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母女倆是誰先收淚,只知玉鳳雙目已紅腫如桃,陸筠芳哭得力竭聲嘶。玉鳳不愧是位巾幗奇俠,陡然之間,強收痛淚,沒頭沒尾的問陸筠芳:“娘!當年爹怎樣對你老人家的?”
陸筠芳不知愛女話意所指,霜眉一皺,苦思了一下,頓時憬悟道:“孩子!你聽説過‘情海翻波’沒有?”玉鳳顯得心情特別的沉靜,點了下頭。
陸筠芳又唉的沉嘆了一聲,續説道:“情之一字,自古至念,不知有多少痴男怨女,沉溺在這一字之中,有的為它頹志廢神,有的墜入苦海,永世不能翻身,人,特別是像你們年輕的一代,如果能將情字勘破。一生之中必會倖幸福福的度過;如看不破,情劫難熬,像你父親,還有為娘,就曾是情海中掙扎的一對。”玉鳳問道:“娘,難道爹以前對你老人家不大好?”
陸筠芳先是輕點了下頭,又連搖了兩下。接着沉神苦索了微頃,未語先落淚,方屢聲問玉鳳道:“你爹與韓玉英的事,不知你清不清楚?”玉鳳道:“這個,我大哥早向我説過了。”
陸筠芳宛如跌入往事之中,迷茫的道:“這話得從二十多年説起,那時候,你爹因練的是童子功,一身超塵絕世武學,武林少有,雖有六七十歲的人,但仍儒懦雅雅,有若中年秀士,那時娘已有三十五六歲了,娘一見你爹情不自禁,為他那種瀟灑氣度所吸,油然的產生一種敬慕之心,加上那時他武功奇高,已躋身三大奇人,娘在不知不覺中就愛上了他……”
她老臉有點發燒,在愛女面前,有點羞道往事,但又不得不將己身的教訓,説給女兒聽,她頓了一下,又接道:“娘那時在武林之中,也薄有微名,追上天山,苦纏你爹,不想你爹有若石頭人一般,當時是娘不好,在暗中下了一種藥,使人爹失去了理性……”
她無法再説明白,老臉一陣發燒,將頭低了下去,頓了好一陣,方臉紅紅的抬起頭來,吃吃的説道:“事後,你爹暴怒十分,舉掌欲將為娘劈死泄憤,為娘苦苦哀求,方免一死,但自那時起,為娘知你爹深深的愛着韓玉英,只好離開天山,在生你之後,你在四歲多點,就被你爹強抱上天山,為娘一生身孤苦,十幾年歲月,均在華山悽苦的度過……”
她話才説至此,玉鳳哇的一聲,撲在陸筠芳的懷裏,悽愴着聲調道:“娘!你老人家夠苦啦!”
陸筠芳舒掌撫了下愛女的柔發,苦笑了一下,又慈聲説道:“娘知道你與你三弟之間又有了麻煩,你三弟情劫難免,但娘知他十分愛你,你雖是受了點委屈,如果能將就點思下來,他日你會很幸福,一旦你不能忍耐,離開他,情劫更會趁虛而入,將來痛苦的是你。”
玉鳳清淚滾滾,悽聲道:“娘!他欺侮了我,我不願再活下去了!”
陸筠芳撫了撫她的秀髮,伸指抬起愛女下顎,入眼看到那張雨打梨花的天真秀臉,心中頓時一慘,苦笑着搖了搖頭,痛惜十分的道:“螞蟻尚且貪生,傻孩子,苦盡甘來,你一生的幸福不可限量!”
玉鳳抽泣了兩下,一臉的痛苦神情,揚臉悽迷着聲音問道:“娘!你老人家説,我該怎麼辦?”
陸筠芳慈笑了一下,揚眉一喜,看着愛女,斬鐵截釘的道:“去找他啊!”
玉鳳搖了搖頭,旋即一底螓首,沙啞着聲音道:“我才不去找他……”但她也不再哭了。
陸筠芳“噯”的一聲,笑罵道:“孩子何其任性,你爹是個很好的例子。”
玉鳳未置可否,但也不再流淚了,其實她此刻已真的芳心大動,覺得母親的話,確實有篇大道理。
她低頭不語,正在盤算着柳劍雄回頭之後,可能會去了什麼地方?她心口相問:嵩山呢?還是襄陽?
