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
保安砦,崇巒環抱,險峭峻拔,漢苗雜居之處,這日正當趕圩之期,四鄉肩挑負販,肩摩踵接湧向保安砦而去。
砦內人煙稠密,約有三千餘户,縱橫兩條青石板行道,店肆林立,這日天氣煦和,陽光普照,兩條大街擠得水泄不通,人聲鼎沸囂潮,只見萬頭攢動,行人如蟻。
南街有家“得意棧”,以“鹿肉粉絲”久已膾炙人口,尤其在圩期生意興旺,不數應市。
店內數十張白木桌兒已變成油光滑亮,黑漬盈分,可是食客卻不嫌污穢,趨之若鶩,一張桌面上坐着一個蓄有山羊鬍須,身着一襲硃紅長衫老叟,眯着小眼向對座一個肥頭腫耳大胖子道:“這家‘鹿肉粉絲’真有些不錯麼?”
胖子咧唇嘻嘻笑道:“包你稱心滿意,口齒留芳。”
説着店夥已捧上兩大盤“鹿肉粉絲”及一壺陳年青稞酒,老叟伸筷夾起粉絲入口,只覺香嫩滑爽,鮮腴異常,不禁連聲讚道:“果然不差。”
胖子笑道:“如非你我尚有要事,這家‘清燉鹿蹄’更是珍異名餚,非要大快朵頤不可。”
兩人酒到杯乾,將兩大盤鹿肉粉絲風捲雲掃而光,意猶未盡,胖子忽瞥見一俏麗紅衣女郎站在店門外與店夥説話,纖纖拾指捧着木盤瓷缽,胖子兩道濃眉一剔,低聲道:“話兒到了,你我走吧。”順手掏出一塊散碎白銀放在盤中,與老叟搶步向店外走去。
此刻,紅衣女郎已離開得意棧向一條小巷走入,老叟與胖於遙遙暗隨,只見紅衣女郎身法輕快,七轉八彎,走向一棟連雲巨宅,兩扇獸環朱門緊閉着,那紅衣女郎雙肩微晃,飛鳥般掠越宅牆而杳。
老叟與胖子藏匿在十數丈外大樹後見狀互望了一眼,面色微變。
忽聞身後傳來一極微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兩位窮追少女不知是何居心。”
兩人聞聲不禁心神巨震,勃然色變,旋面望去,竟靜悄悄地不見半個人影。
胖子暗道:“這可真邪門,莫非形跡敗露,誤了大事,非同小可。”忙與老叟低聲道:“你我在掌門師尊未趕到之前,千萬不宜另樹強敵,速退疾傳訊同門趕來。”
老叟鼠眼閃爍四巡,口中答道:“來必此人就是宅中爪牙。”
胖子鼻中低哼一聲道:“我看不是,否則此刻怎不現身。”右手一牽老叟,縱躍如飛,翻出砦外,奔向一所土地廟內。
他們一前一後正要步入廟內,突聞一聲陰惻惻冷笑道:“兩位才來麼?”
兩人不由魂飛魄散,這語聲正是方才巨宅外所聞,身形倒挫退出之際,忽感身後有一股排山氣勁逼得不由自主搶步衝了進去。
神案前屹立着一個面目森冷中年人,寒聲道:“兩位可是百花門下麼,請速吐實。”
老叟答道:“不錯,老朽正是奉了百花神翁之命,來此搜覓佛麪人屠鐵少川老賊妻兒愛女隱居之處,果然藏身在保安砦內,朋友,你我何水不犯井水,何況老賊罪惡滔天,朋友為何助紂為虐。”
那人冷笑道:“如非在下出聲驚走兩位,只怕兩位早就身首異處了,老賊宅內俱是內家好手,而且受他大恩忠心不二的心腹死黨,若貴上妄念挾擄老賊妻兒愛女,作為交換星河三寶人質,不啻痴人説夢,白費心機了。”
老叟道:“朋友似危言聳聽。”
那中年人冷冷一笑道:“兩位如不信,在卞無須枉貫唇舌,諒兩位必沿途留下暗記使同門趕來此處,且容在下作壁上觀,當知在下之言不虛。”
兩人互望了一眼,目露似信非信之色。
那中年人緩緩轉身走入神龕後不見。
忽聞廟外傳來毒手魔什萬釗道:“楊週二位老師在麼?”
