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街道擠滿了行人,其中一半是興高采烈的遊客和穿着軍服的以色列士兵,但凌渡宇的感覺卻像孤身一人在沙漠裏走着。
追失了那女子。
他的失落並非來自追失了人的挫敗感,而是因那女子已取得她想要的,可能就此便會失去蹤影,那本記事冊還是其次,因為複製本已在夏能那裏,但想到或者以後再見不着她,心中竟然禁不住湧起強烈的失落感。
這個自我分析,連他也大吃一驚,在他的經歷裏,不斷遇到各類型的美女,但這神女子的風格,絕對是獨一無二的。
表面看去,凌渡宇是個入世的禪者,一個超脱於物慾名利的理想追求者,但旁人卻很容易忽略了他對生命和做為“人”的經驗的熱愛,正是這種熱戀,便他追求更高的精神層次和理想,也是這種傾向,使他加入了“抗暴聯盟”,矢志建立世界大同的烏托邦,烏托邦在希臘文原忘為“那兒也沒有的地方”,他的夢想,便是要促使這個“那兒也沒有的地方”,成為覆蓋全球的樂土,換個角度來説,他也是個對“美”的追求者,再見那神女子並不是要征服她、佔有她、享受她,而是一種對“美”的追求和渴想。
“先生!”
凌渡宇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發覺自己不自覺地避過了人潮,步進一條僻靜骯髒的橫街,一個年紀在五十間、瘦削而長着一張馬臉,似乎有點外國血統的阿拉伯人,站在他眼前,攔着他的去路。
“先生!才十六歲的巴勒斯坦之花,説英語,有大麻煙供應,可以滿足你任何需求,保證滿意。”跟着醜惡地眨眨左眼,淫笑道:“她是大乳房的。”還在胸前比了比,做了個令人作嘔的把捏手勢。
原來是個拉皮條的。
一羣小孩從橫巷另一端跑過來,帶頭一個騎着單車,其他小孩鬧哄哄地追在後面,凌渡宇退往一旁,讓這隊大軍湧過,小孩們純潔的臉龐,尤顯得將十六歲女孩推出來賣淫,使人切齒痛恨。
拉皮條的男人繼續賣弄地道:“假若你喜歡女學生,也可以弄個來給你。”
凌渡宇心中掠過不妥當的感覺,這拉皮條的男人聲音愈説愈大,而在一般情形下,這類交易都應在鬼鬼祟祟的形式下進行。
他心念電轉,霍地轉身。
赫然入目是烏黑的槍嘴,一名穿着西裝的大漢正從後欺過來,手槍揚起。
凌渡宇雙手舉起,大漢眼光自然地望向他高舉的雙手。
就在那大漢以為控制了大局時,凌渡宇雙肩絲毫不見聳動下,右腳筆直向大漢握槍的手閃電踢去。
轉身、舉手、踢腳,叁個動作沒有半分間隙,在彈指間完成。
“呀!”
手槍應腳脱手而去。
凌渡宇同時一矮身,踢高的腳在仍離地的情況下,藉左腳為軸心,腰勁猛運,旋風般一百八十度揮動,將後面那馬臉男子剛掏出來的手槍掃跌,同時右拳重重捶在馬臉男子的小骯下,痛得對方蝦公般彎下身去,臉容扭曲得像變了形狀,再不成其馬臉。
凌渡宇沒有停下來,弓身急退,撞入後面大漢的懷裏。
那大漢手腕的劇痛還未消除,整個人已給提離地上,越過凌渡宇頭頂,向前飛摔出去。
橫巷兩端同時響起急遽的腳步聲。
一邊是四名穿西服的大漢,另一端正是剛才在猶太廟遇到的幾名偽裝猶太教士。
他放棄了撿起地上的槍的念頭,雙腳一彈,兩手攀着身旁一堵矮牆的頂部,手用力一撐,靈巧地跨過矮牆,躍了進去。
牆後是一所住屋的後園,掛滿了晾曬的衣物,幸好沒有人。
牆後響起急遽的腳步聲,但卻不聞任何叫囂,顯示出對方是訓練有素的好手。
凌渡宇腳一觸地,立時前撲,一直竄到另一方的牆,依樣葫蘆,往外躍去。
牆後是另一毗鄰房舍的後園,幾位猶太婦女,圍坐一起,織造地毯。
