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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寶靈留芳

    柳劍雄乍見自己與古作義功力不分軒輊,登時雄心大振,忙展百步神拳,一輪疾攻,迫得古作義連連後退。士隔三日,當刮目相看,柳少俠已非在孝感戰四霸之時可比了,無論是功力與經驗,都已老到得多了。

    古作義又豈是等閒之輩,也是他今晚與老禪師狠鬥了一陣,消耗了很多真力,再則是此刻被激得心動氣浮。

    這一刻被柳少俠使出神拳妙招,節節搶攻,才鬧得他手忙腳亂,退處下風。

    柳少俠是越戰越勇,神拳已被他使得意與神通,妙着連連,拳風掌勁直可搖山撼樹,拔峯舉鼎。眼看不需幾招,只要他使出最後的那幾記絕妙奇招,準得將古作義傷在拳下。

    他只顧得與古作義狂拼狠鬥,誰知危機隱伏,危在旦夕。原來古作義此時打來膽顫心裂,大為驚恐,一面打,一面在籌思對策,忽被他想通了一條妙計,慢慢的向老二古作信身側退去,長白雙兇,秤不離砣,雄霸關東幾十年,早已心意相通,老二一看老大向身側靠來,已知其意,連忙凝神暗中運聚功力於雙臂,暗將陰寒毒氣聚於掌心。

    古作義身形才閃過,柳少俠左側背剛好僅離老二古作信身前四步,驀的疾如狂飆驟卷,古作信狠力一掌推出。

    這一掌是他畢生功力所聚,勢若奔雷,且掌中寒毒早已迫出,眼看柳劍雄非喪在這一招之下不可。

    老禪師與中年和尚,被二人招式所吸,正自眼花繚亂,看得入神,忘記了替柳少俠掠陣,這當兒,乍見古作信出手偷襲,齊皆臉色陡變,就連老禪師這等年屆耆年修為精深的有道高僧,亦不禁為之魂飛色變,“啊呀”連聲的怒吼。

    他要想救,怎能得夠,別説古作信在五丈外,自己沒有那分能耐,就是面對面,亦接不住古作信全力推出來的一掌。

    雙兇是武林成名人物,誰會料到古作信會抽冷子的來上這麼一下,真是弱了雙兇的名頭。

    雙兇一生之中,除了羣毆羣鬥用過這種陰絕狠毒的冷招外,在單打獨鬥中,使出這種有損身譽的毒着,還是平生破題兒第一遭。

    事實上,雙兇今天處境太也危急,迫得他不得不使出這種卑不足道的下流手段。

    這一着確實辣,一方面可傷強敵,又可保全古作義的一世英名,免去栽在柳少俠手中的羞辱。

    説時遲,那時快,在危於髮際之剎那,柳劍雄正全力迎敵古作義反身推來的雙掌,驟覺一股刺骨生寒的冷風自側方襲到。好個飛天玉龍,不愧當世奇才,不加思索的疾將推出的雙掌猛往回撤,中途變勢,拳勁猛發,“倒轉乾坤”一招絕學,挾着一陣鋭嘯,只見拳影繽紛,向雙兇周身要穴虛點錯落。

    腳底下更不怠慢,倒踩“九龍連環步”,猛旋身,輕輕倒滑,向兩人身側隙縫中滑退三丈。

    説險是真夠險,險到毫巔。

    長白雙兇眼看在瞬眼的一剎那間,就可將強敵傷在掌下,驀的滿眼拳影幢幢,只覺眼花繚亂,驟感勁風壓體,隨着自空灑落兩把松針,勁道奇大,疾如電射,忙慌不迭的撤招後躍。

    總算雙兇功力精純,既躲過了一蓬鬆針,又復脱出如山的拳影。

    這兩把松針來得突然,髮針人的勁道奇大,錯非是位武林高手,哪有在五六丈外樹林擲打松針的力道。

    雙兇翻着怪眼向四周搜尋,只見林空冷寂,松濤滿耳,那有一絲人影,兩人疑神疑鬼,猜不透松針的來路。

    不單是雙兇驚詫,連五丈外的老禪師也暗自嘀咕,猜想中已知又來了高人。

    柳劍雄尚幸在生死一發之瞬間,使出救命妙招,脱出兩個武林好手的夾擊,在他躍開兩丈後,怔立當地,倏的俊臉色變,猛覺左肩有一絲冰寒,刺骨痠痛,登時心中駭然,忖道:“莫非遭了毒手?”心中一陣惶恐,連呼不妙,登時強忍寒毒,瞟眼一瞄雙兇,正巧雙兇也滿臉驚疑錯愕的註定自己。

    雖然他使出了救命招術,得以脱出雙兇的夾攻。

    但變招晚了一點,古作信掌毒早已臨肩,古作信誠心要傷柳少俠,他這一全力出掌,驟起發難,又無任何力量擋禦,是以雖身懷奇寶,仍不免中了一絲寒毒。畢竟他聰明過人,心想:“不趁毒傷未發作之前退敵,停會兒縱然身懷絕學,也只有飲恨終身啦!”

    連忙強懾心神,試着運勁雙臂,還覺不出有何阻力,於是疾點足前躍,“金牛分水”一式妙招,雙拳分別向並肩驚立的雙兇疾吐。雙兇陡的向左右分開疾躍數步,倏又已錯步吐掌,雙雙向柳劍雄還攻,掌風狂厲的是名手出掌,不同凡響,掌勢如泰山崩墮,勁壓下來。

    柳劍雄哪敢怠慢“困井革鼎”一式秘學,雙拳一圈,雙兇驟感一股柔勁潛力,分向兩人的前心襲到。登時大駭,疾的撤掌後躍。

    才脱掌風,倏又雙雙進招猛撲。

    “噯唷”一聲慘嚎未落,接着又是“吭”的一聲悶哼,算是激斗的尾聲。

    古作信一隻右臂被卸落地下,肩胛處血流如注,臉上汗珠如豆,聲聲慘號,懾人心神,痛得他晃了兩下,一跤栽倒塵埃。

    再瞧老大古作義,也好不到哪裏去,面色蒼白,臉色神情,顯得痛苦萬分。

    神拳中四記絕世妙招,的是威力無窮,“困井革鼎”才逼退雙兇,“雷震五嶽”即已將雙兇傷在這種禪門絕學之下。

    古作義背上捱了下重的,古作信可就慘啦!柳少俠恨他陰狠,臨到拳勁沾身之時,倏的變拳為指,輕輕一帶,活生生的卸了他一隻右胳膊。

    還是柳劍雄心性仁俠,不願傷他性命,在擊兩人之時,未將拳勁發實,否則,古作義又何止才將內腑震傷,怕不立時橫屍當地。

    古作義真是兇性不減,強忍劇痛,一瞪滿含怨毒的兇睛,怒聲叱道:“姓柳的,你可算得上心狠手辣,長白雙兇今晚栽在你的手中,怨不得人,算我弟兄二人學藝不精,有生之年,必報今晚之辱。”

    話甫落,猛瞪兇睛,向場外的和尚環掃了一眼,彎腰一扶地上慘嚎連聲的古作信,正待拔步逸去,驀的老禪師一展慈眉,合十念聲:“阿彌陀佛。”

    古作義倏地止步,回頭一睜兇睛,寒着臉向老禪師怒哼了一聲。

    那紅面的中年和尚想是怒極,作勢欲撲,老禪師疾的一擺手,説道:“讓他們去吧!”

    雙兇狼狽不堪的漸漸遠去。

    叱吒風雲,跺跺腳就能使關東震動的古氏雙兇,怎料到會折辱在江南道上,更想不到會廢在這麼一個毛頭小夥子的手中。

    雷音寺的僧人,可算是駭呆了!真是開了眼,以前哪見過如此狠烈的拼搏。

    老撣師是既感慨,又驚愕,心念道:“我佛慈悲,今天若非是少年人退得強敵,雷音寺恐怕在劫難逃。”乍然想起少年人這一陣都不吭聲,連雙兇罵他都不回一個字,疾的奔到柳劍雄身側,伸手輕輕的向柳少俠肩胛上慈愛的撫拍下去。

    想不到這輕輕的一拍,柳少俠被拍得搖晃了兩下,陡然向後一仰。

    老撣師“噫”的一聲驚呼,他何等身手,倏探臂攔腰一扶,低頭一看,更駭人的是柳少俠一張紅潤如玉的俊面,突然變得色如黃蠟,無一點血絲。

    豈知更糟的是柳少俠一個英挺俊偉的身軀,業已癱軟無力的向老禪師臂彎滑落。柳劍雄乍然失色暈跌,老禪師聳了兩下慈眉,慈祥的容顏亦為之失色,手足無措。

    柳少俠今天可算得上是雷音寺的大恩人,是以不光是老禪師發急,凡是在場的和尚,沒有一個不為之失驚。

    除開雷音寺的和尚外,幾丈外的一棵虯松上,還有個人更為急煞,只看她熱淚盈眶,粉臉色變的樣兒,慌急的連枝帶葉都為之顫動。這一段時間不太長,正在上下煩得神亂的時候,悟明匆忙走了過來,掃眼看到師祖臂彎中的人,霍然竟是贈師父靈丹的少年俠士,登時一陣驚嚇,忙走到老禪師跟前,向老禪師頂禮恭聲問道:“孫兒稟陳師祖,師父他老人家已好多了!不知柳施主是受了什麼傷?”

    老禪師輕點了下頭,憂傷不勝的説道:“唉!真是劫難無邊,你師父雖好了點,只是……柳施主不幸又遭了長白雙兇的毒手。”

    略停,似有所思的先“哦”了一聲,匆忙的問道:“你師父也是受了掌毒,他怎會好了的?”

    悟明恭答道:“是剛才柳施主賜贈了一顆靈藥……”

    老禪師迫不及待的打斷悟明的話,急問道:“怎麼?他有靈藥?現在哪兒?”

