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音童子見這夥少林寺僧徒竟是懲地無恥,氣憤得俊目怒張。
然而,氣憤是一回事,交手又是一回事,少林的慧光、慧果二位禪師恐怕他施展天龍絕音傷人,四隻肉掌布起漫簾掌影,把靈音童子的身形罩得風雨難侵。綿綿不絕,威力無窮的掌勁,由四面逼向他的身上。
靈音童子一時不忍殺人,被困在陣中,又驚又恨地暴喝一聲,盡力發出一掌向慧光禪師劈去。
若説單獨交手,他可不必怕任何一人,但這“慧”字輩份的少林長老藝業已是登峯,而且以二打一,還有諸天陣作為後援,又當別論。
慧光禪師不待掌勁到達,身子一閃,讓開他那剛猛無倫的“小劫奇功”,曲側面反揮一掌,嘿嘿冷笑道:“小子,你認命了吧,要想逃出本陣,除非投胎轉世。”
靈音童子情知除非打傷一位長老,乘虛出陣施展天龍絕音,定難逃這劫數,所以避強就弱,不和功力深厚的慧果禪師硬拼,專向比自己相差一肩的慧光禪師進招。但那慧光禪師眼見慧林禪師被一掌劈傷,自己方才也幾乎被震傷內腑,是以時而和慧果合力接招,時而由側後乘機進擊,分去靈音童子的心神。氣得靈音童子咆哮如雷,卻是無法使對方硬接一掌。
對方都是打算以快攻打得對方不能緩手,眨眼間已交換了百多招。
二十四名僧徒陣勢緩緩前移,然後在相距三丈之地團團疾走,看來志在防茫靈音童子抽空逃走。
靈音童子每一掌都以全力發出,是以百多招下來,已覺渾身發熱,大汗淋漓,中氣浮動。暗道:“這事不妙,再打下去,小命兒真要歸天。”
慧果禪師察看他那着急的神情,微微笑道:“小檀樾若肯束手就擒,由貧道送交令師,也未必即死,而且又能解除五大門派危難,叉何樂而不為?”
靈音童子見對方只欲犧牲別人來保全自己,更是心頭冒火厲聲道:“靈音某縱是身死,也不讓你這夥助紂為虐的奸僧得意。”
慧光禪師大笑道:“你死後的頭顱也有點用處。”
靈音童子重重地哼了一聲,振臂如鋼,猛可向外揮出。
這一臂之力,真可打折合抱的大樹,慧果禪師首膺其鋒,急忙向慧果禪師的身邊閃讓,然後雙掌封出。
靈音童子得了空隙,重重跺一跺腳,全身拔高三丈,在空中一個滾身,雙掌齊揮,向左陣的僧徒劈落。
諸天陣的二十四名僧徒每四人作為一組,靈音童子閃電般一掌,恰是劈向“如幻”那一組的僧徒頭上。
但聞眾僧一聲叱喝,四僧向外一分,留出一塊丈許寬廣的空地。
靈音童子掌勁劈落地面,捲起一團塵沙,身守向那空地疾落。
這時,他已深深體會到此身的重要,如果不逃出諸天陣,拔響琴音,不僅是自己難逃一死,天山派也要陪上十個人頭,甚至整個武林也要淪於浩劫。所以腳尖剛着地面,立即再度騰身。
“想走?”慧光禪師人隨聲到,一股猛烈的掌勁同時罩下。
靈音童子沒奈何接了一掌,就執往外一翻,卻又落在“如夢”那個僧徒面前,腳剛着地,立覺掌風四起,無比的潛勁上各方面向自己逼來,俊目一掃,已見眾僧發動陣勢,人影繞着自己亂轉。
“來吧,靈音某這條命不要了。”喝聲未落,小劫奇功已透過雙掌發出。
那知這夥和尚功力藝業雖比不上“慧”字輩的長老,但憑“諸天陣”的奧妙,竟然毫無懼色,一聲叱喝,幾十隻手掌同時揚起,各種方向不同的勁道匯合成為一股旋風,頓把靈音童子的小劫奇功卷散。
靈音童子發覺自己的掌勁如同石股大海,一去無蹤,不禁駭然。但敵人的潛勁又已源源湧到,只得狠狠地咬緊牙齦,把奇功運到巔峯極限,在身外布起真罡,先求自保。
這樣一來,情形果然略為好轉。僧眾雖有二十四人,能接近身前的不過是五六個,所以勁道也減弱得多。
靈音童子喘息略定,暗忖只要不急急突圍,一時總不至於落敗,敵人也無可奈何。一面掌勢虛封,不讓別人的猛烈掌勁上身,一面運起目力,要由紛亂的人影中,找出二位老僧的所在,也好來個“擒賊先擒王。”
然而,奇怪的是慧果、慧光二位老僧自從靈音童子落進“諸天陣”之後,立即隱去身形,任他運窮目力,也再看不見老僧的影子。
在這時候,忽聞遠處有人聽道:“慧光老禿驢!你也是少林一派有名的人物,難道真個甘心為虎作悵,一定要和我們過不去!”
靈音童子聽出那正是天山派第五任掌門人趙純一的口音,頓悟“慧”字輩的老僧原來借諸天陣圍困自己,徑往搜尋天山派的弟子,不禁暗自着急。
但他回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已把少林僧眾吸引在一起,剩下慧果和慧光,也難以摧毀天山派,是以又安心下來,縱聲笑道:“慧光禿驢,靈音某一出此陣,你頭一個就先死。”
慧光禪師嘿嘿冷笑道:“小子你可放心,天山派有我老和尚擋住,誰也過不去救你。”
他這話説來,靈音童子立刻明白定是天山派的人,見自己被困多時,打算趕來相助,被二僧看見。才趕往半途攔阻,暗覺趙純一那夥人夠交情、有人性。慧光禪師話聲方落,穆夫人也接口冷喝道:“慧光和尚,你這種居心陰狠的人,莫非要少林一派永遠在武林上除名?”
慧光禪師大笑道:“你們若不先送十個人頭,除名的該是天山一派。”
“老禿賊,先吃你一劍再説!”查愛平喝聲方罷,即聞慧光禪師驚呼一聲:“你敢?”
查愛平接口道:“天山派十個人頭,要以查某的居首,你有本事,儘可先取!”
靈音童子暗讚道:“這姓查的雖然狂傲,仍不失為一條好漢子。”
忽然,慧果禪師宣起一聲佛號,隨即朗聲道:“江南白道盟主卓檀樾幾時也來了天山?”
卓立青呵呵大笑道:“老朽比二位早到一步。”
慧果禪師驚詫道:“卓檀樾也奉天尊之命?”
卓立青笑道:“大師奉命來取人頭,老朽奉的是解救天山一派。”
慧光禪師厲聲道:“卓老,休敢與天尊為敵,不怕江南武林陷於覆滅之境?”
卓立青哼了一聲,隨即叫道:“穆夫人,趙老弟,你們擋住慧果那禿驢,老夫獨擋慧光禿賊,查小俠儘管去助靈音小俠一劍。”
靈音童子巴不得有人由外攻進來,自己只要能夠抽出身子,立即以琴音收拾這夥兇僧。但一聽查愛平要來,不禁驚呼道:“查兄莫來,小弟立即要發琴音了。”
話才喝出,查愛平已在十丈外笑道:“靈音兄毋須顧慮,琴音雖真能傷人,不妨連查某一齊傷了,也可陪同這夥兇僧往鬼門關。”
他對於靈音童子能否以琴音傷人,仍帶有幾分疑惑,但悟明和尚卻是深信不疑,恐怕一被內外夾攻,諸天陣難免潰散,暴喝一聲,搶入內圈。
那知陣法之奧妙,端在乎走陣的人配合得宜,才顯出它的威力,悟明和尚一時情急,亂了陣腳,把原在靈音童子身側發招的一位和尚逼向旁邊,被靈音童子看出破綻,一聲朗笑,雙掌已布出如雲的掌影向悟明和尚疾卷,同時身手一躍,掠出陣外,急急抽出鐵琴,叫一聲:“查兄快走!”
悟明和尚猛覺自己心急誤事,被靈音童子走出樊籠,眼看對方的琴囊已脱,鐵琴橫胸,情知自己一干同門危在頃刻,趕忙高呼一聲:“咱們和那小子同歸於盡好了!”
隨着他的呼聲,諸天陣全陣飄移,像是一股旋風捲着人潮湧來。
查愛嚴劍眉一軒,手中劍盪開萬朵銀花,昂然喝道:“儘管上來好了,查某但憑一劍。”
靈音童子一手按在琴上的宮弦,只消一拔,就可遏阻眾,但查愛平就在身邊,琴絃一響,他便要首先受害,只得再叫一聲:“查兄速退。”
查愛平犯了性子,冷冷一笑道:“靈音兄你彈好了。”
靈音童子脱身離陣,相距不過五六丈之遙,那夥兇僧個個具有絕藝,無須三腳兩步即可到邊,只因顧及整個陣勢,才略為遲緩。但經過幾句話的時間,相隔已只丈許之地,查愛平決意和敵人硬拼,害得他心頭大急,高呼道:“我一彈琴音,查兄先受遭害。”
他因時機危急,説話也不客氣,查愛平微微動容,但這兩句話的時間,諸天陣的邊緣已到身前數尺之地。
悟明和尚一聲叱喝,全陣忽如翼狀由兩側捲上。
查愛平怒火上衝,不待敵人合圍,一聲狂嘯,匹練般的劍光已向敵陣捲去。
靈音怒英看清來的這一夥兇僧,個個攢眉怒目,殺氣騰騰,那有半分出家人的形相?見查愛平已衝進陣去,自己若再被包圍,勢必又象方才脱身不得,急得一撫琴絃,彈出錚錚琮琮的琴音。
他學成天音寺的琴音絕學之後,功力不知增進多少倍,“宮弦”的琴音雖然低沉,但功力稍差的人已經消受不起。
少林這夥兇僧,首推“慧”字的老和尚功力最深,其次則是和掌門人同一輩份的“悟”字輩,至於其餘僧侶,不過比起江湖高手略勝半分,比起天山四英的查愛平還要稍遜一籌。
是以,琴音一起,已有幾名僧侶被擾得真氣翻騰,身形微呆。
查愛平看出便宜,一聲朗笑,劍走龍蛇,立即把一名僧徒劈成兩半。
靈音童子猛覺靈音老君正要兩派自相殘殺,查愛平這樣狠殺起來,恰是中魔頭狡計,急叫道:“查兄快退!”