她們幾乎是同時尖叫起來,像防空的警報。
凌渡宇有風度地舉手敬禮,以示抱歉,腳下卻不問着,這次他不取越牆而去之道,不客氣地逕自從後門穿房入舍。
一個猶太人正獨據一桌,享受着他的午餐,桌上放了一盤面包,還有豌豆和辣椒,調味汁發出的香料味兒,瀰漫屋裏,見到這強闖者,大驚之下,連口中嚼碎了一半的麪包也噴出來,在他未來得及喝罵時,凌渡宇推開前門,旋風般搶了出去。
門外是另一條橫巷。
一陣小孩的歡笑聲傳進耳內。
那羣小孩追着騎單車的小孩,從右方由遠而近。
凌渡宇心中一動,迎了上去,雙手伸出,便將自行車按停。那騎單車的小孩向他俯跌過來,他趁勢一把將小孩抱起,放在地上,另一隻手掏出一疊足有數百元的美鈔,塞在小孩手裏,叫道:“這足夠買下你的單車了。”
那小孩眼睛立時發亮,以與他年紀絕不相稱的純熟手法,將錢塞進褲袋裏。
凌渡宇騎上單車,因為座位太低,半蹲半立地猛踏單車,箭矢般衝前,來到兩巷交叉處,另一端數名大漢追至,凌渡宇見勢不對,一腳踏地,整輛單車提起一百八十度旋轉,猛力一跺,往回衝去,那羣小孩可能怕他反悔,早逃得無影無蹤。
這次暢通無阻,凌渡宇冷靜地計算着位置和角度,在大街小巷穿來插去,直至估量已遠離剛才受襲的地方,才在一個街角棄下單車,步進人來人往的大街去。
凌渡宇心想日下當務之急,是和夏能聯絡,藉助他的力量抓這些人,同時,也可以取些防身武器,重新擁有自衞的能力。
街旁一個電話亭映入眼。
凌渡宇大喜過望,來到電話亭前,一個男子揹着他在打電話。
凌渡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全神留意着街上駛過的每一輛車,每一個人,這批人處心積慮來暗算他,一定不會就此罷休。而且他們行動時迅捷而有組織,顯示出可怕的實力,只要一個不小心,落入他們手裏,將難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男子在電話亭裏説個不休,一點沒有停下的意思。
凌渡宇不耐煩起來,輕敲着電話亭的玻璃門,示意有急事需用電話。
男子終於放下電話,推門而出。
凌渡宇側身閃進,正要拿起電話,心中忽地閃過危險的感覺。
但一切已太遲了。
一件硬幫幫的東西斜斜向上,緊緊頂在他的脊椎處,凌渡宇心中一寒,這個角度恰好可以將他大半條脊椎轟碎,假設讓那發生,今生休想再移動半個指頭,只是這點,已可推知對方是經驗老到的職業槍手,使他識相地不敢妄動。
罷才裝作打電話的男子以冷硬的聲音道:“不要動!凌渡宇先生。”
這時四面八方都有大漢迫來,手插袋裏,暗示着武裝的力量。
在快要嬴得這一局時,一下子全輸出去。
凌渡宇雖是心中憤恨,也不由不佩服對方陷阱的巧妙。
背後的男子嚴厲地命令道:“慢慢退出來!”
槍嘴頂着他往街上走去,前後四方均有虎視眈眈的大漢,但最要命還是背後的槍。
在拐角處,一輛大房車停在那裏,後廂的門打了開來,凌渡宇走到車門前,正想説話,後面一股大力撞來,使他猝不及防下僕進後廂裏。
“轟!”
後腦着了重重一下,天旋地轉下,凌渡宇昏了過去。
意識倒流回凌渡宇的神經裏,腦後的痛楚同時脈動,但大腦已能重新開始正常的活動。他慣例地不睜開眼睛,保持着原先昏迷的外象。
幾個微弱的呼吸聲在他身旁響起,他靜神默察,斷定附近最少有八個人,他們的呼吸均勻穩定,顯示出冷靜和自制。同時間機器開動的聲音在耳膜裏激湯,身體也受着車輛開行時的顛簸震動。
他估計自己應是在一輛貨櫃車的貨櫃內,只不知目的地是那裏?
