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宗儀在南山之中,剛聽邢光宗把“好色閻王”司徒獨霸怎樣設計害死愛妻邢家慧,以報復自己殺他獨子之仇的當年往事,娓娓談完,便瞥見“養天莊”方面,接連飛起了兩道龍形旗火。
跟着,“青本郎君”東方朗也走來笑道:“沈老弟,飛龍旗火,連起當空,這是南宮獨尊表示已有司徒獨霸訊息,對我們發訊召喚,我們去是不去?”
沈宗儀道:“在下再出江湖,邢老人家又驚動了這多朋友,所為何來,那有不去之理?”
邢光宗道:“這次與你們上次猝然前去不同,對方是有備而為,可能充滿兇險?”
沈宗儀一來急於妻仇,二來也對嶽倩情的毫無消息,放心不下,遂雙眉一挑,朗聲説道:
“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決定再走趟‘養天莊’,倒看看那南宮獨尊,有些甚麼説法?”
東方朗笑道:“好,沈老弟豪氣干雲,我陪你再走一趟,倘若南宮獨尊有甚麼歹意,便索性鬧它個天翻地覆!”
邢光宗從懷中取出一枚黑色圓筒,遞向東方朗道:“東方郎君,萬一養天莊中,真有兇險,你便立刻射出這筒‘聯珠信火’,我們好趕來接應。”
東方朗點了點頭,便和沈宗儀一齊向養天莊趕來。誰知才到莊前,莊門大開,吊橋也已放下。
南宮獨尊並未出面,只由吳天才換了件比較乾淨點的長衫,站在莊外。
一見東方朗等趕到,吳天才便立向沈宗儀所扮仇如海,抱拳笑道:“沈兄,在小弟面前,似乎用不着易容變貌……”
一語方出,沈宗儀便自除去化妝地,含笑説道:“吳兄真好眼力,但我不知這次竟會由你出面接待,才在雙方未正式破臉前,略掩本來面目,藉生緩衝作用。”
吳天才搖手道:“用不着緩衝,這次是吳天才主動邀約,與沈兄只敍好友之情,不起干戈之聲,最好是兩人對面,促膝深談,所有密言,不傳六耳……”
説至此處,轉面目注“青木郎君”東方朗道:“這樣作法,對於東方郎君,似乎略有失敬,不知東方郎君信得過我吳天才麼?”
東方朗笑道:“‘鬼斧神弓’,乃當今俊傑,我那有信不過之理,但……”
沈宗儀一旁笑道:“吳兄既巳聲明,與我只敍舊交,則在此安然,必無兇險,東方郎君請歸報邢老人家,不須多慮……”
東方朗眼珠一轉,向吳天才問道:“吳大俠,我何時來接沈老弟?”。
吳天才暗佩“青木郎君”東方朗作事老辣,軒眉笑道:“雙方仇怨之事,內容複雜,我與沈兄開誠佈公,恐有一夕深談,東方郎君還是明晨來吧。”
東方朗點頭道:“好,明日的卯正時分,我仍然在這莊門接人。”〖大鼻鬼OCR,武俠吧獨家連載〗話完,毫不停留地,立即轉身離去。
東方朗一走,吳天才立即側身含笑道:“沈兄請……”
沈宗儀雙眉微軒,飄然舉步,口中若有意若無意地,向吳天才問道:“吳兄,嶽倩倩姑娘是否也住在這‘養天莊’內?”