老叟及胖子聞聲不禁喜形於色,疾步趨出,只見毒手魔什萬釗率領一千百花同黨二十餘人趕至。
毒手魔什萬釗道:“兩位可曾查出了麼,百花神翁片刻之後即將趕至。”
老叟答道:“老朽查出鐵少川妻女隱居保安砦中一棟巨宅,改姓歐陽,深居簡出,終年難得一見,僅一名女婢偶外出購物……”
人影疾閃,百花翁從空疾瀉落下,兩道霜眉微剔,目中精光電射,沉聲道:“走!由楊士倌周筱波領路,闖入鐵少川宅中,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擄走老賦妻妾子女,如遇強阻,格殺無論,萬不能讓老賊趕程。”
毒手魔什萬釗道:“鐵老賊不是趕向惡鬼堡去了麼?”
百花翁搖首道:“他並沒去惡鬼堡,形蹤飄忽,異常隱秘,似藴有惡毒陰謀,如不先發制人,必貽無窮之害。”
楊士信躬身道:“屬下尚有一事稟明。”繼將相遇面目森冷中年人之事稟知。
百花翁面色一變,身形疾往神龕後掠去,右手迅如閃電抓向帷後,裂帛聲響,灰塵瀰漫,人跡已杳。
只見百花翁一跺足,大喝一聲“走”,率眾撲向保安砦。
連雲巨宅外靜悄悄無一人影,十數株蒼松翠柏,匝蔭十畝,蟬鳴喧耳。
百花翁等人甫抵宅外.一株古松之後忽轉出一個錦袍,氣宇威嚴,黑鬚飽腹中年人,抱拳笑道:“遠客遠來枉駕,宅主人命兄弟迎候,請至大廳一敍。”
這人説話神情恬淡自如,似已有成竹在胸。
百花翁不禁心中暗驚,忖道:“此人神凝氣定,似已有備,倒不可不提防一二。”口中巳自微笑道:“老朽正欲拜見主人,但不知尊駕如何稱呼,以免老朽失敬。”
錦袍中午人道:“不敢,在下複姓西門,單名一個柳字,武林末學,不足掛齒,請!”説着緩緩轉身向宅門走去。
百花翁眼神向隨來人手望了一眼,步履從容隨着錦袍中年人走入宅內。
宅內園亭佈局精雅,繁花似錦,畫棟雕樓,飛瓦重檐,如入山xx道上,目不接暇。
廳左是一泓畝許湖水,明流如鏡,遙遙望去,只見山岩錯落,溪徑幽邃,松柏蒼翠,樓閣掩映,景緻悦目。
百花翁暗驚道:“此宅佈置一如王侯,者賊真個甚富心機,若他霸尊武林必移在此。”
此刻錦袍中年人已登下石階,肅容入廳。
百花翁自恃功力.夷然無懼率眾魚貫進入大廳落座。
西門柳坐下舉掌輕輕拍了三下,六個美婢已自左廂轉出,手捧茶盤各託着四盞香茗,體態輕盈走來在幾間放下,襝衽萬福後又退了出去。
羣邪不敢妄動香茗,任其放在幾間。
西門柳似瞧穿百花翁心意,嘴角泛起一絲微笑道:“此茶採自千仞絕壁,終年雲霧環繞,功能助神提元,乃人間極品,百花老師為何不敢沾唇?”
百花翁面色一紅,道:“老朽意欲拜見主人,西門老師為何不予引見。”
西門柳道:“請問百花老師可知敝上是誰麼?”
