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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殺了他!

    請你自己去死!

    你會後悔的,不殺他你一定會後悔的!

    這個詞兒已經爛到爆了,能不能麻煩你換個新鮮一點的來呀?

    殺了他!

    不夠新鮮。

    殺了他!

    我要睡覺了,沒空理你。

    殺了他!

    我睡着了。

    殺了他!

    鼾~~~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

    我先殺了你!

    然後,她清醒過來了。

    然後,她發現自己並不在睡牀上。

    然後,她發現自己居然在深夜的樹林裏,穿着睡衣,光着腳丫子。

    然後……

    「上帝耶穌,我在做什麼?」她失聲驚叫,兩手猛甩,再拚命往睡衣上擦,目光驚怖地瞪住地上那兩截活生生被擰成兩段,仍在冒出潺潺鮮血的兔屍,背脊骨發涼,全身冒冷汗。

    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她轉而盯住自己的手,顫慄地喃喃自語。

    它終於成功了?

    沒錯,費了近兩個月的時間,夜夜不厭其煩地進入她夢裏來騷擾,現在,它終於突破她的防衞,成功地使她動了手,但只成功了一半,她的確是下了手,卻找了替代品。它成功了,卻也沒成功,但是……

    照這種情形看來,它總有一天會完全成功的,對不對?

    不,不對,她絕不會讓它稱心如意的,她要想辦法,無論如何,她一定可以想出辦法來的!

    思忖着,她慢慢回到樓房,回到卧室裏,悄悄溜進浴室裏把自己身上的血跡沖洗乾淨,再躡手躡腳地回到牀上睡下,步維竹背對着她睡得正熟,她凝視他的背影片刻後,也背過身去。

    現在,她能想什麼辦法呢?

    暫時離開他?

    不,這不是個好主意,就目前整個大狀況而言,無論他們誰離開這座小島都不安全,而只要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出了問題,其他人必定會受到拖累,這樣一來,這種做法不但毫無意義,反倒弄巧成拙。

    不,這個辦法遜斃了!

    那麼……不睡覺?

    開玩笑,沒有任何人能永遠不睡的!

    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

    唔……唔……啊,對了,對了,它平日都不理會她,卻在夢中竭盡全力蠱惑她,是因為在睡夢中,人的意識總是比較薄弱易受操控嗎?

    嗯,嗯,沒錯,應該就是這樣,既然如此,她可以讓自己進入準戰鬥狀態,只要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自動驚醒,而且在一秒鐘之內抓回所有的意識,這樣它就拿她沒轍了吧?

    雖然有點辛苦,可能一隻笨鳥隨便叫兩聲就會吵醒她,或者一隻蠢壁虎從牆上爬過去也會讓她在兩秒鐘之內掙脱睡夢的束縛,但,在找到徹底解決的辦法之前,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只要能維護丈夫的安全,再辛苦也無所謂。

    想到這裏,她長長地吁了口氣讓自己進入準戰鬥狀態,再緩緩闔上眼。

    不過今夜,她大概是再也睡不着了!

    同一刻,背對着她的步維竹徐徐睜開眼,望着窗外樹影搖曳,回想剛剛在樹林間所見到的血腥景象……

    蔚藍的天空俯瞰着翠綠的海洋,潔白的沙灘上搖曳着婀娜多姿的美人蕉,永無止境的陽光為藍色的珊瑚礁添上璀璨的光彩,沒有世俗文明的污染,也沒有熙熙攘攘的人羣,只有最原始的大自然生態和單純的原住民,擁有私人小島的好處就在這裏,能夠完全依照個人意願把瑰麗的天然風味完整的保留下來,這才是真正的度假之地。

    只要不是這麼熱就好了。

    「呼~~」放下菜刀,鬱漫依橫手背甩去一把汗水再重拾菜刀。「真希望再多來幾場暴風雨。」

    如同往常一樣,不管妻子在做什麼家事,步維竹總會自動跑來幫忙,譬如此刻,他毫不猶豫地接下最腥羶的工作──刮魚鱗、剖魚腹,這也是鬱漫依沒想過要離婚的原因之一──他實在是一個非常體貼的男人。

    「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暴風雨的季節已經過去了,不過雷陣雨也不少,今天之所以會這麼悶熱,我猜半夜裏八成有驟雨。」