他並不是躺着,而是坐在一張冰冷的鐵椅裏,手足都給緊緊地用近乎塑膠手銬一類的東西和椅子縛在一起,一點鬆動的餘地也沒有。
他唯一可做的事是繼續裝作昏迷。
身旁這些人非常沉默,除了呼吸外,再沒有其他聲息,連移動的動作也沒有。沉靜得異乎尋常,不合情理。
驀地左邊響起聲音,按着凌渡宇左臂蚊咬般刺痛,一管針插進他肌肉裏,藥物一支箭般激射進體內。
一股麻痹感由注射的地方隨着神經往身體其他部分蔓延,時間剎那間陷於近乎停頓的狀態,他雖仍在呼吸,但一呼一吸像世紀般的漫長。
所有聲音,包括自己呼吸的響聲,退往遙不可及的遠處。
凌渡宇心中恍然,對方注射進自己身體的藥物,是一種能將神經的敏鋭性減低的鎮定劑,看來對方會是用催眠術二類的方法來對付自己,因為鎮定劑可以減弱一個人對現實的“執着”,有助於催眠的進行。
他不驚反喜,出生後在西藏的十五年,他接受了最嚴格無上苦行瑜伽的磨練,其中一項是對抗各式各樣的毒藥,包括兩百叁十七種蛇毒,故此養成了對大部分藥物和毒物的抗體。
凌渡宇集中精神,就像要在意識大海的至深處,往水面上升上去,這類藥物,通常最劇烈是剛侵進神經內的剎那。
一道柔和的燈光射在他臉上。
“叮!叮!叮……”
金屬碰撞的清響,一下一下地在他耳旁響起,如夢似幻。
凌渡宇的正常意識逐漸回覆,他成功地以精神意志,將藥物的作用壓下去,表面上則模擬着藥物的反應,緩緩張開雙目,露出昏沉的神色。
扁線驀地轉強,換了一般人的正常反應,一定在不堪刺激下閉上雙目,但凌渡宇這瑜伽高手裏的高手,對全身的隨意肌和不隨意肌,都能控制自如,在有必要時,甚至能使心臟暫停跳動,造成假死的現象。
這時他依然茫然睜眼,無視刺目的強光。
扁線轉柔。
一對眼睛在他臉前出現,閃動着攝人魂魄般的神采,攫抓着他的眼光不放。
那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從他眼神的深邃難測,可將他列入頂尖兒的催眠師之中。
凌渡宇心內冷哼一聲,這是魯班面前弄大斧,他本身便是大師級的催眠家,幸好除了有限幾個人外,都不知他有這種專長,所以這羣將他擄來的神秘人物,亦懵然不知他這超凡的本領,這成為了他或可反敗為勝的本錢。假設對方只有一人,他還可以將敵人反催眠,可惜實情不是如此。
那催眠師舉起一個金屬圓球,在他眼前叁寸許的地方搖晃,圓球銀元閃閃的表面,反射着燈光的光線,像圓月般的明亮。
凌渡字的眼睛隨着圓球的位置左右移動,這是被催眠的初步情況。
“你叫甚麼名字?”
凌渡宇發出深沉的嘆息,身體一陣扭動,似乎要掙扎醒來,但眼珠仍隨着鐘擺般搖動的金屬圓球,左右移動。
圓球被拿起移走。
凌渡宇又接觸到催眠師異光大作的眼睛,他真想大笑一場,但當然不能這樣做。
“凌渡宇,你非常疲倦了,眼皮重如鉛墜,睡一覺吧:閉上你的眼睛,閉上你的眼睛……。”
凌渡宇聽話非常,闔上眼睛,不一會鼻裏發出“呼嚕呼嚕”的鼾聲。
“叮!”
再一下金屬碰撞的清音。
催眠師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道:“你雖然睡着了,但還很清楚聽到我的説話,你點頭來表示是這樣。”
凌渡宇點了一下頭,以示就是如此,心中卻大是凜然,這催眠師的道行不可小覷,將自己帶進半睡眠的狀態下,再奪取深藏內心的秘密,是非常高明的手法。也是一般催眠師難以做到的。
“你認識高布多少年了?”