    悟明恭身答道:“弟子看見柳施主收在懷中。”

    老禪師疾伸手到柳少俠懷中一掏,不但藥瓶被他掏了出來,連那顆雄精冰魄珠也一併為他摸了出來。

    倏地,他兩隻禪目神光閃爍,看了看冰魄神珠,這當兒,月華似水,珠光更見晶瑩可愛,詳細端詳,似在欣賞,好一刻,方娓娓念道:“有救了!有救了!種蘭因,結慧果。”

    聲落,隨將寶珠握在左掌心,右手二指拔開瓶塞,一陣異香撲鼻,他眨了下慈眼,“噢”的一聲説道:“怪道此子貌相奇佳,竟然連武林中的‘回生續命丸’這種聖藥都隨身帶着。”話落,嘖嘖稱奇。

    老禪師是現任少林掌門人的師弟,年逾七旬,武功雖未能震懾江湖,但昔年也俠名遍四海。這兩樣奇寶,才一入目,即已瞭然於心。

    柳少俠得武林三奇的靈真道長垂青,不但造就了他一身絕世藝業,還賜了他武當派視若秘珍的“回生續命丸”三粒,並順道命他帶上兩粒,賜給柳彤,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老禪師手拈藥丸,納於柳少俠口內,這種靈藥,妙用無窮,才一入口,即已化液生津,流入腹中。

    才將藥丸侍候他服下,老禪師隨將他上衣解開,拈珠放在柳少俠的“巨闕”穴上,功行右臂,力透掌心,向神珠上一按,以內力將神珠那股寒精之氣向穴脈中硬迫了進去。

    寒精攻寒毒。霎時之間,透過穴脈,順着經脈向內腑流轉。

    也是柳劍雄內力精深,所受寒毒不重,寒毒為神珠精氣一衝,迫得向周身血管散發,內中再受藥力一逼,是以在頃刻之間,盡將寒毒迫散。

    只見他鼻息已然轉勻,蒼白乏血的臉上出現出一片嫣紅,老禪師猛的一撤掌,深深的透了口氣,舉起寬大的袍袖,擦了下臉上的汗珠。

    柳劍雄猛睜雙眼,作勢欲起,老禪師趕忙一掌按在他的肩上,慈祥的説道:“寒毒剛除,靜坐調息片刻,方無大礙。”

    柳劍雄將頭輕點下,倏然閤眼,跌坐運功。就在老禪師一展慈眉,拈鬚微笑之時,陡地一聲“師祖”,接着“噗通”一聲,悟明他已向老禪師跪拜下去,顫聲兒説道:“恩師他老人家還未完全復元,敬祈師祖慈悲!”

    老禪師輕點了下頭,説道:“起來吧!”又轉頭向中年紅面和尚説道:“弘定,護守住柳施主。”

    弘定合十道:“弟子知道。”

    幾人轉身走向地下躺着的老和尚,老禪師蹲下去攏目一看,老和尚臉色紅暈似火,呼吸迫促,雙目緊閉,上身微微有點轉側,似是服下去的藥力正在體內行開,與體內的寒毒交相迫持。

    急忙將他僧袍解開,掏出寶珠,老禪師運勁行功,像救治柳少俠一樣的如法炮製。一盞熱茶工夫過去,老和尚雖是呻吟了兩聲,奈何中毒過深,一時間仍未能醒轉過來。

    老禪師年老氣衰,真力已感不繼,額上汗珠如豆,如再繼續損耗真元,不但救不了徒弟,看樣子,恐怕自身也要受創不輕。

    正在這等緊要關頭,突然一隻火熱的手掌抵住老禪師的“命門”大穴,一股暖流,突破經竅,向他周身穴脈緩緩的流來,須臾功夫,就已流遍全身。

    老禪師本是油盡燈殘,容顏已有萎頓,拼着自己受創也要行功救治徒弟,此時被暖流一衝,不但精力陡盛,便是面色亦已漸轉紅潤,那股暖流,更是順着手臂,衝進地面躺着的老和尚的“巨闕”穴,倏忽間,也是竄遍全身,才得片刻,老和尚的呼吸已自轉勻,一臉紅暈漸漸淡薄,慢慢的睜開雙眼。

    四周圍着的和尚,齊“啊”的一聲歡呼。弘定和尚噓的出聲喝止,有幾人伸了下舌頭,又靜得鴉雀無聲。

    稍頃間,放在老禪師命門穴上的那隻手掌猛力一撤,老禪師也一收按放在徒弟“巨闕”穴上的手,順便拈定那顆寶珠,輕嘆了口氣,一臉凝重的垂眉説道:“今天若非柳施主幾次援手,不單是老衲師徒二人要脱力傷毀,便是雷音寺百十僧眾,也難逃劫數。”

    他未回頭,已知按在他背上的手掌是誰。是以又讚道:“柳施主好深的功候,不愧是領悟了武當的正宗內功法髓,老衲佩服得很。今晚惠賜,大德不言謝,只好銘記在心。”

    他一面説道,一面躍起來,轉身合十頂禮。

    慌得正在擦汗的柳劍雄搖手説道:“老禪師請勿多禮,適才若非老禪師施救,晚生還不知成了什麼樣兒?”

    老禪師笑點了點頭,將寶珠同玉瓶遞還柳劍雄,説道:“施主福緣不淺,身懷兩種稀世奇珍,錯非像施主這等身手,怎配持有這種重寶。可惜今天為了寒毒一難,累得將施主那武林中視作奇珍的‘回生續命丸’糟蹋了兩粒。”

    左一聲奇珍,又一句重寶,説得柳劍雄大惑不解,忖道:“這小小一粒不怎麼起眼的珠子,亦會是武林奇珍?有什麼用處?”

    心雖在疑思,嘴可不敢怠慢,隨一躬答道:“老禪師請勿介意,藥雖珍貴,為醫病而制,焉能説是糟蹋。”

    前此玉鳳贈寶,柳劍雄發現懷內藏珠時,因在夜間,沒有看清,更因神珠色澤與肉色相近,是以忽略過去。這當兒,老禪師用神珠兩次替二人驅毒療傷,復聽老禪師如此一説,急忙接過來細看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揣入懷中。

    雷音寺幸逃此難,地上重傷垂危的老和尚更是從鬼門關拖了回來,老禪師感慨萬千的嘆了一聲,説道:“柳施主,難為你折騰了半夜,請進寒寺休息一會,今晚幸會施主,老衲渴欲與施主暢敍一番。”

    柳劍雄疾忙躬身答道:“晚生如能得聆老禪師訓誨,那才是難得的緣份,只怕有擾老禪師清修。”

    老禪師一擺手讓客説道:“施主不要客氣才好。”

    一時,老禪師陪着柳少俠來到方丈精舍,兩人客套了一番,落座後,小沙彌獻上茶。陡然老禪師莞爾的泛上一臉慈笑,説道:“小施主神技驚人,老衲敬佩至極,剛才施主拳中的招數,本門‘百步神拳’中有很多招式與施主路數頗覺相似,最後的那幾式,神奇得連老衲這雙昏花的老眼硬是無法看得清,可否請施主將拳名告知,一開老衲茅塞?”

    他早就看出人家使的是“百步神拳”,只是人家技出武當,家學淵源,不方便説破,免得人家臉上掛不住,反而贊人家的拳式神妙,與自己本門的拳招有相似之處,這種説話技巧,説得婉轉已極。

    柳劍雄一聽老禪師猛提到少林寺,陡然一震,心中有了主意,先不答老禪師的問話,反向老禪師拱手問道:“敢問老禪師與貴派掌門覺智上人怎麼個稱呼?”

    老禪師愕然看了他一眼,倏又笑答道:“那是老衲師兄,小僧覺愚。”

    柳劍雄肅然恭聲説道:“如此説來,不是外人啦!好教老禪師得知。晚生使出的這套拳招,確是貴派的‘百步神拳’。”

    覺愚上人如墜入五里霧中,慈眉聳揚得兩下,暗忖道:“怪!柳劍雄這後生怎會將本門的拳法練得這等神奇?還有那些絕招……”

    他在怔怔出神,柳劍雄又接下去道:“這套拳招,晚生得自貴派一位早年隱世的長老親授,命晚生他日面謁貴派掌門,將拳中四式絕招交還貴派。”

    柳劍雄心竅剔透,他不提趙衝,而提的是廣惠所授,為的是已知覺愚上人是趙衝的師叔,生怕伯父將來受到少林派的責難,是以只提廣惠而隱趙衝。

    他為什麼不遵奉廣惠的告誡,意然妄將廣惠大師的事對覺愚説出,這並非是他違逆了老和尚的誡訓,須知,事有權變,覺愚既是掌門人的師弟,是少林派的長老,本門的事,當能做一部分主,是以,他才説了出來。

    覺愚上人初感一怔,倏又追問道:“不知這位長老法諱如何稱呼?施主可曾記得?”

    柳劍雄搖頭笑答道:“請老前輩恕晚生隱瞞之罪,實在是這位老前輩面囑在先,除面謁貴派掌門外,不可道出他老人家的法諱年貌,即便是今晚所施的幾式絕招,他老人家也不準晚生隨意使出來,也是今晚強敵當前,晚生事先已詢問過悟明大師的門派,為了驅除強敵,暗中曾向他老人家默禱。這一點,還請老禪師原諒。”

    覺愚上人,本是有道高僧,柳少俠的苦衷,他哪能不知,聞言一笑,説道:“施主請不要如此過謙,理當如此,老衲豈敢不敬本門長老?妄求非分,老衲怎能擔待得下。”

    “老禪師如此體諒晚生,真是感激不盡。”

    覺愚上人又笑着接問道:“聽説施主技出令師伯祖靈真道長,但有一事,老衲實在不明,施主身懷天山奇寶‘雄精冰魄珠’,不知施主與天山神君有何淵源?”他陡的想起那顆黃玉珠子,倏又慘然的懷念起失蹤的玉鳳姑娘,忖道:“如此説來,是她贈給我的啦!”

    他眨了下眼睛,悽然的答道:“晚生與神君素昧平生,從沒有見過那位老前輩。這顆寶珠是……是……”

    結結巴巴的説了半天,仍未説出來,倏探手入懷,一把掏出神珠,淚眼盈眶模糊的呆瞪了一陣。

    覺愚上人點了下頭,輕説了聲:“奇緣。”再伸手接過神珠,隨將此珠的功用説了一遍,並囑他妥為珍藏。

    柳劍雄聽得劍眉聳揚,甚覺驚異,心中暗念姑娘對自己這麼的殷切關注,情深如海。

    覺愚上人接着説道:“其實今晚施主不應中兇雙的寒毒,因此珠未能發揮全部的功效,是以施主仍是受了一絲寒毒。今後如果再遇到類似今晚的這種陰毒掌力,只要先將此珠含在口中,毒氣必不會浸體,這顆神珠還有一宗妙處,如果遇到蛇蠍之類的五毒蟲蟻,只須將神珠執於掌心,手掌向毒物伸去,毒物必雌伏不動,任憑擺佈,施主要切記了。”

    上人將珠遞還給他,珍藏之後,柳劍雄着實向上人致謝了一番。

    折騰了半夜,又挑燈夜話,已是斗轉星移,東方天際已隱泛上來一抹晨曦。

    小沙彌低頭走來向覺愚上人稟道:“師祖同師叔祖現來在外院,前來替您老人家叩安。”

    覺愚上人一頷首,説道:“叫他們進來。”

    小沙彌諾諾連聲,躬身退了出去。

    少頃,適才受傷的老和尚已一腳跨進精舍,向覺愚上人躬身拜了下去。身後的那個紅面中年和尚也跟着叩了幾個頭。

    老和尚年約五十,中等身材,白淨臉膛,兩眼精光閃爍。

    兩人一面跪拜,一面稟道:“弟子叩候恩師金安。”