玉鳳在華山之上,陪着母親小敍了幾天,就失魂落魄的往嵩山而去。
她也不怕羞,硬着頭皮,上了趟嵩山,但只知三弟早在兩月之前離山去追尋少林失寶去了。
孤苦零仃,有時顧影自憐,常吸命途多舛,恰在此時,柳家辦喜事的消息,又傳人她的耳內,給他更是一個其重無比的打擊。
她也想到過,上趟襄陽,探一下三弟的下落,但想及此刻自己已經完過聘,是柳家未來的長媳,不便再上襄陽,又終止了此念,但她仍設法詳探三弟落身之處,很令她失望,誰都是搖頭苦笑,沒有誰説得上柳劍雄此時到底身在何處?
另一個消息,使她非常失慘,她聽説陶玉蘭已死在古家堡,而且三弟與她簡直毫無牽纏。
她懊悔得頓足,自怨自艾的暗中怪上了自己,時間像支無情的冷箭,兩度穿過綠柳,也劃過寒梅,不知不覺中,她混跡大江南北已兩年了。
又一度,春風吹綠了江南,波光映柳,雲天一碧,充分的顯出來江南的景色,多麼的誘人。
這天,她來到太湖濱的蘇州,失魂落魄的從香雪海到聖恩寺,轉彎抹角,信步走去,幽幽地從松林中間,看到了太湖的一角波光,清麗絕倫,心中感慨莫名,低嘆了一聲,道:“自古紅顏多薄命……”
她將太湖比自己,特別是太湖白茫茫一片飽和的湖面,水天相連,帆影點點,沙鳥翱翔,雲煙孕育,雲天蒼茫下有如一個迷途孤雁,不知何處是歸宿之地?
在聖恩寺轉了一下,幽幽的又折程去登靈崖山。
靈崖山是座孤峯,峯腳小湖清波,碧綠得有如翠玉,她踏着一條青色小徑,路的兩側長着淺淺的青草,白峯腳婉蜒的盤升上峯頂。
心離魂亂,踏着青色碧苔小徑上的影子,踽踽接登,一刻工夫,已登臨半峯腰,覺得有點累,玉鳳舒掌順了下鬢邊被春風拂亂了的髮絲,信足昂首四顧,美目到處,峯左一處黑蒼蒼的突崖,崖上迎風蕭蕭,長了三顆合圍盤松,雄壯之至。
兩年來,她踏遍了天下的名山勝水,對松結了不解緣,她曾在黃山文殊院前欣賞過迎客松,但此刻的三株蒼松,雄奇挺拔,別有一番韻致,吸引了她。
那座突崖無路可通,孤零零的在一道峭壁之上。
一般人如想登臨那塊蒼崖,真比登山還難,但玉鳳身手矯捷,稍一相度,頓時攀藤附葛,沿着峭壁爬了過去。
秀立松下,聽着陣陣松濤韻嘯,看着遠處天水蒼茫,壯闊雄偉的大湖,興起了一陣莫名慨嘆。
兩年來,她變得多愁善感了,油然的佇立崖端,凝目四眺,對這幾棵老松,產生了依戀之情,不忍遽離。
春風澹盪,吹起了她的素綾羅衫,這般景色,她有點為之迷醉,索性靠在一棵盤根錯節的老松下,闔目沉神,領略這份塵市中難以尋得到的寧靜。
聽到溜耳的松嘯,俏臉上露出一絲嬌甜笑意。此時此地,她的心平靜極了,有如一泓止水。
“哇”的一聲嬌啼,自山風中傳劃而來,投射進玉鳳的耳鼓,打破了這岑靜,玉鳳美目猛睜,鳳眉一蹙,低聲自語道:“孤峯靜穆,何來兒哭,怪道這小孩的啼聲錚鏘似金,非尋常孩啼,……”想到此處,她猛的站起來,張目四望,岑峯恬靜,別説沒有一絲小孩的影子。便是連哭聲也不再聽到了。
事有溪蹺,她款移蓮步,踱到崖邊,秀圖一睜,朝崖下俯視。
才註上一眼,俏目愣然,鳳目睜得大大的,細注崖下十來丈處。