查愛平那種兇狠的性格,這時已殺得性起,冷笑一聲道:“你彈琴,我殺人,彼此不相牴觸。”
話聲中,劍化銀虹,在僧侶羣中狂卷。
諸天陣必須十四人分成六組,方可發揮全力,這時少了兩人威勢了不少。悟明和尚眼見查愛平狀如瘋虎,專找向少林同門中的“弱者”,自己也覺真氣被琴音蕩起微波,但不相信天山派一個晚輩功力能深過自己,暴喝一聲:“先收拾你這小子再説!”
但他一揮戒刀,幻起一片銀霞罩向查愛平身上。
查愛平雖是天山後起之秀,到底年紀還輕,單憑一股猛勁,此時被悟明和尚連擋幾刀,攻勢一挫,幾名“悟”字輩的僧侶立把他包圍在核心,頓時險象環生,僅能揮劍自保。
然而,琴音繼續疾響,除了查愛平和“悟”字輩的和尚其餘的僧侶已一個接一個頹然倒下。
這時靈音童子為了挽救眾僧和查愛平一命之危,急得想出這個遂次加強琴音的方法。他一雙俊目、盯緊在查愛平身上,只要發覺查愛平身手被滯,便立刻停止拔弦,並出手相助。
那知查紀元恨極之下,強自忍若真氣激盪的痛苦,劍法依然凌厲向前。眼見剩下六名和尚,琴音刺得耳膜發痛,頭腦發暈,兀自不肯罷手。
靈音童子看出查愛平劍法雖然凌厲,步伐卻微顯浮動,少林六僧仍然十分穩健,不由得暗自皺眉,趕忙一步縱上,手按“角弦”,在悟明和尚身後彈出“鼕鼕”兩聲。
這一看果然收效,悟明和尚被琴音所擾,分不出誰是敵,誰是友,身形一晃,戒刀竟向另一位僧侶掃去。
“悟明師兄!”那僧侶驚呼聲中,一步飄退丈餘。
靈音童子又走近另一位老僧,彈出鼕鼕的琴音,這位老僧也象悟明和尚一樣,揮刀亂劈。
頃刻間,六名“悟”字輩的僧侶,自相打成一團。
靈音童子為了支使六僧亂拼,身子繞着六僧疾轉,連聲高呼道:“查兄速退十丈,讓小弟下手擒人。”
查愛平恨不得把兇僧殺光,正要利用這大好機會,冷冷道:“我在這裏你就不能擒人麼?”
靈音童子恨聲道:“你功力不及這夥和尚,我一彈絕調,兇僧被擒,你則先死。”
他見對方不知好歹,只好指出緣因,查愛平大怒道:“我就不信。”
話聲方落,靈音童子三指連撥,一陣彼細的琴音連續響起,查愛平首先消受不了,大叫一聲,仰身倒地。
靈音童子迅如閃電,挾起查愛平奔出十幾丈外,在他耳邊連彈三聲,也不待清醒過來,又已奔回原處。
眾僧自己打成一團,方因琴音忽止,清醒過來,彼此都面面相覷,還沒弄清是怎樣一回事,靈音童子已走近前笑道:“列位已經打得乏了,先聽一曲妙音如何?”
他此時距離眾僧只有三丈遠近,倒不怕眾僧撲上的時候,來不及彈琴,卻怕查愛平再上來礙事,是以話未説完,琴音已起。
他志在使對方昏迷,僅在“角”、“徵”二絃彈出細樂。由其如此,但因彈出高手琴音之前,必須運起“逆氣真罡”,是以十丈內外盡是罡氣激盪,六位功力深厚的少林,在琴音和罡氣籠罩下,寂然而立,劍上浮現出一片迷惘之色。
靈音童子暗自嘆息道:“能招架到第三級琴音,功力練來不易,毀了未免可惜。”
他對面前六僧剛起憐憫之心,驟聞查愛平大喝道:“讓我來殺。”
靈音童子知道自己不收起罡氣,對方無論怎樣也衝不到身上微笑,忙道:“這夥和尚是身不由己,查兄已殺死二人,不可多加殺戳。”
查愛平怒道:“我不殺他,他要殺我。”
靈音童子正色道:“小弟只欲把人擒下,不須殺戳過分,煩兄台請令師叔過來處置,如何?”
查紀元試圖衝近眾僧,那知相距靈音童子還有十丈來遠,便覺一堵氣牆攔住,無論如何也難跨進半步,一縷織細的琴音入耳,頓時心神飄蕩,這才知道厲害,恨聲道:“你不見我師叔和老和尚所拼甚烈,那能分身過來。”
靈音童子一眼看去,果見卓立青和慧光禪師打得勝負難分,趙純一和穆夫人雙戰慧光禪師也是有功有守。
看起來,天中派這方實力較強,但若要分勝負,還需要極長的時間,再看查愛平虎視眈眈,覷在自己身上,暗忖若過去幫天山派任何一位,少林兩位長老必定就擒。但只要自己一走,查愛平定向這夥半暈的和尚下手,“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個孽萬萬造不得。
他想了一想,忽然揚聲叫道:“慧果禪師,你先看帶來的人是何樣子,難道忍心看死個盡絕?”
慧果禪師聞聲回頭,瞥見二十四位弟子已有大半倒下,剩有悟明六人也如醉如疾,巍巍欲倒,不禁長嘆一聲,雙掌一封,喝一聲:“師弟,不必打了。”
慧果禪師冷笑一聲道:“我沒有你那麼傻,難道不懂得……”
他“走”字未落,已猛向卓立青連劈兩掌,回身起步,疾向曠野飛奔。
“好禿驢,我看你走!”卓立青見慧光禪師負氣而去,恐怕多生杖節,趕忙起步疾追。
慧果禪師臉色十分凝重,緩緩和穆夫人,趙純一,走到相距十丈之地,頓覺罡氣激盪,也不勉強上前,停步沉聲道:“小檀樾打算如何處置本門弟子?”
靈音童子從容道:“天山派有趙掌門人作主,小可居於客卿之位,當然不便置辭。”
趙純一正色道:“小俠毋須見外,儘管吩咐就是。”
靈音童子面向查愛平微笑道:“查兄意欲如何?”
“殺!”查愛平重重地吐出一聲。
穆夫人叱道:“愛平不可亂殺。”
查愛平對於這位師孃倒是十分尊敬,帶着愧色,輕輕一嘆,納劍入鞘!
靈音童子向趙純一拱手一揖道:“趙前輩既有接納小子愚策之意,小子斗膽請求將悟明以下眾僧一齊拘禁,禮待慧果長老,立斬監軍的阮如實。”
此話一出,慧果禪師狂哼一聲,忽然回掌向天靈蓋一拍。
趙純一正在他的身側,趕忙伸臂一格,暴喝一聲:“大師不可如此!”
慧果禪師凜然道:“貧僧出師受辱,豈能再見同門弟子被囚?多謝趙大俠一番好意,但請不必阻攔我。”
靈音童子冷笑道:“怪不得令師弟慧光也説你傻,此事豈能一死則了?”
慧果禪師微感愕然道:“人死還不了,難道還有什麼?”
靈音童子正色道:“為了保全少林一派的元氣,禪師應該暫忍此辱,保護貴派弟子在隱秘之所藏身,以待小可與惡師分個勝負之後再返中原。小可若不幸身死,自是無話可説,如果幸能獲勝,當替眼前這二十二位恢復功力。”
慧果禪師詫道:“他們功力已毀了?”
靈音童子點點頭道:“已經減損一半以上,非經二十年苦修,或小可以琴音替他們恢復,決難再行艱鬥。”
慧果禪師目光流轉,想起保護同門弟子的責任重大,不覺黯然一嘆道:“好吧,我佛也有捨身入地獄之説,貧道何當不可如此屈辱。”
趙純一聽説眾僧功力已經減損,不愁再與本派為敵,便向慧果禪師拱手揖道:“大師不必心存芥蒂,靈音小俠雖説有拘禁二字,但趙某絕不敢使貴派弟子為階下囚。天山幽谷甚多,當引領大師前往另開天地,也免得天魔找來,沒有藏身之處。”
“好,好。”慧果禪師啞然悽然一笑。
靈音童子收起罡氣,納琴入囊,當眾一揖道:“穆夫人,趙掌門,慧光禪師和這位查兄,請恕小可今日失禮之處,眼下要疾追慧果禪師,改日再向列位請罪。”
查愛平見人家恁地知禮,謙虛,不禁滿面通紅,趕忙揖拜叫道:“靈音兄海涵,是查某錯了。”
穆夫人正覺靈音童子話裏有因,待看查愛平這付神情,才知二人有過爭執,氣得瞪他一眼道:“紀元你那性子要大改特改才行,否則,何以作天下弟子表率?”