    拜罷起身,兩人又合十向柳劍雄見過禮,老和尚又向柳少俠道謝了一番。

    覺愚上人替柳少俠引見了一番,才知兩人均是上人的門下高弟,老和尚是弘法大師,紅面和尚是弘定,在江湖中,兩人亦可算得是健者,怎奈今晚碰到的長白雙兇,非泛泛之流可比,是以兩人落得一傷一危,若非柳劍雄及解救,只怕真應了上人的話,定遭劫難了。

    師兄弟倆,對柳少俠的絕世身手,佩服得五體投地,這當兒,明着是來給上人請安,實則是欲一瞻柳少俠風采。

    三人互相寒喧客氣一番,着實的恭維了柳少俠一陣。

    小沙彌接着進來擺上點心,四人就在方丈精舍內,邊用早點,邊談雙兇來雷音寺攪鬧經過。

    原來長白雙兇自襄陽剪羽後,老二內腑被玉鳳震傷,那還敢再惹她,當夜,雙雙南下,未到江夏,即碰上了白麪人屠伍修與紫面天煞文冬元二人,才告知襄陽經過,命四人束返通州。雙兇則南下三湘,先找了個僻靜處所,替老二療好傷,復又雙雙急趕到益陽來。

    長白派雄霸關東,早想將勢力伸入中原,一雪已往因“神道伏魔令”所受的羞辱。聽説那本蓋世奇書——“大羅金剛寶錄”落在關東,只是找了將近百年,重寶仍未出世。

    長白派處心積慮欲進關內,就不能不尋獲寶錄,以作屏障。前些日子,長白派風聞覺愚上人得知寶錄隱沒之所,是以派出兩大護法一探雷音寺。

    三天前,雙兇來到雷音寺,與弘法禪師接談之下,不得要領,臨走之時,揚言限三天期限答覆,否則!要血洗佛門淨地。

    柳劍雄聽完雙兇大鬧雷音寺的因果後,自個兒忖道:“莫非在家時趙伯父要我所立的那件善功,就是找這部奇書?奇書中到底載着些什麼樣足以懾震武林絕學?”

    上人似是覺察出來他沉吟的原因,隨聳了下慈眉,輕嘆了口氣,説道:“善哉!善哉!本門寶錄淹沒百年,如依週期推論,已是應該出世了!只是……此書一旦出世,怕要帶來一場武林浩劫。施主身懷絕世奇學,天庭流光,如能遠赴塞外,尋獲至寶,彌蓋這次慘烈的殺劫,強勝立下十萬功德。”

    柳劍雄聽得劍眉陡軒,心湖波動,雄心勃發,但瞬眼之間,就意識到這種武林奇寶,可遇不可求。何況又是少林派的重寶,自己無豪奪的雄心。倒是機緣碰巧,獲得此書,送還少林派,因緣得列入門牆,也可償此心願。

    他心動了!除了想列入少林派外,另外是俠義心腸鼓恿着他,想立這件不世功德,替武林挽回一次百年浩劫。

    隨拱手一揖謙辭道:“晚生未學膚淺,年稚識陋,怎敢有此妄想,敢與天下羣雄一爭雄長,再説,這等神物,是貴派重寶,豈容他人覬覦?”

    上人點頭淺笑説道:“施主差矣!豈不知古之神器重寶,惟有德者居之。物各有主,此書百年不見,想必是期待明主,以施主這種仁厚心性,必無囊括攫據之心,老衲信得過,如施主獲得,他日必有物歸原主之時。”

    柳劍雄聽得十分心動,現下出於上人親口請求,事情已可勉力一試,暗中更是與柳彤、趙衝,狂道朱純飛與玉鳳幾人的想法吻合。

    他又略為沉思片刻,陡的星目電射,閃過兩道異彩,向上人拱手一拜,説道:“老禪師欲命為貴派稍效犬馬微勞,柳劍雄當全力一試。再者,貴派長老寵授神拳的這番恩德,雖肝腦塗地,也不能報答萬一。”

    上人陡的頂禮説道:“施主真是少林派的大恩人。”

    事情就這麼攬到頭上來了!

    他站起來躬身説道:“老禪師言重了……晚生有一句話不知是不是該説?”

    “施主有話請説,不必客套。”

    柳劍雄端容答道:“禪師所命,晚生理應竭智以赴,只是……晚生出道不久,孤陋寡聞,不知寶錄作何形式,內中載列些什麼武學,概略遺失的地點又在何處,可否請禪師一示迷津?”

    “老衲理應將寶錄的來龍去脈向施主説個明白。”老禪師説罷似是沉思。

    這當兒,早點用畢,幾人喝着松子茶,細聽上人敍述——原來少林是中原武林的主流之一,以七十二絕藝馳譽海內,而少林寺後院藏經樓珍藏的一部達摩禪經,所載的禪門絕世武學,又較七十二絕藝深奧萬分。

    這部禪經共分上中下三冊,上中所載的武學,人言人殊,與本書無大多牽連,不必窮究。

    現在單就禪經下冊——“大羅金剛寶錄”作一番探討,這本奇書,是禪門絕學的精華,載列了第一集書中所述的三種絕世奇學:大羅金剛禪功,指與劍訣。

    武林中均知達摩一百零八式是少林俗家弟子中所使用的上乘劍法,殊不知少林寺還珍藏了另一種至高的武學,鮮為世人所知。

    原因是這種絕世武學難得煉成,兩三百年不見得有人會此絕學。

    武林技藝,應推少林執其牛耳,而大羅金剛寶錄中的三種絕世武學,係一種上乘功力,非人人可以學得成,如果不是天賦極高的人,學上一生一世,亦不能超犯入聖,到達登峯造極的境界。

    而大羅金剛劍法更見精深博大,更須根骨、氣質、秉賦三者均為上選奇才,練起來才可成功。

    這三種絕學,循序漸進,錯亂不得,先練大羅金剛禪功,再次練指,等到禪功與指功均深具火候,能運聚內力透指迫出,點拂三丈外人身穴道時,方可練劍訣,劍訣是融會禪功、指功與劍法三者於一爐。

    這種絕世武學,以數十年時日去精練,才能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欲趨大乘,那就需要一甲子以上的功力才行。另一宗怪事,是這三種武功,習練的人必要童身,並須俱有正宗氣功(玄門內功或佛門禪功)為基礎,練來才能順理成章,否則!精氣不能周天循環,如果氣機一旦逆運,習練的人必受重創。

    少林派歷代掌門祖師,相沿條規訓誡,凡習這三種絕技的人,必須為少林門下弟子,在江湖行道中能完成十萬功德,其人除根骨、氣質、秉賦外,更重其品德心性,經常將門人召返少林寺,由監院五老及達摩院十二高僧共同商討,對召返的弟子,是否合乎上列諸般條件,並由高僧提出歷年江湖考察所得,有關此弟子在江湖中的善惡功過資料,(達摩院十二高僧,每年有兩位輪值下山,專司考察門下弟子在江湖道上的功過是非。)能獲得一致贊同,才能授給他這部奇書。

    這必定是為了應付武林間的一次重大變故,或者是少林本身有非常事故發生的時候,才有此舉。

    習此絕藝,需時雖久,但也有速成的方法,一種是服食萬年成形參王,另一法則是服食千年金龜內丹,二者能食得任何一種,練起來,則僅需三年五載,就可以達到小乘的境界。

    大羅金剛禪功,練到十成功候時,不但能摘葉飛花,而且能以意克敵,心空氣靈,輕功更是獨步天下,如傳説中的“躡虛馭氣”一類功夫。練功的人,更是靈台空明,因為這種佛門禪功,能增加人的智力,使人靈明益智,輕身益氣,固本凝神,實為內家氣功中的一種最高武學。

    有此功侯的玄門道高德重之士,與禪門有道高僧,如果想進一步作性命交修之學,可謂已窺門徑。

    金剛指功練成後,指風凌鋭無匹,差可與切金利刃比擬,這種指功,另有一項妙用,專破人身罡氣。

    大羅金剛劍訣分兩部分,一為金剛四式,劍式奇奧難測,極盡五行生剋的變化,同八卦消長的極運,是達摩老祖到我國後,有鑑於中國文化中六藝之精奧淵博,取易經八卦之精髓,鑽研成此四劍式,玄妙無窮,非明心見性,靈台空明的人不能領悟。

    劍訣的第二部分,是大羅一百零八式,為佛門的至高禪機,所載之一百零八尊羅漢圖像,無言無字,無注無解,這些圖像與普通羅漢圖像所不同的地方,是每尊羅漢均是兩手拳掌劍指,形式各異,有撲擊、勾刺、揮掃、點劈等姿態。

    每尊羅漢宛如一式,乍看之下,又似不連貫,實則,這第二部劍式,精奧博大,變化無窮。每招每式均暗藏禪機,包羅了佛門無窮的禪理,極盡法輪迴轉的機運,實在非深曉禪意的人不能理解。

    大凡一種學問,其深奧程度到了極限的時候,非言詞解釋得清,要用大智大慧的超人智力去領悟。方能有通達的一天,這一部劍訣,就是這麼精微淵博而奇奧的一種學問!

    而“大羅金剛寶錄”命名的由來,亦正因為這部劍訣含有金剛四式,與大羅一百零八式之故。

    這三種絕世奇學,佛門中人習成後,可悟徹禪機,成為有道高僧,武林中人習成後,能參透造化。即使不能全部悟解,如果在禪功與金剛指練到深具火候時,劍式能悟解得三招五式,雖不能説無敵天下,但是可睥睨江湖,傲視武林,普天之下,能與他在武功之上抗衡的人,真寥若晨星了。

    如此精深博大的至高武學,修練的人,如果學成後,用以為善自可造福人羣,光大武學,為武林放一異彩,如果學成的人,用以為惡,試問天下武林中有誰能制服他,豈不要替武林帶來一次空前的浩劫?

    一旦如此,那真是少林派的罪孽,縱然是傾聽所有的少林高僧,念上一百年的金剛經,也不能贖此罪愆。

    因而,少林歷代掌門人與一干高僧,不能不謹慎的處理這本蓋世奇書。

    再説這本書因何隱沒呢?當推溯至第一次百年論劍,武當派以“迴環飄風劍法”奪得劍盟令符——神道伏魔令旗,而登上了七大劍派的劍盟宗主的至尊寶座,少林派當然有點耿耿於懷。

    直到第二次百年論劍的前五年,少林上四代的掌門大悲上人,在祖師堂下許下寵願,誓要在第二次論劍的時候奪得劍盟令符,重振少林聲威,因而請出了鎮山寶錄,與監院五老及達摩院十二高僧磋商之後,將寶錄授給那時俠名播四海的門下弟子,追雲劍客林少峯。

    大悲上人面示愛徒攜寶出關,尋找萬年成形參王,期以五年,習成絕技後參加第二次七大劍派百年論劍。

    林少峯拜辭師門後,身懷中嶽重寶,間關萬里,北上關東,向白山黑水之間去尋參王。

    孰知此一去,如泥牛入海,蹤影俱渺,急煞了少林掌門與監院五老,更震驚了天下武林。

    百年來,天下羣雄,莫不都想尋獲這部寶錄,以圖爭霸武林,然而時移歲易,轉眼之間,第三次七大劍派百年論劍又將來臨,莽莽塵寰,這部絕世的蓋代武學寶典,仍隱沒得了無一絲可循蹤影。

    覺愚上人盡他所知,將大羅金剛寶錄的來龍去脈詳盡的説了一遍,柳劍雄仍是猜不透奇書究竟落在何方?