凌渡宇夢囈般道:“七年。”
問題一個接一個向他轟炸,凌渡宇一一回答,因為並沒有隱藏的必要。終於那催眠師問到最關鍵的問題。
“你到台拉維夫幹甚麼?”
凌渡宇一直等待這個問題,毫不停滯地將原因説出來,但卻隱去遇到神女子的部分。
“那記事冊在那裏,”催眠師的語調中首次露出隱隱的緊張。
凌渡宇道:“我藏在高布寓所外的森林裏。”
“説出正確的地點。”
凌渡宇道:“屋後紅白的樹,左邊有草,後面是石。”
“説得詳細一點。”
凌渡宇道:“屋後紅白的樹,左邊有草,後面是石。”
苞着是一陣奇怪的低鳴聲,似乎是他們中幾個人在交談,短促快捷,但凌渡宇卻一點也聽不懂,以他對語言學的認識,見多識廣,也從未聽過他們現在運用的語言,而且對方發音的方法,難度非常之高,聽過一次後,絕對不會忘記。
其中有幾粗聲符,是“阿里卡古拉達”和“愛莎瑪特利亞”,在交談裏不斷重複,凌渡宇苦苦記着,留待有機會時請教專家。
交談停了下來。
催眠師又再問有關記事冊的藏處,嘗試用不同的方法套取正確的地點,可是凌渡宇只是重複那幾句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話。
日下記事冊的收藏地點成為了他唯一保命的本錢,以這批人的辣手無情,假若他説出記事冊已給人取去,又或製造出一個子虛烏有的藏點,他們還怎肯讓他活命。唯有以這個方法,讓他們以為只有他才能到當場找出記事冊,於是一天未找到記事冊,他使仍是安全的。
那些人又用奇怪的語言交談起來。
“咿唉………”
貨櫃車停了下來。
催眠師的聲音再響起道:“當你醒來時,這一切都將會被忘記,再不留下任何痕跡,睡吧,好好睡覺吧!你太疲倦了……疲倦……睡覺……”
凌渡宇心中嘆了一口氣,乖乖地發出鼾聲,在真實的情形裏,他睡眠時呼吸慢長細,絕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喀嚓!”有人在外打開了後門。
冷風吹進車廂裏,凌渡宇心中駭然,這是沙漠地區晚上的涼風,他被擄時是下午二時許,這即是説,貨櫃車走了最少五小時,以每小時五十理計,他應離開了耶路撒冷兩百多哩,那可以是埃及、約旦、又或是利亞。假設是這樣,期望夏能這支救兵從天而降的希望,只是一個泡影。
那些人再次交談起來,用的仍是那令凌渡宇難懂的語言,接着腳步聲響起,魚貫走出貨櫃之外,他細心一聽,果然是八個人。
貨櫃門“砰”一聲關了起來,接着是從外鎖上的聲音。
凌渡宇待了一會,確定身旁沒有人,才微微張開眼睛。
入目是空空如也的貨櫃,只是近櫃門處堆滿了一箱箱的貨物,牆壁般豎起來,可以想像當關卡人員檢查時,打開櫃門只能看到一櫃的貨,哪想到貨後另有空間,這時貨物的中間移開了。一個可容人弓背穿越的空位,那些人就是由那裏走出貨櫃外。
身旁除了十多個座位,左手處還有一張長台,放了一些東西。
凌渡宇小心細察,當他確定沒有隱藏的攝像鏡向着他時,才將眼睜開來。
“砰!”
前面傳來關門的震動,顯示司機也下了車,只不知外面是甚麼地方?他們會否將他帶回台拉維夫高布的別墅,讓他去找那不存在的記事冊?