趙純一恨不得留靈音童子多住些時候,笑道:“師嫂也不必多説了,紀元將來總會變成彬彬有禮的人,不毀天山聲譽。靈音小俠也不必急急離去,有卓大俠追去已經夠了。”
靈音童子見一場戾氣,人化祥和,也暗自心喜,但是事關重大,毅然道:“卓大俠不知能否追得上,若被泄露小可的藝業給惡師獲悉,秘密加緊着練絕音,武林劫殺,將無了期,只好心領盛情了。”
説罷,躬身一拜,徑自奔去。
靈音童子想起若被靈音老君獲知自己在琴音上的造詣,對方若估計能勝,必定如鬼影附身,難逃一命;若估計不能勝,必定覓地躲藏,加倍苦練,日後便是不了之局。甚且另外收徒,循環報復,也令人防不勝防,增加武林上的殺孽。
尤其是,李嬌嬌落在靈音老君掌握,自己的琴音造詣一泄,靈音老君不難猜知來歷,因而推測到誰指引的這條明路。
以靈音老君那種陰狠淫毒的性格來論,縱是不立即殺死李嬌嬌,但氣惱之下,若向她身上索取一份酬報,那樣美麗,多情,多於已有莫大恩惠的姑娘豈能有幸?……
他一想到被靈音老君知道之後,將會發生的惡果,真恨不得立刻追上那態度瞬昧,企圖不明的慧光禪師,甚至於一掌就把對方打死。
然而,他循慧光禪師的去向疾追已久,看看夜幕已經低垂,不但不見有慧光禪師的蹤影,連那江南白道盟主卓立青也不見蹤跡。
他當然可以想到,倘若卓立青能追得上慧光禪師,二人無論如何也會再打一場,以致留下來。但他走了這麼久的時光,沿途不聞所殺的聲音,難道卓立青一步之差,就沒把慧果禪師追上?
他原來一鼓作氣,無論如何要追及慧果禪師,到了這時失望起來,反覺肚子飢餓難忍。原來他到了無垠莊之後,發生不少事端,連一頓飯也沒有吃飽。
“不好,照這樣窮追下去,不累死也要餓死。”
他心念一起,更覺餓的發慌,很想找個小鎮或山村歇腳。
那知天山一帶地廣人稀,南路更是一望無際的沙漠,那有什麼山村小鎮?
俊目瞥去,見前面山坡梅花如海,認為會有人家,但走到近前,登上梅樹望去,連到吹煙也不見半縷,奇怪的是竟有兩道車轍由梅林的盡頭迤邐向東,窮極目力也不知去了多遠。
仔細察看兩邊輪跡之間,但叢蹄痕粉亂,蹄跡密湊,令人意會到拖車的定不僅是一二匹馬。
“八駿之車!”他心裏暗自驚呼,同時也起了一陣寒意。
八駿之車,自然是代表靈音老君的行跡,然而,還有沒有別人也乘坐八駿之車,除非親眼見到車壁上繪的八條血龍,實在也難以確定。
這一輛八駿車分明是通不過梅林,所以才停了下來,但它為何而來,又因何而走?
如果真是靈音老君的八駿車,則八音天尊理該乘車來到天山,難道竟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
靈音童子離開西藏,重履中原,最重要的便是尋找靈音老君,了卻一段慢因惡果。此時不但發現靈音老君的蛛絲馬跡,甚至於車轍都落進眼簾,但又覺困難重重,竟教他舉棋不定。
追?不追?
説追,有追得理由。如果這輛八駿之車確是靈音老君之物,窮追到底,不難找到那曠世無兩的惡魔,悄悄一決生死。反正這一場架必需要打,勝了是武林之福,敗了只能算是學藝不精。若果不追,被靈音老君專心苦練,將來若是敗了,那就是自己偷一時之懶而留下無窮的禍患。
説不追,也有不追的道理,如果這輛駿之車僅是靈音老君用以誘敵之物,則他多半是不放心少林派能執行任務,才老遠跟來,也許離車撲向無垠莊,屠殺天山派僅存的弟子,自己理應趕回救援才是,怎能窮追空車,上惡魔的大當?
但他再一番視車轍的沙土,發覺已經乾燥,連那被馬蹄揭起泥土,都已乾枯。由這種痕跡看來,八駿車離去已久,若果靈音老君前往無垠莊,則自己離開之時,惡魔已乘虛而入,回去也援救不及,術知循着輪跡追去,還有和惡魔碰頭的希望。
※※※
茫茫黑夜,習習清風。
天空是繁星無數,斗轉參橫,已是四更天氣。
然而,這正是武林人物趕路的大好時光。
在這草軟沙平的曠野,靈音童子遁跡而走,已不知走了多遠。但沙上的兩道輪跡,伎然遙指東方,好像毫無止境。
“追!”他每逢肚子裏面升起餓火的時候,趕緊低呼出這個“追”字。只有追,才可救出陷身魔掌的李嬌嬌,才可和八音天尊決個生死,才可遏止武林同道未來的劫數。
“愛”、“善”、“義”這三個力量支配他的行動,使他幾乎渾忘餓渴。
然而,人終究是血肉之軀,任他有堅強的意志,但在飢、渴和疲乏交煎之下,腳程已不如初時那樣飛快。
驀地一聲狼嚎順風傳來,隱約有一股血腥撲鼻。
“妙啊!”在這前無村,後無店的曠野,深夜裏傳來狼嚎,送來血腥,那還不是野狼撲殺了什麼獸類?
這時餓火中燒,不妨向狼口奪肉,就地架火烤吃,也耗不了多少時光。吃飽再現趕程,料必更加神速。大喜之下,立即飛步奔去。
那是兩隻饞狼,正在撕裂一團黑黝黝之物,看它歡躍低吼,想是剛獲得獵物不久。
靈音童子相隔十幾丈,已看出那團黑物有碎破飄起,不禁駭然暴喝一聲,趕忙飛身疾上。
一隻比契犬還大的黑狼驟聞人聲,立即猛撲上前,被他起手一掌劈向半空。另一隻厲嚎聲中,也拼死猛撲,吃地當頭一掌,打個腦漿迸裂。
但他這舉掌之勢,收拾兩隻野狼,急忙上前將那人翻過來一看,不禁叫起一聲,“天呀!”
原來那人正是追趕慧果禪師的江南白道盟主卓立青,此時左肩和右腿已被抓去一塊肉,傷口鮮血橫流,雖然暈迷如死,但流出來血仍有騰勝的霧氣。
靈音童子急忙按他心脈,暗呼一聲:“有救!”
但他取出鐵琴,打算以琴音救醒這位武林前輩的時候,忽然想起卓立青心脈波動,分明是受“雷弦”之音所傷,恰又在八駿車經路的旁邊不遠,照説應該傷在靈音老君之手,為何經過這麼久的時候,心脈仍然未斷,難道靈音老君已知自己必定追來,故意留下一手,好讓自己救人,他便暗中盜藝?
靈音童子一想到這事,不覺打個寒噤,站起身軀,向四周環視半響,見遠近並無人蹤,才在卓立青頭側盤膝而坐,提足功力布起罡氣,手撫琴絃,輕輕彈出一曲妙音。
約經半盞茶時,卓立青“嗯”地一聲,嘔出一口餘血,人也醒轉過來。
靈音童子急止琴問道:“前輩可有自用的傷藥?”
卓立青睜開半個眼睛,似能略辨人貌,“哦——”一聲低呻道:“你是誰?”
“前輩可認得靈音童子?”
“是靈音小俠麼?令師已去天山,你趕快逃命。”
靈音童子驟聞惡師果然乘隙先往天山,不禁心頭一震,但這時若再趕回天山,還有什麼用處?點點頭道:“這事已在晚輩意料之中,前輩外傷很重,趕快服用傷藥,好包紮。”
卓立青微愕道:“老朽的內傷呢?”
靈音童子雖覺此老問的好笑,但又笑不起來,正色道:“前輩的內傷已由晚輩以琴音治癒,惟有被野狼所咬的外傷,琴音無能為力。”
卓立背一聽內傷已愈,急坐了起來運氣一週,高呼一聲“妙啊!”便即奪身躍起,那知腿上少了一塊肉,痛得他慘呼一聲,又摔回地面。
靈音童子急扶他坐起,自己站起身軀,向四周掃視道:“前輩火速裹傷,並即離開此地,惡師説不定還要轉回來。”
卓立青自將傷藥敷上創口,撕下衣服包紮妥當,恨恨道:“將來令師如果落在老朽手中,也該教他喂喂餓狼,小俠意下如何?”
靈音童子苦笑道:“晚輩從未起此之念,也不便回答。”
卓立青長嘆一聲道:“小俠若仍忽視令師的險毒心腸,只怕將來便要毀在他的手中。”
靈音童子實不願多聞師過,淡淡一笑道:“晚輩去割下幾條狼腿,烤熟當早食,昨夜走了長途,此時正餓得緊。”
卓立青大笑道:“好,好!狼吃我肉,我吃狼肉,誰也不欠誰的。”
沙漠之地,並無足以隱身之處。二人就地挖個沙坑,找來枯枝幹草,把狼腿烤熟,先吃個半飽,卓立青才説起趕慧光禪師越過那座梅林,立即發現靈音老君的八駿車,那時想逃也逃不得,被琴音逗得神魂顛倒,竟不知到達什麼地方,如何棄屍在野。
靈音童子大覺奇怪道:“前輩既説不知到達何地,怎知惡師已去天山?”