峯腳原來是翠竹垂柳,迎風招展,一道亮汪汪的小溪,繞過一座紅牆深院,穿過小橋,橫流亂石田疇間。
深院之中,屋舍不多,想來人丁不旺,但奇的是佈置得井然有序,自上俯視,一亭一樹,皆隱有一定方位,是隱士高人的住所。
玉鳳看的俏眉連皺,自個兒忖念道,“一草一木,星羅棋佈,隱含玄機,此屋主人,不是隱跡的高人,也當是位飽學奇士……”
她靜靜的看了一下,院中闃無人跡,連那聲兒啼亦不可得再聞。
她捨不得離開,靜靜的仔細將這座深院看了一遍,凝目出了神。
驀的,深院之中樹影中透出來一溜青光,目映着西斜的嬌陽,這道青光十分耀眼,漸漸的,青色光華越來越強,光暉越來越盛,竟然是有人在舞劍。
這種青色光輝,十分眼熟,幾乎是呼之欲出,蹙眉細忖,猛的“哦”了一聲,秀眉一揚,心情顯得激盪十分的道:“這不是我的青虹?”想及神劍,一陣衝心狂喜,春山乍展,連忙踱到松下,理了理青絲,牽了下較衫,喜意衝眉的呢喃的道:“劍現人在,那冤家怎會待在此地,難怪我踏遍天涯,到何處去尋他?”
想到立刻就能與三弟相見,相思債得償,足下走的快疾十分,她仍沿着峭壁攀過蒼苔小徑,如飛躍下山坡。
眨眨眼,十丈山坡落盡,順左手踏着雜草蔓藤,跨過四五道臨江翠柳,穿過一處濃密柳蔭,入眼一條如帶清溪,溪上橫跨着一道青石小橋,橋的那面,紅院深鎖,出奇的靜。
兩扇硃砂金粉大門鑲了一對寶銅金環,玉鳳嘴角噙着酣笑,俏步如風,更似一朵小云,被輕風吹過小橋,一下子就到朱漆紅門前。
她甜笑了一下,一舉玉手,按向金環,玉掌距環一寸,猛的將手停住,發覺心跳的很厲害,她不由低問自己道:“停會我見了那冤家,先説什麼呢?”
她手比在門環上,顯得甚是躊躇,好一刻,她方鼓足通勇氣,玉手輕按,連拍了三下。
彈指工夫,院內起了陣極輕極微的足移聲,若非玉鳳內勁精深,真的還聽不出來。
門內之人,似是停步在門後,起了個嬌甜清脆的嗓音,道:“是誰呀?”
玉鳳宛如跌入萬年水窖之中,俏臉慘然,一臉冰冷,心中七上八下,轉了幾圈,咬牙想道:“要不是找錯了人家,便是這冤家已背信失節……”
那容得她呆頭呆腦的再想下去,門內仍是那個嬌滴滴的聲音,又推問了一聲,道:“那一位啊!為什麼不説話呀!”
玉鳳真不敢見到這女人這面,察音辨貌,門內之人,定是位極美極人寰的仙娃,萬一不幸而,這女人真個與三弟糾葛不清,那怎辦?
門內接踵發出嬌笑,旋即柔聲道:“是雄弟嗎?今天釣了多少?”聲落,門依呀的拉開來。
兩人四隻秀目,互一對凝,齊為雙方的美豔姿色震住,玉鳳心中一動,不由暗自嗟嘆。
不錯,門內出來的,竟然是位風華絕世的少婦,胴體豐滿,骨肉停勻,嬌得快滴下來的粉臉,嫩如酪酥,俏目未語凝笑,雖是露出絲驚訝之色,但仍是美目盈笑,朝玉鳳福了一福,嬌聲問道:“姊姊貴姓,玉趾寵臨寒舍有何見教。”
敢情現身之人,也為玉鳳的絕世風姿怔懾住,偏巧她背上斜插了只銀閃閃的古劍,心中一陣顛倒,覺得現身之人,風華氣度,必是一代高手,是以語氣十分謙遜。
玉鳳遊目一掃,俏目停在現身女人的手中,俏臉一寒,中食二指一駢,揚指朝那人手中提寶的劍一指,促聲問道:“你手中之劍,可是名叫‘青虹’?”