百花翁不禁呆住,暗道:“此人委實刁狡如狐,明知故問。”遂索性來一個賣痴裝呆,道:“風聞貴上乃一隱世異人,故而冒昧晉謁。”
西門柳微笑道:“敝居停正在更衣,若各位枯坐索然無味,在下當歌舞助興。”説時兩手重重拍了五下。
只見廳上正壁緩緩升起,現出一方輕紗,其內二十四個俏麗無儔的少女各籠着一襲黃色霧彀,各自曼妙旋舞,吐出嬌軟歌詞,伴以弦管。
音律靡靡亂神,在座羣邪似坐立不安,心神搖惑。
突然,二十四個少女身披黃紗一一褪下,依然曼妙歌舞,粉彎雲股,妙相紛呈,只瞧得羣邪血脈賁張,魂飛神馳,連百花翁這等定力之人也不禁為之心猿意馬。
驀地,百花翁瞪目大喝道:“這是天魔舞,與老朽迷神魔法有異曲同功之妙,快守住心神,不使所惑。”呼地一掌劈向那方輕紗而去。
一掌之力排山倒海,哪知輕紗只微微揚了一揚,少女依然輕歌曼舞,音律更是勾魂蕩魄。
西門柳放聲大笑道:“百花老師,太晚了,你仔細瞧瞧茶碗蓋上。”
百花翁不禁一怔,目光凝向碗盤,只見蓋上有着九個粟米大小圓孔,但不見熱氣騰出。
西門柳冷冷一笑道:“茶內放有銷魂蝕骨散,無色無味,只一穿鼻而入,立即侵入內腑,與服下並無二樣。”
百花翁鼻中怒哼一聲道:“西門老師,你太小覷了老朽了。”
西門柳放聲大笑道:“百花老師,一入樊籠,便無法任意輕離,倘不見信,不妨試試。”
百花翁目中射出兩道怨毒神光,卻不見採取行動,與羣邪巍然端坐,目不斜視。
西門柳口中雖如此説,卻也不敢輕視百花翁一身奇絕武功,以掌輕輕拍了兩下,大廳外立時湧進十數黑衣背劍老者。
百花翁大喝道:“你若妄念老朽可束手就擒,那就大錯了。”
西門柳笑道:“在下不敢忤慢佳客,百花老師不妨穩坐。”
毒手魔什萬釗倏地彈指飛出一顆火星,射向輕紗而去。
“噗”的一聲,火星觸及輕紗,立即熄滅墜下。
那方廳壁亦冉冉降落下來,旖旎情景瞬即無蹤。
百花翁身形離座而起,飄然向西門柳走去,笑道:“西門老師,你棋差一着,滿盤皆輸,老朽迷魂用毒,武林首屈一指,你一番心機枉付流水了。”
他隨來羣邪竟霍地立起,目中神光湛然。
西門柳大感訝異,道:“百花老師何以能解此毒?”
百花翁面現笑容道:“就在西門老師出言説話之際,老朽立即暗中扣着一把能解百毒靈丹在掌心,以本命三昧真火煉化,藥物即隨着氣流滿瀰漫室,自動吸入鼻中,毒性漸解,我等武林人物,生死立分端在機智先機,西門老師良機坐失,老朽為你惋惜。”
西門柳聞言暗中懊悔不已,面色鎮靜如恆,淡淡一笑,道:“這個在下未留想到,自愧不如不過……”説時,雙掌一揚,擲出一片飛彈相撞,爆射出一片墨黑濃煙,充斥整個大廳,伸手不見五指。
只聽百花翁毒手魔什萬釗等羣邪大喝出口,紛紛揮掌劈出。
那瀰漫墨煙漸由濃轉淡,西門柳等人形影已消失,然而整個大廳情物卻已變異,宛如一具大鐵棺被密密封死,生生把百花翁等羣邪囚在廳中。
且説土地廟內神龕內走出一個面目森冷的中年人,掠身廟門首,目送百花翁等羣邪身影去遠消失後,忽聞廟側傳來一個語聲:“霍少俠!”