吳天才笑道:“沈兄猜得不錯……”
沈宗儀認為嶽倩倩既住此處,理應與自己相見,如今芳蹤杳然,定然有甚重大變故,不禁臉上神色立變,失聲説道:“她人呢?莫……莫……莫非是玉體違和,有甚病痛?……”
吳天才笑道:“沈兄又猜對了,嶽姑娘正是偶攖小恙,才暫時無法與沈兄相見,但白嬤嬤卻已死在‘大力金剛掌’下……”
沈宗儀因“大力金剛掌”是自己的獨門絕藝,聞言之下,先是大吃一驚,旋即訝然説道:
“吳兄,你怎的如此説法,白嬤嬤與我們一路西行的,不是已在‘駐馬集’的旅店之中,身遭慘禍,靈樞也暫厝該處…”
吳天才“哈哈”一笑,截斷沈宗儀的話頭説道:“常言道‘君子可欺之以方’,小弟雖早有發現,但對於這項美麗謊言,卻未忍拆穿而已。”
沈宗儀不解道:“美麗謊言?吳兄,你……你此語是……”
吳天才失笑道:“嶽姑娘對你早就傾心,但沈兄卻孤傲高懷,每欲拒人千里,她才想出這條妙計,偽稱白嬤嬤已遭慘禍,使你義無反顧,不得不一路護花,對她照應,兩人之間的感情,便會因旦夕相對,自然增進。”
沈宗儀表默然,心中卻暗感嶽情情的用心良苦!
吳天才道:“但誰知到了‘白水鎮’後,竟弄假成真,白嬤嬤被人硬用‘大力金剛掌’震碎髒俯!”
沈宗儀聽得緊皺眉頭地連連搖頭道:“這事太以奇怪,因為‘大力金剛掌’,雖不敢説是普天之下,唯我一人獨擅,但在這邊荒所在,要想再找一個同樣精於此技之人,卻也相當困難的呢!”
吳天才頷首道:“小弟知道沈兄是‘冤有頭債有主’恩怨分明的豪俠英雄,絕不會殃及無辜,向白嬤嬤下此辣手,故而才把你約來,彼此作次徹底長談,將一切可疑之處,都弄個清清楚楚。”
沈宗儀見面前已是議事大廳,吳天才並不進入,拉着自己繞向廳後,不禁詫然問道:
“吳兄,你要與我到何處去作竟夕長談?”
吳天才笑道:“小弟替南宮莊主繪畫圖樣,在這‘養天莊’的後園中建蓋了一座‘五雲樓’,樓中幽靜舒適,宜於良友深談,並可請沈兄指點我這心血結晶,有甚粗俗不到之處?”
沈宗儀臉上赧然地,搖頭苦笑説道:“吳兄千萬不必問道於盲,小弟對於土木建造,機關消息等,僅有一知半解,慢説指點,恐怕連欣賞的資格,都夠不上呢?”
吳天才笑道:“沈兄太謙了,小弟久知‘四絕書生’武達文通,一身所學,睥睨當世,所涉及廣,但若認為土木機關,屬於小道,不屑一顧,那就説不定了。”
沈宗儀知道土木機關定是吳天才所擅長的技藝之一,遂故意轉開話頭道:‘這座‘養天莊’,屋宇眾多,園囿廣闊,足見南宮莊主的財力之雄,想不到他竟肯淡盡名心,隱居邊荒甘於寂寞!”
吳天才搖頭道:“不是他甘於寂寞,而是他就在此處獲得敵國財富,這‘白水鎮’西的‘養天莊’,就是南宮獨尊的發跡之地。’
沈宗儀單刀直入地,突向吳天才問道:“吳兄,你能不能確認這位,‘養天莊’莊主,真是南宮獨尊,不再具有其他身份?”
吳天才大笑道:“我知道兄始終疑心南官莊主具有‘飛龍劍客’與‘好色閻王’的‘雙重身份’,但你若知曉他幾乎具有‘第三重身份’之時,會更奇怪呢?”
沈宗儀瞠目道:“他還會第三重身份?這身份是……”
吳天才道:“他是嶽倩倩姑娘的生身之父……”
這一回,沈宗儀不單瞠目,並且張口結舌的惑然説道:“會有這等怪事?嶽倩倩姑娘姓岳,似乎與‘南宮’‘司徒’等兩個複姓,不發生任何關係?”