    神情間稍露了一絲懷疑,覺愚上人已是洞察柳劍雄的心意,輕吁了口氣,又接説道:“師叔祖帶着寶錄究竟失落何方,江湖傳言不一,據本門前輩長老在事後察探結果,確實有人在關東道上看到過他老人家,想來仍是落在關外。”

    上人這番推論,甚近情理,暗中與朱純飛所説契合,柳少俠輕點了下頭。

    上人話落,他一端肅容,向上人躬身一揖説道:“老禪師一番訓誨,使晚生如聆大乘,柳劍雄目前俗務纏身,待稍為摒擋後,當兼程關東,一盡綿薄。”

    隨又接説道:“此刻尚須赴長沙一行,打攪老禪師清課,就此向老禪師告別。”話落躬身一禮。

    上人倏地一睜慈目,説道:“施主言重了!如仗義出關,老衲師徒三人隨時敬候差譴,只要施主一紙相召,老衲是見字必到。只是……荒山寒寺,施主能否多盤桓數日,老衲師徒早晚好多討領教益。”

    柳劍雄忙一揖到地,謙遜道:“老禪師此話真要折煞晚生,柳劍雄何敢克當,老禪師早年望重武林,北斗泰山,似晚生這種膚淺薄技,如能長住寶剎,正好向老禪師多請點教益。無奈晚生瑣事纏身,唯有期諸他日,尚請老禪師諒解。”

    上人又點頭説道:“施主一時俊彥,請不要再客套,施主的神技,放眼武林之中,除了少數幾位前輩高人外,怎能與施主相提並論,難能可貴的是施主的俠肝義膽,與義薄雲天的磊落胸懷。”

    接着一臉感慨的又道:“既是施主有事待理,老衲亦不便強留,只是,不知此一別,何時方能重睹施主風儀。”

    上人不由有點依戀不捨,可見人世間的情義二字,強如上人這種有道高僧,也不得不為這位仗義扶危的少年人的別去而惆悵。

    柳劍雄剛待起身,上人突然想起一件事,説道:“不知施主昨晚息足何處?何以能到寒寺來,巧解老衲的危難?”

    柳劍雄淡笑道:“晚生承悟明大師之情,昨晚就住在貴寺後院,夜晚為兵刃擊撞之聲驚醒,方循聲去到寺前。”

    上人點頭又道謝了一陣,起身説道:“我師徒三人就陪施主先去後院,然後再送施主一程。”

    柳劍雄忙搖手辭謝道:“老禪師請留步,怎敢當得法駕親送,那會使晚生心神難安。”

    一再推讓,上人非堅持親送不可,柳劍雄被逼的無法推卻,只得聽任。

    片刻工夫,三人已自來到後院,悟明早已在院中迎候,想必他是經弘法大師授意,來此陪伴柳少俠,幾人進入屋內,柳劍雄告了聲罪,忙着拾掇,然後踱到松木桌旁,伸手一抄那把早先放在桌上的劍,誰知才一伸手,他登時倏然色變。敢情是拿錯了,手中握的也不是慣用的那把精鋼長劍,赫然是一把劍鞘古色斑斕的寶劍,翠綠的劍穗,迎着窗外吹進來的微風搖曳。劍身也較沉重墜手,他為之驚詫,細一看,驀的輕吁了一聲。

    旁立的幾人乍見他這逼樣兒,不由為之一怔,齊將眼睛隨定柳少俠向劍上看去,猛的一片亮眼青虹,伴着一聲龍吟,柳少俠已拔劍出鞘,只見冷森森、涼颼颼,劍氣浸膚,上人脱口讚了聲“好劍”。

    柳劍雄心絃抖顫,睹劍思人,萬千感慨的屈指向一泓秋水般的劍身彈去,金聲玉振,夾着輕嘆發出。

    錯愕間,一幕幕前塵往事映現,這劍分明是伊人所有,在君山不是自己長劍被毀時曾以之送我,自己狠心不理,這一切情景歷歷如在眼前齊湧心頭,二哥的絕世姿容,和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睛,乍然又想到那聲錐心的嬌喚:“三弟……你好狠……”還有那副堪憐的玉慘花愁的淚容……

    猛的還劍入鞘,反手將劍插在背上,抬頭一掃桌上,別無他物,轉身一個環揖,説道:“晚生急事在身,諸位盛事只有心領,後會…”話聲未落,雙肩猛晃,人已穿窗而出,尾音已自五六丈外傳來。

    幾個和尚為眼前的突變怔愕不已!更感慨的是這種絕世輕功身法,真是一派名手的路數。

    不管柳劍雄穿窗飛縱而去,且説天山玉鳳,在洞庭君山總舵,看到玉面妖狐陶玉蘭,與三弟那股熱勁,氣得她怨憤填胸,再誤遭柳劍雄一頓排斥,女孩子心中本就狹窄,怎不氣得她當場嘔血。

    她硬提一口若斷若續的真氣飛馳下君山,一個千嬌百媚的絕世佳人,弄得花容失色,傷心不堪。她斷腸裂肝的一陣奔馳,嬌喘連連,幾乎氣息為之閉塞,神智已然不甚清楚,雖然她內功精湛,但怎當得這般嘔心摧折,真所謂悲莫悲於神散。

    人到了神散、氣衰、力竭的地步時,就是金剛不壞之身,也自無法支撐下去。

    尚幸姑娘尚有一絲靈智未泯,來到港邊緊躍得兩步,縱落小舟之上,鼓起餘勇,左手順勢一撥竹篙,向岸上一點,一隻長約丈餘的小舟,宛若一隻脱弦弩箭,疾的衝波蕩向湖心。

    船猛駛離岸,重心歪斜,一個前衝,人已蹌踉栽倒艙面,眼前天旋地轉,渾噩一片,神智全失。

    不知過了多久,她悠悠醒轉,猛覺船身搖盪甚疾,原是勁風揚威,掀起來一陣滔天狂濤,小舟幾為之傾覆。

    四周黑漆漆一片,風號濤嘯。猛的,一道迅雷閃電自天的盡頭閃劃下來,在狂濤怒嘯聲中,陡然一聲天崩地裂的暴響,把剛自醒轉的玉鳳聽得顫驚了一下。

    在這狂濤肆威,浪嘯震耳的沉沉黑夜中,天上星河流散,西天斜月沉匿的情景下,姑娘柔腸寸裂的嬌軀,為這種猛惡的黑暗嚇得膽顫神馳,一陣顫慄,使她有點怕,她並不是怕覆舟死去!是怕黑暗吞噬了她所眷戀的一線希望,她冀想着再見上那個無情無義的三弟一面,即使是他真的被那狐媚女人搶走!

    瞬然之間,狂風在雷霆怒吼中,捲來一陣暴雨,霎時即將姑娘一身翠綠羅衫淋得濕透。

    淒厲的黑夜中,風、雨、雷、電,還有那高卷如山的怒嘯狂濤,組成了一章悲愴狂放的詩篇,更像一曲充滿了瘋狂恐怖的交響曲,向姑娘纖弱無光的心田中擠壓。

    終於,她抵不過這種過分的驚恐,更耐不住在心瘁神疲的風雨浸蝕,又自昏沉沉的失去了知覺。

    翌日凌晨,晴天如洗,晨曦趕走了滿湖陰霾迷霧,使湖面清朗美好如畫,如黛的君山,嵌鑲其中,宛如一隻碧螺,襯托得這幅畫面更為秀麗壯觀,碧藍的天空找不到一絲浮雲,太陽照在水面上閃耀着細碎金波,一隻飄蕩着的小舟,隨風所至,算是證實了這不是一幅畫,是真實人生。

    波光像着千條金蛇在蠕動,舟上的姑娘,如一朵醉了的海棠,一張嬌絕似火的嫩臉,甜甜的被一堆散亂如雲的秀髮掩覆着,姑娘似靜靜的蜷側在艙面,雖是劫後餘生,在柔和的朝陽灑照於,有點鬢亂的狼狽樣兒,竟仍掩不往那份醉人的嬌媚。

    敢情姑娘的猙獰面容,已為夜來的宿雨衝淨,使她又嬌豔如花。

    遠處,駛來一葉扁舟,向姑娘躺着的小舟冉冉划來。由小而大,漸漸地已能看得清舟上的人影,原來是一隻漁舟,舟子正埋首用力的划槳,船頭處,俏立着一個粗服荊釵的姑娘,淡掃蛾眉,亭亭立立,長得秀麗可人,看年紀,差強雙十未到。

    陡的那舟子猛抬頭,霍然是一位白髮皓首的駝背老翁,一身短裝,襯着一臉堆疊的皺紋,顯出他一生的歲月中充滿了艱辛。

    猛地,俏立船頭的姑娘“噫”的一聲驚呼,玉手一抬,指了指舟上側蜷着的玉鳳,驟扭腰肢,轉頭説道:“爹,是位姐姐,呶!她睡在艙板上,睡得很甜。”

    稍頓,猛跺了下艙面,嬌喚道:“爹呀!您快搖麼!別慢騰騰的!”

    老翁想是有點累了,看到閨女的嬌痴樣兒,老懷似是得了點安慰,抬頭微笑着,喘吁吁的擠了下昏花的失神老眼,迎着爬上山峯不久的朝陽,向姑娘手指處看去。嘴裏漫嘆着説:“唉!鳳兒,爹人老不中用啦!”稍喘了口氣,又接道:“怎麼一個姑娘家,大清早的在船板上睡覺,哼!你們這些娃娃,真作怪……哦!你當心,別又掉下去變成落湯雞。”

    鳳兒似是纖腰忸了兩下,撒嬌撒痴的嗯了一聲,小嘴翹得高高的回頭白了老翁一眼,聳着鼻子説道:“爹!我説啊!好幾年的事啦!您老人家還要提,我現在人都長的這麼大啦!還要您擔心着會掉下去!”

