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話音甫落,忽聞震耳欲聾的一聲長嘯,場裏那團滾動的彩珠忽然爆開,兩道身影由彩珠裏滾出,各自一個解頭翻了出去,然後相隔五丈對立着。
場外四人,二位是武林耆老,三位是少年俊彥,俱看出彌迦喇嘛比妙仙翁多退兩尺開外,分明略遜一籌。
妙仙翁雖然略勝彌迦,但是色厲如鬼,不如彌迦喇嘛氣定神凝,從容含笑。在養氣的工夫上面,應該略差半分。
姜氏“兄妹”羞見妙仙翁的兇形惡相,幾乎是同時偏開視線。只聽妙仙翁厲笑一聲道:“禿驢居然能接下本仙翁亢陽一掌,暫時饒你一命。”
無仇尊者急道:“靈音童子,你手癢了沒有?”
靈音童子知道這話是要自己出手,不禁豪氣頓生,振聲大喝道:“朱老魅,先接靈音某一招!”
話落人到,身後轉起一陣狂風,將積雪捲成一條白龍。
一妙仙翁不料才隔半個時辰,靈音童子就精進到這般境界,想起還有無仇尊者虎視眈眈在旁,情知定難討好,冷笑一聲道:“你這夥兇徒,打算以車輪戰麼?”
靈音童子冷哼一聲道:“什麼車輪戰,你能接靈音某一掌,就放你走!”
“好狂!仙翁先教訓你。”妙仙翁和彌迦喇嘛拚過一場,自忖若讓靈音童子以全力發掌,縱能接得下來,也要鬧個兩敗俱傷。是以不待話畢,一掌已經劈掃。
但見一道搖山拔樹的狂風應掌而起,剎那間捲到靈音童子的身前。
“來得好!”靈音童子沉聲一喝,雙掌齊發。
他這時已煉成專破罡氣的絕學,又以“大劫奇功”發掌,勁道豈同小可。
這一掌之上,竟然也出現淡淡的火光,不亞於彌迦喇嘛開頭一掌。
妙仙翁哼一聲,真力立即提到十成以上。
“轟!”
雙方掌勁接觸的瞬間,暴出一聲巨響,捲起漫空飛雪。
妙仙翁道袍盡被掌風揭起,身子倒飛五丈,墜進預設的落魂幡陣中,顫聲狂笑道:“靈音童子,本仙翁也暫饒你一命。”
靈音童子一掌雖將妙仙翁擊飛,自己也覺氣血沸騰,剛煉成的“空界須彌”幾乎全被震散。但一聽妙仙翁話裏涵義,不禁冷笑道:“老魔,你還想走麼?”
妙仙翁大笑道:“本仙翁要走,誰敢説不?”
靈音童子一步逼近旗門,喝道:“分個勝負再走!”
妙仙翁先向四名魔幡的綵衣女各點一指,然後向靈音童子詭笑道:“小子,還以為你沒有落敗?”
靈音童子昂然道:“你敢説全勝了?”
“當然!”妙仙翁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魔蟠的綵衣女立將長幡揮舞,八名執樂器的綵衣女也吹奏起極其淒涼的樂音。
姜紅薇心頭一懍,急道:“薇哥快教他回來!”
姜薇薇笑道:“你怕什麼?”
原來這時“兄妹”羞見妙仙翁的驢形馬相,早就背向落魂幡陣;姜紅薇知道“妖陣”的厲害,也懂得吹奏的是何種樂曲;姜薇薇卻聽出雙方説話的氣勁差不多少,是以泰然無懼。
無仇尊者猛可一驚,急揚聲叫道:“小子趕快回來!”
靈音童子詫道:“晚輩和這老魔拼了。”
那知一語甫畢,彌迦喇嘛已由後面撲上,一把將他拖退輕喝道:“檀樾不可,這是‘送殯曲’,其中定有奧妙!”
妙仙翁哈哈笑道:“禿驢竟懂得是‘送殯曲’,哈哈……。”
大笑聲中,從容抱起死在轎壁上的裸女,放進寬敞的道袍裏面。
十二名綵衣女組成的落魂陣將妙仙翁和裸女護在陣裏,緩緩移動。
樂聲悽切而悠揚,震撼每一個人的心絃。
靈音童子暗忖這“送殯曲”又有什麼了不起,正想再衝上去,忽聽身後響起啜泣之聲,回頭一看,原來是姜氏“兄妹”相抱哭泣,不禁愕然道:“你二人怎麼了?”
彌迦喇嘛沉聲喝道:“送殯不用貧僧,定不能登極樂世界。”説罷,一長身形,跟後追去。
驀地,“咚”一聲低沉的鼓音響起,無仇尊者立即揚聲道:“彌迦回來,讓朱老魔自投地獄。”
這聲鼓音一起,妙仙翁的“送殯曲”也就寂然無聲,彌迦喇嘛退了回來,和各人聚在一處,合十什拜道:“尊者方才是否施以佛門‘不誤音’?”
無仇尊者正色道:“非也。這是佛門‘不竭音’,任憑老魅走到何處,都聽到這聲鼓響,若非放下‘落魂幡’,必在驚慌之下變成瘋狂而自己斃命。”
姜薇薇被那聲鼓音震止了悲泣,聽無仇尊者解説“不竭音”的妙用,禁不住破泣為笑道:“你老人家可是吹牛?”
無仇尊者道:“我吹什麼牛?”
姜薇薇一皺鼻子道:“‘不竭音’,既有這般妙用,為什麼不多敲兩下,就把老魔當場敲死?”
無仇尊者好笑道:“你就想我殺人給你看,我老人家就偏就不讓你愜意,要不要先説個故事給你聽聽?”