那女人俏臉露驚,退了一步,凝目又將玉鳳細視了一遍,愕然的看着玉鳳,先不答她的話,又抱劍一福,温聲反問道:“姊姊芳名,可是俠名聞中州的人稱天山……”
玉鳳一聽話意古怪,又見她提着自己的寶劍,已猜知了八成,不由氣往上撞,岔斷那女人的話,冷冰冰的哼了一聲,叱問道:“你是誰?我三弟呢?快找他來見我!”
這簡直是如同命令,那女人雖是一副高華之態,但仍忍下了玉鳳這名冷傲,纖手一福,巧盈眉,緩緩的道:“小妹段玉芝。”
玉鳳秀目透威,柳眉斜飛,二指一疊,指着段玉芝叱道:“好個金劍明珠,竟然將我三弟窩藏在這種僻靜之處,害得我兩年苦尋。”
段玉芝被玉鳳罵得啞口無言,忍得一下,搖搖頭道:“姐姐乃是極端明慧之人,小妹與雄弟有不得已的苦衷,避居太湖之濱,一是為避仇,二則是為了替雄弟療傷……”
玉鳳“咯咯”一聲嬌笑,漸漸的聲調悽愴,笑聲高昂,聽的段玉芝打了兩個寒噤。
她是氣極怒笑,笑聲不停,銀牙一咬,恨聲道:“好冠冕唐皇的託詞,哼!段玉芝,今天不是你,便是我,還不快亮劍!”
“嗆啷”一聲,差強用“金聲玉振”四字可形容銀闕神劍的嘯韻,真不愧是仙品神器,但見銀虹劃空,森森冷氣浸肌,玉鳳手中顫巍巍的執定那柄古劍。
段玉芝又復連退了三步,雙手連搖,悽速着聲音道:“姐姐請息怒,聽小妹一言。”
玉鳳冷哼道:“有話到幽冥地府找閻王去説,此刻你還是少嚕囌!”
話落,圈腕點足,銀虹耀眼,騰身震起一股劍風,向站在門內之段玉芝劈去。
段玉芝蓮足一旋,斜飄三步,剛好進過劍風。
玉鳳一劍劈空,暴怒十分,冷笑一聲,又足一錯,點足踏着九龍連環步,晃左飄右,進手一劍,驚風裹着一聲鋭嘯,有如怒雷轟頂,銀光一閃,點向段玉芝胸前“璇璣”重穴。
九龍連環步妙絕武林,段玉芝一間沒門開,胸前一朵用大紅杭綢結的領花被銀闕劍削飛。
段玉芝是段圭的獨生女,輕功已得段圭真傳,是她大意的點,才着了玉鳳一劍,及見領花散飛,嚇得魂驚九霄,猛的雙足疾盤,點足倒縱。
玉鳳怒得俏目吐火,狠咬了下牙,嬌叱道:“賤婢你往哪裏走,今天姑娘不送你上枉死城,怎消心頭之恨?”她恨不得將情敵一劍穿個透明窟窿。劍尖隨着段玉芝後退之勢,仍指着段玉芝前胸,劍風仍在她胸前寸許。
段玉芝見勢危,已知今天無法善了,登時右手一探,抓住劍柄,左手一甩,青虹劍鞘落在地底下,接着“嗆啷”一聲,青光一閃,撞出一溜火星,玉鳳被斜撞得錯出三步,落地橫劍,怒瞪了段玉芝一眼。
段玉芝急中生智,一劍撞斜銀闕,人也落地,但她似知理屈,忍氣吞聲的抱劍一揖道:“請姐姐息怒,小妹尚有下情上陳。”
玉鳳想是適才被她一劍撞得多少有點驚。此刻見她説有話告自己,隨冷扳了面孔,哼聲不屑的道:“反正怎麼説,姑娘今天非送你上枉死城不可,……姑娘破例成全你,你給我簡簡單單的長話短説。”
段玉芝又是抱劍福了福,未語先露出一個苦笑,方緩緩的道:“小妹原本不惜一死……”
玉鳳聽得揚手虛空劈了一劍,怒聲叱道:“賤人,既是不怕死,怎不出招?”
段玉芝搖頭苦笑了一下,説道:“姐姐誤會了小妹的意思了,我是説姐姐此刻尋來,賜小妹一死,也是罪有應得,是以不惜一死……”
玉鳳“嘿嘿”兩聲冷笑道:“話説得夠漂亮,然而你為什麼又怕死呢?”