吳天才苦笑道:“誰説沒有關係?這關係還複雜的很呢,前面已是‘五雲樓’,我們到樓中靜室以內,談個徹底,再細定因應策略。”
沈宗儀抬頭注目,果然看見假山突兀,樹木茂密,草坪廣闊的後園之中,矗立着一座十分華麗玲瓏的三層樓閣。
他對土木機關之道,雖不十分內行,但一望也知這座“五雲樓”,除了色澤淡雅,材料華美,式樣玲瓏外,並暗合八卦方位,九宮門户,其中定有相當厲害的埋伏變化,不禁失聲説道:“好漂亮的一座‘五雲樓’,不知耗費了吳兄多少心力?”
吳天才笑道:“我只是供給他一張現成圖樣,但南宮莊主卻破費了萬兩黃金,募集數百人手,晝夜趕工,才在一年左右,建築完成……”
説至此處已至樓前,吳天才指着地下笑道:“沈兄,石階請走雙數,上階以後,在紅黑二色的地磚之中,請選擇紅磚着足。”
沈宗儀一面如言舉步,一面含笑説道:“吳兄,我們敵對之勢尚未消,甚可能會作生死之搏,你怎麼竟對我泄漏這樁重大機密?”
吳天才道:“‘五雲樓’中共有三十六道厲害埋伏,樓口的一些普通裝置,算什麼重大機密?何況樓中只要有人主持,隨時都可將紅磚變成安全,黑磚變成危險,也可使雙階石階之上,充滿奪命危機……”
他雖説得危險萬狀,但沈宗儀卻若無其事,神色如常,絲毫未變地,飄然舉步,與吳天才一同登樓。
吳天才笑道:“沈兄履險如夷平地的這份膽識豪情,真令小弟心折不已!”
沈宗儀笑道:“這不是我的膽大,而是對吳兄的信任,換了其他不顧信義的無行對手,沈宗儀或許會先發制人,不會這等事事遵命的了。”
吳天才縱聲狂笑道:“妙極,妙極,我們兩人可為武林中留段佳話,叫做‘知已勁敵……’”
就在吳天才“哈哈”狂笑聲中,兩人上得二樓,進入一間清靜密室。“五雲樓”中,除了特別召喚,一向嚴禁下人擅入,如今吳天才因欲與沈宗儀互傾機密,故也別無他人。
由吳天才親自奉過茶水之後,沈宗儀便正色説道:“吳兄,我們既須作竟夕深談,則我有樁要求,想先……”
吳天才不等他往下再説,便揚眉笑道:“沈兄是不是曾聽我説,嶽倩倩姑娘偶攖小恙,有點懸心,想先問問她得的是什麼病麼?”
沈宗儀知道在這等武林豪俠之前,無須再作無謂掩飾,遂相當大方的點了點頭。
吳天才笑道:“沈兄既然心切佳人,不如索性讓你親自看她一眼。”
沈宗儀驚喜道:“嶽倩倩也在‘五雲樓’中,我能看到她麼?”
吳天才站起身形,含笑伸手,揭起了壁上所懸一幅“沈周花鳥”。
畫軸之後,嵌着一面銅鏡。不知經過多少曲折的反射折光作用,沈宗儀看見嶽倩倩躺在榻上,但卻在半邊面頰上,罩有白紗,身邊並有個豔若天仙的中年美婦,手捧玉碗,似在喂她服藥。
沈宗儀一見之下,雙眉立皺地,失聲説道:“她不是病,是傷?”
吳天才頷首道;“對,不但是傷,而且是損容光的頰上之傷,沈兄應該體會得出女孩兒家的愛美心情,在嶽姑娘傷愈之前,你不必想見她,她也不願見你。”
沈宗儀頷目注視有頃,方自緩緩説道:“她好像傷得不輕,能復原麼?”
吳天才道:“已有罕世靈藥,只要再有精妙醫療手段,應該可以保待她原有天人姿色!”