姜薇薇氣得撅嘴道:“不先把老魅截堵回來,還有心説什麼故事?”
無仇尊者慢吞吞道:“追不上了,你不相信就試試看。”
姜薇薇自知追去無用,也不願見妙仙翁那付形容;姜紅薇雖覺妙燦翁並不怎麼,但姜薇薇不去,自己更不能獨行。至於彌迦喇嘛和靈音童子,更知無仇尊者在這時候講故事,定有極大關係,也不願逞強稱能,貿然追趕。
再則,無仇尊者“定音鼓”一響,彌迦喇嘛一退,妙仙翁一夥便如風捲彩雲,一去無蹤,連那幾面落魂長幡也隱沒在蒼茫飛雪之下,未知就能夠追趕得上。
無仇尊者向各人環掃一眼,歡笑道:“跟前還有餘餚殘酒,且以天地為盧舍,風雪為堂奧,吃個酒醉茶飽再説罷。”
姜薇薇恨聲道:“你放走朱老魅,原是要説故事,這時又説要先吃,薇兒不許你再吃了。”
無仇尊者搖頭笑道:“先説故事可也,但一説出來,我們這五人當中就得減少兩人的力量,若遇強敵可不是糟了?而且朱老魅逃遁,不見得就肯棄下‘落魂幡’,大有奇事可看,如果有人暈倒,須是仗人扶持,那就看不成了。”
姜薇薇暗忖自己有父有母,身世早明,但母親可説與一個名叫“嚴惠嘉”有極深的仇恨,不該有關身世的事,何至暈倒需人扶持?至於靈音童子被裘強滅門、劫姊,可説極盡悽慘,但他已自己知道,並由李嬌嬌殺了裘強,報了部分之仇,也不該再有暈倒的事發生。
惟有初識的錦裳八姬駱瑤香身世未明,為了報答她照顧靈音童子之情,讓她頂了“姜紅薇”的名宇,如果無仇尊者説的故事與各人有關,多半是駱瑤香才對。
姜薇薇想到這裏,不覺向喬裝姜紅薇的駱瑤香瞟了一眼才轉向無仇者點點頭道:“好吧,聽你的好了。”
無仇尊者哈哈一笑,縱情大嚼。
各人確實也餓了,見無仇尊者吃的起勁,也卷殘雲似的吃個杯盤翻轉,頃刻都盡。
無仇尊者看都吃光了懷盤,敝聲大笑道:“這番可以走了。”
姜薇薇道:“向哪裏走?”
無仇尊者取了一支筷子橫擱在碟面上,將筷子一旋,那支筷子一連轉了十幾轉然後停下,笑道:“跟筷一子頭的方向走。”
靈音童子一看筷子頭的方向幾乎和妙仙翁的去向相反,詫道:“老前輩不是説要去看朱老魅麼?”
無仇尊者白他一眼,道:“你這小子的記性還不壞。”
靈音童子苦苦笑道:“好像他們不是……”
姜薇薇含笑起身,左手執着靈音童子,右手執着駱瑤香,嘻嘻笑道:“不必説了,要是鬼八卦不靈,回頭再找他。”
靈音童子被這位“薇弟”拖着先走,向後一看,無仇尊者和彌迦喇嘛已跟來,忍不住悄悄問道:“薇弟,你知道傅老前輩使的是什麼神術?”
姜薇薇笑道:“什麼神術,那是由鏡聽術化出來的追影法,和圓光差不了多少,方法我也會,就是不靈。”
無仇尊者接口笑道:“什麼不靈,你心不誠,意不專,神都被你唬跑,當然不靈。不過,也有靈的時候吧?”
姜薇薇臉紅紅地輕呸一聲。
靈音童子暗忖這位薇弟好像有點變了,這也有什麼值得害羞的?
他當然不會知道這位“薇弟”是女扮男裝,自從別後,常以金錢暗卜,尋找他的去向,最後又循着“鏡聽術”指示的方向走回一處。
無仇尊者説“也有靈的時候”,指的就是這一件事,怎能怪得“薇弟”臉紅?
他見“薇弟”害羞,卻不好加以戲謔,答訕着,走着,又發覺“薇妹”經常默默無言,好像已經生分不少。
他暗忖,少女總是常着矜持和嬌羞的,自從一語訂下終身,只要心心相印,又何在乎多言?
是以,他諒解這位多情的“薇妹”決想不到真正的“薇妹”就是“薇弟”,而眼前這位“薇妹”是錦裳八姬駱瑤香喬裝的。
風雪不住地飄。
人不停地走。
三位少年聯袂走在前面,敢是説説笑笑不曾經意,後面忽然傳來叫聲:“當心!”
這一低沉的喝道,驚得三人同時止步。
定睛一看,既見長幡一角在風雪中飄揚,相距三人已不足三丈。
但這面長幡已經倒在地上,近處也聽不到人聲。
由此看來,妙仙翁那夥人應是棄幡逃走已久。
靈音童子一個箭步衝上去,正要伸手揭起長幡。
“別動!”無仇尊者又一聲沉喝,飄然上前道:“小子不知厲害,老魁這落魂幡不知以多少精血精魂祭煉而成,尋常人相距十丈即被迷倒;你雖煉成‘空界須彌’,無奈功力尚淺,豈可用手去觸?”
靈音童子將信將疑道:“棄擲的落魂幡,沒人主持也能迷人?”
無仇尊者微笑道:“你不信怪疑之事,可趁我和彌迦在此,摸摸看?”