    那老翁乍見愛女一副嬌態,不由呵呵笑了兩聲,倏又唉了一聲,沉聲説道:“你娘死的早,留下我父女二人十年來相依為命,你已這麼大啦!該是找個婆家的時候了,唉!只是王三那惡賊,每次來收地盤錢的時候,直瞪着兩隻賊眼,爹只有你這麼個寶貝,要是……”

    鳳兒未待她爹説完,搶着將話打斷,急道:“我不麼!別再提那狗強盜,下次他那雙賊眼再睜亮點,哼!看我不挖了他的狗眼。”

    船更慢了!慢慢地向那隻隨波飄蕩的小舟靠去,鳳兒一攀船舷,挽住纜繩,將兩隻小船連在一塊,然後一腳跨過小船,搖晃蹣跚的走到玉鳳身側,睜着一雙翦水俏眼,低頭將玉鳳仔細端詳一陣。

    她像是被玉鳳的絕色姿容迷住,泛上來一絲怪念,暗中念道:“世間還有比我更俏的人?”

    驀的身後“噯”的一聲,急説道:“看你那份呆樣兒,還不趕快將姑娘叫醒,一大早的睡着了涼怎個了得。”

    鳳兒剛自怔神,猛的為老翁喝醒,忙蹲身下去探手一扶玉鳳,手觸處,驟感姑娘一身濕淋淋的,不由“呀”的一聲驚呼,如響斯應的將玉腕微抬,向玉鳳額上摸去,像摸在個小火爐上,這就嚇的她一聲驚呼,仰頭説道:“呀!她不但穿了濕衣服,人也在發高燒呢!爹,快呀,她昏過去啦!”

    老翁一皺眉,急得慌了手腳的抱怨道:“唉!你們這些閨女,總喜歡在水裏面泡,這麼大的姑娘,可不知是誰家的!快!快!快!”

    嘴裏一連串的快,手中的槳一撥,倒轉船頭,加了兩把勁回頭猛劃。

    鳳兒姑娘將玉鳳一個嬌軀摟入懷中,兩個姑娘之間,説不出的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情感。

    不大工夫,船已在一排垂柳下停了下來,鳳兒背直玉鳳,向那在幾株蒼松下的三間茅屋中走去,屋中寂無人聲,柴門半掩,像一座古老的廟宇般地孤獨矗立在荒僻的湖畔。

    眨眼間,來到門前,那白髮皤然的老翁一推半掩柴門,鳳兒將玉鳳背進了靠右手的內室去。

    老翁張羅着生火燒薑湯,鳳兒將玉鳳周身濕透的衣服換下,服侍她睡下。

    片刻之後,鳳兒將薑湯替玉鳳灌了下去,姑娘仍是昏迷不省人事。玉鳳就這樣,大燒大熱的被病魔纏上了身,也是她內功修為精深,在血衰神散的當兒,受到這等風寒,如在常人,怕不早已魂歸地府!雖説這樣,姑娘仍是在牀上躺三天。三天中,除大燒大熱外,就是囈語連聲的呼天喚地,口中一連串的叫“三弟”。

    這兩父女,在三天中着實慌了手腳,窮鄉僻壤的荒村,別無郎中可請,尚幸姑娘服了一大碗薑湯,硬是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一個如花似玉的絕色嬌娃,此刻已是憔悴得不成樣兒,人乍醒來,渾身癱軟無力,翻着兩隻深陷的失神大眼,驚詫至極的凝睇着鳳兒的俏麗身影,一動不動,宛若在思索什麼!

    鳳兒一陣驚喜,猛的一聲姐姐,登時將如何救她,極為詳盡的説了一遍。説得她感動得潸然淚下。

    玉鳳驟醒過來,喜壞了這父女倆,老翁即忙着去燒湯。

    姑娘是四天三夜滴水未進,汗水可是差不離出了有小半桶,這當兒,不但是精力毫無,渾身使不上力來,半倚在繡被上,聽鳳兒講着四天中的變化。喉頭幹得宛若被火在燒一般,聽到傷心處,擠了半天,方擠出半滴淚水,鳳兒説到“三弟”兩字,將姑娘羞得來緊低臻首,想到冤家,不由心中又是一陣慘然。

    又是三天,兩父女總是大碗大碗的鯉魚鮮湯燒給玉鳳進補,身體己漸漸復原,她試着運功調息了一下,真力雖有點不暢,因她內功深厚,已是無甚大礙了。

    兩個姑娘,十分投緣,一個叫鳳兒,一個叫玉鳳,長得一樣秀美可人,這幾天相處,已是好得蜜裏調油,鳳兒將自己姓羅以及身世,向玉鳳説了一遍。在病中有了這位閨中膩友,也不覺得怎樣寂寞。特別是這兩父女的細心調理,使姑娘感到十分感激。

    人在病中,感情特別脆弱,有時難免會想到柳少俠身上去,一想到他,連帶着就會回憶到玉面妖狐陶玉蘭的那股狐媚勁,不由咬碎銀牙,暗是連柳少俠也一併兒給恨上。心中暗念道:“等姑娘好了以後,一定要懲治你一番。”

    鳳兒心思十分乖覺,看到玉鳳揹着寶劍,心中早猜到這位姐姐不簡單,還有她囈語中的三弟,在少女的心扉中,不由的泛上來一絲綺念,暗猜姑娘必定心中隱秘着一件情懷。在她病中,鳳兒不好問她有關“三弟”的這件事。

    就在姑娘大好了的這一晚,上弦月高掛中天,兩個鳳姑娘並肩坐在垂柳下,銀光自枝梢灑落。照在姑娘們的俏臉上,更見嫵媚,月下佳人,清麗嬌豔,特別是玉鳳在大病初癒後的嫩臉,清瘦中顯得別有一番多彩多姿的風韻。

    鳳兒輕撫了下玉鳳的玉手,斜乜俏眼,睇在玉風臉上,淡淡的一笑説道:“姐姐,那幾天……”猛的一掀黛眉,抿着小嘴,接説道:“你囈語連天的講了些什麼倒沒有聽清楚,只有‘三弟’兩個字蠻清晰,你老是連聲喚着,姐姐!他是什麼人?告訴我好麼?”

    提到三弟,玉鳳慘然一陣顫動,腦中“轟”的猛震,鳳兒為她這副樣兒嚇得猛怔住,心中陡然一陣驚跳,心想:“怎麼啦?”

    沒有人看的出她此時的情感是哀傷?是幽怨?是悽愴?是怨憤?總之,千般情愁,萬頃幽怨,妙目裏淚水盈眶,閃射着一層失意的迷惘。

    她這種情態,鳳兒為之慌了手腳,她不知説錯了什麼話?得罪了這位姐姐。

    就在這晚,玉鳳待這兩父女熟睡後,推窗縱出,向柳樹下撲去,解開原來那隻小舟的纜繩,輕撥了下槳,小舟電掣般的向濛濛君山激射而去。

    輕車熟路,躲過巡湖人的耳目,來到後山崖巖下面,藏好小舟,伸手摸了摸背上的青虹劍,點足上縱,一直的朝碧雲山莊撲去。

    眨眼之際,姑娘來在洞庭幫總舵,輕登房坡,鶴伏蛇行的翻落大廳右廂房屋脊後面,拿眼向廳中一掃,只見碗口粗的燭炬亮如白晝,圍着八仙桌坐了幾家舵主,金弓三彈秦猛高踞首席,胡震龍右側打橫相陪,玉面妖狐陶玉蘭左首挨着秦猛,下面是幾家舵主,似在豪飲。

    幾人似是在談論着一件事,玉鳳攏目搜遍了大廳,就是找不到柳劍雄的一絲影蹤。姑娘心中那深切妒念亦也隨之頓消不少。

    秦猛陡然一拍桌面,説道:“人走了黴運!真是泄氣,眼看那天的事已成啦!誰知那魔頭一擾,姓柳的也跟着跑啦!師妹,這可是怪不得為兄,看來姓柳的和那魔頭瓜葛不淺。”

    玉面妖狐陶玉蘭“呸”的啐了一口,白了秦猛一眼,恨聲説道:“我倒不管你依靠誰,柳彤也好,古檜也好,只是憑你在江南地面叫得響字號的洞庭幫,連人丟在你地頭上找了十天都查不出點訊息,要是我,真要羞死啦!”

    還是胡震龍開了口,説道:“姑娘別急,不但姑娘你急着要找到姓柳的,便是敝幫目前的境況,如想託庇武當派,也得從姓柳的身上着手,我大哥哪會不急,依在下看來,那女魔頭那天似乎是氣得脱了神,縱然是出了洞庭湖,也必定在這附近,姓柳的也不會走遠……”稍作沉吟,倏又接説道:“姑娘你別見怪,那天在下看得非常清楚,我不能説姓柳的對你沒有這份心,看來……陶姑娘,這種事,你還得放長線,釣大魚,不急在一時,最要緊的我看還是別待在這兒,我們分頭出去走走。”

    玉鳳聽得有點茫然不知所云。暗自忖道:“這冤家同那女人沒有瓜葛,秦猛是誠心要巴結他,難怪他跑來這……”猛的暗叫一聲“啊呀不好,這冤家一走,連洞庭幫都探不到他的影兒!不要碰到那兩個天殺的出了事……”

    身隨意動,一改初衷,懶得管下面幾個人的閒帳,抖身向外縱撲,輕如飄風,強如秦猛也懵然不知有人來探視過。

    四更天,姑娘已回至羅宅,先運了下功,方順勢向鳳兒身側一倒,倒頭睡去。

    天方大亮,羅老頭趕早起來打魚,才聞他開門的聲音,陡的一陣呵呵大笑,將鳳兒自夢中笑醒,驚得一骨碌爬起來,睜眼一掃牀側,看到玉鳳已然醒來,登時“咚”的一捶牀板,沒好氣的沉聲説道:“爹!您老人家怎麼啦?越來越糊塗啦!姐姐身體還未大好,你一大早就笑什麼呀?不讓她多睡一會兒。”

    又是一聲哈哈自堂屋傳來,羅老爹似是喜過了頭喘笑道:“鳳兒,我們發跡啦!昨兒晚上大門關得好好的,老天爺賜你爹一罈洞庭春好酒,還有二百兩銀子。這真是天賜,老天爺真有眼,夠我父女過一輩子啦!”

    羅鳳兒一生哪見過十兩銀子,乍聽二百兩,喜得猛轉身,一把抱住玉鳳,喜孜孜地狂叫道:“姐姐,我們發財啦!”