沈宗儀急急説道:“邊荒小鎮,罕世靈藥或有,精妙醫術,卻是難尋,小弟對於岐黃一道,向頗心喜,讀過華陀譜,看過青囊經……”
吳天才撫掌笑道:“小弟正想請沈兄為嶽姑娘一施妙手,你既自告奮勇,再妙不過……”
沈宗儀遭:“她頰上是受了甚麼損傷,是毒液侵蝕,≈OCR:大鼻鬼獨家連載:武俠吧≈還是刀劍傷損?’
吳天才道:“是沾丁一種由七種蛇蠍毒汁所凝制的‘萬劫漿’……”
沈宗儀“哎呀”一聲,皺眉叫道:“那可不妙,頰上被劇毒汁液侵襲,最難復原,所需藥物之中,非有‘硃紅雪蓮’,暨‘上佳田七’不可,這兩樣東西……”
吳天才笑道:“沈兄別急,這‘養天莊’的藥庫之中,便有你所説的‘硃紅雪蓮’,與‘上佳田七’!”
聽了他這樣説法,沈宗儀慰然笑道:“不要緊了,只消有‘硃紅雪蓮’和,上佳田七’,我保證嶽姑娘頰上所沾的‘萬劫漿’痕,可以於三日之中淨去……”
説至此處,目注吳天才,揚眉笑道:“吳兄,借份紙筆,我來開張藥方。”
吳天才自書桌屜中,取出紙筆,沈宗儀微一尋思,開了一張藥方,遞向吳天才,含笑道:
“吳兄命人把藥方上所有藥物,用‘陰陽瓦’焙乾,研成細末,以‘無根水’調和,輕輕敷滿嶽姑娘頰上患處,但務須派專人照拂,在敷藥一至二日後,頰上落痂時,必然奇癢難耐,千萬不可聽任嶽姑娘加以抓撓,務宜勸她強力忍耐,落痂後,再敷藥末,一晝夜間,便告復原如舊的了”:
吳天才接過藥方,微感訝然問道:“沈兄你只作如此交代,卻不親自為嶽姑娘診視診視?”
沈宗儀“嗯”了一聲,點頭答道:“吳兄猜得對了,我如今不適於與嶽倩倩互相見面。’吳天才心中本已微覺驚訝,如今這驚訝程度,又復加深不少!
沈宗儀從目光中察人心意,微笑説道:“吳兄請不必驚奇,我如今不必與她見面,共有二點原因,第一,既有聖藥。無須神醫,只要有良好照拂便可,第二,嶽姑娘不會願意在這種容光受損的情況見我,第三,我在與吳兄互作竟夕深談,明瞭-切恩仇實況前,也不願意對她在情份上,再有增加……”
話猶未了,吳天才已失聲接口説道:“沈兄體貼入微,真是一位情聖,我召人來把這張藥方,送交嶽姑娘的辛姨娘,由她代表你對嶽姑娘細加調治照拂便了。”
沈宗儀道:“辛姨娘?……”
吳天才不等他動問,便自含笑説道:“在沈兄未明瞭通盤情況之前,包管你會越問越胡塗,所謂‘辛姨娘’,是嶽姑娘之父嶽天豪,又名嶽克昌的新姨娘,也是‘飛龍劍客’南宮獨尊之妻,這是‘養天莊’的女主人,更是‘無情劍客’蕭揚於死前留書,要你務必替他加以誅戳的辛冰冰!”
這番話兒,果然把沈宗儀聽得目瞪口呆……
吳天才按鈴召人,送去藥方,並安排酒菜。
一杯在手,吳天才閃動目光,軒眉笑道:“沈兄,先告訴你一件極不好的消息,假如你的不共戴天之仇,真是‘好色閻王’司徒獨霸,則此仇便永遠成空,報不成了。”
沈宗儀一驚不小,目射厲芒,急急問道:“吳兄此話怎講,難道那司徒獨霸竟……竟已身化異物?”