姜薇薇急道:“靈音童子……”
但她剛説得幾字,靈音童子已笑説一聲:“不妨!”將那面長蟠撿起,又立即丟落地上。
他本是存着好奇之心,認為失去操縱的落魂幡也應該失去落魂的作用,再則無仇尊者有話在先,料想縱可“落魂”,也不至於十分礙事,所以試一試這魂如何落法。恐怕姜薇薇阻止,不懼觸動落魂幡,竟是忘了先運起“空界須彌”護體,急忙抓起那面長幡。
就在他一觸及長幡的剎那,但覺光影在眼前一閃,隨即笑起來道:“薇弟,我抓到了。”
一個甜美的少女聲音跟着笑道:“靈音哥哥,你抓到了什麼?”
“抓到了裘全勝那小子!”他仍念念不忘報仇,所以出現在眼前的頭幻象就是裘全勝。同時,他又見一道紫衣紅影冉冉而來,那正是念念不忘的“薇弟”,喜極之下,一把抓住薇弟的手腕,指着地面獰笑道:“就是這個小子!”
姜薇薇厭惡向地面看了一眼,皺一皺鼻子道:“不把這狗頭殺了,還留來幹什麼?”
“殺了未免便宜了他,愚兄想把他帶回家鄉,活祭我父母和家人的亡靈。”
“這麼累贅,不如就在這裏遙祭,省得在路上有失閃,想祭也祭不成了。”
“還是薇弟聰明,就這麼辦。”
當下,二人撮雪為香,靈音童子揮劍斬下裘全勝的首級,哭拜祭奠家人。
姜薇薇在旁陪祭畢,扶他起來,輕悄悄道:“我們也該走了。”
靈音童子茫然道:“去那裏?”
姜薇薇星目裏射出異樣的光輝,輕笑道:“你怎麼就忘了,我們搜尋靈音老君的蹤跡告知武林,消滅靡音谷那夥老魅和狗男女,然後一起去葱嶺見我爹孃……”
“是,是!”靈音童子握緊姜薇薇的手,激動地叫道:“薇妹和我在口頭上已訂了終身,也該去拜見伯父伯母去了。”
姜薇薇羞澀在笑道:“靈音哥哥,你看我是誰?”
一個紫衣少年身形忽然擴散,另一個少女的紫衣纖影忽到眼前。手仍然握着手,但一切都已變了,變的是這樣奇怪,由姜薇薇忽然變成了姜紅薇。
靈音童子訝然驚道:“你是薇妹?”
那影子“噗”一聲笑道:“可不就是薇妹?”
靈音童子端詳半晌,搖頭輕笑道:“你兄妹長的太相同了,簡直令人雌雄未辨。”
那影子好像笑道:“哥哥何必要辨,還不是一樣的麼?”
靈音童子將那影子的柳腰輕輕抽近身側,深情款款道:“薇妹別説痴話,男女有別,怎能説是一樣?”
那影子斜到倚在他的身畔,閃着睫毛下面烏亮的眼珠,兩粒朗星似的目光注視在他的臉上,神密地笑道:“你毫不奇怪,到這時候還不知道我是誰?”
靈音童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你不是紅薇?”
那影子搖頭笑道:“我是薇薇!”
“怪哉!”靈音童子見身畔這人分明是女身,怎肯相信是男身的美少年姜薇薇,咄咄稱怪道:“你兄妹二人全會開玩笑。”
那影子格格嬌笑道:“你總該相信世上只有一個姜薇薇吧?”
靈音童子點點頭道:“不錯。世上只有一個姜薇薇,但也只有一個姜紅薇。”
那影子一揚睫毛,又道:“假如你覺姜紅薇就是姜薇薇的化身,那時又當如何?”
靈音童子楞了一下,旋即啞然失笑道:“那時我當加倍喜歡,但又那裏能夠?好吧,別鬧玄虛了,我們去尋令兄去。”那影子一皺鼻子道:“除了你,我那還有個哥哥?”
靈音童子暗一咬牙道:“薇薇不是你的哥哥?”
“你忘了我就是薇薇?”
驀地“咚”一聲鼓響,接着又有一聲宏亮的佛號入耳。靈音童子心頭一震,已見無仇尊者和彌迦喇嘛站身前,早一條紫衣纖影遠在一丈開外,那人正是姜紅薇,而自己攬的卻是姜薇薇,不禁大詫道:“有這樣古怪的事?”
幻境是如此離奇,姜薇薇忽然成了姜紅薇,姜紅薇忽又變回姜薇薇,真令靈音童子莫測高深。想起方才把姜薇薇當作紅薇款款深談,直羞得臉紅耳熱,趕忙放手。
姜薇薇想是還未察覺自己又已恢復回男裝的扮相,輕“呸”一聲道:“這有什麼古怪?”
無仇尊者微笑道:“小丫頭,你已經人迷,難道還想做作下去麼?”
靈音童子聞言一驚,急道:“薇弟,你當真是個妹妹?”
姜薇薇被無仇尊者説破了真面目,“嚶”一聲嬌呼,已奔往駱瑤香身側。
無仇尊者指着跌落地上的長幡,向靈音童子大笑道:“傻小子,方才發生的事,你可還記得?”
靈音童子驚疑道:“晚輩記得曾經觸及落魂幡,隨即見薇弟到來,不知怎地忽然變來變去。”
無仇尊者笑道:“方才對你薇弟薇妹的話,算不算數?”
靈音童子正色道:“晚輩生平不説假話,方才所説,全是出於肺腑。”
無仇尊者向姜薇薇笑道:“小丫頭,你害什麼羞,還不快點過來。”
姜薇薇卻將姜紅薇推着上前,輕笑道:“小丫頭來了。”
無仇尊者知她要重施故智,想嚴辭揭破她的面目,卻凝於自己是長輩身份,不便干預兒女私情,氣的哼一聲道:“你到底要怎樣鬧法?”