    玉鳳只向她輕笑了一下,淡淡的説道:“妹妹,恭喜你,這真是老天有眼。”

    鳳兒連忙套上那套粗布衣褲,蹦跳下地,奪門向堂屋奔去,只見桌上堆了白花花的一大堆銀子,直喜得她眉開眼笑。

    這兩父女窮苦了半生,一旦發了恁多大財,哪能不令他們喜得發狂,羅鳳兒在堂屋中亂蹦亂跳,羅老爹索性不去打魚了,登時將酒罈開封,拿了只海碗,喜不自勝的獨個兒喝着。

    財物對人世不但是具有絕對的魔力,從這兩父女這刻的狂態看來,也顯出了它對窮人的需要。

    女孩子心細如髮,玉鳳在病好之後,心急三弟安危,決心第二天離開羅氏父女,猛想起救命大恩,探手入懷中摸了兩顆珍珠,猛搖搖頭暗念道:“不行,給他們珍珠會害了他們。”略停,輕念一聲:“秦猛多的是不義之財。”

    是以姑娘在出得碧雲山莊之前,中途折到後寨,往庫房中取了三百兩銀子,一罈好酒。回到羅家之後,姑娘將一百兩收入包袱內做路費,其餘的連酒一齊兒擺在堂屋的桌上。

    憑姑娘的身手,做這一件事,連洞庭湖數千盜眾都瞞過,勿論羅氏父女,那還不認為財是天賜。

    玉鳳見羅氏父女歡欣得飄然若仙,她也隨着分沾了他們的一份歡愉,忙着也起身穿好衣服,梳洗了一陣,去到堂屋內替羅氏父女道賀。

    羅老爹喜得哈哈直樂,只顧連婉的狂喝,鳳兒是舒眉展懷的下廚房做飯。

    早飯後,玉鳳提出向羅氏父女告辭的話來,鳳兒急得熱淚盈眶,説什麼也不放姐姐走,倒是羅老爹比較明事理,深知世無不散的筵席,包了五十兩銀子送給玉風,玉鳳笑着接了過來,轉身一甩,一包銀子又已輕悄的安放椅上,兩父女一點聲響都未聽到。

    父女兩人划船將玉鳳送到附近一個小鎮,鳳兒磨着玉鳳要再回來看她。最後玉鳳被磨得沒法,答應了半個月後來看她,三人方依依不捨的灑淚而別。説來也真巧,姑娘沿着洞庭湖轉得三四天,巧不巧,就碰上了長白雙兇,陡的有了主意,暗中緊躡着兩人,亦在這晚摸到雷音寺來。

    在弘法大師被古作信一掌震傷,姑娘本想出去將兩個惡魔收拾下來,及見弘定大師與覺愚上人出場分敵住雙兇,方忍下了,藏身在鬥場外七八丈的一株虯松上,驀的一見三弟現身,真是喜得她幾乎失聲驚叫。

    柳少俠現身才片刻,姑娘倏又心焦如焚,暗中埋怨道:“冤家,你怎能惹這兩個惡鬼?”

    這一下,可把她嚇得玉容失色,忙的扣定兩把松針,向鬥場悄進了三丈,暗中運功替心上掠陣。

    及見心上人與古作義功力悉敵,心方喜不自勝之時,陡然古作信側方一記辣招暗算,登時嚇得她俏臉慘變,抖手兩把松針甩去。

    就在她兩手冷汗涔涔之時,倏又見心上人傷得雙兇,心中隨又一陣微蕩,將那顆嚇得快要跳出口腔的心定了下來,輕吁了口氣,芳心始感到幾分甜蜜。

    曾幾何時,她正自盤算着一會兒如何倒入三弟懷中,訴盡衷曲,訴盡相思,豈知變生肘腋,三弟已是傾金山、倒玉柱的向老和尚臂彎滑落。

    情景驟變,登時將姑娘嚇得心膽碎裂,熱淚盈眶,要不是柳少俠在覺愚臂彎中,怕不要跳出去接過來搶救。

    及至柳少俠被救醒轉,她方將一顆魂馳神搖的心定了下來。才想着即能與三弟會面,訴盡相思,豈知柳少俠又已隨老禪師進內院而去。她輕躡着兩人來到精舍,聽兩人愈扯愈遠,漸漸已看出東方隱現曙光,她哪敢再待在屋頂上,登時眉頭一轉,就向客舍找去。

    乍見心上人的殘劍,驀的有了主意,反手拔下背上青虹寶劍,將殘劍換下,泛上一個甜笑,搖身倒縱,穿窗而出。

    她本意是隻要自己在坡頭候着,三弟回來一看到寶劍,必定會追躡自己而來。

    她來到茶亭,左等右等,心急如火,就是看不見心上人的影兒。

    這當兒,驕陽已翻過東面那座鬱郁的高山,照着山下縷縷炊煙。

    突然,山坡腳處,隱見趕早朝山的香客,正僂腰向坡頂爬來,她眼珠兒猛轉,心道:“一身勁裝,身背兵刃,自己一個女兒家,這麼早就在這種荒林道上,不要被人誤認是打悶棍的,我何不去到益陽的大路上候他?”

    急起身隱入林中,避過坡腳的香客,向山下撲去。

    在路上一面走,一面回頭,就是不見三弟追來,一路自寬自解的想道:“索性到益陽等他,如果他不來,反正冤家落腳在雷音寺,晚上再來找他。”

    這一想透,反而拔步急奔,三十里路,已時未到,就進到益陽城南大街,一進街口,就將黃鶴三雄的暗號留下,姑娘找了家悦來店住下,在店門口用黃色粉條畫了三隻昂頭小鶴。

    姑娘左等右等,查遍了益陽城的客店,三弟仍是影蹤杳然。

    等的她有點難耐,初更天,收拾停當,出得客店,沿大路向雷音寺而來。

    二更不到,她已來到坡頂,翻落後院客室,向內一探,室內空蕩蕩地哪有三弟影子,便是連自己那把寶劍也是鴻飛杳杳。

    她生怕老和尚已將三弟移居別院,意念及此,倏又退身向後院精舍來撲。

    查遍了三處精院,幾處淨室,仍是令她非常失望,不得不退出身來另謀打算。

    當晚她又返回益陽,一夜輾轉反側,哪曾閤眼。

    要是在兩個月前依她的脾性,怕不是弄醒個和尚拷問一下,這當兒已是不同了,誠然是愛意轉變了她的性格,最重要的還是她太愛三弟,愛屋及烏,怎能這般無理取鬧。

    第二天一早,她有點不死心,收拾一下,出店門抹去暗號,疾奔燕尾坡,才到坡腳,人山人海,齊向山上攀爬,雷音寺似有甚法事,才會引來憑多香客。

    確實是雷音寺在做盂蘭大會,姑娘正趕上了熱鬧,她隨在香客之中,也向坡頂爬去。

    那些朝香拜佛的善男信女,都以奇異的眼光端詳姑娘,皆因姑娘生得太美!誰又看到過朝香的大閨女居然揹着長劍來進香。姑娘進得廟來,信步所至,佯裝是朝山的香客,到處隨喜,三轉兩轉,不知一股什麼力量,硬將她那雙腳逼着向客室移去,來到客院門外,心想:“昨天夜晚來過,白天還未探視過。”念才起,剛想伸頭向裏一看,猛地,身後一聲:“施主。”姑娘一陣羞急,倏的扭腰掃目一看,登時為之一愣,心説:“原來是向三弟叩頭的和尚。”

    悟明合十向玉鳳頂了一禮,説道:“施主請留步,裏面是男施主的客舍,請施主這邊走。”

    話落,右手一抬,指了一下通到側殿去的一條長廊。

    覺愚上人在武林之中,算得上門檻夠精,悟明是嫡傳徒孫,眼皮極亮,玉鳳背上那把飄着黃穗的長劍,那晚少俠投宿時曾經記憶猶新,是以今天姑娘才一踏進山門,劍穗一落入他眼中,就將姑娘躡了下來。

    猛的想起柳少俠昨天早上抄劍時的那份情態,連想到姑娘必定與柳少俠有極深關連,因此,更為留上了心。

    悟明話落,姑娘陡的俏臉飛霞,心中一動,立時有了主意,隨向悟明襝衽一禮,問道:“大師父,這裏可還住了一位柳相公?”

    悟明心中突突狂跳,暗念道:“正是一點都不錯。”

    忙舉手答禮道:“但不知施主與柳大俠怎麼個稱呼?”

    玉鳳被問得羞急得不能不答人家的話,嬌羞不勝的低頭説道:“他是我三弟。”

    這一下,悟明慌得連忙躬身頂禮説道:“原來是柳姑娘,適才忌慢,請姑娘客室侍茶。”

    悟明避開柳劍雄不談,玉鳳也不便再問,心想:“他去了哪裏?你總該知道?”她一聲不響的跟定悟明向客室走來。

    須臾,來到客室,小沙彌獻上茶,悟明吩咐去請師父弘法大師。

    柳少俠自前晚大戰長白雙兇之後,雷音寺的和尚,差不多要替柳劍雄立個生辰牌位,長年供奉,這一聽説柳少俠的姐姐來到,為示尊重,知客僧已是不能司奉其職了,怎不要去請弘法。

    不到片刻,老和尚急匆匆的一腳跨進來,還未看清姑娘的人影,就已舉掌頂禮,説道:“柳姑娘駕臨寒寺,老衲未能迎迓,還請姑娘不要見罪才好。”話落,閃着慈目,細細的端詳姑娘。

    玉鳳站起身還了一禮,説道:“老禪師如此客氣,小女子怎當得起?”

    姑娘對他們這番客氣,見怪不怪,前晚的一切她親眼目睹,連覺愚上人那種少林長老都對柳劍雄客氣十分,他們這一誤把她給當成他的胞姊,哪還不備極恭謹的將她當作上賓。

    弘法大師慈眉一展,合十言道:“令弟義薄雲天,是敝寺的大恩人,施主玉趾駕臨寒寺,老衲能不倒履恭迎。”略停,又接説道:“不知柳老英雄與老夫人萬安否?”

    這一着,可把姑娘給難住啦!如果否認是三弟的胞姊,似嫌辯説得遲了一點,這時説來,有點羞於出口,更會令對方難堪,姑娘大眼睛一轉,硬了下頭皮,暗裏一咬牙,隨即答道:“託老禪師的福,兩位老人家倒還康健。”

    弘法大師又謙遜道:“姑娘好説。”隨又接説道:“姑娘今天芳駕降臨寒寺,不知是專程朝香,還是有甚見示?”

    説了半天,玉鳳急得幾次想衝口探詢三弟,苦於不便貿然發問,這一抓住機會,登時襝衽答道:“小女子是到寶剎來找我三弟去辦一件急事。”略停,又接説道:“聽説我三弟前幾天在貴寺,不知老禪師可否引小女子一見。”

    弘法歉然的答道:“施主來得不巧,令弟在昨天一早,匆忙的不知為了何事,已經下山去了!寒寺正感到因不能留柳大俠盤桓幾日惴惴難安。”

    悟明在一旁瞪着玉鳳肩上搖晃的劍穗,心中一陣茫然,很想將寶劍的事問清楚,又苦於當着師父的面,不便發問。

    弘法大師又將柳劍雄來投宿後夜戰長白雙兇及走時的情形,概略的告訴姑娘,聽得她心中暗怪自己沒有耐性,怎不多在茶亭待上一刻。忖道:“看來探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早點離開再作打算。”

    姑娘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含着兩包熱淚出寺,怕人發現,忙低着頭隨在人羣中走下燕尾坡。

    她一路走着,自怨自棄的苦惱十分,心想着該向哪兒去追躡三弟,想來想去,猛想到再回洞庭湖去探探或者會探出點端倪來。

    另一種原因,想去看看曾救過自己命的羅氏父女。

    心情非常悽愴,走起來有點不大對勁,兩三百里路程,竟然走了四天。

    這天來到羅老爹父女倆住的荒村,走完一條柳陰如幛的小徑,還在半里外,已然看見羅老爹住的那三間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圍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微風隱隱吹送來一兩聲哭喊,那聲音,充滿了哀憐與憂憤。

    玉鳳陡然大驚,心念道:“出了什麼岔事?”