霍文翔應聲道:“郝老師麼?”人已循聲飛掠而去,只見郝遇春立在一株參天古樹下笑道:“郝某相遇一無名老人,謂需與少俠相見,有事面告。”
繼將此無名老人衣着形貌描敍詳盡,霍文翔不禁目泛驚喜之色,忙道:“速領在下前往。”
郝遇春身形疾轉,領着霍文翔撲奔一片山谷,谷中修篁寵翠,綠人眉目。
只見一身着葛衫老叟負手凝立在一塊山石旁,霍文翔一見此人將身形拜倒,口稱:“丘老前輩。”
老叟正是瞽目神下丘知易,含笑扶起道:“鐵少川偽善心險,大數將盡,他與紫府書生虞冰一段公案其中因果甚多周折,但殺戮太重,理該遭報,保案砦內鐵少川家業系老朽受逼按周天星宿纏度設奇門,破解不易,而且耗時太多,賢侄來此用意老朽已推算明白。”説着在山石上取過一隻青布包袱解開笑道:“老朽將你易容,扮作宅內鐵少川心腹死掌西門柳,依老朽所言行事,可以水到渠成。”
一盞熱茶時分過去,山谷中一個氣度威嚴,錦袍中年人疾如流星掠向連雲巨宅後,翻入高牆,落在兩株樹間,打量了眼前景物一眼,按四象方位向一幢精舍走去。
他一進精舍,疾晃掠入,只見一扇房門虛掩着,躡足走了進去,一個紅衣少女正端坐妝台對鏡梳理雲鬢。
霍文翔低聲道:“蓮姑娘?”
紅衣少女發現鏡中顯出西門柳身影,不禁花容失色,立起轉身盈盈萬福道:“婢於拜見西門老爺子。”
霍文翔只見翠蓮明眸皓齒,搖鼻櫻唇,海棠梨屑,膚若凝脂,明豔照人,含笑道:“蓮姑娘少禮!”右手緩緩伸手,接道:“姑娘可認得此物麼?”
翠蓮凝眸望去,但見西門柳掌心託着一隻星形搬指,非金非玉,色澤墨黑,暗中心神大震,道:“這搬指老爺子從何處得來?”
霍文翔微笑道:“在下並非西門柳,乃奉丘老前輩之命而來。”
翠蓮星眸中露出惶惑之色,暗道:“西門柳狡毒如狐,不知從何處得來星形搬指,莫非瞽目神卜丘老前輩失慎為其所算,哼,我豈能入彀計中。”搖首嫣然一笑道:“婢子不識此物!”
霍文翔檄微一笑,抬腕揭下面具,露出俊美如玉,神采煥發面龐。
翠蓮不禁嬌眉緋紅,襝衽拜了下去,道:“婢子處身虎穴,不得不謹慎,望少俠恕罪。”
“不敢。”將面具戴上,接道:“姑娘請去詎騙西門柳來在姑娘香閨。”
翠蓮低聲應道:“婢子遵命!”
她疾若翩鴻閃出,輕車熟路,蓮足如飛奔向大廳。
此刻百花翁等已困在廳內,西門柳退在廳外正待發動惡毒機關,意欲將百花翁等羣邪悉數戮滅,突發現翠蓮如飛奔來,神色凝重,不禁沉聲道:“你來此為何?”
翠蓮答道:“令主已遣專使到來,急欲面晤西門老爺子,此人尚需趕往崑崙,他説此來途中,察覺不少正派高手似向保安砦奔來,令主身有要事,無法分身,所以遣人指示應付策略。”
西門柳道:“此人未自報姓名麼,他現在何處?”
翠蓮答道:“約莫五旬開外年歲,面色白皙,他本欲從正門而入,因發現宅外尚有江湖人物窺伺,改由宅後翻入,自稱郝遇春。”
西門柳略一沉吟,向宅中武師道:“百花老賊已困在大廳,諒他們插翅也難飛脱,容我去面晤來人再行定奪。”説着與翠蓮走去。
走至精舍門首,翠蓮道:“郝遇春老師路經川滇邊境,為南儒司空陵內家勁力點傷阻滯真氣,現在調息運功。”
西門柳臉色微變,道:“司空窮酸也趕來了麼?”