姜薇薇把面紅耳赤的駱瑤香推到,笑吟吟道:“傅爺爺,我們沒有鬧啊!”
靈音童子見“薇弟”若無其事地從容談笑,自己略為安心,正色道:“薇弟,方才的事,像是一場美夢。”
姜薇薇臉頰飛起兩朵紅雲,點頭代了回答。
彌迦喇嘛宣起一聲佛號,接着道:“真即幻,幻即真,檀樾習過無上妙諦,為何不悟?”
姜薇薇皺起鼻子罵道:“和尚該死,該死和尚,你怎地也不悟?”
無仇尊者見靈音童子楞在一旁,還不明白姜薇薇是少女喬裝,而姜薇薇又防彌迦揭破身份,着急地罵了起來,也覺好笑道:“夠了,夠了。我老人家先説方才發生的事吧,靈音你一觸及落魂幡,便卻神智昏迷,眼前起了一種幻像,薇薇急忙上前相扶,也受了幻象感染,相因而生,以致連續出現許多情事,不過,由那些如夢的情事中,恰也透露出一個人深藏在心底的話,還好解救得快,不然,真不知道你二人要鬧成什麼樣子。”
姜薇薇暗忖:“誰叫你多事解救?”但一想到在幻景裏的各種景象可能落入別人眼裏,又情不自禁地臉皮一熱。
靈音童子聽説是“幻象”,想起自己從對“薇弟”説過失禮的話反覺心安理得,泰然説道:“傅老前輩,我和薇弟被迷了多久?”
“極短,極短。……”無仇尊者含笑道:“自從你二人握手時算起,統共數不到三十。”
姜、靈音二人同時面呈詫色。
無仇尊者笑道:“夢境本來十分短暫,於淳楚夢至大槐安國,娶妻生下子女七人,為南柯君太守二十年,醒後斜日未隱。盧生步入枕中,娶崔氏女,中進士,累官至節度使為宰相十年。有子五人,有孫十幾人,年八十而卒,醒來黃梁未熟。你二人入迷能有多久?”
靈音童子聽他引經據典,説了兩個熟識的夢例,不覺向姜薇薇望了眼,恰見對方羞澀地低頭,顯出扭妮之態,暗詫道:“難道薇弟果真少女喬裝?”
他這一起疑,歷來的往事便迅速在腦中展現,立即發現幾件不太近情的事,足以證實這個疑點。然而,姜薇薇何要喬裝,姜紅薇又是什麼人……
謎,他無法解答這些謎,只好仍把姜薇薇當作弟弟,而將啞謎放在心裏。
無仇尊者目光注視在靈音童子的臉上,似要看穿他藏在心底的秘密,微笑道:“殼破雛出,水落石出。何必苦若思索,你三人先回彌衡別府去罷。”
姜薇薇猛抬頭,見靈音童子目光灼灼向着自己臉上,不覺輕呸一聲,輕向無仇尊者問道:“你老要去那裏?”
無仇尊者道:“收拾朱老魅這四面‘落魂幡’已非你等能力所及,只好煩我老人家和小和尚才行。”
姜薇薇急道:“故事還説不説了!”
無仇尊者道:“事完再説,不然就向你娘問去。”
話畢,揮一揮手,徑和彌迦喇嘛捲起長幡飄然而去。
靈音童子目送二人身影消失,不覺輕喟一聲道:“薇弟,我們走吧。”
“好,你先走。”姜薇薇着令靈音童子先行,自與駱瑤香跟在後面,在交頭接耳中,不時傳出格格的嬌笑。
靈音童子認為人家兄妹説笑,不以為意,自己只顧思索無仇尊者話外之意殼破雛出、水落石出……
暗忖這位薇弟真怪,自從認識以來,同行同坐,同起同卧,就沒見過他沫浴,也不見過他寬衣。縱是酷署的天氣,他仍穿有好幾件衣裳,和衣而睡,讓身上香汗淋漓,為的是什麼?
靈音老君、紫笛神君、郎香琴、陰陽千眼叟……幾乎見過姜薇薇的人都暗示他是一位俏姑娘,為什麼又不説個明白?
誤會?也許真正是誤會了,人家兄妹本就長的一模一樣。郎香琴曾説沒有姜紅薇。可能沒見過人家兄妹走在一起,但在那幻境裏面,姜薇薇自己就説過“姜紅薇就是姜薇薇的化身”,這話又如何解釋?
靈音童子要趁着印像尚新的時候,把這些疑點整理出一個道理來,那知越來越湖塗,不覺已回到彌衡別府的峽谷。俊目向樹林一瞥,不禁駭然驚呼。
姜薇薇正和駱瑤香説得起勁,被他這聲驚呼嚇得同時一跳,急道:“你怎麼了。”
靈音童子指向被冰封屍體的樹林,臉色微變道:“你們可曾見過那些屍體?”
姜薇薇嬌笑道:“我們見的比你還早,當時尼巴格率領這夥人進攻彌衡別府,只有大師姐馬紅葉、熊偉、傅彎、郎香琴、陳含英、駱瑤香、我和那廝的兩個丫頭守洞,本來不怕他人多勢眾,可恨的是這夥狗男女一上來,就脱……脱衣舞,做出不堪入目的……噢……我們只好退進洞府,不和他們打……”
靈音童子詫道:“後來怎麼樣了?”
