「你到底想幹什麼?」
見他一副戒慎防備的模樣,司徒菁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又退回去。
搞不好她看起來比那三個要強暴他的男人更恐怖!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生物系的學生,所以對這種事很好奇,過去我是聽説過有像你這種人的存在,但沒親眼見識過,沒想到今天居然能親眼見到,所以……」她無意識地又推了一下眼鏡,咧出尷尬的傻笑。
「哈哈,有點興奮過度、興奮過度。」
生物系的學生?
亞米爾驚訝又意外地上下打量她。難不成她以為他是……
「可是老實説,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這種現象究竟是生物退化的結果,或是進化的演變?嗯……」司徒菁認真地點點頭。「我以為是退化的結果,不過想想也不太正確,因為人類從來不曾有過這種階段,只有昆蟲才有……」
她扶着下巴沉吟,「但若説是進化的演變,為何不是集體演變,而是單一演變呢?」搖搖頭,繼續自問自答又自己否決自己。
「或者是靈長類動物在演化成人類之前曾經有過那種階段?唔……的確很有可能,不過好像沒有發現過這種化石……還是説只是單純的突變?嗯嗯……這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為什麼……」
果然!
眼見她自顧自的在那邊嘰哩咕嚕喃喃自語,一副陶醉其中的白痴樣,亞米爾不由得啼笑皆非地不知是該生氣或慶幸才好。這不是他第一次不小心暴露自己身體上的異常被其他人知道,卻是頭一回碰見如此奇特的反應。
她不是驚恐,也不是嫌惡,更非不懷好意的別有企圖,竟然是感興趣,而且是純粹因學術方面的感興趣……
慢着,她不會是想把他關起來研究他,最後解剖他吧?
「-究竟打算如何?把我關起來嗎?」
「……所以才會有這種異常的個別變……呃?關起來?誰關誰?啊!」自言自語得正精采,聽他一説,司徒菁不禁大大一怔,繼而惶恐地雙手亂搖。「不不不,我怎麼可能會把你關起來,拜託,你是人,又不是動物,怎麼可以關起來呢?請不要誣賴我的人格好不好?」
驟而停住,放下手,尷尬的笑了一下,「呃,我只是想……」偷覷他一眼。「如果你同意的話,能不能讓我做點研究呢?」
亞米爾面無表情地搖搖頭。「我沒有興趣把自己攤開來讓所有人欣賞!」
「不不不,你誤會了!」司徒菁再一次雙手亂搖。「我只是想做研究,很純粹的『想知道答案』而已,並沒有打算公開,你知道,就像數學家解方程式,他只是想解出答案,然後恍然大悟地説:原來是這麼算的,或者是:太好了,我終於解出答案來了!
「只不過是這樣而已,並不是想要表現他有多厲害,或者是想在解出答案的過程中再發現什麼新的數學理論。這樣你明白嗎?」她很誠懇,很急切的想要讓他明白她的用意。「真的,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眉宇依然緊蹙,亞米爾仍是滿臉戒備地凝眼注視着她,不吭聲。
司徒菁急了。「我發誓,任何事我都會先經過你的同意才進行,還可以提供食宿,提供你最舒適的生活,提供你想要的一切;而且……而且……啊!對了,給你薪水,你想要多少隨便你説;然後……然後……我也發誓絕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你的事;還有……啊!太-唆了,反正條件隨便你開,我都答應,這樣可以嗎?」
亞米爾又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
「既然你沒有其他企圖,現在又還只是個學生,這麼急幹什麼?」
「啊,這個嘛!怎麼説呢?」司徒菁咬住下唇沉吟,無意識地把眼鏡戴正。「你説的也沒錯啦!這樣或許是真的太急了,現在我只是生物系學生,學的都是早已有答案的知識,這也是我身為學生的本分。但是……」
她露出靦腆的笑。