因強敵逼伺,心亂則煩,無暇思索翠蓮之言是否有詐,隨着翠蓮身後搶步跨入,突感胸後五處重穴一麻,心知不妙,接着肩後奇痛澈骨,兩處骨節已被錯開,冷汗冒出如雨。
翠蓮道:“婢子房後有一地穴密室,少俠將西門柳囚禁其內,可便於行事。”
西門柳痛苦難禁,只見身後轉出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之人,不禁心神猛凜,暗道:“我命休矣!”
霍文翔五指疾伸,抓住西門柳絲絛提起,道:“姑娘,請帶路。”
翠蓮領着霍文翔向內室走去。
門外忽傳來蒼老語聲道:“西門老師。”
西門柳一閃而出,沉聲道:“何事!”
一個貌相清癯老叟道:“毒手魔什萬釗欲施展雷音神功震毀大廳。”
西門柳道:“無妨,兄弟片刻回來。”説着用手一揮。
霍文翔扮作西門柳,面貌神似,按理來説,語音神態,更有其本人稟賦氣質,無論如何俱無法模仿得天衣無縫,但他受瞽目神卜丘知易指教,人又聰明,輕易地將來人瞞過。
老叟道:“遵命,那郝遇春人咧?”
他似已動疑怎郝遇春未見。
西門柳道:“黑白兩道高手均已撲奔保安砦而來,郝遇春險些遭受南儒司空陵毒手,兄弟已命他探聽來敵行蹤。”
老叟道:“情勢如此危急,難怪令主遣人指示方策,孟某在大廳外恭候了。”説罷略一抱拳,轉身走去。
西門柳倏地揚掌,虛空拂向老叟,老叟如若未覺,快步如飛轉入樹蔭叢中。
翠蓮在門角窺見,詫道:“孟滄人稱鐵背蒼龍,與西門柳武功不相上下,兩人性情不投互相忌刻,暗若水火,少俠方才所為,他佯作未覺,應提防一二。”
西門柳微笑道:“他活不到明日午時,妄動真氣,死得更快些。”
翠蓮星眸中泛出驚異不能置信之色。
西門柳道:“姑娘速領在下去見老夫人。”
翠蓮道:“鐵夫人智慧甚高,武功堪作一派宗師,少俠更須當心。”
西門柳道:“多謝姑娘指教,在下記下了。”
翠蓮道:“請隨婢子前往。”領着西門柳轉至精舍後,遠遠望去,只見一座十數丈高青山,植滿巨幹修竹,綠入眉宇,迎面是高可七八丈高的峭壁,石面光滑如鏡,上鑲三擘巢大字:“鑑人石”。
翠蓮與西門柳走在光滑石壁之前,忽見翠蓮一鶴沖天拔起,伸指按在“鑑”字兩點按下。
只聞壁後傳出一陣軋軋微響,石壁中分向內開去,翠蓮身形落地,向西門柳丟了一眼色,蓮步生姿從山腹內走進。
西門柳隨着翠蓮走入,峭壁自動緩緩關閉,西門柳發現壁頂嵌着鵝卵般明珠,每隔五尺嵌有一顆,泛出乳白色光輝,照耀得光明如晝。
望左一轉,但見一間寬敞石室,陳設一如富豪客廳,壁懸名人字面,塔檀瓷凳,花架上擺放四盆水仙,廳內坐着霜鬢鳳目老嫗及十二歲幼童正在對弈沉思。
旁侍立着一個清麗出塵的紫衣少女,凝視着弈局,淡掃蛾眉,不敷脂粉,年約十六七歲,玉骨冰肌,察覺西門柳與翠蓮雙雙進入,兩道湛明眼神凝注兩人面上,吐聲清脆道:“娘,西門叔父來了。”
老嫗旋面一望,眉頭微皺,道:“西門老師不奉宣召何得妄入石府內廳。”
西門柳抱拳一揖,答道:“事非得已,請恕潛入之罪,令主適才有信書到來,需面交嫂夫人,情勢危急,黑白兩道高手紛紛撲向保安砦而來,百花賊及毒手魔什萬釗等羣邪已困在‘日照’廳內……”