姜薇薇道:“後來?後來傅老爺子忽然出現,以‘定音鼓’發出‘混沌罡氣’,造成十點奇寒,把這夥狗男女完全凍僵,僅逃脱一個尼巴格。”頓了一頓,又道:“因為尼巴格是本門叛徒,又曾當眾辱侮大師姐,所以大師姐與熊偉夫婦,帶了湯仰文,雲芝仙二名丫頭往葱嶺作證,好懇求我爹孃下山。我們則各留有信給傅老爺子,請他老人家交給你,然後分頭出谷找你。”
靈音童子聽説諸女對他情深,大為感嘆道:“愚兄心領盛情,但我們目下又進入危險了。”
姜薇薇訝然道:“你這話怎麼説?”
靈音童子道:“方才我到過這裏,見這些屍體雖被冰封,但每一具都面目如生,不像這般獰猙可怖。”
經他這麼一提,姜氏“兄妹”同時轉頭看去,但見每具屍體滿面流血,凝結成了紅冰,連下體都血跡淋漓,掛成一縷縷的紅絲,令人不忍卒睹。
姜薇薇但覺寒氣由丹田之下直衝腦門,禁不住渾身一顫,驚叫一聲:“不好!”
靈音童子、姜紅薇,急忙掖着姜薇薇的手臂,目光迅向四面一掠。
但是,這時只有寒風出谷,冷雪飄空,悄無人語。
靈音童子呻吟道:“相隔不過個多時辰,這些屍體就全變了樣,必定有點古怪,你兄妹不可分開,待我仔細看去。”
姜薇薇心頭還在冒着冷氣,噫道:“靈音哥你也別走。”
靈音童子好笑道:“薇弟獨行萬里,怎忽然膽小起來,我就在林裏看那夥屍體被何物所傷,為什麼冰凍一個月的屍體會有血流出,你們只要一聲喊,我立刻退出來就是。”
“不。”姜薇薇搖頭道:“我總覺心頭髮顫,好像是一種不祥的預感。”
久不説話的姜紅薇(駱瑤香)也以極低的聲音道:“靈音哥哥,死屍有什麼好看的,待傅老爺子回來,再仔細察看不行麼?”
靈音童子見姜薇薇驚得臉色蒼白,緊挾自己的臂膀,比姜紅薇更加驚恐,也覺難以離開,點點頭道:“也罷,我們進彌衡別府再作打算好了。”
“唔。”姜薇薇鼻裏應了一聲,顫巍巍讓姜紅薇扶着,跟在靈音童子身後走向洞口的冰簾。
“靈音……童……子……”
一聲悠長而淒厲的呼聲,也不知由什麼地方傳來,三人都驚得剎住腳步。
“靈音……童……子……”
“靈音……童……子……”
“靈音……童……子……”
呼聲像由天上傳來,又像磚自地底,呼喚得山鳴谷應,淒厲得令人膽寒。
靈音童子大怒,喝道:“靈音童子在此。”
這喝聲一出,呼聲頓時寂然。
靈音童子不禁豪氣大發,豪笑一聲道:“鼠輩的伎倆,再拿出來讓靈音某看看?”
但是,喝道過後,只聞空谷迴響來的聲音,並不聞答話。
靈音童子以為對方膽怯,不敢露面,回顧姜氏“兄妹”笑道:“薇弟,你最聰明,知道敵人鬧什麼玄虛?”
姜薇薇臉色略顯得紅潤,長吁一聲道:“不知那一個短命的使出這般伎倆,害得人家擔心半天,你可知喚你名字的是什麼東西?”
“我怎麼知道!”靈音童子搖搖頭。
駱瑤香悄悄道:“可是呼蛇?”
姜薇薇點點頭道:“多半是這種孽妖。”
靈音童子驚道:“呼蛇是什麼樣子?”
“誰見過它的樣子!”姜薇薇接着道:“據説這種妖蛇產於深山大澤,能夠呼喚行人的姓名,如果答應了它,它便能憑籍聲氣交感,連夜飛來,將答話的人吞噬。”
靈音童子失笑道:“多少兇物不怕,怕起一條壞蛇豈不笑話!”
姜薇薇淺淺一笑道:“呼蛇是大禹治水時的上古遺種,也許刀劍不人,走如飄風,可大可小,半點也不可疏忽。”
靈音童子道:“難道沒有制它之法?”
姜薇薇正要答言,忽聞一聲“薇——薇——”又將唇波一閉,輕輕搖頭。
“姜——薇——薇——”
“姜——薇——薇——”
也許這一條是雄蛇,所以呼聲淒厲而略帶男音。
靈音童子見姜薇薇閉口不答,呼聲也不停止,暗忖妖蛇憑的是聲氣交感找人,何不索性代答了。當下大喝道:“姜薇薇在此。”
霎時又羣聲並寂。
姜薇薇搖頭苦笑道:“你真糟糕!”
靈音童子泰然道:“薇弟你不用怕,如果妖蛇卻是難敵,我答一回是死,答二回也是死,它籍回答人的聲音交感而來,必定不會找到你的頭上。”
姜薇薇聽他這話,顯然帶有替死之意,芳心大起感動,纏着他的臂膀,怨聲道:“靈音哥你弄錯了,我並不是怕死,而是你既答應在先,打算……”“姜——紅——薇——”
那略帶男音的呼聲又遙遙傳來,駱瑤香立即嬌叱道:“在這裏!”
姜薇薇順口罵道:“你找死麼?”
駱瑤香笑道:“你二人都死,我活着幹什麼?”
她一時疏神,不覺露了原來的嗓音,靈音童子不禁失聲道:“你是駱姑娘?”
駱瑤香一怔。
姜薇薇輕哼一聲道:“誰是駱姑娘?”
靈音童子一雙俊目盯在騷瑤香的臉上,卻找不到駱瑤香半分影子,只好搖頭道:“面貌不像,聲音是真,那有這般怪事?”