吳天才點頭道:“對,司徒獨霸早死,縱令沈兄想效法伍子胥對付楚平王那樣,來個鞭屍三百也無法如願,因為司徒獨霸是死在一座山腹之中,而其可通路徑,早因地裂山崩,全告封死。”
沈宗儀幾乎把兩道劍眉,蹙得幾乎結在一處地苦笑道:“吳兄請把這椿事兒的經過情形,説得詳細一點……”
吳天才一面敬酒,一面便把從南宮獨尊所聽來的當年舊事,對沈宗儀加以轉述。
沈宗儀靜靜聽完,向吳天才問道:“吳兄認為南宮獨尊這番供狀的真實程度如何?”
吳天才笑道:“我在聆聽之時,十分注意對方的雙目神光,與臉上顏色,覺得似乎不是虛言,但他在敍述之中,極可能會隱瞞了若干事實,替他自己開脱開脱。”
沈宗儀道:“辛冰冰之事呢?找記得吳兄在途中説過,她曾嫁蕭揚,是我大嫂,怎麼又會作了南宮獨尊之妻?”
吳天才又把南宮獨尊救美得妻的那段經過,説了一遍。
沈宗儀聽得幾乎判不出南宮獨尊與辛冰冰二人的無心鑄錯,究竟應不應該接受懲罰,只有默然不語。
吳天才向沈宗儀舉杯勸酒,和聲説道:“沈兄,該你的了,請把你一路上均諱莫如深,不肯吐露傷心之事,對我傾訴傾訴!”
沈宗儀滿面赧然神色,長嘆一聲道:“吳兄剛才還誇讚我體貼入微,是個‘情聖’,其實我卻是個十分愚蠢,上人惡當,誤殺愛妻的負心匹夫?”
吳天才聽了沈宗儀這兩句話兒,着實頗感意外地,‘哦’了一聲,訝然説道:“哦?沈兄曾經殺妻……”
説至此處,想起他那“上人惡當”之語,恍然又道:“我明白了,沈兄莫非是中了那‘好色閻王’司徒獨霸的甚麼巧妙安排?”
沈宗儀一雙俊目之中射出了悔恨交迸的冷厲光芒,點頭答道:“吳兄猜得不錯,我與司徒老賊仇深似海,此次便因有了他的蹤跡訊息,古井再波,重入江湖……”
吳天才皺眉道:“司徒獨霸是為了何事,竟如此挖空心思地,對沈兄……”
沈宗儀發覺自己有了疏漏,接口説道:“我忘了向吳兄説明一件事兒,就是司徒獨霸的獨子,曾死我手。”
話完,又加補充地,把自己昔日在洞庭君山,以“玉屏簫”誅除獨奸七女的萬惡賊子司徒豹之事,説了一遍。
吳天才仔細聽完經過,不禁皺眉沉呤……
沈宗儀道:“吳兄聽完我這不願向人輕提的傷心恨事,以為如何?”
吳天才道:“有兩大問題,需在我與沈兄,分頭進行,先行查個明白,否則,非弄成一筆不可收拾的糊塗帳不可!”
沈宗儀道:“吳兄所謂的兩大問題,是指……”
吳天才苦笑道:“難處在於你我昔日均未見過南宮獨尊,暨司徒獨霸,以致無法確定今天的‘養天莊’莊主到底是誰?他若真是南宮獨尊,昔日之事,全是實話,則我既被禮聘,站在江湖道義上,便應與沈兄處在敵對地位,否則,他若是司徒獨霸,所説昔日之事,身份完全調轉,對我欺騙,則我不單不再盡力對他保護,反將幫助沈兄,報復昔日的中計殺妻之恨。”
沈宗儀覺得他所説極為有理,注目問道:“關於‘養天莊’莊主的真實身份應該怎樣查究?”
吳天才道:“這樁責任,由我來負,我要好好設計一下,以十日為期,在這期限之內,非查它個水落石出不可。”
沈宗儀點了點頭方待啓口,吳天才又復説道:“第二項問題是要設法求證令岳父‘無影殺星’邢光宗,對沈宗儀所説調查尊夫人含冤遭禍之事,有無不實之處?”