老嫗用手一擺,接道:“此事遲早終須到來,地處偏僻隱秘亦是無用,不出老身所料,老身雖與外子性情不投,各走極端,但嫁雞隨雞,敬夫如天,事到臨頭,也説不得不開殺戒了。”説着伸出手掌,接道:“且瞧書信如何説法。”
西門柳立即在懷中取出一封密緘書函遞過。
老嫗接在手中端詳了信封上字跡一眼,緩緩拆開,抽出信箋詳閲。
西門柳趁着老嫗閲看書信之際,打量了幼童一眼,只覺此於唇紅齒白,眉清目秀,氣宇不凡,暗道:“想不到老賊竟有一雙氣質麗秀子女。”
突然,老嫗抬面微微一笑道:“西門老師疏忽了一點而鑄成大錯。”
西門柳目光微變,不禁一呆,不知老嫗之言何指。
老嫗道:“筆跡雖與外子神似之極,但書信卻無外子秘密暗記,不言而知此信顯系偽造……”説時,五指疾如電光石火伸出,奇詭絕倫扣向西門柳左臂。
卻不料西門柳察覺老嫗言詞不利,竟在一發之先出手,兩指疾點在老嫗“期門”大穴上,身形疾滑兩步。
老嫗低哼一聲,面色修變。
一旁少女大喝道:“你怎敢出手傷我娘。”雙掌交互推出。
西門柳身形奇快,點傷了老嫗之後,迅即移形換位,施展天星指法,將少女幼童點住。
老嫗黯然一笑道:“我雖傷在你手,但你亦不能生離此地,外子在建造此山腹石室時,便在地底埋有地雷火藥,我坐椅下便有引藥暗鈕,適才你出指傷我之際已然制動,片刻之間你我將炸成飛灰。”
西門柳心中暗驚,目光飛巡,只覺已失翠蓮蹤影,知此女必將暗助自己,淡淡一笑道:“鐵夫人你太自恃了,在下如無十成把握,豈能輕身涉險,何況在下亦無傷害鐵夫人之意。”
老嫗鳳目注視了西門柳一眼,道:“看來尊駕並非西門柳了。”
“不錯,在下憑易容藥物扮作西門柳模樣,卻仍被老夫人察出,老夫人智慧之高,在下由衷欽佩。”
老嫗道:“如非書信瞧出破綻,尊駕易容之巧當無法察出。”説着語音略頓,又道:“尊駕既未有傷害老身之意,真正用心何在?”
西門柳道:“尊夫暴戾陰毒,為惡武林,而且狡詐如狐,雖詐死巧騙,卻未能逃過天下英雄眼目,在下非如此做法,豈能使尊夫就範。”
老嫗淡淡一笑道:“尊駕錯了,外子視武林霸業重如泰山,家小等是身外之物,尊駕必將激起非常之變。”
她雖不恥鐵少川所為,但也不願受人挾挾,運用智慧謀取脱身。
然而,霍文翔見識大長,思慮周密,聞言即知老嫗心意,不禁莞爾笑道:“老夫人徒勞唇舌,在下豈是受那恫嚇危言之人。”
老嫗沉聲道:“那麼尊駕瞧瞧是否能生離此室?”
西門柳目光一巡,竟發現大廳四周布有數十黑衣人物,面目森冷,太陽穴高高隆突,個個兵刃在握,一望而知都是一身武學內外並修的能手,當下淡淡一笑道:“在下對地雷火藥尚且不懼,老夫人何必叫人送死,在下不願戮殺無辜。”
老嫗道:“尊駕未免太自負了,老身三人被尊駕搶制先機才為所制,真正放手一拼,尚不知鹿死誰手,這些人均有絕藝在身,聯手合攻,恐尊駕難逃亂刀分屍之劫。”
西門柳冷笑道:“未必見得。”
突然,一個額生銅錢大小黑痣,枯削長臉者叟道:“夫人,他不是西門柳麼?”