姜薇薇皺着鼻子道:“怪事多着哩。你就是夠怪。”
“我怎麼又怪了?”靈音童子以為姜薇薇故意打趣,索性扮個怪臉道:“你不妨説説看。”
姜薇薇晃着腦袋道:“你怪的多着哩,説三天三夜也説不完,眼前就把我妹妹看成了駱姑娘,如果當真是駱姑娘,你又有何打算?”
靈音童子正色道:“大丈夫有仇報仇,有恩報恩,駱姑娘對我有捨生救死之恩,自應設法報答。”
姜薇薇輕笑道:“我這妹妹的事又該如何?”
駱瑤香先聽談論自己的事,而自己喬裝為姜紅薇,當然不好規避,再聽到説的是姜紅薇,又覺與自己切身無關,所以也無羞才態,靜靜地聽着。
靈音童子見姜薇薇當着妹妹面前提起這事,忍不住瞧了姜紅薇一眼,輕喟道:“愚兄和令妹訂終身,當然不再作他想,而且報恩,也毋須以身為報。”
姜薇薇轉向姜紅薇笑道:“妹妹,你可是妒婦?”
姜紅薇剛剛搖頭,忽見一條人形如飛而到。
來人正是“一聲警”無仇尊者,但見他面色凝重,急急奔來,剛一停步就立刻問道:“方才發生了什麼事?”
靈音童子指向樹林的屍體道:“那些冰肌玉骨,個個七竅流血,而且還有妖蛇呼人。”
無仇尊者大驚道:“呼人的是蛇還是鳥?”
姜薇薇詫道:“也有呼人名字的鳥麼?”
無仇尊者還末答話,彌迦喇嘛已飄然而到,面帶笑容道:“尊者到了多久?”
無仇尊者濃眉一皺,道:“反正是你輸了,現在要緊的是看誰來過這裏,如果真是五彩真君的人,今夜可大不好過。”
靈音童子詫道:“五彩真君又是什麼人物?”
無仇尊者慨然一嘆道:“五彩真君也是我們這輩老不死的人裏一個很毒的傢伙,為人不邪不正,善養些稀奇的禽鳥蛇蟲,那些畜類可不懂人的道理,尤其是五花鳥和七彩石這兩樣東西更是厲害。”
姜薇薇接口道:“呼蛇還不算厲害麼?”
無仇尊者正色道:“呼蛇雖是兇物,尚有飛蜈蚣可制,五花鳥和七彩石互相剋相生,真正是宇宙第一兇物。”微頓,續道:“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察看這些冰肌玉骨,看是被人用什麼毀了。”
靈音童子和姜氏“兄妹”跟一老一僧走近屹立如林的豔屍,但見每具豔屍雙睛已失,天靈蓋也已揭開,下體血凝成冰,令人不忍卒睹。再看那些男屍,同樣失去雙睛,頭頂開窗,連下體也一併失去,若不是胸部坦平,幾乎不能辯認是男是女。
無仇尊者察看半響,忽然着令各人退後,聚氣凝神,伸出左手遙向豔屍一按,頓時面帶愁容道:“好凶狠的東西!”
姜薇薇道:“什麼東西兇狠?”
無仇尊者搖頭道:“我也不知是何物,但這些冰肌玉骨的五臟已空,只剩有一具皮囊,定有兇物由下體進去,吸食肝臟腦髓之後,衝破天靈蓋而出。”
姜氏“兄妹”全是女身,禁不住心頭狂跳,渾身起了雞疲疙瘩,姜薇薇生怕被靈音童子看破機關,急忙低頭。
靈音童子因無仇尊者説到“下體”,心知姜紅薇必定害羞,不便回頭瞧她的神情,連姜薇薇有何舉動,也不會入目。
無仇尊者照事論事,倒未把二女神態放在心上。説罷,又伸手向一具男屍按去。
這一按,頓令他神情大變,驚叫一聲:“不好!”
但見他一步倒躍回頭,順手一提姜氏“兄妹”喝一聲:“走!”又一連幾個縱步,衝出樹林。
靈音童子、彌迦喇嘛,見這位絕世高人竟驚得倉皇失措,情知危在俟頃,也疾轉如風,奔出林外。
就在各人奔出腳剛着地的時候,林裏一聲輕響,幾十縷彩絲分由男屍七竅射出,疾撲各人身前。
“走!”無仇尊者將姜氏“兄妹”向遠處一擲,自己反而凝氣定神,向飛來的彩絲髮出一掌。
一道狂風衝到彩絲前端,彩絲只微微蕩仍然衝破掌勁,向前疾飛。
靈音童子由側方看去,看出那不是什麼彩絲而是一種指頭大小,會飛之物,敢情那微物十分厲害,否則無仇尊者不致恁地緊張,急抽出松紋古劍,高呼一聲:“老前輩,讓我試試看!”
話聲中,寶劍已蕩起一屏精光,攔向彩絲前端。
“叮噹……”
彩蟲和寶劍接觸,竟然響起金鐵之聲,幾十點彩星被寶劍震得向外飛濺,在空中略停一停又向光屏衝來。
靈音童手揮起寶劍阻擋幾十只飛蟲,雖未被突破劍光,也被震得自己手腕發麻,不覺暗驚兇物厲害。
數十隻五彩斑爛的小蟲想已被劍光激怒,立如一窩毒蜂劍光圍攻,二老二女反而空無閒事。
靈音童子那敢怠慢,一枝松紋古劍幻出一道精光,把身護得風雨不透,高聲呼喊道:“毒蟲厲害,寶劍也殺不死,你們快走。”
姜薇薇被無仇尊着擲出十丈開外,幸有渾身絕藝並未受傷,見靈音童子一枝寶劍居然擋下無數毒蟲,不由的大發雌心,叫道:“我也來一個!”