沈宗儀愕然道:“在這件事兒之上,他有甚麼理由騙我?”,吳天才道:“怎麼沒有理由?……”語音至此頓住,向沈宗儀略一拱手,含笑説道:
“沈兄請恕直言,令岳父‘無影殺早’邢光宗,在江湖中聲名並不太好,雖有‘俠盜’之稱,但生平行為,最多恐怕也不過是邪正參半而已!”
沈宗儀知曉吳天才在批論中,業已留了分寸,只有默然點了點頭。
吳天才繼續笑道:“我從沈兄言語之中聽出,你們翁婿之間,也並不十分相得……”
沈宗儀不加否認地,頷首説道:“便因我岳父行為,有時欠正,彼此間,遂甚少往來,尤其在我愛妻死後,更是根本不通音訊……”
吳天才雙眉一軒,目光閃動説道:“這樣説來,就更有可能的了,我們固然可以相信邢光宗對你所説,句句是真,但也可以懷疑他是覬覦‘養天莊’莊主的敵國財富,和‘天蘭秘譜’,才編造了那麼一段故事,令沈兄再出江湖,以你一身絕藝,作他奪寶工具!”≈OCR-大鼻鬼,連載-武俠吧≈
沈宗儀“哎呀”一聲,目注吳天才道:“吳兄,你……你真心思慎密,想……想得太…
太…太周到了!”
吳天才苦笑道:“沈兄讚我心思縝密也好,罵我刁鑽刻薄也好,或許我是想得過份了一點?但因茲事體大,若不從各方設想,解剖所有的陰謀成分,難免你我均會被人利用,聚鐵九州,鑄成大錯……”
沈宗儀神色正重地,點了點頭説道:“吳兄所作顧慮當然有理,並十分重要,但……”
吳天才懂得他為難之處,接口笑道:“沈兄是覺得向令岳父邢光宗查證其所説真偽,有點開口為難麼?”
沈宗儀苦笑道:“確實有點開口為難,因為縱令邢光宗所行欠正,但截至目前,也無甚顯然重大惡跡,何況他又長我一輩……”
吳天才笑道:“我懂得沈兄確實縱慾向其查問,也難行措詞,要不要我來替你想個辦法?”
沈宗儀大喜道:“吳兄若有指點,自然求之不得!”
吳天才擎杯微飲,注目空中,想了好大一會兒,才對沈宗儀低聲細語地,提出建議。
沈宗儀有時連連點頭,深表同意,有時又提出唐見,加以修正。
兩人足足研究了幾乎有一個更次,彷彿才獲得智珠地,彼此相對一笑。
這時,長夜已盡,即將天明,但在將明未朗之前,卻顯得分外陰沉黑暗。
吳天才笑道:‘沈兄,你我均盡十日心力,查證七事,彼此間究應站在甚麼立場?十日之後,便可見分曉了。”
沈宗儀點頭道:“多謝吳兄一番擘劃……”
吳天才接口笑道:“一方面固然為了珍惜你我在途中投契的這段交情,不願遽爾成仇,一方面我生平最恨受人愚弄利用,故而也非設法把這有點撲朔迷離的‘養天莊’莊主身份弄清楚不可,沈兄何必還説甚‘謝’字呢……”
沈宗儀向壁上看了一眼,雙眉略為軒動。
吳天才道:“沈兄是不是還要看看嶽姑娘的情況……”他一面説話,一面便欲伸手再度揭起懸在壁上的那幅“沈周花鳥”。
沈宗儀急忙搖手加以阻止地,苦笑説道:“嶽姑娘服藥敷藥,三日後必復容光,此時還看她情況則甚?倘她若知我曾以本來面目,進過‘養天莊’,不與相見,暗加責怪,芳心中有所抑鬱時,請吳兄為我解釋幾句。”
吳天才從臉上浮現一種神秘笑容,頷首答道:“沈兄放心,在嶽姑娘之前,我會把你的一片苦心,剖析的明明白白,令她對你,既感其恩,更感其情……’沈宗儀見吳天才竟開起子玩笑,覺得有點招架不住,遂站起身形,抱拳笑道:“吳兄,小弟告別……”
吳天才向窗外看了一眼,微笑説道:‘沈兄為何去心太急,‘青木郎君’東方朗約定卯正來接,如今曙色雖開,天光仍早……”
沈宗儀失笑道:“我又不是幼小孩童,若是無人來接,便不會單獨迴轉南山。”
吳天才聽他這樣説法,便起身相送,並含笑囑道:“沈兄記住,凡事最忌操之過急,應在不着痕跡中,悄悄試探,否則,那位‘無影殺星’邢光宗,向稱足智多謀,狡猾無比,是斷斷不會在你面前,露甚馬腳的呢?……”
沈宗儀邊自舉步,邊自頷首答道:“我懂得此事利害關係太大,一定儘量旁敲側擊,決不會露甚痕跡?”