    一念甫落,她急的雙足猛點,疾展身形,端的快極,如星丸暴瀉般的向茅屋電射。

    人在十丈之外,姑娘已是“嘿”的一聲怒叱,人隨聲落,俏立當場,一旁那個手抓羅老爹衣襟的瘦臉漢子,似是為姑娘從天而降的威勢震駭住,疾的鬆手退了三步,怔愕的翻定一雙鼠眼盯住玉鳳。

    姑娘一拉跪在羅老爹身前正自哀聲低泣的鳳兒,左腳一滑,柳眉陡揚,站在羅老爹身前,向適才扯定羅老爹的那個頭目樣子的漢子一瞪,杏眼含威的怒叱道:“大膽狗賊,光天化日之下,你要造反?”

    乍見姐姐,鳳兒像是遭受了極大委屈,一聲嬌喚“姐姐”,人已一頭向玉鳳懷中鑽去,羅老爹一看清是玉鳳,忙搖手顫聲説道:“姑娘,他們是洞庭湖的爺們,你不要孟浪……”

    那漢子這刻已將姑娘細打量了個夠,他一生哪看過這般俏麗的姑娘,魂兒早飛啦!哪還將姑娘適才的一聲震耳嬌喝放在心上,轉着兩個色迷迷的細眼珠,貪婪的呆看着姑娘,像要流下口水來一般,心説:“活該我王三走桃花運丫,又送來這麼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這一來該夠我消受啦!”

    他是色迷了心竅,倏的邪笑了聲,堆上滿臉淫穢醜態,打斷羅老爹的話説道:“啊呀!我的美人兒!你怎麼要多管閒事,不如跟我……”話未説完,一上步,伸手進身來拉姑娘。

    他這是色迷了心,一連串噁心的下流話才説得一半,姑娘已自禁忍不住。趁他探手進步之時,輕舒皓腕,左手食中兩指一駢,猛向王三手腕敲去,右掌左右開弓“啪啪”兩聲脆響過後,王三一手捧定右腮,另一隻手無力下垂,殺豬般的叫喊。王三腕骨當場敲斷,大牙打落一排,兩腮紅腫如豬頭。

    姑娘恨這惡賊穢語輕薄,又猛聽是洞庭幫的賊眾,並且到恩人門上來鬧事,這一來含憤出手,哪還輕得了。

    王三慘嚎連連,四圍的十幾個大漢,倏的怒目探臂,“嗆啷”連聲中,一個個齊將傢伙抄出。

    羅氏父女猛的聽得嗦嗦打顫,玉鳳倏地一聲厲叱道:“賊子敢爾!”施展天山獨門身法,宛若穿花蝴蝶,在十幾個大漢之間輕旋一週,登時一個個如泥塑木雕的呆立當場,舉刀抬腿,瞪眼豎眉,形色不一,敢情都被姑娘點了穴道。羅老爹倏然牙關停止打顫,目瞪口呆的愣望着那些一動都不動的木頭人。鳳兒細碎的走近幾步,歡聲叫道:“姐姐,你會仙法,你是哪一位仙姑的徒弟?”

    玉鳳輕搖了下頭,伸出皓腕,一拉鳳兒微笑説道:“姐姐哪會什麼仙法,是這些廢料太膿包。”稍停又接問道:“為什麼事?這些狗賊要上門欺人,你説,讓姐姐懲誡他們一頓。”

    鳳兒才在半驚半喜的為姐姐的武功震駭住,倏聽玉鳳問起王三鬧事原委,不由“哇”的一聲,向玉鳳懷中撲來。

    玉鳳忙一把摟定她的腰肢,另一隻手輕掠了下她鬢邊亂了的秀髮,柔聲安慰道:“妹妹,不要怕,一切有我呢!”

    羅老爹已看清了場中的怪相,老年人似是世故深些,極端怕惹事的一搖手,顫抖着蒼老而沙啞的聲音説道:“姑娘,這些人惹不得,這樣我父女會大禍臨身!”

    玉鳳向羅老爹笑了一下安慰道:“伯伯,這些狗賊壞不了事,有我呢!”

    羅老爹“唉”的嘆了口氣,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姑娘一低螓首,輕伸皓腕,抬起鳳兒的下顎,笑説道:“妹妹,你説呀!這些賊子是怎麼回事?”

    原來王三是洞庭幫派駐這附近鎮上的一名小頭目,手底下有十來個幫夥,這傢伙生來性好漁色,早已垂涎鳳兒的美色,怎耐秦猛雖為惡一方,但他從不許部下在洞庭周圍百里內生事,除收地税銀外,秦猛約束部屬甚嚴,倒是未發生過擾民這擋事。因之,這洞庭湖百里內的百姓,也不以秦猛的橫徵而感怨憤。

    孰知王三卻處心積慮的欲得羅鳳兒才甘心。

    羅老爹嗜酒如命,他經常沽酒來與羅老爹日夕歪纏,另有一宗,自他兩年前派駐小鎮起,羅家每月的三錢二分地税銀子,從沒有向羅老爹要過分文。

    放長線釣大魚,前後近兩年半,這一結算,已是十兩出頭,窮苦人家驟然拿出十多兩銀子,這簡直是要了老命,前些日,王三沽酒與羅老爹對飲時曾露出口風,要羅老爹繳納欠税。

    這一着,確實把羅老爹急壞了!

    王三接着又來幾趟,羅老爹只快求寬延些時日,王三亦佯作應允,不曾過分催逼。

    月前王三一見事機成熟,及託鎮上的一個二流地痞,長嘴馬食寶來遊説羅老爹,條件只要將鳳姑娘嫁給王三,所欠地税一筆勾銷,兼且供養羅老爹天年,羅老爹人窮志不窮,當時就將長嘴攆出門去。才道是苦盡甘來,天賜財寶,羅老爹乍然有了兩百兩銀子,當天下午王三又來催税,羅老爹二話不説,拿出錠二十兩的大元寶交給王三,多的算是賜他喝酒。

    王三登時傻了眼,捧定銀子翻來覆去地瞧,突然臉色一變嘿嘿冷笑,説道:“王三爺有意成全你父女二人,偏不識抬舉,早幾天庫銀少了三百兩,秦爺大為震怒,原來是你爺女倆做的好事。”羅老爹聞言氣得臭罵了他一頓。

    原來秦猛工於心計,庫銀均是嶽州城“銓鈺錢莊”鑄就,凡是入庫的銀子,總有個“十”字記號。在外流動的銀子就只有個“一”字為記號,是以洞庭幫的庫銀,便是無人看守,也沒有人敢擅取分毫,這一點,羅老爹也風聞過。

    王三任羅老爹罵夠,才將銀錠的“十”字記號指給羅老爹看,頓時怔得他啞口無言,這當兒,他百口莫辯,惟有認命,是禍躲不脱。

    惡賊悄聲告訴羅老爹,許以十天期限,考慮考慮,如果答應婚事便罷,否則鎖拿他父女二人送到君山。

    此事發生以後,父女倆終日以淚洗面,如坐愁城,昨天王三又來聽最後的口信,羅鳳兒一口咬定情願死去,也不願嫁給王三。

    是以才有今天王三來鎖拿他父女的事。

    玉鳳聽完他父女訴説後,芳心中泛上一絲歉疚,暗責自己幾乎害了恩人。

    她曲意慰解兩父女一陣,心中不忍拂羅老爹的意,隨走到那些漢子身後,腳踢手拂逐個兒解了穴道,告誡了他們一陣,才放這夥強人離去。

    王三等離去,羅老爹似是未看一眼,這當兒,他一臉憂愁的在唉聲嘆氣的呆想。

    土生土長代代都是靠洞庭湖的漁產為生,驟爾得罪洞庭幫,今後就休想能安居樂業的過下去,何況還背上個盜銀的罪名。

    姑娘心竅剔透玲瓏,抬眼望見羅老爹的愁態,早猜透了他們心事,眼珠猛轉,暗中在為這父女倆盤算。

    三人在羣賊走後,相繼走回茅舍,兩個鳳姑娘互訴別後衷曲,一樣的傷心,玉鳳怎好將三弟的事訴説清楚,只編了個謊話,將鳳兒騙了過去。

    她雖是與鳳兒閒聊,心中卻在為這父女倆的安身之所籌謀。猛的她翠眉掀了兩下,露齒一笑,輕點了下頭,被她想出來一個刁鑽古怪的法兒。登時,反手一問背上斜插的寶劍,似是放心不少。

    吃中飯的時候,玉鳳突然一聲“伯伯”,含笑向羅老爹説道:“侄女有一位遠房親戚住在湖北襄陽府,產業甚多。算得上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主人又豪爽好客,侄女想……往後您老人家與妹妹在這兒,會受到狗賊秦猛的氣,何不另外移換個地方,侄女有意送您老人家同妹妹到那兒暫時安身,避一避洞庭幫,不知您老人家是合心意?”