無仇尊者叱道:“你別來找死,把劍給我!”
姜薇薇發話時已奔了上前,哼一聲道:“我這寶劍利得多了。”
無仇尊者忽然一把奪下她的短劍,喝道:“你和那妮子全給我走遠一點,還得提防毒蟲飛進肚去。”
姜薇薇聽懂了這意思,只因自己是女的,不好和毒蟲硬拼,臉紅紅“呸”了一聲,退回原處,猛聞無仇尊者一聲大喝,劍光幻出一道長虹,“啪”的一聲,已將一隻毒蟲斬落。
彌迦喇嘛手無兵刃,只有一架鐵琴,靈機一動,也撫着“徵弦”,彈出一縷縷細的琴音。
他彈的琴音極端尖細,幾乎耳不能聞,但那羣毒蟲卻是漸漸高飛,離了靈音童子和無仇尊者的劍光,飛集在他頭頂上空。
無仇尊者微“噫”一聲道:“小和尚懂得喚蛇驅蟲之術,老毒物應是遇上對手了。”
彌迦喇嘛笑道:“尊者謬讚了,小僧只懂得天絲驅蛇之法,偶爾觸動靈機,聊效雌蟲喚侶,果然略收攻效,有勞……”
那知一語未畢,蟲羣裏忽然飛出一粒彩影徑向姜薇薇撲去。
無仇尊者見狀大駭,一聲暴喝,身隨聲發,彎箭一般追上那隻毒蟲,起手一劍,“當”的一聲,將毒蟲劈成兩半。
姜薇薇平日膽大包天,但因毒蟲是她的剋星,又親見豔屍慘狀,立即膽小起來,這時真驚得粉臉變色,拉緊駱瑤香,顫聲道:“我們趕快藏起來吧。”
無仇尊者見她驚得臉色蒼白,微笑道:“方才叫你走,你不走,這時想走也不行了,小和尚試看能否先將五色甲蟲引走?”
“小僧願意一試!”彌迦喇嘛琴音不歇,步履潛移,頭頂上空的五色甲蟲也跟着琴音移動。
無仇尊者大笑道:“這些畜類,原來最容易受騙。”
各人見彌迦喇嘛自將毒蟲引走,也各面呈喜色。
那知彌迦喇嘛還走不到十步,毒蟲忽然“嘎”的一聲,向上一衝,然後如採密的忙蜂,又向二女飛撲。
靈音童子站在彌迦和二女的中間,見羣蟲飛來,急揮起寶劍攔截,然而,毒蟲高飛十丈,劍不能及,只得一步躍到了二女身側,猛覺姜薇薇遍體幽香人鼻,不禁“哦——”一聲道:“我道毒蟲為何專找二位,原來身上藏有異香。”
無仇尊者哈哈大笑,笑得姜薇薇俏臉羞紅,恨聲道:“有什麼好笑,還不設法退去蟲兒。”
靈音童子一枝寶劍配合無仇尊者一枝短劍幻成一個極大的光球,將二女罩在光球之下,但羣蟲飛撲之勢比頭叫次更加閃猛,寶劍只要碰上飛蟲,即被震得彈動,也大大着急道:“老前輩快想個方法把這毒蟲弄死。”
姜紅薇(駱瑤香)笑起來道:“弄死毒蟲,莫如放火燒它,可惜沒有引火之物。”
姜薇薇接口道:“把那羣賤脾的衣服拿來燒。”
“胡説!”無仇尊者叱道:“那是老人家的酒資,千萬動不得。”
姜薇薇嘻嘻笑道:“若不把毒蟲燒死,薇兒看你往那裏喝酒去?”
無仇尊者笑道:“你專會計算我老人家的東西,那可不行。”
靈音童子見這位怪老頭在生死關頭,還忘不了喝酒,要保留當作酒資的衣服,也覺得他可笑。但冰林雪潤,四面空空,看不出那裏是藏放衣的所在,如果衣服放在崖頂上,怎能夠取得到手?
想了一想:“有了——”一聲叫既,將的外衣服撕下,叫道:“薇弟可有火種?”
無仇尊者詫道:“你要燒掉這件錦裘?”
靈音童子笑道:“一件衣服能值得幾何,還是救命要緊。”
無仇尊者冷哼一聲道:“你這糊塗小子也敢教訓起我老人家來了,以為我還不懂得使火攻?”
姜薇薇正想伸手撿起錦衣付之一炬,忽想到無仇尊者話裏有話,又停手不撿,轉口問道:“難道這甲蟲不怕火?”
無仇尊者徐徐道:“什麼不怕火,但用火去燒,只要吸進一絲臭氣,也夠令你沒命。”
靈音童子料不到撕下一件好的衣服,幾乎闖下大禍,不禁駭然失聲道:“這可如何是好?”
彌迦喇嘛自從毒蟲不聽琴音誘引,自己又無兵刃加入戰團,只好站在原處低頭沉思,忽然大叫一聲:“有了!”
無仇尊者忙道:“有了什麼,快説!”
彌迦喇嘛笑吟吟道:“小僧把毒蟲裝進琴裏,不知是否可行。”
“試試看!”無仇尊者為了保衞二女,用的是一支短劍,累得滿頭大汗,也不敢躍起殺蟲,免至撿一漏萬,聞言急令彌迦喇嘛一試。
彌迦喇嘛也知各人處境危險,急將鐵琴一端的活門拉開,輕身一躍,將鐵琴向羣蟲罩去。
那知五色毒蟲雖然兇猛絕倫,差一點的寶劍休想傷它毫毛,並且懂得向人撲噬,到底是憑藉氣息感應就象蜜蜂跟着花香而來,那有多少能力?