這兩位藝壓當今的武林年輕俊傑,並肩舉步之間,誰也沒想到其中竟會有一人,在不久後身罹慘禍,‘五雲樓’中的竟夕長談,竟成了他們最後一面。
出得‘五雲樓’,步過廣闊後園,覺得‘養天莊’中一片安詳靜謐,毫無甚麼如臨大敵情況?
沈宗儀目光向四外一掃,揚眉笑道:“吳兄,令東主雖隱江湖,畢竟當過一任東南武林盟主,頗有統馭能力,把偌大一座‘養天莊’,處理得井井有條,對於吳兄,也能寄與絕對信任……”
吳天才冷笑一聲道:“我吳天才氣量雖狹,卻極重然諾,生平言出必踐,南宮獨尊厲害之處,便是託以整個身家性命,對我絕對信任,他若稍有減慢疑忌,我便早就拂袖而去,不願再和有生以來,第一位氣味交投的朋友沈兄,站在敵對地位了!”
就至此處,已到莊門。
莊丁開了莊門,才一放下吊橋,便見那位“青木郎君”東方朗,從樹林中緩步走出。
吳天才笑道:“東方郎君來得真早,我還以為你卯正才到,想多留沈兄一兒……”
東方朗笑道:“我因為對吳大俠景仰太久,特意早來一點,看看可有機緣,睹你‘鬼斧神弓’絕藝?”
吳天才雙眉一挑,目閃精芒,盯着東方朗道:“東方郎君是打算和我比劃比劃麼?’沈宗儀因與吳天才已有密約,聞言之下,皺眉説道:“東方郎君,我已安然無事,出得‘養天莊’,何必還……”
“青木郎君”東方朗搖了搖頭,含笑説道:“沈老弟不必擔憂,東方朗深悉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之理,更自知雞肋不足當虎豹之拳,我不是想和吳大俠較藝,只是想趁此機緣,能瞻仰瞻仰他成名驚世的‘鬼斧神弓’的絕妙手法!”
不單東方朗,連沈宗儀也未見過吳天才的成名絕藝,遂向他投過一瞥詢問眼色?
吳天才笑道:“好,既然東方郎君有此雅興,吳天才便只好獻醜一番,也在藝壓當世的‘四絕書生’駕前,敬求高明指正。”
説話之間,已從懷中取出他長約八寸的黑色“鬼斧”,和長才尺許的金色“神弓”。
沈宗儀見他只取出弓兒,卻並未取箭,正想發問,吳天才已向東方朗笑道:“東方郎君,你既然要我獻醜,便請賜下一片‘神木追魂令’吧!”