卓立青茫然道:“我彷彿聽他説誓殺盡天山弟子,不去天山,如何能殺?”
靈音童子暗忖這事也奇,若説靈音老君前往天山,理應在路上和自己遇上,那輛八駿之車也該等待他回來才走,若説他不去天山,以他那樣狠毒的魔頭,豈肯輕易放過天山弟子?
想了一想,不覺輕輕搖頭地問道:“前輩追的慧光和尚究竟走了何方?”
卓立青嘆道:“老朽一見那輛魔車,便欲逃進梅林,剎那間琴音已起,慧光老禿驢是否跟那天魔行動,卻是未知。”
靈音童子道:“如此説來,李姑娘在不在車上,前輩也不知道了?”
卓立青頷首道:“李姑娘下嫁魔君之後,除了隨車侍候的人和紫笛神君祖孫之外,任何人都沒見過她的芳容。”
靈音童子吃了一驚道:“郎氏祖孫見過李姑娘?”
他當初遇上終南五子的戚勇,並沒聽説此事,所以趕忙追問。卓立青望他一眼,將鄭子政傳出雙方交手的經過告知,隨即嘆息道:“紫笛神君當年何等聲威,那知仍攔不下琴音,致失去一身功力,老朽幸近小俠,獲得再生之機……”
靈音童子急阻止他再説下去,轉口問道:“不知郎氏祖孫後來又去何處?”
卓立青只是搖頭。
二人邊吃邊説,不覺東方既白。
靈音童子始終難以相信靈音老君傷了卓立青之後,在往天山途中能不和自己遇上,但也不能相信八音天尊獲知天山派逆命而行,又知自己到了天山之後,不去天山樹立他的威信就一走了之。
但事實就是如此不論由那一方面都解釋不通,只好皺着眉頭道:“天色已亮,前輩欲往何處?”
卓立青反問道:“小俠可要轉回天山?”
靈音童子搖頭道:“八駿車的輪跡一直向東,晚輩也向東追趕。若果幸能追及,惡師不在車上則先救李姑娘,若在車上則和他鬥上一鬥。”
卓立青點點頭道:“此計當然可行,惡魔倘若獨往天山,這時再去也無用處。老朽有盟弟時逢年作保,得趕回江南關照他一聲。”
“好,端午在終南再見。”靈音童子別過卓立青,仍然循着輪跡,直向東走。午刻方過,已到達一處小鎮,但輪跡仍然穿鎮而過,在堅實的黃土地上印出兩道極清晰的痕跡。
有了頭一次忍餓追蹤的經驗,他這回學乖了,先購備一袋子乾糧和熟食,以備隨時可以行動,然後叫來一份麪食,匆匆塞飽肚子,繼續登程。
那知出得鎮東口一看,不由得令他呆住了。
原來鎮口外是一塊廣場,各式馬車停放有十幾輛之多。
車轍縱橫,分別指向“東”“南”、“北”等三面。駕車的駿馬昂頭怒鬢,好像恨不得立刻馳騁,可就沒有看見繪有八條血龍的車子。
他俊目一瞥,見有一位回族裝束的壯漢斜倚在車坐上,輕輕揮着長鞭,神態悠然地望向鎮口,靈機一動,移步上前問道:“大哥你的車子出租麼?”
回族壯漢向他車上打量一眼點點頭道:“你要往那裏?”
靈音童子面有喜色道:“追那輛套有八匹健馬的車子。”
回族壯漢搖頭笑道:“追不上了,人家套有八匹馬,我這車只套有兩匹馬,怎麼追?”
靈音童子佯作着急道:“這番如何是好,你可知道那輛車走那條路?”
回族壯漢指向東北,道:“大概是走向玉門關。”
“謝謝指引了。”靈音童子拱手一揖,正要離開,卻聞身後有人問道:“一趕車,你知有輛繪龍的車子走那條路?”
回頭一看,見問話是一位體型瘦小的紫衣少年,不禁微感詫異。
回族壯漢笑道:“小哥問的可是繪有八條紅龍的大車?”
紫衣少年點一點頭,有意無意地望了靈音童子一眼,目光一閃又落向他斜背在背上的琴囊上。
回族壯漢指向正東,笑笑追,“紅龍車走向白龍堆,也許要經富金山口。”
靈音童子詫道:“你方才不是説走向玉門關?”
回族壯漢笑道:“你問的是八匹馬的車,這位問的是八條龍的車,當然不大相同。”
靈音童子向停放的馬車看去,見套有四匹馬,六匹馬、八匹馬的車輛全有,想起天山之麓,本是產有汗血寶馬之地,而且在沙漠,正好馳騁,車廣馬多不足為奇。只得苦笑一聲道:“還好沒有弄錯。”説罷,徑前東方行去。
紫衣少年微微一怔,叫道:“這位兄台請等一等!”
靈音童子停步回頭道:“兄台喚我麼?”
紫衣少年點點頭道:“兄台若果也要找那紅龍車,你我可以一道走。”
靈音童子略一思索,笑道:“兄台知道坐在紅龍車裏面的是誰?”
紫衣少年笑道:“我猜想一定是我的姐姐。”
“你的姐姐?”靈音童子心下大疑,若果是這紫衣少年的姐姐,還有什麼好追的,輕輕搖頭道:“我不追紅龍車,而且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玉門關,是由中原通往西城的一處重要關口。
自從漢朝的班超向皇帝道:“巨不敢望到酒泉郡,但願生入玉門關”的話之後,不論是文臣武將,都已西度玉門關,便難得重返中原之日,而把“玉門關”當作“鬼門關”來看待。
玉門關東甫,就是因王維一首渭城曲而著名的陽關,任何人讀到“渭城朝雨邑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首詩,更覺一股悲涼的情緒直追心頭,幾乎使氣為之結。
靈音童子本覺得往富金山口的紅龍車大有可疑,但富金山口只是由敦煌往青海的要衝,並非由西城屋中原必經之途,關高嶺拔,車馬難通,靈音老君若走富金山口太沒道理,何況紫衣少年還説乘車的是他姐姐?
所以,他循着白龍堆西端的輪跡,走向位於東北的玉門關,打算經河西的敦煌、酒泉、張掖、武威等四鎮直下河洛,縱是追不上靈音老君,也可先達終南山迎頭痛擊。
然而,他走了一程,忽又記起紫衣少年憑什麼説“紅龍車”是自己的姐姐乘坐,既知自己的姐姐在內,為什麼還要邀同別人追趕?
“八駿車”?
“八條紅龍車”?……
這些名目太多了,別人只能由車的外形,憑自己的觀感,叫出一個名目,是不是靈音老君藉以睥視江湖的座車,誰也不能確定。
若果那輛紅龍車是靈音老君的座車,裏面乘有李嬌嬌是個女的,但又沒聽説她有個弟弟。由她自己説來:“十歲那一年,靈音老君殺了她的母親,當然不會再有弟弟,則那紅龍車的乘客應該不是李嬌嬌。但紫衣少年也沒有追上紅龍車,安知自己不會弄錯。”
靈音童子追億起來,大覺煩惱,恨不得分出幾個身子,一去追問明白。但回頭望去,只見煙霧蒼茫,方才打過尖的小鎮已隱沒在地平線下,縱是走回小鎮,也未必再見那紫衣少年,只好懷着一肚子的疑團,飄然而行。
第二天傍晚,他帶着一身疲倦,跨進玉門關,不自覺地輕嘆一聲:“且歇一宵再説了。”
要知他一連兩天苦追那兩道輪跡,連眼皮都沒合過半刻,那能稍卸衣衫,略為休息?一覺醒來,恰聽到更樓上梆鼓齊嗚,打的正是二更時分。暗忖這時出去吃飯正好,當下負起琴囊,向店夥問明飯館所在,信步而行。
玉門關是通西域的門户,常川有重兵駐守,刁斗森嚴,不比江南各處城市,通宵達旦,弦管笙歌不歇。這時才是二更天氣,街上已是冷冷清清,惟有幾家飯館的閃爍燈光,疏落地照射出街上。
一家只有五六付座頭的小飯館裏,此時正有一位中年書生獨佔一付座頭,舉杯淺酌,手上墊有一卷書,但目光卻不時向街上閃動。
靈音童子走到這家飯館門前,瞥見只有一位書生,餘下盡是空座,隨即進去找到一付座頭坐下,點了飯菜,見那中年書生望着自己微笑,也報以一個點頭彼笑,算作禮貌上的招呼。
中年書生輕輕點頭,目光又移向書卷,並且吟哦起來。
但聽他低吟道:“遠行人,憔悴天涯萬里身。想人生惟離別苦,客色青青柳色新,數聲風笛津亭晚,君向瀟湘我向秦。難分手,欲斷魂。酒醒何處各沾巾——遠行人,何用浮石絆此身。想人生會有相逢處,南北東西若比鄰。一辭故國三千里,獨戍荒二十春。尋蒼雁,覓錦鱗。相思莫厭寄書勒。”
靈音童子聽得暗自好笑道:“只道是書呆子,原來是個曲迷。”
店夥還沒把飯菜送來,又聽那中年書生吟道:“六朝人物空惘悵。千夥雲水尚蒼茫。世外招邀得求羊,一唉形骸放。興來談俠,淡搖劍光。閒來酒瀚,淡浮墨香。勞勞蠻觸都成妄。扶殘醉,坐夕陽,疏鬆隔水奏笙簧。”
吟罷,恰見店夥替靈音童子送上飯菜,忽然把頭一抬,微笑道:“小哥兒,怎不喝點酒?”