「我上大學三年,現在已經要修博士學位了,但這並不表示説我是個天才,不,我不是,而是我太沉迷於探討生物學領域上的知識,我的同學都説我是走火入魔了,生活中除了做研究之外,再也容納不下其他,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放在這裏頭,所以才會一年就修完一、二年級的課程,第二年修完三、四年級的課程,第三年拿到碩士證書、文憑和學位。你瞧……」
不好意思地搔搔脖子,她的笑更添加了一份赧然。
「我是真的很喜歡探討關於生物科學上的問題,喜歡找出答案時的那種:啊,原來是這樣啊!的喜悦,就算大家都説我太沉迷了,可是隻要我自己能樂於其中,這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原來你是修博士學位的學生。」亞米爾喃喃道。
「總之,我就是很喜歡做研究,非常單純的只是想找出答案而已,你能明白嗎?不過我也不會勉強你,畢竟這是很私人的問題,我只希望你能稍微考慮一下,好嗎?」
鏡片後的眼眸閃耀着渴望的光芒,司徒菁期待地瞅定他,彷彿飢渴了三天三夜的餓死鬼盯住一份又嫩又多汁的牛排似的,讓人雞皮疙瘩全體立正站好。
緊緊注視着她,好像在研判她似的,亞米爾又靜默了好半晌。
「好,我會考慮,不過我希望你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在你這裏。」
「沒問題!沒問題!」司徒菁興奮地一蹦半天高。「那你就在這兒好好休養,你不但受傷了,而且好像餓了很久沒吃東西是嗎?你等等,我立刻去準備一份龍蝦海鮮拼盤來給你……啊!你吃袋鼠肉嗎?不吃啊!那……魚排好了,不過味道不能太濃,對你的胃不好,最好是……」
她好像很喜歡嘰哩咕嚕自言自語。
亞米爾心想,望住司徒菁喃喃自語地離開房間,不知為何,他隱約有種特別的預感──
他的生命將會改變在她手裏!
☆☆☆
在司徒菁眼裏,亞米爾的傷勢確實相當嚴重,臀部側邊被尖鋭的石頭割裂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都見到骨頭了,但對亞米爾本身來講,這只是小傷,甚至不用包紮、不用縫針,只要給他兩天時間,傷勢就會自動痊癒。
所以,要説他是在司徒菁這裏養傷,不如説他是暫時躲在這裏,在這期間,司徒菁繼續去上完這學期最後幾天的課,接下來便是為期三個月的暑假。
趁她不在,亞米爾在屋裏各處溜達,猜想她的家境必然相當富裕,居然能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除去一樓的客、餐廳,廚房、書房、起居室等,還有二樓四間大套房和四間普通房,最驚人的是三樓整層樓都是設備最先進完善的各種生物實驗室。
清掃廚婦三天來打掃一次並補充日用品和最基本的食物,除此之外,全然沒有其他人來找過她,甚至連電話也幾乎沒響過半次。
也許這裏會是他最安全,也最舒適的躲藏處。
亞米爾暗忖,只要他能確定她的研究動機確實如她自己所説的那麼單純,而這一點,他在六天之後就幾乎可以確定了。
第一天──
他下樓想找東西吃,卻見她已經在廚房裏忙着替他準備早餐。
「啊,你下來啦!下來是沒關係啦!但是動作千萬不要太劇烈,免得縫線繃開了。」司徒菁邊説邊示意他在早餐枱旁坐下。「果汁、花生醬土司和培根炒蛋可以嗎?」
「可以,謝謝。」
不到一分鐘後,他就發現他的謝謝説得太早了,因為司徒菁一打下蛋後,就像突然間睡着了似的一動也不動地盯住碗裏發呆。
「怎麼了?」等得肚子快餓死了,他忍不住問。
「這是雙卵黃的蛋。」
「所以?」
「我在想,為什麼會有雙卵黃的蛋呢?」
「就跟人類有雙胞胎一樣啊!」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人類又為何會有雙胞胎呢?」
「基因的影響吧!」
「那又為什麼會有那種基因出現?」
張了張嘴,皺眉片刻,亞米爾聳聳肩。「考倒我了!」
司徒菁倒沒有注意到她考倒誰了,「嗯!或許我的博士論文可以拿這個來做主要研究,嗯嗯,對!」説着,不炒蛋了,她居然拿着那碗雙黃蛋跑到三樓實驗室,根本忘了吃早餐這回事。
喂喂喂,他的炒蛋呢?