段玉芝輕嘆了一聲,哀聲徐徐的道:“小妹此刻死不得,我死之後,無人替他找金龜內丹,雄弟武功永遠無法恢復。”
玉鳳哼了一聲,不屑的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哼!真個你死了之後,看我可有辦法使他恢復功力?我便是拼三五年的歲月,我們天山之上,有的是千年雪蓮,何愁他功力不復?”
段玉芝輕搖了下頭道:“姐姐有所不知,他一身武功廢棄的原因,系中了一種天地間絕為厲害之毒,普天之下,非服萬年金龜內丹,便不能恢復他的功力!”
玉鳳嬌叱了一聲,怒喝道:“賤婢,你這是危言聳聽,我知你是空耗時辰,想等那負心人救你,哈哈!你別作夢,拿命來。”説着説着,揚手又是狠狠劈了一劍。
段玉芝此番有備,一步斜躍,狂喊道:“姐姐停手,小妹還有事奉陳。”
玉鳳有點愕然,冷冷一哼,橫劍怒目瞪着她,説道:“快説!”
段玉芝抱劍一禮,正待啓口説出,驀的“哇”一聲,接着一聲:“姆媽!”叫得段玉芝眉頭一皺,將話忍了回去。
玉鳳冷笑了一聲道:“你説的就是這小鬼?”
段玉芝彈落兩顆清淚,悽悽楚楚的道:“姐姐是明情之人,雄弟一點骨肉,可憐這孩子才一歲多點,離不了娘。”
玉鳳妒念陡升,狂聲喝道:“哈!哈!想不到那負心人居然敢做下了玷污師門及我及大哥之事?哈!哈!你這賤婢也太無恥,姑娘先廢了你,然後將那負心人送到襄陽,讓他父親還我天山一個公道來!”
其實,她這是氣頭上的話,能否做的到,這要看她自己是否真的絕得下情,不過有一點是真的,今天她已狠下了心,非一劍將情敵劈做兩半不可。
恰在此時,“媽!”又是一聲嬌啼,自裏間傳了過來。
段玉芝才皺得下眉,正想出聲,玉鳳已運劍猛劈,步步逼緊,劍劍生風,想是每劍均使出了全部真力。
起初三劍,段玉芝存了敬讓之心,但每劍都威猛如濤,劈得段玉芝左避右閃。
兩人均是一代奇人的獨生女,家學淵源。段玉芝心懸啼哭的愛兒,是以大大的分了心。這被玉鳳猛力狠劈,弄得左支右拙,險象環生。
玉鳳有如一頭瘋了的猛獅,劍劍生風,盡搶“萬靈金闕劍法”中的辣着反覆進手,逼得段玉芝只好強懾心神。將本門劍法施展開來,一面化解玉鳳的辣招,一面蹈隙尋暇,一看有機可趁,就還手攻上兩招。
一盞熱茶工夫過去,兩人已互攻了兩三百招,段玉芝想是鬥得興起,知今天不豁出去,已無法收場了,不再顧忌什麼,為了救丈夫,也為了撫養愛子,她衡量了一下,説什麼自己都不能死,登時清嘯了一聲,震劍搶攻。
玉鳳氣得連聲怒罵,銀牙咬得“咯咯”震耳,右壁一緊,劍招之中,暗注真力,段玉芝登時覺得劍尖奇重,不敢大意,也只好狠咬了下牙二也將本身真力注在劍招之中。
兩人本是劍招如雪,漫空亂舞,快得只見兩團光華互相攪擾,但一改變打法,登時招式一慢,成了你劈一劍,我出一招。
別看這種打法,真個耗神,兩人全是狠命出招,全使出了內勁。
從大門之內,穿過小庭花圃,此時已打到一處十丈方圓的院落之中了。
遍地斷花殘枝,劍風過處,草屑漫空。
看看又是頓飯工夫,兩人已是羅衫盡濕,香汗如雨,齊皆頻頻嬌喘。看來支持不了幾招,全部都要毀在劍下。
玉鳳受盡兩年風雨滄桑,氣盡神衰,此刻後力不繼,段玉芝雖是內力充沛,但心懸愛兒,分去了不少心,是以處處捱打。