    佛州是沒有冬天的,不論是在炎夏的八月或深冬的二月,除非暴風雨帶來強風和暴雨,否則佛州只有兩種氣候──火烤般的熾熱與和煦的温暖。

    「小鬼們呢?」

    「用過午餐後就騎驢到村裏頭去了。」

    鬱漫依望向窗外,遠處海平面盡頭晚霞燦爛滿天。

    「他們不打算回來吃晚飯了嗎?」

    「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如果天黑了,阿奈會帶他們回來的。」

    鬱漫依考慮一下,隨即收起一半水果蔬菜回冰箱裏,再繼續做兩人份的晚餐:包着蘋果、椰子及鳳梨的甜薄片餡餅,家庭式烘培糕點,海鮮煎蛋卷,新鮮果汁,以及澆上風味奇特的果醬的雪花冰。

    在島上,無論是食物或飲料,全都是最新鮮的。

    餐畢,步維竹在桌上留下字條後便偕同鬱漫依走出屋子,在金色月光下漫步向沙灘,呼吸新鮮的熱帶空氣,聆聽海濤起伏的絮語,沐浴在夢幻般的氣氛中。

    「難怪情侶都愛在月光下散步,這種氣氛真是羅曼蒂克!」鬱漫依呢喃。

    「當年我們沒有度蜜月,現在也可以算是補度蜜月吧!」

    「是有度蜜月的感覺,不過……」鬱漫依發出輕笑聲。「哪對新婚夫妻會隨身攜帶兩個小鬼一塊兒度蜜月的?」

    環住她的手臂緊了一下,「你很在意?」步維竹問。

    「那倒不會,反正一個月來他們幾乎都是自己玩自己的,也礙不着我們。」

    近兩個月以來,每天清晨五點半,步維竹仍然非常堅持原則地硬將一家人叫起牀,頂着小鳥們和諧的歌聲,一路嘿喲嘿喲爬上高山頂上欣賞日出的彩色天空,然後再回來吃早餐,接下來是小鬼們叫苦連天的受難時間──上課,直到午餐前半個鐘頭。

    午後,前一個月,他們總是一起到隱密的小海灣探險、釣魚,或橫穿小島到另一邊的險峻山谷照相,或投入各種水上活動,如劃獨木舟、玩衝浪板,在轟隆隆作響的銀白飛瀑下游泳,在海中與有如彩虹般的魚羣浮潛。

    但到了後一個月,小鬼們已經沒興趣陪兩位老人家閒逛了,老是用完午餐後就不見人影,步維竹與鬱漫依也樂得撇開兩個小鬼享受他們自己的兩人世界。

    相依偎佇足在露台上往下看着海浪拍擊到岸上岩礁的美景,手牽手徜徉在叢林深處欣賞交相輝映的瀑布、迷霧及彩虹,或雙雙沉浸在純樸自然的海水中讓身心放鬆,然後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下小飲一杯。

    下雨天的迴廊下,他們靜靜聆聽雨滴飄落在綠葉上所演奏出的美妙音樂,那份心靈上的感受非筆墨所能形容;最美的是在月夜星空下的沙灘散步,像詩一樣的浪漫。

    於是他們發現,對於大自然,夫妻倆也有同等程度的熱愛,而這份熱愛,更貼近了他們的兩顆心。

    「維竹。」

    「嗯?」

    「雖然還不是十分確定,但,我想我可能有點愛上你了。」之所以會加上「可能」這兩個字,是由於結婚十年都不曾動心,卻在短短兩、三個月內愛上他,如此迅速的演變,連她自己都很懷疑這份愛到底有幾分真實性。

    步維竹的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下,旋即又繼續,快得令人幾乎察覺不出異樣,然後,攬住她的手臂再度緊了緊,但沒説什麼,鬱漫依也不以為意,只望着自己印在沙灘上的腳步痕跡,淺淺的一波浪來即抹逝於無形。

    他原就是個內向寡言的人,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更是含蓄,即使有同樣,甚至更深刻的感覺,他也説不出口。

    但從他的眼神中,由他的淺笑裏,還有他的一舉手一投足,自一些難以察覺的變化,她也可以領略到他的心意。

    他應該也是愛她的,只是不知深淺如何?