算了,自己炒吧!
第二天──
「今天晚餐吃藍眼鱈魚排和清幹酩烤餅,請半個鐘頭後下來。」
「好,謝謝。」
他的謝謝依然説得太早。半個鐘頭後他下樓,發現廚房裏除了洗一半的蔬菜之外什麼也沒有,沒有幹酩,也沒有烤餅,更沒有半條魚,好像某人準備晚餐準備到一半突然被綁架,於是他一樓一樓慢慢找上去,最後在三樓的實驗室裏找到被綁架的某人。
原來她被藍眼鱈魚綁架了。
「你在幹什麼?」
「我正在研究藍眼鱈魚的眼睛為什麼是藍色的。」
「因為它有藍眼的基因。」
「對,可是它又為什麼會有藍眼的基因?別的鱈魚沒有啊!」
「生存的海域不同。」
「但是同一個海域裏的魚眼睛並不全是藍色的呀!」
夠了,以後他絕對不吃有顏色的魚!
第三天──
不能吃魚,牛排總可以吧?
但他想得太美好了!
「你在幹什麼?」
「我在研究牛為什麼光吃草就能長得這麼健碩。」
「這種問題應該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嗎?」
「沒錯,可是我想研究的是,為什麼牛會進化成這樣,人類就不會呢?」
因為人類不是牛,OK!
第四天──
更慘!
她一見着他就怔楞地呆住眼,腦袋又天馬行空去了。
「來通知我用餐的嗎?」
「呃,是啊!可是……」
「又有什麼疑問了?」
「嗯嗯,非常大的疑問。」
「什麼?」
「人類為什麼會分男人女人?」
饒了他吧!
第五天──
「你……手裏抓的是什麼?」
「雞翅膀和……蟑螂。」她還特地伸直兩手去給他看分明。
他立刻退後兩大步,很客氣地請教,「請問你抓蟑螂幹什麼?」不會是想拿蟑螂當雞翅膀的配料吧?
「你不知道嗎?有證據顯示不,蟑螂在石碳紀時就存在於地球上,比恐龍還早喔!但恐龍滅亡了,蟑螂卻仍舊活蹦亂跳地忙着養兒育女污染大地,想想,如果我能研究出來蟑螂為何能熬過冰河時期活到現在,人類就不怕冰河時期再度來臨了!」
亞米爾終於能瞭解她有多沉迷於生物研究了。
她的動機真是單純到不行,只是兩個字:沉迷!但是她的嘴呢?保密度夠高嗎?她真的能夠遵守諾言不把他的事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嗎?
第六天──
難得一次,電話鈴響。
「……不行,我不能告訴你……不,就算你是我最要好的死黨也不行,因為我已經答應過人家了……我知道、我知道,那『僅僅』是一隻幾近絕種的蝴蝶──絕對不是什麼爛蝴蝶,但是我答應過人家,他把蝴蝶送給我,我絕不會説出去是誰給我的,我不能食言啊!