一面打,屋中孩子橋啼之聲越是悲愴震耳。
段玉芝數度想運劍逼開敵手,去看愛兒,但因對招之人是名聞河洛的玉鳳,被她死纏得脱不了身。
糟,哭聲越來越近,宛如是孩子自室中慢慢的摸到庭院之中了,雖未看見人影,但段玉芝心痛如絞,母子連心,怕孩子一摸進場,玉鳳此刻已失去了理智,萬一劈上一劍,豈不要令人痛徹腑肺。
想着想着,一念頓生,想早點結束搏鬥,也好去看視愛子,登時雙手抱劍。咬牙狠力劈出一記辣招。
這一劍,是她全身功力創聚,驚風嘯耳。威勢低人,玉鳳似知厲害,也咬牙的兩手狠力抱劍一擋。
“噹啷”一聲震天龍吟,接着“嗆啷”兩聲,兩柄蓋世神劍均跌落在地。
兩人臉色一般煞白齊向後連退了數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四隻呆滯失神的眸子對望了一眼,均不吭一聲,連忙盤膝運氣調息。
一聲聲嬌啼,宛如一把錐子,連續不斷的戳刺着段玉芝的心哭聲擾得她無法靜下心來調息。
兩人功力原本不相上下,玉鳳能靜下心來調息,但段玉芝因愛子啼哭,無法靜下神來,因之所耗真力,恢復的程度就比玉鳳慢了點。
他雖一面調元,但人卻分神注意愛子的哭聲,迷茫之中愛子正一臉淚痕,步履蹣跚的搖晃着小身子,走向玉鳳。
段玉芝嚇得膽裂橫飛。停止了調元,一步躍了起來,就勇撲向愛子面前。
“嘿嘿!”玉鳳一聲冷笑,玉掌高舉,對正四尺外的小孩,冷冷的向段玉芝道:“站住!你是要小孩死,還是要小孩活?”
段玉芝焦急萬分的哭叫道:“你要怎樣,你説!孩子無辜,你要碰了孩子一根寒毛,雄弟返來會饒你?”
玉鳳冷顫了一下,手掌仍是舉得高高的,她只須一吐掌力,孩子就地幸理了。她為段玉芝的話震駭住,一顫之後,俏目一翻,冷冷的道:“要孩子的命,太簡單不過了,殘人,你手中握的是寶劍,你知道會如何處理自己,姑娘也不願動手。”
段玉芝悽聲道:“姐姐,除此之外,是不是還有辦法?”
玉鳳搖搖頭,直截了當的補上一句道:“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段玉芝仰頭嬌呼了一聲:“蒼天”,接着聲淚俱下的説道:“天可見憐,我的孩子,不過一歲多點,豈可無娘,再説他爹如果沒有我,一生將沒有恢復功力的希望!”
玉鳳冷哼道:“你放心,孩子我替你撫養,他父親的事,更是無稽之談了。你放心死吧!此時此地,你對人世的留戀未免太多餘了。”
段玉芝又慨嘆了一聲,哀聲央求道:“小妹實在不是怕死,實在死了之後,對他父子二人的一生影響太大了。雄弟將會遭受一次慘重無比的打擊。”
玉鳳柳眉一挑,玉掌揚了下,對又走近了三步的孩子比了一下,冷哼道:“時候不多,你快決定!”
段玉芝急得雙手抓頭,咬了下嘴唇,又搓了陣手,猛的咬牙叫了聲:“好!”説道:“我全依你,但我有個要求。”
玉鳳俏目,瞪道:“什麼要求?快説!”
段玉芝哀聲的説道:“小妹第一想再見雄弟一面,第二想把孩子抱一抱。”
玉鳳冷笑着一板面孔道:“你鬼心思不小,少費心機,告訴你,死這條心,兩樣都不行。”
段玉芝狂聲怒吼道:“姐姐何其如此殘忍,我母子生離死別四字都不能稍作表示?”