老嫗答道:“此人易容之巧,幾乎將老身蒙過,金雄,你等無須顧忌,若不敵即將老身三人殺死,免令主有後顧之憂。”
金雄不禁一怔,心中大感為難道:“我鑑人石府機關多半已鏽滯失效,地雷火藥為地下水源浸濕不能引發,雖然如此,屬下已遣人外出調集府中能力,諒此人插翅難飛,老夫人不必憂慮。”
西門柳聞言知翠蓮已暗中弄了手腳,不禁暗贊此女真個靈慧機智。
石室外一條黑影忽疾射而入,身未落實,語音急躁道:“金兄,鑑人石府已被封死,無法外出。”
金雄不禁面色大變,目中怒火如焚,身形一晃落在西門柳丈外,厲聲道:“朋友可別怨金某心辣手黑。”説着手中長劍一招“丹鳳展翅”斜揮劈出,寒芒電閃,襲至西門柳肋下五雨之際,震腕幻出三朵劍花,分襲三處重穴。
西門柳不閃不避,視凌厲劍勢如無睹,左腕一刁,“烘雲託日”,掌臂敲向金雄下顎。
此招使得神妙之極,“委”的一聲,金雄如受鐵錘猛擊,顎骨全碎,狂嗥一聲,鮮血噴出,仰面倒下,長劍雖觸及西門柳身軀,卻被震了開去。
西門柳右臂迅如電光揮出,將長劍奪在手中,“順手推丹”一揮,金雄一顆六陽魁首離腔流出丈外,噴血如泉。
老嫗看得心頭不由自主地泛上一股寒意,暗道:“此人武學詭異奇幻,竟瞧不出是何宗派,不知是何來歷。”
西門柳冷冷説道:“老夫人何必令無辜送死。”
語音未落,五條身影電閃欺前,其中一個老叟手捧一截烏黑光亮鐵筒對準西門柳,道:“朋友,你知道老朽手中乃是何物?”
西門柳淡淡一笑道:“見不得人的鬼祟暗器不值寓目。”
老叟厲喝道:“住口,這是老夫昔年震懾武林之‘五雲捧日烈火斷魂釘’,朋友死在眼前尚敢狂妄。”面色一變,大喝道:“動手。”右手橫踏,拇指一按卡簧。
其餘五人倏地兵刃出手,寒光電奔,左手疾打出獨門暗器。
時機拿捏得真準,卡簧掀開,噴出一蓬烈焰毒霧,生似五彩豔雲捧着一團火球,絢爛悦目。
老叟被搶過釘筒,只覺虎口烈開,痛澈心脾,悶嗥尚未出口,眼見奪目烈焰迎面飛至,距離又近,無法閃避,發出一聲悽慘厲叫,身形滾倒,衣履髮膚立即燃燒,熊熊烈火焚成一團,發出吱吱之聲。
那五名匪徒眼見兵刃暗器將及西門柳軀體之際,西門柳長劍一式“天河飛鴻”,寒虹如匹練怒潮擴散開來,灑出萬點飛星。
劍勢一發即收,只見四名匪徒已屍橫在地,每具屍體上均露出十數劍孔,鮮血由孔內緩緩溢出。
這時,老叟作法自斃,已被烈火燒得脂罄骨枯,火焰漸熄,那五彩雲霧忽聚壓在屍體上,化作片片飛絮散了開去,只見屍體融化一灘清水。
西門柳暗驚道:“好厲害的暗器。”
匪徒目睹西門柳武功曠絕,神勇無匹,頓時為之懾住。
老嫗鳳目流出兩行情淚,自知無法脱身,發出一聲悠悠嘆息道:“外子不仁,累及妻子,尊駕可否賜告來歷,老身死而無怨。”
酉門柳道:“在下並無傷害老夫人之心,請稍安勿躁。”説着走向匪徒而去,冷笑道:“諸位俱是一時之雄,不幸為虎作倀,自獲罪戾,並非在下好殺成性,乃為勢所逼,不得不爾,諸位如要保全性命,速棄手中兵刃。”語音森厲,令人不寒而慄。
只聽一個蒼老語音道:“武林人物,寧折不彎,老朽等都有自絕之能,用不着朋友自己動手,但朋友須説明真正來歷。”
西門柳淡淡一笑道:“鐵少川乃武林公敵,惡行擢髮難數,我輩俠義道人物只誅首惡,不計肋從,諸位定要為老賊效死,在下也愛莫能助。”
“那麼鐵令主妻兒愛女何罪?”