「……真的很抱歉,玲子,可是你應該知道我的個性,我最討厭人家説話不算話,自己當然更不可能做那種事,對不對……對,就算你是我媽咪也不行……不,我不想跟你絕交,但我還是不能告訴你……」
旋梯頂端,亞米爾悄然佇立,默默傾聽司徒菁講電話。
他終於有了決定。
司徒菁一放下電話,亞米爾便喚住了她。
「司徒。」
樓梯底端的司徒菁聞聲仰起頭。「啊,亞米爾,你醒啦!」
「我有條件。」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聽得司徒菁一怔。「嗄?」
舉腳一梯梯徐緩地往下踏落,「第一,」亞米爾開始説出他的條件。「我的食宿由你負責供應。」
「……」司徒菁好似仍不太明白他在説什麼,滿臉困惑。
「第二,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住在你這裏。」
「……」司徒菁雙眼綻出驚喜的光芒,有點明白了。
「有關於我的任何事和研究都不準透露出去,只准你一個人知道。」
「沒問題!」她狂喜的大叫,終於聽明白了。
「我想告訴你的自然會告訴你,如果不想告訴你的你不能逼我説。」
「行行行,不逼你,絕不逼你!」司徒菁咧嘴笑得合不攏。
「你的研究紀錄……」
「放心、放心,我做記錄的電腦有最安全的保密系統,而且不連網路,所以不怕任何駭客,你的紀錄我也會用代碼替代,可以嗎?」
亞米爾頷首,雙腳落定在她前面,此刻才發現他們倆一樣高,他們的視線是平行的。
「如果我要你毀掉,你就得立刻毀掉。」
司徒菁猶豫了下,旋即用力點頭。「好。」
滿意的勾起一抹淺淺的笑,「這就可以了。」亞米爾説。
「薪水呢?你要多少?」
亞米爾微微楞了一下,好像現在才想起這個問題。「呃……你能幫我申請信用卡和銀行户口嗎?」
「可以啊!」
亞米爾猶豫了下。「可是我沒有身分證件,也沒有護照。」
「咦?」司徒菁呆了呆。「那你怎麼出入境?」
亞米爾聳聳肩。「偷渡。」
「你是逃犯?」司徒菁失聲道。
「逃犯?」亞米爾苦笑。「不,我不是,但我的確是在躲避某些人,不過絕不是警察之類的。」
「那是什麼?」
濃密的長睫毛往下垂了一下又揚起。「躲避那些要強暴我的人。」
咦?原來那三個大鬍子不是臨時起意要強暴他的嗎?
「那三個人?」
「不,他們有一百三十三個人。」
抽了口氣,「老天,有那麼多人?」司徒菁驚呼。「全都想要強暴你?」他未免太「受歡迎」了吧?
亞米爾慢條斯理地點點頭。
「他們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強暴你?」是變態?還是同性戀?或者是……
亞米爾凝眸深深注視她。「當你開始對我做研究之後,你自然會明白。」
司徒菁眨着眼與他對視片刻,然後又習慣性地扶了一下眼鏡,低眸思索半晌,忽地又轉回去拿起電話,等了會兒。
「大哥嗎?我是小菁啦!有點事想麻煩你一下可以嗎……」
片刻後,放回話筒,司徒菁喜孜孜地回過身來,比了一個OK的手勢。
「行了,我告訴大哥有個外國同學因為戰爭逃出國偷渡到這兒,倉卒逃亡間不小心把所有身分證件都搞丟了,他答應幫忙,只要給我你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再加一張照片,他會負責幫你辦一份澳大利亞的身分證。」
嘴巴吃驚地張開,「他怎會有辦法?」亞米爾雙眸不可思議地睜大。
司徒菁得意地咧咧嘴,壓低聲音。「兩年前移民局局長的獨生子罹患癌症,所有醫生都束手無策,後來轉到爹地的醫院,爹地使用中國針灸古法為他治療,現在已經在逐漸痊癒當中,移民局局長非常感激爹地,這樣你明白了吧?」
亞米爾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不過……」司徒菁嘆氣,「大哥答應是答應了,可是他説我已經三年沒回家了,無論如何今年元旦一定要回家去過,否則他就不幫忙。什麼嘛!我又不是故意不回去的,是老碰上實驗做一半走不開嘛!」她孩子氣地嘟囔抱怨。
而亞米爾則兀自沉浸在難以置信的情緒中。
真的嗎?他真的可以擁有身分證了嗎?他真的可以脱離因為沒有任何身分證件而找不到工作,永遠都只能偷渡逃亡的窘境了嗎?
「好,這樣就可以申請信用卡和銀行帳户了,以後我就直接把薪水匯進你的帳户裏……呃!一個月一萬澳元可以嗎?」
一萬澳元?
這也是無法想象的天文數字,過去他身上能有個十元、二十元就是一筆大財富了,所以他餓肚子的時候居多,許久不曾如同這幾日般,每天吃飽飽睡暖暖,簡直就像是天堂般的享受。
「夠了。」他不貪心,能有張身分證件和一萬澳元,這就足夠他逃亡很久了。
「太好了,那……」司徒菁希冀地瞅住他。「後天開始?」
「可以。」
然後他笑了。
許久沒有露出過這種真心的笑容,他差點忘了該怎麼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