玉鳳冷嗤道:“孩子到了你懷中後,你還想死。哈哈!你的鬼心思,只會騙騙三歲頑童。”
段玉芝狂聲愴呼道:“蒼天啊蒼天!我段玉芝何惜一死?只是……在死之前,不見雄弟一面,教我死不瞑目……”
驀地門外大叫了一聲:“芝姐……”吼聲一落,柳劍雄氣急敗壞的撞了進來,看清場中景象,愕然一愣,朝玉鳳叫了聲:“二哥!”將手中釣竿及魚簍一丟,拔步就向玉鳳撲去。
玉鳳冷冷的愣了下,低喝了聲:“站住!”右掌向快走近他的孩子一比,冷聲説道:“你敢再走近一步,看我不把孩子劈成肉醬。”
柳劍雄嚇得打顫,抖着又復叫了聲:“二哥。”
段玉芝靠到他的身邊,兩個四隻眼睛,齊瞪着一步一挨,涕淚滂淪的孩子。只要再挨兩步,孩子就已捱到玉鳳身上去了。
父子天性,特別是母子間的愛,至情至聖。柳劍雄心快從口腔跳了出來,他一手摟着段玉芝的腰,另一隻拳頭握得死牢牢的,汗珠從掌心中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
空氣死寂得窒人,恰當此時,玉鳳又咬牙王掌一比,段玉芝尖叫道:“住手!我願死,你饒了孩子。”她悽愴失聲,慘不忍睹。
母子天性,段玉芝一聲錐心慘號,引得孩子“哇”的一聲嬌啼,一聲:“姆媽!”和身向玉鳳懷內撲去。
玉鳳仍跌坐就地,孩子一撲入她懷內之後,兩隻小手一摟,圍定她的脖子,口中選聲哭叫“姆媽!”小身子在她懷內一陣搓揉。
玉鳳右掌仍是高舉,臉上變化不定,但乍然看去,仍是冷得如冰窖中凍了經年似的。
柳劍雄與段玉之魂都驚出了竅,心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孩子見玉鳳不理他,氣得號啕大哭,愴聲呼媽,小臉向玉鳳冰冷的臉上一陣挨擦。
漸漸的玉鳳臉色睛陰不定,良久,良久,孩子哭的好不傷心,兩隻小手將玉鳳的脖子抱得更緊。
不知什麼時候,玉鳳俏臉滾落兩行淚珠,右手猛的向下一按,段玉芝雙眼一閉,尖聲狂叫。
稍後,柳劍雄一扯她,對着她的耳朵輕叫了聲:“芝姐。”
段玉芝抬眼一看,不由驚得愕然,原來玉鳳清淚籟籟,兩隻玉臂將懷中的孩子抱得死牢牢的。
兩人鬆了口氣,相對愕笑。
孩子本才一歲出頭點,玉鳳與玉芝兩人一般的秀美,跌坐在地上,孩子一哭找娘,淚眼模糊中誤把玉鳳當母親,不想事情變化雖大,固然是虛驚了一場,也正因為有孩子這番誤投母懷,也才激發了玉鳳潛在的母筒愛,而使事情有了極大的轉機。
且説玉鳳一哭,段玉芝含笑走了過去。親親熱熱的叫了一聲:“鳳姐。”舒掌從玉鳳懷內接過孩子。
柳劍雄連忙走過去,欠身一個落地揖,笑着叫了聲:“二哥!”
玉鳳仰起頭,毫無表情的將二人看了一眼,倏的一挺腰,躍了起來,彎腰一抄銀闕劍,滿眼幽憤,咬牙恨聲的道:“三弟!你好狠心。你不但做了沾污師門之事,還背叛我與大哥!哼,!金劍明珠,你慢得意,今天看在孩子份上饒過你,他日相見,還是那句話:‘不是你便是我。’”
話落,頓足如飛,幾個起落,朝大門外衝去。
柳劍雄一聽:“二哥!”拔步欲追。段玉芝一把將他拉住,顫聲説道:“雄弟,我不恨你,孩子是你柳家骨血,你對孩子的責任豈能一走了之?”柳劍雄功力已失,被段玉芝一把拉住,聞言之後,只好沉嘆了一聲,仰首念道:“情海翻波,江湖險惡,芝姐,我厭倦啦!”段玉芝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抄着柳劍雄的蜂腰,柔聲道:“雄弟,鳳姐女中丈夫,將來你不該虧待她!”兩人相擁,走向屋內。
夕陽殘照,一場感人肺腑的情傷慘事已了,院中只剩下遍地的殘枝斷葉,與凋草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