靈音童子見對方答訕過來,只得陪笑道:“小可不慣飲酒。”
“啊。”中年書生點點頭道:“小哥是學書乎?學劍乎?”
靈音童子暗忖:萍水相逢,何必多問。心裏雖然有點不樂意,但因覺得對方只是個書呆子,也只劍眉微皺道:“小可既不學書,也不學劍。”
中年書生輕輕一嘆道:“年輕人如此偷安,豈不辜負大好時光?”靈音童子才扒得兩口飯進嘴,聽對方竟然責備起來,頗感不悦道:“學琴總該可以吧。”
中年書生眼睛一亮,笑聲連連道:“可以,可以。我這老書生也是學書不成去學戲,半途出家。因為學戲曲,自是和管絃結不解之緣,但不知小可學的是一弦琴乎?二絃乎?三絃乎?五絃乎……”
靈音童子聽他一連幾個“乎”字,不禁寒毛一驚,急道:“小可學得是八絃琴,老先生不必問了。”
他一説出“八絃琴”三字,自己也懊悔出口太快,急向中年書生望去,但見對方神情微呆,似不勝詫異之狀,才放下心來。
然而,中年書生絲毫不肯放鬆地千笑道:“貧儒見識不廣,只知琴有七絃,過此即為‘瑟’,瑟可五十弦,可二十五絃,也可十九弦。小哥你學的琴絃比琴多,比瑟少,是一種什麼怪琴,可否借來一觀?”
靈音童子一聽對方要借看鐵琴,端的是入耳驚心,趕忙搖頭道:“確實是八絃琴,並沒有什麼可觀的。”
中年書生“唔”了一聲道:“神器不可示人,貧儒倒是貪得無厭了。”
靈音童子本性仁慈,見對方竟自責起來,不由得起一種自疚之心,多望對方一眼,但見他斯文縐縐,帶有幾分病容,暗忖就任他觀摩,也撥不動琴絃,又有什麼要緊。是以淡淡一笑道:“老先生意欲看琴,請過來就是。”
他放下碗筷,脱下揹着的鐵琴,連琴囊一起放在桌上。
中年書生面泛喜容,連聲道謝,手執着書卷來到桌邊,靈音童子突瞥見對方的右手恰是六個指頭,急忙一掌按下,同時喝出一聲道:“且慢!”
那知在這一剎,本來斯文縐縐,帶着病容的中年書生,忽然精神陡長,出手如電,書卷向靈音童子面門一照,同時奪去鐵琴,退開兩步,嘿嘿冷笑道:“小子,你應該知道我是誰了。”
靈音童子不辭辛勞往天音寺求得絕藝,要仗這架鐵琴,懲治靈音老君,挽回武林浩劫,那知壯志未酬,鐵琴竟被連騙帶奪,落在這位中年書生手裏,聽他這樣一問,頓時心頭明白,不由得怒火萬丈,師徒之誼立刻擲向雲宵,厲喝一聲:“老魔,今日情斷義絕,拿我的琴來!”
一聽“老魔”二字,飯館的店夥一聲驚呼,趕忙奪路逃遁。
靈音老君陰森森猛喝一聲:“敢走?”捏着琴囊彈出鼕鼕幾聲,店夥和帳房均已同時倒地。
靈音童子見這惡魔奪琴之後,竟在自己眼前傷人,暴喝聲中,一掌劈去。
靈音老君一步退出門外,冷笑道:“覓到我真面目的人,我必定殺他滅口。至於你,暫時可以留下一命,快跟我回宮領死。”
靈音童子不奪回鐵琴怎肯甘心?追出門外,又是一掌劈去。
靈音老君微閃身軀,避開一掌,立向街口拔走,頻頻冷笑道:“老夫隨時可以殺你,但此時還不想殺你,好好跟老夫回宮,在本天尊的夫人面前領死。”
靈音童子劈過兩掌不中,也不再劈,氣慨昂然道:“到底是誰死,還是拼過才知道。”
靈音老君語冷如冰道:“當然是你死。帶你回宮,只因本天尊曾向夫人發誓,要你死在她面前而已。”
靈音童子暗暗嘆道:“能死在李姑娘面前,也不算冤枉。這條命經她救了三次,這還有什麼好説。”
靈音老君見他不作一聲,又陰森森道:“小子,我那夫人命你去天音寺學藝,好和老夫為敵,過一會兒親眼見你死在她面前,你想他是何等痛?”
靈音童子哼了一聲。
靈音老君淡淡一笑道:“小子別以為能死在心愛的人面前是一種享受,本天尊要把你綁在牀前,看我成婚,然後……”靈音童子怒哼一聲,一掌惡魔向後腦劈去。
靈音老君向前一衝,輕巧地避開,笑道:“你着急什麼,過一會再着急不遲。那時候你儘可慾火焚心,你的肉一塊一塊被她吃下,她的肉也一塊一塊進你的喉嚨,那就真正是:‘我身中有你,你身中有我了’!”
靈音童子氣憤之下,怨聲道:“惡魔,你可知她是你的女兒?”
靈音老君怔了一下,忽然傑傑怪笑道:“小子別打算捉弄我,休説我沒有女兒,縱然真是女兒又怎樣,她已成為本天尊的夫人,女兒的身份自然要永遠收起。”
靈音童子見這位惡魔動了淫念,竟不承認李嬌嬌是他親生女兒,不由得連吐幾次口水,厲聲道:“你把她怎樣了?”
靈音老君笑道:“怎樣也不關你的事,張敝曾經説過,‘閨房之內,更有甚於畫眉者。’她當起天尊的夫人是多麼榮耀,也許因此才自瞞身世,她不説,你反而替她説了,任何人也不會信。”
他侃侃而談,毫無愧恥之容,似是得意之極。
然而,靈音童子見李嬌嬌説到自己身世的時候,憤恨怨毒那付神情,豈有貪戀“夫人”二字,做出獻身生父的事?
靈音老君好像故意逗他發急,回頭瞧他一眼,又道:“小子,常人説,‘最難消受美人恩。’你偏要辜負美人恩,我夫人指引你一線生機,你偏要自投死路,豈不使她痛心?”
這話説中了靈音童子的隱衷,不禁輕輕一嘆。
靈音老君忽然大笑道:“倘若教她知道你這蠢才把她出賣,只怕她會更加痛心疾首吧?”
出賣?出賣李嬌嬌什麼?
靈音童子想了一想,忽然明白靈音老君在設計套問他和李嬌嬌的秘密,趕忙冷哼一聲道:“惡魔,你説我出賣她什麼?”
靈音老君一指城牆,喝一聲道:“你快上去。”
“我偏不!”靈音童子見已到了城根,聞無人聲,不怕對方彈出琴音害人,也立刻強項起來。
靈音老君抽出琴囊,眼裏露出兇光,凜然道:“你還敢在我面前強橫?”
靈音童子泰然自若道:“你若想我出身於天音寺,當知我不懼你的琴音了。”
靈音老君徵了一下,忽然像鬼哭般一在,然後陰森森道:“天音寺嚇得了誰,你比魔迦那老禿驢如何?”
摩迦僧能彈出“滅魄消魂絕音”,功力已臻第八級,可惜卻被雪崩壓死,天音寺的主持不知詳情,以為靈音老君彈出“滅魄消魂絕音”把摩迦殺死,若不將天音寺的最高絕學傳授給靈音童子,要想替摩迦報仇必然無望。
由此看來,靈音童子的造詣當然超過摩迦不少,但他隱瞞不説,冷冷道:“摩迦是摩迦,我是我。”
“嘿嘿嘿……算你有種,但本天尊一彈絕音,五里內生物盡死,你先看這玉門關能有多大。”
靈音童子駭然暗呼一聲:“八重一級!”
他到了天山之後,聽穆夫人等人説起摩迦僧是死於雪崩,可見雙方都沒有機會施展最後的“滅魄消魂絕學”,推想靈音老君當時只能算是第七重人物。這時聽對方自稱可殺盡五里內的人物,音量竟精進到第八重第一級,這份的功力已和天音寺主持——彌迦活佛——相去無幾,自己若果未被奪去鐵琴,拼鬥起來,還不知鹿死誰手;鐵琴既失,雖能自衞,但惡魔若綿綿不斷以琴音進攻,最後終被突破罡氣,任憑宰割,所以臉色也隨之一變。
靈音老君看出他大有顧慮,嘿一聲沉喝道:“你上不上去?”
靈音童子為了全城生靈,不得不屈從魔令,重重地哼了一聲,登上城牆,即見城外一株大樹下面,隱約停有一輛馬車,料是靈音老君的那輛座車,急縱落城根,向前飛奔。
“什麼人?”隨着這聲暴喝,一位年輕人已執劍由側裏躍出,擋在他的面前。
靈音童子接口道:“小可是靈音童子!”
“你來幹嗎?”年輕人聲色俱厲地一劍揮出。
靈音童子急退兩步,避過一劍,回頭見靈音老君還在城牆上像瘋了一般往來遊走,大為奇怪,急壓低嗓子道:“閣下可是鄭子政?”
“是又怎的?”
“李姑娘在麼?”“不在!”