    羅老爹停筷沉吟了一陣,哀聲嘆了口氣,一皺兩道白眉,説道:“怎好打擾令親,再説這兒是生根的地方……”

    落葉歸根,鄉土的一切都充滿濃郁的人情味兒,老年人總想老死故鄉,不願埋骨異地。

    玉鳳一看羅老爹多少有點心動,忙笑着接上去説話:“您老人家真是,人家是大富人家,不在乎養您老人家的天年,再説,侄女包袱中多的是金銀珠寶,我們先到襄陽去看看,要是你老人家不願住在那兒,侄女就置點產業,也好使您老人家同妹妹安下身來。”

    略一沉吟,倏又接道:“為了避禍,此地的房產,丟下算了……”

    羅老爹仍凝神不已,似在沉思,鳳兒可忍不住的放下碗筷,先看了她爹一眼,玉手一扯羅老爹的破袖,嗲聲嗲聲的鼓起小嘴説道:“姐姐的主意蠻好嘛!爹!您要是不願走,我可是怕死了這些惡賊。”

    羅老爹猛的一側臉,陡睜大一雙昏花的老眼,愛憐至極的看了女兒一陣,沉聲的長長慨嘆了一下,低頭,滾落兩顆老淚,輕點了幾下頭,顫聲兒説道:“事到如今!一切也是由不得人,只有聽任姑娘去安排了。”

    玉鳳一聽羅老爹答應下來,倒顯得有點躊躇不決,皆因她此刻非常為難,一方面要送他倆去安身,另一方面要去找三弟,一敍情懷。但目前最急的還是羅氏父女的安置。

    如果自己不送,任由兩人長途跋涉,如果途中出了差錯,豈不罪過。她倒不擔心人家不會將人收下,她籌思了頃息,為了免得出岔子,已決定親身將兩人送至地頭。

    當天,三人摒棄就道,好在羅氏父女身無長物,一葉扁舟,順流直放江夏。

    幾天之後,船抵江夏,舍舟登陸,僱了一輛大車,繞道孝感,不日來到襄陽。

    三人先找了一家乾淨的客店住下,玉鳳為二人置辦了些上等行頭,當夜二更,玉鳳不忘先去翠柏山莊一行,拾輟了一下,待他父女熟睡後,背上柳劍雄那柄黃穗子的長劍,推窗外躍,盡力施展開腳程,宛如一縷輕煙,向翠柏山莊疾縱而去。片刻之間,姑娘撲進濃蔭道,身輕似落葉般飄身向一處燈光隱約的窗下縱落。

    她這裏剛悄無聲息的站定身形,屋內已傳來一個錚然沉雄的話聲:“何方高人光臨寒舍,柳彤何幸,能否容在下一款佳賓?請進一晤如何?”

    玉鳳陡然大驚,暗叫了聲“糟!”忖道:“我本是想先探明莊主及少俠是否在家,免得明天空白使羅老爹跑上一趟,那知老莊主確是盛名不虛。”

    她的刁鑽法兒是將背上的那柄殘毀了的精鋼長劍交給羅氏父女,明天到莊求見柳彤收容,在她猜想中,柳彤見了寶劍,不會不收留下他父女倆,一方面也想探探少俠的下落,誰知此刻探莊之下,身形已自敗露,如想急退,恐弄巧成拙,引起誤會,如現身相見嗎?又大違初衷,二來是身為女兒家,夤夜入人私宅不知如何説理!

    正在她一陣猶豫,俏立窗下進退兩難的俄頃間,突的風聲颯然,眼前閃落一道人影。

    柳彤閃着雙光炯炯的神目,將姑娘細看了一遍,隨抱拳説道:“姑娘夤夜來到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玉鳳玉首低垂,羞態畢露的啞然不語,本來嗎!姑娘已把柳彤給當作未來的公公,初見之下,那能不羞煞。

    柳彤原擬出手相試,一看玉鳳低垂粉頸的埋首低頭,弄得不知所措,兩人靜默了片刻,姑娘向老英雄襝衽一禮,仍是低着頭答道:“侄女是天山玉鳳,有事求您老人家仗義援手。”

    玉鳳的名氣太大了,柳彤登時驚然愕住,抱拳一拱道:“原來是鳳女俠,失敬了!姑娘名滿中原,柳彤早想拜識,天幸今晚得睹風儀,足慰生平渴念,但不知鳳女俠要柳彤怎樣效勞?”

    她鼓起最大的勇氣,慢慢的將頭抬起點,好在黑夜沉沉,她那燒滿榴火的嬌靨,沒人看清,只見她兩隻亮如寒星的眸子一閃,向柳彤又襝衽道:“侄女月前在君山遭難,幸獲一漁翁父女倆援救……”

    她一陣感傷,猛想到三弟的恨處,黯然失色的説不下去,稍停,又斷續的説道:“但他父女倆現下又為仇家追查甚急,無處安身,是以斗膽求您老人家收留,侄女感戴終生。”

    柳彤哈哈一聲輕笑,説道:“姑娘太客氣了!寒舍空屋甚多,豈在乎兩人安身,請姑娘明晨帶他們來,柳彤準當以上賓款待。”

    他話才剛落,姑娘翩然一步拜了下去,慌得柳彤手足無措,要攔,姑娘何等身手,已是晚了一步,只得雙手一攙,將姑娘扶起。

    姑娘一面拜,一面道謝道:“謝您老人家仗義盛情,請受侄女一拜。”

    玉鳳站起身後,又襝衽説道:“深夜打擾您老人家,實感不安,明晨侄女陪他二人一早來給您老人家清安,並候老夫人安好。”

    柳彤含笑拱手説道:“老朽恭候。”

    柳彤話落,玉鳳蓮足輕點,嬌軀倏閃,人已向茫茫夜色中閃去,一切又已平靜,只有柳彤的一聲輕嘆餘音,仍自像寒星般的飄忽在夜空中。

    翌日凌晨,柳彤閒步莊前濃蔭道上,明着是散步,暗中是迎接即將到來的三人,説不出為什麼?他自昨晚一見姑娘,就無比喜愛,尤其是姑娘的靈慧,暗覺姑娘配自己兒子倒是一對“佳兒佳婦”,特別是姑娘的絕世武功,與少見的姿容,認為錯非愛子,真難找得出與姑娘匹配的人物,是以,他一早就進內堂與夫人嗟商了一陣。

    也就是他站在莊前青石橋上舒散筋骨的片刻間,視線穿過濃蔭道的盡頭,一輛駿騾挽車,正嗒嗒的向莊門行來,柳彤已猜知是三人來到,忙行前幾步,立在路中心迎候。

    俄頃間,騾車來到莊前,車把式揚鞭一抖,另一隻手猛收繮,騾車嘎的一聲停了下來。

    車簾一掀,玉鳳一個俏麗身影如飛燕飄落洛地上,緊行了幾步,來到柳彤身前,人已盈盈的向柳彤拜了下去。

    他本是笑意盈盈,見姑娘走來,早已有了準備,哪還能像昨兒晚上一般的由得姑娘落個先鞭,隨兩手輕抬,驟覺姑娘身軀猛沉,也自陡運真力,掌勁上託,擋住姑娘下跪身形。

    兩人剛一較上勁,玉鳳甚為乖巧,怕柳彤臉上掛不住,忙順勢一收真力,改下拜為襝衽,輕啓櫻唇,説道:“侄女給您老人家請安。”

    他幾十年的老江湖,何嘗不知是姑娘誠心相讓,暗自點了下頭,忙笑道:“姑娘請勿多禮。”心中為之更加喜愛。

    就在兩人對話的當兒,羅氏父女也跨下車來,來到玉鳳身側。

    她忙着將兩人替柳彤引見。

    羅老爹趕忙向着柳彤見禮,柳彤還了一揖。

    幾人客氣了一番,就向莊內走去,一路上,羅氏父女為柳家這屋宇連雲的氣勢震住,真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東看看,西望望。

    來到大廳落座後,小廝獻上茶點,柳彤吩咐一聲請夫人,登時有人傳話進去,才得片刻,兩名妙齡丫鬢攙着老夫人自屏風後面轉出來,兩位姑娘忙起身迎前拜了下去。

    慌得老夫人雙手一挽,牽起兩個姑娘,雙眼向兩姑娘仔細端詳。

    一個是一身勁裝,英姿娥娜長得綽約娟秀,肩插長劍,那劍柄的黃絲穗,很是眼熟,似曾見過,但姑娘長得美極,人復宛若春天的杜鵑,明豔可人,是以老夫人才見劍穗,倏又舍此而心神嚮往着去端詳這位未來的媳婦。

    另一個是體態輕盈,温婉多姿,雖是村姑打扮,倒也是個美人兒。

    老夫人是一手挽一個,左看看,右望望,越看越喜愛,陡然記起來早晨與老英雄談論的事,不由就連想到愛子身上去,倏然慈眉一揚,“哦”了一聲,輕點了下頭,眼睛又向那根搖晃着的黃絲劍穗瞟去。

    才瞟得兩眼,唉的一聲輕嘆!一眨眼,險險滾落兩顆珠淚。

    姑娘心如小鹿頂撞,突然騰跳,心想:“糟!”登時俏臉飛霞,猛低臻首。

    柳彤豈是庸碌之輩,自己一生慣用的長劍,便是閉着眼睛一摸,也能摸出是自己之物,昨夜太暗,無法看得清,今早就不同啦!自一見面,柳彤已自留上了意,但劍雖是自己的,此刻卻是背在姑娘背上,究竟怎麼回事,心中疑慮重重。

    武林間最講究的兵刃,姑娘也是響噹噹的人物,未得人家允諾,自己那好開口相詢,這時看到夫人兩眼管自愣盯着姑娘背上的寶劍,生怕夫人動口詢問。

    他這裏在擔心,誰知夫人偏就兩手一帶兩位姑娘,分坐在她兩側,然後側轉頭,向玉鳳勉強的一笑,説道:“姑娘背上的寶劍,老身看來非常眼熟,很像我那雄兒用的那一柄。”

    老夫人此語一出,姑娘倏地玉容慘變,一雙俏目,閃閃的隱泛上來一層淚光,登時把座中人全嚇了一跳。

    怔神間,姑娘倏地“噗通”一聲,向老夫人身前跪了下去,低着頭,顫聲兒説道:“侄女罪該萬死,這把劍,確是柳公子的防身寶劍,可惜劍已被侄女削毀了……”

    猛聽愛子的寶劍被姑娘削毀,老夫人母子連心,不知愛子怎樣了!嚇得膽裂魂飛的顫抖着聲音問道:“那麼我雄兒呢?”

    柳彤亦為姑娘這句話貿然震駭住,父子天性,愛兒佩劍被削,偏偏這劍又在這人身上,更妙的是削劍之人居然找上門來,這該是怎麼説得清?他哪能不大驚大恐。

    他驚得劍眉聳動了兩下,神眼放光,盯了姑娘跪着的嬌軀一眼。

    畢竟他是領袖江南武林的盟主,智慧超人,陡然將打從昨晚開始遇見姑娘的一剎那回憶起,直想到現在止,心想我與天山素無往還,玉鳳會憑空送這父女倆求助收容,而且這點事,還要深夜來探莊,這一切大反常情,看來又並無惡意,一定愛子與姑娘間大有牽纏。

    他這一想通,登時肅容説道:“姑娘請起,有事待會兒再説,目前要緊的是先把羅老哥賢父女安置下來再説。”

    三人這種一陣冷一陣熱的勁,把個誠樸得少見世面的羅老爹父女倆弄得莫名究竟。

    柳彤向夫人一使眼色,説道:“夫人,姑娘已累啦!你就陪着到後堂休息,我這就先陪羅老哥到‘鳳麟書院’走一趟。”

    寄人籬下作客的羅老爹父女,懷着悶葫蘆,隨定主人向後堂走去,滿腹狐疑,又不便開口相問。

    柳彤在前引路,向右首月洞門走去,羅氏父女魚貫地相隨,心中惴惴難安,老是想着如何才能破解這個疑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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