“非如此不能迫使鐵少川就範。”
“閣下此舉是否尋仇?”
“正是。”
“然則閣下何必隱秘真正來歷,要知閣下不是別有用心,天下武林莫不知鐵令主獲有星河三寶,閣下用意不言而知。”
西門柳冷冷一笑,從懷中取出一物,飛擲而出,落在此人足前。
那人約莫七旬往外,一部花白長鬚,獅鼻海口,虎目炯炯生威,五指握着一柄七星寶刀,乘目望去,不禁面色大變,驚呼道:“北斗令!”
“不錯!”西門柳沉聲道:“正是北斗令。”
老叟黯然長嘆道:“閣下不言而知是閻鵬展傳人了,鐵令主昔年追擒閻鵬展,為了一部星河秘笈,看閣下武功精奇,那一定盡得星河秘笈內神髓。”
西門柳眉頭一皺,道:“老丈似問得太多了。”舉步向前走去。
“站住。”那老叟一聲春雷大喝出口,七星寶刀三式閃電攻出,尚有四人身形騰空,掌力猛吐,排空怒潮罩襲而下。
這一發動攻勢,匪徒中即時奔出六人向鐵夫人搶撲掠出,原來他們存有必死之心,意欲搶救鐵夫人子女逃出石府。
西門柳不禁怔得一怔,寶劍一式“長風萬里”展開,身形疾逾閃電倒射飛去,左手一式“迴風舞柳”揮出。
六個匪徒身形甫一沾地,驀感一股強猛迴流飛甩撞至石壁上,蓬蓬數聲巨響昏死墜地。
那猝襲西門柳五人亦為“長風萬里”奇招劍罡所傷,鮮血從袍幅內涔涔滴下,面色蒼白如紙。
老嫗望了西門柳一眼,緩緩閉上兩目
西門柳知時機不可再事捱延,猛一咬牙,暗道:“倘有一人漏網,則全功盡棄。”身形奇快閃向羣匪之前,伸指如飛朝一人天突穴點下。
出指奇詭快速,那人無法閃避,只覺全身一麻,立即昏厥倒地。
那手握七星鋼刀老叟雖身負內傷,卻不願目睹同黨等死,大喝道:“你們還不快逃!”逃字出口,一股鮮血由嘴中噴了出來,身軀頹然坐了下去。
匪徒如夢初醒,紛紛飛身竄起。
老嫗睜開雙目悽然一笑道:“太遲了,門户已封閉,想不到鑑人石府中竟藏有叛徒奸細,不然尊駕武功再好,亦無法得逞。”
羣邪竄出之際,猛然察覺石門口已封堵合縫,紛紛佇立當前面色大變。
只聞一人厲聲大叫道:“我等有負令主重託,不能保護令主家小,何顏偷生人世,兄弟先走一步了。”言畢橫刀向頸間一抹,鮮血進溢,仰身倒地。
西門柳身形如穿花蝴蝶般,將羣邪一一點倒,但仍有五人自刎而死,暗暗嘆息道:“輕生愚忠,雖不足為訓,但視死如歸令人油然欽敬。”轉念之間,已走在老嫗身前。
老嫗道:“尊駕意欲將老身擄往別處麼?”
西門柳不答,兩指如飛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