他的手和腳果如所料是給堅韌的膠帶縛起來,與所坐着那又重又大的鐵椅纏在一起。
凌渡宇一點也不氣餒,他是天生在險惡的環境裏,最能發揮本身能力的人。
他的眼在左側離他叁許的枱面上搜索,最後眼光停在一個不鋼製造、尺許見方的箱子上。
他不知道這些人甚麼時候轉回來,只能不浪費半點可以逃生的時間,藉着指尖觸地的力量,他用力一扭身體,鐵椅向左前移動了少許,他再以同一方法向右前移去,就是這樣,連人帶椅逐分逐分往台子移去,咫尺天涯,足有十分鐘的時間,他的胸口才碰到台子的邊緣,以他超人的體力,也感到大吃不消。
凌渡宇向前俯去,口湊到箱子的開關處,狗兒般伸出舌頭,將扣着箱蓋的開關頂了開來,舌頭再向上挑,箱蓋打了開來。
箱內的東西,令他歡呼起來。
除了針筒、藥棉、幾瓶藥物外,還有幾把大小不同、銀光閃閃的手術刀,這些或可供這些人迫供用刑的工具,現在成為了他的救星,正是水能覆舟,亦能載舟。
凌渡宇咬起最大的一把,再退離台子,俯頭咬着手術刀,在膠帶上磨割起來,不一會帶子斷開,餘下的工作更容易了,凌渡宇再次回覆自由,當他鬆動筋骨時,驀地發覺自由的寶貴,任人宰割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苞着的問題是如何出去。
他審視箱尾的貨物,原來是一箱箱的橙,再穿過貨物下那客人走過的空間,走到尾門處,仔細研究,不一會已知道絕無可能從內部將門打開。
究竟有甚麼妙法?
這批身分不明、操着奇怪語言的人並非善男信女,他又沒有武器在手,當他們回來時,他便會陷身險境。
想到這裏,他的眼光落在堆滿的貨物上,心中一動,立即工作起來,忙碌地移動箱子。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大約二十分鐘光景,車外傳來微弱的聲音,接着是拉開門鎖的聲響。
“喀嚓!喀嚓!”
中分而開的尾門猛地向外兩旁打開。
數百箱橙洪水缺堤般向外從敞開的車門倒瀉出去。
驚叫聲和貨物崩的聲音混在一起,場面混亂之極。
當凌渡宇踏着貨物撲出貨框外時,在月光的照耀下,七、八名大漢均被出的貨物撞倒地上,其中一人甚至只露出一個屁股。他的計策獲得空前的成功。
一名大漢爬了起來,還未來得及拔出手槍,胸前中了凌渡宇重重一腳,最少斷了叁根肋骨。
“砰!”子彈在耳邊飛過。
另數名大漢從遠方奔來,手中的槍都指向他。
凌渡宇一個倒翻,在貨物上滾動,來到倒在貨物堆裏另一個人身旁,一手扭着那人擊來的拳頭,膝蓋已頂在對方面門上。
“啪!”
那人鼻骨折斷,鮮血噴濺。
在這等生死搏鬥的情況下,是沒有仁慈存在的餘地的。
凌渡宇往他身上一掏,摸出手槍,猛地轉身,另一名從貨堆爬起來掏出手槍的大漢,眉心開了個血洞,向後拋跌,重新被埋葬在貨堆裏。
凌渡宇滾離鋪滿地上的貨物,滾入一叢矮灌木林裏,才彈跳起來,往百多碼外一處黑沉沉疏林奔去。
後麪人聲鼎沸,也不知有多少敵人追來。
他穿過疏林,公路筆直往左右兩旁無限地延伸,圓月燈籠般浮在公路一端的上空,像在指引着他這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迷途羔羊,假設老虎也有時可以變成羔羊的話。
沙漠區的寒風使人從心底裏冷顫出來。
凌渡宇怎敢停下,沿着公路往前奔去。
前面傳來摩托車的響聲。
假設聲音是從後方傳來,他一定會躲到路旁,但若是從前方傳來,那便應與身後那批人沒有關係。
凌渡宇奔到路中心,張開雙手。
在明月的背景下,一輛摩托車出現眼前,平射的車頭燈將凌渡宇照個纖毫畢露。筆直駛到凌渡宇面前,眼看撞上凌渡宇,才奇蹟地煞停下來。
鐵騎士頭盔的頂部閃爍着月照的輝芒,但眼目卻躲在暗黑裏。
凌渡宇暗忖,就算對方叫價一百萬,他也願意付出車資,但不是現在,因為他身上所有東西都給人掏空了。
那人叫道:“還不上車?”