靈音童子原是聽卓立青説形意派有個鄭子政在八駿車卧底,趁那靈音老君還在城牆打轉,才急急要他傳話給李嬌嬌,當然不知他對李嬌嬌景慕已樂久。一連碰了兩個軟釘子,還以為鄭子政故意做作,好掩人耳目,只好忍氣吐聲道:“小可有急事要見李姑娘,煩……”
鄭子政不待話畢,一連喝幾聲道:“不在。”劍走銀虹,疾如風雨般向他身前湧到。
靈音童子愕然閃開,又覺一股風力捲到,靈音老君已凜然到了身側。
鄭子政長劍一指天魔,厲聲道:“閣下報個名來。”
靈音老君略略怪笑道:“除了至親骨肉,凡見到本天尊面目,應該勾消一命,鄭子政你也不能例外。”
靈音老君嗓音可以變化,不但鄭子政辨不出,連那靈音童子和他相處經年,同樣也辨認不出,否則也不致被誰近身前,奪去鐵琴。
鄭子政但聽這位中年書生自稱“天尊”,不禁哈哈大笑道:“閣下真是到龍王廳來賣水,其實天尊就在這裏,你知不知道?”
靈音老君身形微晃,已飛快地繞着那輛八駿血龍車走了一週,回到原處,立刻面寒如鐵,冷森森道:“夫人往那裏去了?”
鄭子政一聽那冰冷的語音,驚得一曲雙膝,叩首呼道:“果然是教主天尊,乞恕座下不知之罪。”
“本天尊問夫人哪裏去了?”
“座下不知。”
“你敢説不知?”
鄭子政情知事情嚴重,伏地叩頭道:“座下一向不敢攀簾窺伺,夫人究竟在不在車上,座下無由獲知,而且天尊曾命座下和慧光大師遠去了望那叛徒……”
“胡説!”靈音老君被鄭子政挖着痛處,喝聲款落,掌力已發,鄭子政悶哼一聲,立即倒在地上。
靈音童子聽説過李嬌嬌要盜竊八音天魔那架鐵琴的事,暗忖她莫非已經得手走了?靈音老君在城牆上亂轉,到底是尋找什麼重要的東西?
那知正在尋思,靈音老君一拳打死鄭子政,驚得他一步飄出丈許。
靈音老君冷眼向他,一瞥輕撫琴絃道:“你敢多走一步,本天尊立刻取你性命。”
靈音童子暗運小劫奇功護體,冷冷一笑道:“靈音某正要看你這惡魔下場,豈能就走?”
靈音老君冷哼一聲,跨進車廂,半晌,忽然一聲厲笑,氣勁激盪,宿鳥驚飛。
靈音童子雖以奇功護體,仍覺罡氣受到振盪,暗驚此魔功力深顧厚,也縱聲大笑道:“惡魔你發什麼鬼嗥,可是尊夫人逃跑了?”
驀地,車簾一動,靈音老君又一身落地,左肋挾着鐵琴,右手拿着一張紙片,目光閃閃如電,厲聲道:“逆畜,你賠我的人來!”
靈音童子見這惡魔仍然挾着自己的鐵琴,心下明白幾分,好笑道:“誰賠你什麼人,莫非你丟了腦袋也問我要。”
靈音老君白光連閃,唇波抖動,將紙片向靈音童子一擲,顫聲道:“你看看這個!”
靈音童子接過紙片一看,原來是李嬌嬌時一封留書,不但把靈音老君罵是體無完膚,並且提及知道自己來到天山,才偷琴出走,天魔失去鐵琴,若不洗面革心,必定死無葬身之地……等話。不禁暗罵一聲該死,天魔的鐵琴被偷,自己的鐵琴反被他奪去,李嬌嬌那料到有這曲折?
正在心頭暗忖,忽覺護身罡氣一動,急忙吸氣飄身,見靈音老君已悄然欺近身來,不禁驚喝一聲:“你要幹嗎?”
“擒你!”靈音老君語如冷冰,右手立即按上“雷弦”。
靈音童子泰然道:“你擒我有什麼好處?”
“我夫人知你到了天山才偷琴私奔,當然要拿你去換她回來。”
“你怎知她一定是往天山?”
靈音老君冷冷道:“她知你落在我手,必定回來救你。”
靈音童子搖頭道:“你擒我並不容易,而且我也不會束手就擒,最好你是金盆洗手,連這架鐵琴也交還給我,我仍然尊你為師,保護你安全。”
靈音老君嘿嘿一笑道:“逆畜,你敢以計賺我,把本天尊當作小孩子。”
靈音童子正色道:“我身為弟子,一向有尊師重道之心,無奈何你為惡已甚,只得反顏相向,決無半句虛語矇騙你老。”
靈音老君微微動容,忽然冷冷道:“我相信你能尊師重道,你先説是否由天音寺學藝回來?”
靈音童子不料對方忽然要套問自己藝業進境,不覺怔了一怔。
靈音老君冷哼道:“説什麼不敢矇騙,矇騙就在眼前?”
靈音童子把話説得太滿,被對方抓住話柄,沒奈何點點頭道:“不錯。”
靈音老君眼珠一轉,又道:“可是李嬌嬌教你去的?”
靈音童子暗忖李嬌嬌脱了牢籠,可説是龍歸大海,虎返深山,不會再被擒獲,就説了也不要緊。從容道:“這也不錯。”
靈音老君淡淡一笑道:“彌迦老禿驢教給你什麼藝業?”
靈音童子暗呼不妙,惡魔全無悔意,越問越緊,不能上他的當,也報以一笑道:“當然是傳授對付你的藝業。”
“就是問你用什麼來對付我?”
“琴音。”
“琴音?你自信行嗎?”
“義不容辭,全力以赴。”
“嘿嘿……好一個‘義不容辭’,你練到雷弦第幾重了?”
靈音童子正色道:“你若肯停止屠殺,先交還此琴,我才可一一奉告。”
靈音老君神情漠然道:“你休打如意算盤,我如果沒有一架千載烏金石的琴,拿什麼來當靈音老君和設立天音教?”
靈音童子想起對方這話未始沒有幾分道理,但若靈音老君真正能夠洗面革心,放棄脅迫各派,君臨武林的念頭,又何必當什麼靈音天立什麼天音教?
“靈音老君”四字代表武林上一場腥風血雨,無數殺劫,決不容它再存在世上,鐵琴若仍落在對方手中,血雨腥風有隨時再起的可能。李嬌嬌忍辱偷生,為的就是偷出那架鐵琴,不料剛把天魔原有的一架偷去,自己又把一架送來,縱是這架鐵琴不能收回,也該把它毀尸解體,否則,怎對得住她三番解救的盛情,忍辱含悲的苦心?
在這剎那間,靈音童子已轉了千百次念頭,微皺眉頭道:“照這樣説來,你當真不肯改過從善了?”
靈音老君語聲轉冷,道:“什麼叫做過,什麼叫做善,武林在一人支配之下,可以永息爭端,不善也成了善,我的善念就是如此。”
靈音童子哼一聲道:“那麼,你這種‘善念’將是無法達成了。”
靈音老君臉上浮現出一片狠色,陰笑一聲道:“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自古以來,多少聖君明主開始時總是暴戾兇殘,把天下一統之後,略微做三幾件善事,便有人歌功頌德,本天尊統一武林之後,自然有人歌頌,用不着你多説。”
靈音童子氣極,大聲道:“你想的倒是天真。”
靈音老君咯咯怪笑道:“你行嗎?我就要做給你看,先向天山一派下手。”
靈音童子知道這惡魔説做就做,心頭冒起一般寒氣,暗提真是,喝道:“除非你能把我殺了。”
八音天魔神情冷得像一聲鐵板,徐徐道:“你早就該死,但目前決不能讓你死,先要你看我屠盡送命的醜類。”
“你敢!”靈音童子大喝一聲,但掌勢方動,立又覺得眼前的人曾是自己的師傅,無論如何,不好搶先動手,只得猛把雙臂一收,怒目瞪視。
靈音老君似已看出靈音童子的心意,木然道:“你為何不打?”
靈音童子恨聲道:“總有一天,你會死在我的掌下。”
靈音老君臉皮一跳,輕輕一推琴囊,逐又淡淡一笑道:“那一天永遠不會有,先和我去天山再説。”
“好吧,走!”靈音童子知道這惡魔為了尋找李嬌嬌,為了樹立聲威,必定要去天山,暗忖只要走到四野無人的沙漠,就激怒對方先動手,也好一決生死,話聲一落,立即拔步先走。
那知還沒走出兩步,靈音老君忽然喝一聲:“且慢!”
靈音童子回頭喝道:“你走不走?”
靈音老君笑道:“你想先走一步,好通知那夥該死的人迴避,是不是?”
靈音童子確有此意,經靈音老君一提,忽然觸動靈機,暗忖只要跟定這惡魔,必要時纏得他彈不起琴來,他也無能為力,點頭笑道:“你果然算得是個曹操。”
“嘿嘿……所以寧願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寧願我殺天下人,不讓天下人殺我。嘿嘿……”
靈音童子愣了一下,暗想決不能讓這惡魔看破自己心意,一時無話可説,只好默不作聲。
靈音老君冷冷地瞧他一眼,指向停在大樹下的八駿軍,徐徐道:“你去把馬套上,一道乘車走。”
話一出口,靈音童子不禁大感為難。一想起自己已被奪去鐵琴,如再替他駕這八駿之車,豈不是更令別人誤會?好容易使形意派的戚勇、少林派的慧果禪師、江南的卓立青和天山派師徒相信自己與惡師各走極端,怎好再淌這池臭水?
是以,冷哼一聲道:“你要走就走,不走就拉倒。”
靈音老君怒道:“你敢不聽話,我就先回中原殺人。”
靈音童子一怔道:“不去天山了?”