彌迦喇嘛靜裏沉思,早想通這層道理,是以用柔力揮琴,無聲無息,一揮之下,立即裝了十幾只。
姜薇薇看在眼裏,大喜呼道:“妙呵,和尚快裝,快裝!”
彌別字嘛不待她話落,鐵琴走個半弧,又裝進十幾只,三兩揮之下,毒蟲已被裝了大半。
無仇尊者見鐵琴奏功,也喜形於色,笑道:“此物最是通靈,別聲張讓它跑了。”
幾句話的時間,彌迦連揮鐵琴,琴動風生,毒蟲好比土蜂投穴,頃刻都盡。
“格!”一聲輕響,彌迦喇嘛關閉琴端活門,笑道:“幸不辱命,半個也飛不走。”
無仇尊者將寶劍交還姜薇薇,揩揩額頭汗珠,恨聲道:“你那該死的爺爺就是喜歡用這撈什子短劍,誰也不懂裏面的古怪名堂,該打的小和尚也不早想出以琴裝蟲的方法,害我老人家出了一身臭汗。”
靈音童子見彌迦喇嘛盡力收功,不但得不到誇獎反而捱了罵,也禁不住笑了起來,納劍入鞘,向彌迦揖道:“多謝聖僧援手!”
無仇尊者翻起怪眼,笑道:“你也敢稱聖僧?”
“不敢當!”彌迦喇嘛回了靈音童子一拜。
姜薇薇見收盡毒蟲,又恢復無憂無慮,活活潑潑的神態,揚起娥眉,笑道:“大和尚,你能否放出一個蟲兒,讓我們看個仔細。”
無仇尊者一驚道:“你要找死麼?”
“不。”姜薇薇晃着腦袋道:“若不看仔細,將來若是偶爾遇上,豈不被它咬了?”
這確是大理由,無仇尊者駁不出話來,沉吟道:“這得慢慢設法,先回別府再説。”
彌衡別府原來另有進出之路,不需經過洞口的冰簾。
無仇尊者帶各人上了山崖,由崖上一個小穴墜身而落,走了一段極曲折的隧道,到達往日尼巴格彈琴的石洞,着令各人小坐,自讓彌迦喇嘛遍覽洞中隱秘之所,然後回洞向姜薇薇淡淡地笑道:“你想先聽故事,還是要知道毒蟲的來歷?”
姜薇薇略加思索,立即反問道:“故事與誰有關?”
“當然與你有關。”
“我?”姜薇薇以為無仇尊者要説的故事多半與駱瑤香有關,不料竟落在自己頭上,愕然道:“我也有故事?”
無仇尊者輕輕頷首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但是你。”
姜薇薇暗信暗疑道:“好吧,你就説吧。”
無仇尊者輕輕一嘆,正待要説,忽然目光一凝,暴喝一聲:“是誰?”一掌向封沿的冰簾擊去。
“達!”
“嘩啦……”
靈音童子但見冰簾外光影一閃,無仇尊者的掌勁已將冰簾擊碎,急一步衝了出去。
“當心!”無仇尊者喝了一聲,也飛身而出。
然而,由二人身發如電出了冰簾,仍覺空谷悄然,並無聲息。
靈音童子不禁大疑道:“難道是我們眼花?”
無仇尊者輕輕搖頭,正色道:“我分明看見一個臉影映上冰簾,才發掌喝問,豈有眼花之理,你等牢守洞口,待我搜查看看。”
話畢,一長身形,沿着左崖奔去。
靈音童子待想同行,無仇尊者已經去遠,姜薇薇卻一指冰洞右側叫道:“你們看,那是什麼?”
彌迦喇嘛飄然過去,取落一個紙糊面具,笑道:“尊者所見的臉影,莫非是這個?”
三少上前圍觀,姜薇薇眼力最尖,向紙糊面具一瞥,立即驚訝道:“面具裏面還有寫字哩!”
彌迦喇嘛對面具翻轉一看,果見上面寫有“收我金甲蟲,命不過五更”等十個小字,當下微微一笑。
姜薇薇冷“哼”道:“這廝未免欺人過甚,我倒要看他究竟何等人物。”
但在這個時候,原先陳列屍體的樹林卻傳來咭咭兩聲怪笑。
靈音童子怨聲喝道:“鬼域伎倆,有本事就到來此地!”
“桀桀……”樹林裏仍是一陣陣笑聲。
姜薇薇心頭一毛,悄悄道:“那好像不是人聲。”
姜紅薇略加傾聽,也不禁啞然失笑道:“不錯,是一隻貓頭鷹。”
靈音童子搖頭道:“太陽尚未下山,貓頭鷹就敢出來笑人?”
“桀桀……桀桀……”
一陣接一陣的怪笑,笑得二女心頭髮毛,俏臉也變了顏色。
靈音童子按不住心頭髮火,一聲長嘯飛身撲去。
然而,他剛撲到半途,忽聞叫聲淒厲的慘號由左崖傳來,不禁大吃一驚道:“老爺子你怎麼了?”
各人全聽出那聲慘叫是無仇尊者所發,不暇計及自己安危,各自施展輕功,猛向聲源撲去。
如削的冰崖下面,一處略為凹陷進去的崖壁跟前,此時蜷曲着無仇尊者的身子。
黑血如泉,由他背上涓涓流出。
姜薇薇知道這老人與自己一家深有淵源,哀叫一聲,即要飛撲上去。
“且慢!”彌迦喇嘛大喝聲中,伸臂攔阻道:“檀樾你不方便!”
姜薇薇愣了一下,靈音童子已搶過前面,將躺在冰地的無仇尊者翻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