充滿磁性的低沉女音,是那般可愛地熟悉和親切。
車聲從後傳來。
凌渡宇迅速跳上車尾。
摩托車“隆隆”聲中,轉了一個小彎,掉頭而去,速度瘋狂地增加,以致摩托車像片樹葉般飄顫搖擺。
凌渡宇雙手毫不客氣摟着鐵騎士充滿彈性的蠻腰,對方立時不滿地扭動了一下,怪他摟得太緊。
凌渡宇逆着風大聲道:“怕甚麼,我們又不是第一次摟作一團。”
鐵騎士一言不發,猛踏油門,摩托車炮彈般在公路上前進,將追來的車子遠遠拋離。
在凌渡宇以為永遠見不着她的時候,神女子竟又突然出現,還將他從水深火熱裏拯救出來,也不知應當她是朋友還是敵人?
凌渡宇叫道:“這是甚麼鬼地方?”
女子回應道:“利比亞!”
凌渡宇一聽,整個人呆了起來,早先他曾猜測自己身在之地,不出埃及、約旦和敍利亞幾個國家,假設自己身在其一,還是有點受不了,何況是在利比亞?
自己究竟昏迷了多少時間?利比亞和以色列之間隔了個埃及,他們怎能將他運到這裹來?於此亦可見他們的神通廣大。另一個問題是刻下在自己懷抱裏的女子,又怎能知道自己的所在,騎摩托車將他救起?所有這些都成為橫亙胸臆間,令人極不舒服的謎團。
問題還不止此,這時他身上空空如也,不要説錢,連張紙也沒有,更不用説護照和證明文件,何況他還是個非法入境者,連住酒店的資格也沒有。
利比亞對外國人喜怒無常,給逮住的滋味絕不好受,唯一令他安慰的是雙手緊摟着的玉人。
凌渡宇嘆了一口氣,暫時拋開所有煩腦,開始欣賞和投入到公路的景色去。
左方是數哩寬的沙丘,每走至公路地勢較高的路段,便可以遠眺沙丘地帶外,在月照下閃閃發亮的地中海。右邊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漆黑的夜空裏,月暈外的星星又大又亮,像《天方夜譚》裏描述的奇異世界。
鮑路上渺無人車,只有摩托車的機動聲,到破了莊嚴的寧靜。照這方向,日下應是在利比亞北端,沿着非洲海岸,走在由突尼斯經利比亞往埃及幾千里長的公路上。
那女子策駛着時速保持在一百哩高速的摩托車,一言不發,凌渡宇很想看看油箱的指示針,看還剩下多少燃油,但這種速度和光線,都令他難以做到。
天開始亮了起來,眼前的瀝青雙行道平坦得無可挑剔,地中海吹來的微風,稍減太陽初升的炎威,也颳起了沙漠上的細沙,形成了一片塵幕,使較遠的景物模糊不清,影影綽綽的駱駝,悠然自得的在黃沙上漫步。
便袤的沙漠景色,使人肅然起敬。
太陽昇離地平線後,他們碰上一隊運貨的車隊,在人們還來不及定睛細看下,摩托車已絕塵而去。
幸好神女子把面目隱藏在頭盔裏,在這女人只能露出眼睛和牙齒的國度,她會像外星生物般引人注目。
鮑路上的交通繁忙起來。
顯示離班加西二百哩的路牌豎在路旁,班加西是利比亞位於北岸錫爾特灣的重要海港,非常繁榮興盛。
摩托車忽地駛離公路,轉入了一條支路去,不一會在一個偏僻的小鎮前停了下來。
女子見凌渡宇仍緊緊摟着她的腰,叫道:“還不放手!”她的英語比先前進步得多。
凌渡宇淡淡道:“我怕一放手,你便棄我而去。”
女子失聲笑起來道:“這也不無道理,情人,我們一起下車吧。”
凌渡宇失聲道:“你喚我作甚麼?”
女子脱下頭盔,輕搖烏黑的秀髮,數百哩飛馳應有的倦意,絲毫也不寫在她晶瑩秀美的臉龐上。
凌渡宇看得呆了起來。
四周闃無人跡!本應非常安靜,可是風勢轉急,一陣一陣地刮過路面,在他們和裏許外的城鎮間,有幾隻瘦骨嶙峋的駱駝,在稀稀落落的灌木叢吃着草。
凌渡宇對沙漠有非常深切的認識和經驗,這環境的天然乾枯蒼涼,反而帶來莫名的親切感。
女子從摩托車後的旅行箱裏,拿出一包東西,同他擲過來,道:“這是你的!”