靈音老君得意地笑道:“去天山幹什麼?我要中原武林血跡斑斑,李嬌嬌自會來找你,然後把你殺在她的面前,讓她心碎,然後殺天山一派,然後毀了那座天音寺,然後……”
“然後你就成為孤君寡人!”靈音童子聽出天魔不壓其詳地説出心中計劃,志在裹脅別人,逐步套緊腦箍子,若果被看出心裏的顧忌,他就更加得意,索性頂撣他一句,也好出一口悶氣。
靈音老君笑道:“你説錯了,到那時,便是唯我獨尊!”
“你獨你的尊罷!”靈音童子為了要令天尊把目標轉向自己身上,説罷回頭就走。
靈音老君“錚”一聲響,由“商弦”彈出一聲清音,喝道:“你敢走?”
靈音童子頭也不回,隨口答道:“有什麼不敢?”
“我立刻屠盡玉門關。”
“與我無干!”
靈音老君見他步履輕飄,已走出十丈開外,右手一撫,已彈出“變微”之曲,靈音童子反而一展輕功,奔出幾十丈外。
這一來,氣得他暴喝一聲,飛步趕上,喝道:“你要去那裏?”
“天山。”
“跟我去終南山。”
靈音老君怒喝聲中,出手如電,抓向他的後領。然而,靈音童子已布起護身罡氣,稍有響動,立即察覺,啓尖微擺,已橫飄一步,冷笑道:“惡魔,你打錯算盤了。眼下我不同你拼,待我向你女兒取得鐵琴,咱們再拼個你死我活。”
靈音老君心下微驚,厲聲道:“老夫今夜先毀你!”
靈音童子笑道:“我已練到絕音第九重,只有我毀你,你決毀不了我。”
靈音老君哈哈大笑道:“你也敢來胡扯,滅魄消魂絕音也不過是第八重,除非多加一弦,怎能彈出九重音?照你這樣窮吹,莫非還可吹出十重音來?”
忽然,在相隔十幾丈外一株小樹後面,傳來一聲輕笑道:“就有,好不好?”
“是誰?”靈音老君急停步看去。
靈音老君威臨中外,聽到“靈音老君”四字,逃命還得嫌遲,他方才邊走邊談,已彈出“變微”之曲,雖因行動間彈出音量不足,但“第四種”音已足殺死一二三丈之內的飛禽走獸。那知居然有人在近處接口,怎不叫他愕然止步?
靈音童子原是故意説“九重絕音”,使惡魔大有顧忌,跟定自己,無暇殺人,不料竟有人證實“九重音”,連惡魔説的“十重音”也一併承認,更是大感驚奇,也停步下來注視聲源來處。但聞那株樹後,又一聲輕笑道:“我就是我,不勞惡魔相問。”
靈音老君一聲冷笑,身子像鬼影一般飄去。
靈音童子不知那人藝業如何,只覺那人聲音清脆,該是年輕的小夥子,生怕被天魔擒獲,急叫一聲:“兄台快走!”
“來了啦!”這一清脆的聲音不是由樹後傳來,卻是由他身後傳到。
靈音童子駭然回頭,但見一襲紫衣在夜風中飄場,相距自己不滿一丈,認得是那位尋找姐姐的紫衣少年,不禁大詫道:“原來是你!”
紫衣少年輕笑道:“你還認得我。”
靈音童子見這少年不怕靈音老君,心想二人聊手,定可制服天魔,奪回鐵琴,急略退兩步,與他並肩而立,親切地笑道:“匆匆一見,永世不忘。”
“唔?”紫衣少年臉皮微熱,輕輕搖一搖頭。
靈音老君撲了一空,回頭見一位陌生少年和靈音童子談心,駭怒道:“你是什麼人?”
紫衣少年俊目一轉,只哼一聲道:“惡霸霸的幹嗎,我是九音孫子?”
靈音老君心頭一跳,冷森森道:“九音孫子?你能彈出九音?”
“不可以嗎?”紫衣少年説得輕鬆,轉向靈音童子笑道:“兄台你信不信?”
靈音童子不知對方是扯慌,但由他那飄忽的輕功來看,藝業決不在自己以下,為了共同對付惡魔,也報以一笑道:“你那天不是彈過了?”
紫衣少年點點頭道:“我一時竟忘記了此事,正是。”
靈音老君眼睛向二個人臉上注視有頃,嘿嘿冷笑道:“好一個小輩,敢在本尊面前扯花槍什麼九音孫子,你就彈個九音出來給本天尊聽聽。”
紫少年漠然道:“本……孫子的妙音豈是彈給你聽的?去你的吧!”
靈音老君手按琴絃,彈出“冬”的一聲,冷冷道:“這是第幾音?”
“哼,小小微音有什麼稀奇。”
靈音童子見靈音老君彈出“微音”自己身外罡氣都免不蕩了一下,而這位“九音”少年竟是毫無所覺,心頭暗喜。靈音老君手底一滑,一串琴音響起。
紫衣少臉色微紅,撅起小嘴罵道:“彈比棉花弓還難聽,不快停下,本……孫子要打你啦!”靈音童子聽出天魔彈的是一曲“霧雲幽徑別有仙”,手指按在“變宮”的琴絃,算起來已使了第七重功力,暗歎不知傷了多少生靈,急運功相抗,免被着迷,那知紫衣少年仍然若無其事,不由得暗呼“奇怪”。
靈音老君臉色更是十分凝重,手指猛的由“雷弦”滑下。
“雷弦”減魄消魂之音!
靈音老君若非決心毀掉這位“九音孫子”怎會按上雷弦。
靈音童子急叫一聲:“不可!”
但他才叫出聲來九音孫子也已一聲清叱,人隨上,一掌向天魔劈去。
靈音老君不料彈到第七重,對方不但動功相抗,並且動手來搶,若被兩人聯手起來,那是非鬧個灰頭灰臉不可,急一個轉身,抱着鐵琴疾走,九音孫子追着罵道:“本……孫子非打你術可,趕快留下琴來。”
靈音童子見九音孫子藝業怎地神奇,不由看得呆了。
二條身影奔得十分疾速,眨眼間已隱沒在夜色之下。
驀地,他心頭一驚,趕忙也展步追去。
夜風飄拂,星月行空。
無邊曠野上出現一朵小小的流雲,在星月之下飄移,經過有樹木的地方,便見它一掠就超出一二十丈那般速度真是快得出奇。
這朵小小的流雲,正是靈音童子的身影。
他因“九音孫子”以神奇的藝業驚走靈音老君,惟恐靈音老君脱逃之後,潛心苦練,江湖上的殺劫將無了期。
目前他自己一架鐵琴,被靈音老君連騙帶搶奪去,已然無物可以制服對方,但若被對方隱跡潛蹤,將來藝業精進,更加難以制服。唯一的希望,便是利用九音孫子不怕琴音,加上自己之力,把那架鐵琴奪了下來,縱令靈音老君能夠逃脱,但沒有鐵琴也減少許多兇焰。
為了不能錯過千載一時的良機,他明知李嬌嬌已經盜得靈音老君的鐵琴,也無暇前往借用。
過了一峯又一峯,過了一崗又一崗,他只覺耳邊起了呼呼風呼,沙草像流水般由腳下流往身後,也不知究竟走了多遠。
他只記得靈音老君是向東南方走,九音孫子也向東南方追,自己也只能循着這個方向追蹤尋跡。
雖然當時因被九音童子神奇的藝業使他呆了半晌,一走一追立即失去身形,但極力追蹤,怎能沒有半點蛛絲馬跡?
東方出現魚肚白的朝曦,隨又變成紅霞。
晨雞已經停了破曉的歌唱,天色已經大明瞭。
這時登上山崗,除非有特別的障蔽,一眼可看出百里以外。
然而,四野茫茫,目力所及之地竟不見有追逐的身影。
他想起靈音老君為了擺脱九音孫子,途中必定轉折方向,但已走了這麼久遠的途程,誰又能知道追逐的人走往何方?
他巍然獨立在一座高崗之上,暗怪那九音孫子太不懂事,為什麼一味窮追?如果在追得時候呼叱幾聲,自己豈不是可以循聲而去,不致失去聯絡?
他同樣暗恨自己愚蠢,居然不察覺小包館遇上的中年書生有詐,以致被奪去鐵琴。李嬌嬌忍辱偷生,為的就是盜走靈音老君的鐵琴,那知人家好容易達成了計劃,自己反而輕易地送了一架。在靈音老君説來是失而復得,在自己説來,只有一個“失”字,而且這一“失”,已失去消弭浩劫的重要武器,失去取信江湖的一件證物,也失去挽回祖先和自己名譽的最好機會。
當然,這種機會未必不會再來,但那要等待多少時候,而且武林上要犧牲多少生命去換取。
他一想,若追不上靈音老君,可能要發生的後果真是痛悔萬分,恨不得一死以報李嬌嬌的情義,恨不得一死而“一了百了”。
但自己雖然不惜一死,而這一死之後,誰又敵得過靈音老君,誰能制止他在江湖風殺?
他順理成章地想到九音孫子身上,那位齒白唇紅,眉清目秀的紫衣少年,文縐縐弱不禁風,一出手就能把靈音老君唬得舍琴奔逃,如果能追得上,理應制服得了。但九音孫子目的是尋找姐姐,與靈音老君無冤無仇,萬一追了半途不追,自己死又如何能了?
何去何從,自己也難下個決心,不覺一聲長嘆。
“年輕人大清早起,不去幹活,卻來山上嘆氣不怪麼?”