    不過,這也是與他夫妻十年的鬱漫依才能夠領會到這種含蓄的表現方式,若是交往不久的男女朋友,肯定是懵懵懂懂地一無所覺,不但恨死他的遲鈍,更恨死他的無情,脾氣暴烈一點的還會先劈頭給他來一頓臭氣熏天的破口大罵,再一個大腳丫子踢他出局。

    男人太含蓄也會令人受不了。

    「不過,老實説,我自己也滿疑惑的,」鬱漫依低聲嘀咕。「想想當年我以為自己這輩子只會愛波特一個人,結果沒幾個月我就忘了他,如果那就是愛,我也沒資格怪波特變心,因為這種愛也實在太脆弱了。」

    「或許當年你並沒有真的愛上他。」步維竹輕輕道。

    「是這樣嗎?」鬱漫依喃喃道,繼而蹙眉沉吟。「要這麼説的話……嗯,也是有可能啦!我現在的心情和感覺確實跟當年不太一樣,不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又怎能確定我現在這種心情就是真正的愛呢?」

    「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正確答案,因為……」步維竹用下巴指指橫在側方不遠處的一截枯木,示意她到那邊坐。「有些事是隻可意會,無法言傳的。」-

    ,愛就愛,不愛就不愛,幹嘛弄得這麼神秘兮兮的?

    鬱漫依瞟他一眼,兩眼微微一翻。「説真的,維竹,有時候你真的很悶耶!」上前兩步在枯木上坐下,「想到什麼點子了嗎?」她轉開話題了。

    「沒有,在我們這種處境之下,想要計畫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實在不容易。」步維竹搖頭道。「-呢?你的腦子裏還有什麼聲音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雙手撐在膝蓋上託着下巴,鬱漫依泰然自若地説出語氣非常肯定的謊言欺騙丈夫。「不過,有的時候我真的有點懷疑我的腦子是不是有問題?」不然為什麼他的腦子裏都沒有什麼不該有的聲音,她卻有呢?

    「不,你是個堅強樂觀的女人,我相信你不會有那種問題的。」

    聽他絲毫不疑的語氣,鬱漫依不覺綻出美麗的燦爛笑容,感激他對她的信任。

    在這個世界上,包括她的親人、朋友、上司、同事在內,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得上他對她的信任,所以,無論多辛苦她都要忍耐,無論多疲憊她都會捱過去,無論多艱辛她都得克服。

    她絕不會容許這一份信任被破壞!

    「奇怪,每天晚上睡前都見你忙着玩電腦,都兩個月了你還玩不膩嗎?究竟有什麼好玩的?」

    卧室裏,睡牀上,夫妻倆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搭,一邊忙着各自的事,步維竹忙着敲打擱在大腿上的手提電腦,鬱漫依則忙着拿遙控器轉枱,電視螢幕不斷變換節目。

    「我不是在玩。」步維竹迅速鍵下一串網址,按下Enter鍵。「忘了嗎?我在找那位醫生。」

    「啊,對喔!」一經提醒,她立刻想起來了。「可是,為什麼要在晚上?」

    「白天有那兩個孩子在身邊吵,無法專注。」步維竹漫不經心地説。

    「説的也是。」見步維竹雙手十指忙個不停,她不禁好奇地探過頭去。「找得如何了?」

    「仍然沒有一點蹤影。」

    「怎麼會這麼難找,都兩個多月了説。」

    「當警方追得很緊時,他就會躲起來完全不與外界聯絡,現在可能就是那種狀況。」

    「這樣啊……」鬱漫依兩眼斜斜地偷覷着步維竹,若無其事地關掉電視,遙控器放回牀頭几上。「那……你今天會弄到幾點才睡?」

    「一點左右吧!」

    「真的?」鬱漫依看看手錶,心喜不已,現在才九點半,還有三個多鐘頭。「那你記得要睡的時候得叫醒我喔!」

    步維竹似有意又無意地瞥她一下。「又有什麼電視影集非看不可嗎?」

    「呃?啊,不……不是,是……是摩托車比賽啦!」幸好他都在睡前玩電腦,她正好可以趁這時候放鬆戰鬥狀態進入沉睡,再加上白天也沒做什麼耗費精神體力的事,不然早就超出她的忍耐極限了。

    步維竹嘴角似笑非笑地淺淺勾了一下。「原來今天是摩托車比賽啊!」真難為她要想出那麼多理由。

    「是啦、是啦,那,記得喔!」

    「好。」

    「一定、一定要叫醒我喔!」鬱漫依不放心地叮嚀再三。

    「知道了。」步維竹的注意力始終專注在電腦螢幕上。

    太好了,今天她又可以好好睡三個鐘頭了!

    不一會兒,鬱漫依開始發出若有似無的淺淺鼾聲,步維竹這才把視線轉過去,雙眸憐惜地凝注她有點孩子氣的睡容,知道這是在她極為疲憊的狀態下才會出現的現象。

    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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