凌渡宇打開一看,驚異得瞪大了眼。
包裹內除了一套阿拉伯人的衣服,還有沙漠旅行必需品,如遮陽鏡、口罩、水壺等等,她怎會預備得這麼齊全?
凌渡宇哂道:“我以為裏面還有隻駱駝。”
女子挨着摩托車,懶洋洋地看着他,澄藍的大眼閃着奇異的神情。
凌渡宇張開手道:“好了,告訴我你是甚麼人,為何又來救我?”
女子道:“我不可以告訴你,但我需要你的幫忙。”
凌渡宇皺眉道:“你喚甚麼名字?”
女子聳聳肩胛,秀長的眉毛向上一揚道:“你喜歡的話,可喚我作戰士。”
凌渡宇奇道:“戰士?那有這樣的名字,不過倒適合你這頭雌老虎。”
女子呆道:“甚麼是雌老虎?”
凌渡宇也給她弄得糊塗起來,道:“你真的沒有名字?”
女子道:“我們是沒有名字的。”
凌渡宇目閃奇光,定定地凝視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你們?誰是你們?”
女子道:“我、高布和其他一些人,都是同一類的人,我所能告訴你的就那麼多。”
凌渡宇緊迫着道:“你為甚麼來找我?”
女子道:“我看過高布那本『書』,知道了整件事,在書中高布提到你,並指出你是幫助我們的最佳人選,所以找才來找你。”
凌渡宇有點失望,她並非因“他”而來找他,只是因為高布的介紹,他充其量是一件有用的工具,這想法令他很不好受。
他的聲音轉冷道:“你怎知我給人捉來了利比亞?”
這是非常重要的問題,因為她每次都能精確地掌握他的行蹤,便他和她在記事冊的爭奪裏,不斷地處在下風。
她沉吟半晌,找尋着適當的言詞,好一會才答道:“我在你的身體裏儲存了時空流能的烙印,只要你不離開太陽系,我便有方法找到你,所以當我看完高布的紀錄後,立即掉轉頭去找你,發覺你給『逆流叛黨』的人押了上船,駛往的黎波里,我跟了上船,躲在救生艇裏,一直跟你到這裹來。”
凌渡宇心下佩服,在利比亞這樣的國家,單身的美麗女子必定步步艱難,但她只是輕描淡寫地説出來,無愧戰士之名,不過她現在更有興趣的是另一個題目,問道:“甚麼是『逆流叛黨』?”
她誠摯地道:“不要問我,時候到來時我自然會告訴你。”
凌渡宇並不肯做糊塗蟲,不放過她追問:“可是總可以告訴我,高布的紀錄説些甚麼吧?”
女子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道:“逆流的人隨時會追來,難道你要我在這車來人往的地方和你細説從頭嗎?遇上利比亞的警察就更麻煩了。”
凌渡宇一想也是,換過阿拉伯的袍服,轉身時女子已變成道地的戴着遮陽鏡的阿拉伯男子裝扮,若不揭開頭巾,使不知是女兒之身,使他不得不讚她佈置周詳。
兩人重新坐上摩托車,卻對掉了位置,凌渡宇變成了司機。
女子正襟危坐,只抓着了座位尾部的橫鐵扶手。
凌渡宇道:“橫豎你沒有名宇,不如讓我給你起一個。”
女子歡喜地道:“説給我聽。”
凌渡宇本來只是隨口説説,聞言才認真地思索起來,剛好天上飄過一朵美麗的雲彩,靈機一觸,道:“不如使喚作飄雲,好嗎?”
女子喃喃唸了兩遍,忽地嘆息一聲,幽幽道:“好吧!從今天起,我使喚作飄雲,直至抵達生命旅程的終站。”
凌渡宇聽出她語調中無限的傷感,愕然道:“你不喜歡,我可以給你另一個名字。”
飄雲道:“不!不!我喜歡這個名字。”
凌渡宇一踏油門,摩托車風馳電掣,同遠方的城鎮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