這一蒼老的聲音由身後傳來,他驚詫地回頭看去,即見一條小矮的黑衣身影在相距不滿十丈之地站着。
在這一瞬之間,已看清是一位老者,長有一撮山羊鬍子和一對突出眶外的金魚眼,敢是眼珠過分凸凹,令人覺得有一種説不出的傲氣。
靈音童子擰轉身軀,大感詫異道:“老丈何來?”
黑衣老者冷冷道:“用不着問我何來,老夫先要問你何往?”
靈音童子暗忖這倒不錯,自己是年青人,不該先問人家,苦笑道:“小子自己也不知應該何往。”
黑衣老者目光一轉,像兩道冷電射出,徐徐道:“那麼,就説你何來吧。”
“小子來自玉門關。”
“咦——你不是説假話?”
靈音童子正色道:“小子無須欺騙老丈。”
黑衣老者拈一拈自己的山羊鬍子,輕輕點頭道:“果然,你欺騙老夫並無好處。”
靈音童子暗忖這老者説的是反話,如果有了好處,豈不是要騙他?急陪笑道:“小子靈音童子平生並無騙人的事。”
黑衣老者詫道:“你就是靈音童子?”
靈音童子點一點頭。
黑衣老者冷電般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幾轉,又道:“你就是靈音老君的弟子靈音童子?”
“是。”靈音童子難澀地回答一聲,洪手一揖道:“請問老丈由何處知道小子名字?”
黑衣老者忽然狂笑道:“你就是靈音童子?你的鐵琴怎不在身?”
靈音童子嘆一口氣道:“鐵琴被靈音老君奪去了。”
“呃?”黑衣老者駭然諒呼,身影一飄,直迫近身前三尺。
靈音童子也驚得後退兩步。
黑衣老者山羊鬍子一翹,厲喝一聲:“你真該死!”
靈音童子黯然一嘆道:“小子確是該死,既辜負李姑娘一番苦心,又令武林派人士失望。……啊……老丈莫非就是就是黑衣野醫?”
黑衣老者冷笑道:“你要我醫你的愚蠢麼?”
如果不是愚蠢,一件有關武林命運的鐵琴怎會被靈音老君奪去?靈音童子聽對方這樣嘲笑,不禁羞愧難當,嚅嚅道:“晚輩真正愚蠢,但老丈既能辱治李姑娘的聾疾,想來也該能醫治愚蠢才是。”
黑衣野醫哈哈乾笑道:“你既肯向老夫求救,醫治倒是可以,但診金分文不能短少。”
靈音童子摸摸口袋,還有十幾兩銀子,點點頭道:“老丈的診金,不知需要多少?”
黑衣野醫目光灼灼,把靈音童子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冷笑道:“你這小子身上只有幾兩臭銅?還敢問多少診金,老夫説了出來,你就能夠出得起麼?”
靈音童子被對方恁地輕視,心頭也有惱火,但對方是風塵異人,武林前輩,而且醫過李嬌嬌的耳疾,只好好忍耐下來,紅着臉道:“老丈果能明察秋毫,晚輩確是只有十幾兩作盤纏的紋銀和一枝長劍,此外就是一顆義心和這無用之身,不知能否也算了進去?”
黑衣野醫沉吟道:“你那身子並不值錢,唯有這顆義心不知值多少,也罷,你先把失琴的病症説來。”
靈音童子指向一座山石,躬身道:“請老丈坐下聽説。”
黑衣野醫並不客氣,自坐上山石道:“你這小子還懂得對待醫生,義心諒不太壞,天高氣清,正好診疾,説吧!”
靈音童子肅立在他面前,將自己如何藝成離寺,如何到達天山,解救天山一派之危,如何追尋慧光,巧救卓立青,後來到達玉門關,遇上中年書生,因從未見過靈音老君鐵琴形貌,竟被以奸計奪去鐵琴,隨即知道李嬌嬌已盜得靈音老君鐵琴逃避無蹤,逃避無蹤,又遇上九音孫子逐走天尊,自己循着方向追到此地的經過一一詳述。
黑衣野醫微展笑容道:“李姑娘當初一個‘等’字和‘偷’字,果然全已成功,不料被你蠢小子弄壞了,但照你小子説來的病情,只是偶然染上的重傷風,雖無性命之擾,卻是十分難治。”
靈音童子躬身一拜道:“敬乞良醫賜個良方。”
黑衣野醫輕輕搖頭道:“老夫説過重傷風十分難治,這就得看你自己的抗力了。方法雖然有,卻不能説一定有效;半個時辰之前,有一條紫衣身影疾奔向南方……”
靈音童子急道:“老丈見前面有中年書生沒有?”
黑衣野醫徐徐道:“老夫相距那條紫影還有半里之遙,沒看見他前面有沒有人。看來應該是有,否則他走那麼快乾嗎?”
靈音童子暗忖這道理看來不差,去不一定是正確,自己何曾不是急急趕程,幾時又追到什麼人了?但黑衣野醫既能指出紫衣身影的去向,總比自己空追大半夜強得多,趕忙再拜道:“敬領老丈指示。”
“且慢。”黑衣野醫沉聲一喝道:“你要去那裏?”
“追尋九音孫子。”
“你還能夠追得上麼?”
這話問得靈音童子一愣,想起自己追了大半夜,只因方向略有偏差,便即沒有追上。此時相隔半個時辰,當然是沒有把握。但一切機緣都是可遇而不可求,怎知道靈音老君不因躲避九音孫子,恰被自己撞上?
想了一想,毅然答道:“晚輩自是盡力而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決不敢放棄希望。”
“唔。”黑衣野醫淡淡道:“説來頗覺有理,但先向李姑娘取得鐵琴,也不失為善策。”
這一着,靈音童子也會想過,恭聲答道:“只怕轉回天山向李姑娘取琴,耽誤追蹤,致被惡師潛跡。”
黑衣野醫點點頭道:“不差,做醫生的人只顧開出藥方,也不能連藥也替你服下去。好吧,你可以走了。”靈音童子解下長劍,雙手捧上,道:“箋箋微物,不足以酬賜方之德,但願老丈再遇上李姑娘,請以此劍為證。”
黑衣野醫不悦道:“替你證什麼?”
靈音童子氣慨昂揚道:“晚輩若不能抑止惡師殺戮,當自戕以酬知己。”
黑衣野醫縱聲狂笑道:“老夫方才説過傷風並無性命憂,你自己要找死,還有什麼話好説?”
靈音童子俊臉微紅,苦笑道:“晚輩並非有意尋死,只因李姑娘三次救命,對晚輩期望甚切,不料一着之差,失去鐵琴,惡師再用以為害武林,晚輩實難辭處。”
黑衣野醫冷“哼”一聲道:“死就一了百了,是不是?”
靈音童子被這句話當頭棒喝,智機盡復。
黑衣野醫狠狠地瞪他一眼,續道:“最沒出息的人,就是受了別人酌恩就想以身報德,不去做半分正事,説起來一文不值,好好替我滾!”
靈音童子被罵得滿臉通紅,躬身再拜道:“敬領老丈良言,靈音童子有生之日,當以弭劫除魔為己任就是。”
“走吧。”黑衣野醫揮揮手道:“走路得帶眼睛,別在‘咚’一聲之下就送了小命。”
這話説得靈音童子心頭一凜,掛起長劍,再拜而去。
這雖是初夏的季節,但氣候已顯得酷暑逼人。
尤其在遍是沙礫的疏勒河岸,熱氣更是蒸騰成霧。然而,想距河岸稍遠的大森林裏,卻是濃濃蔽日,署氣全消。
靈音童子希望在茫茫大地追上靈音老君或九音孫子,不惜衝炎冒署,急急趕程,但到了日正中天,火傘高張,也禁不住緩步下來,走往樹下小憩。
“爺爺,這裏有了一朵,不知是也不是。”
密林深處傳來這聲清脆的嬌呼,靈音童子聽來十分耳熟,急揚聲招呼道:“可是郎老丈在這裏?”
“哼——”一個驚訝的少女之聲道:“什麼人在外面問郎老丈?”
靈音童子聽出是那郎香琴的聲音,喜道:“郎姑娘,我是靈音童子。”
“啊!”林裏面傳來喜悦的聲音道:“爺爺,他就在外面哩,見他不見他?”
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你這丫頭越學越壞,這也用得着問?”
靈音童子聽是郎氏祖孫全在林裏,也笑起來道:“老丈如果沒有別的忌諱,晚輩就入林拜謁了。”
“不必,不必。老朽自己出來。”
靈音童子以為郎氏祖孫有什麼秘密,只得起立恭候,卻是紫笛神君仍然是葛衣一領,但已目光煥散,扶在郎香琴肩頭緩步而出,不禁吃驚道:“老丈可是有病?”
紫笛神君輕嘆一聲,坐向大樹根上,苦笑道:“老弟重履江湖,可知老朽與令師對過一曲的事?”
靈音童子點點頭道:“晚輩曾聽卓立青老英雄説過。”
紫笛神君頷首道:“老弟既已知道,老朽也不必相瞞了。自從聽過令師一曲,功力立即盡失,後來在西藏尋藥之時,無意中竟聽到老弟和形意派戚勇的談話。”
“啊。”靈音童子失聲道:“當時晚輩若能見到老丈,必定老丈恢復功力。”
郎香琴目光溶溶注視靈音童子臉上,輕笑一聲道:“這時也還不遲呀……”
“遲了。”靈音童子長嘆一聲,把失琴的經過,對祖孫二人一説,由得紫笛神君不把自己生死當一回事,也聽得面色慘然。郎香琴更是急得搓手,連呼着:“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