東方朗聞言,立從腰間取出一枚小小木牌。
他這木牌是以“南荒鐵木”所制,長約三寸,寬約一寸,上豐下鋭,尖端用來打穴,有特殊精妙手法,專破各種內家氣功,奇堅如鐵,刀劍難毀,故有“神木迫魂令”之稱。
取令以後,向空一揖,對吳天才飄然凌空飛去。
東方朗早已聲明,並無與吳天才較技之心,故而並未施展任何旋轉飄飛的特殊妙手法,也並未凝聚甚麼貫石穿金的內家真力,只是隨隨便便地,向吳天才的頭頂上空擲出。
吳天才也隨隨便便,好似漫不經意地,略一舉手。
烏光閃處,“叮”的一聲,那面“神木追魂令”,被吳天才手中的“九幽鬼斧”震起了兩三丈高,但卻完整無損。
東方朗雙眉一挑,目閃神光,含笑問道:“‘九幽鬼斧’名不虛傳,吳人俠在這招‘吳剛伐桂’之下,把我的‘神木追魂令’,碎成幾塊?”
吳大才應聲答道:“九塊……”
這“九塊’二字才出,沈宗儀已暗暗點頭,讚佩吳天才的這柄“九幽鬼斧”,果有驚人威力!
原來那面“神木追魂令”,被往上震飛時,雖似完整無損,但去勢既盡,到了兩丈八九處,欲往下墜落時,卻陡然散裂成九個小塊。
這時,吳天才突把手-揚,“九幽鬼斧”,化為一道黑光,騰空九尺。
他不是擲斧空中,再度劈木,只是騰出手來,扯動那張長才尺許的金色“九天神弓’。
弓上有弦,弦上無箭。吳天才虛拽弓弦。並未發出甚麼實物,但這虛拽弓弦之舉,到也頗見功力!
因為斧飛九尺,下落極速,吳天才就在“九幽鬼斧”的一起一落之間,居然把“九天神弓”拽弦九響。
第九聲弓弦響畢,“九幽鬼斧”恰好墜到胸前,被吳天才一伸右手,仍然接回手內。
“神木追魂令”所裂成的九片碎木,也告一齊墜地。
沈宗儀是蓋代名家,東方朗也具一流身手!他們都是大行家,用不着説明,更用不着察看,均已知道那“神木追魂令”所在的九片碎木上,每片都多了一個細若髮絲的透明小孔!
這九個細若髮絲的透明小孔,便是被適才吳天才拽弦九響的弓弦勁氣所傷!
沈宗儀暗暗讚佩,東方朗卻着實駭然!
因吳天才就在這揮斧一招,拽弓九響,輕描淡寫的舉措下,已把內力,玄功、準頭、快捷等亡乘技藝,表現得既瀟灑又驚人,其功力深厚程度,委實使東方朗好生心驚,自慚不逮!
吳天才收起他的“九幽鬼斧”“九天神弓”,向沈宗儀抱拳笑道:“沈兄,薄藝或能驚俗眼,荒疏不敢騙名家,小弟弄斧班門……”
沈宗儀不等吳天才再往下説便搖手笑道:“吳兄不要這等謙虛客氣,你這‘鬼斧神弓’手法,已足令人驚佩,只不過在最後弓弦第九響時,用力欠勻,把小孔穿得比其餘八個,稍大一點,位置也左偏分許,不在中央,這些小瑕庇談不上‘荒疏’二字?”
吳天才笑道:“沈兄法眼無差,這種情況是因為……”
沈宗儀攔住了他的話頭,接口微笑説道:“我明白其中道理,這是由於東方郎君的‘神木迫魂令’,乃‘南荒鐵木’所制,質量太堅人重,墜落極速,有點來不及拽弦所致,若換常物,在空中多留一剎之間,吳兄便有把握,處理得十分圓滿的了!”
吳天才縱聲狂笑,握住沈宗儀的手説道:“沈兄,難怪你我在途中一見,意氣交投,你的確是我生平唯一勁敵,也是我生平唯一辭書!”
吳天才的功力驚人,沈宗儀的眼力驚人,他們惺惺相惜的這一把臂狂笑,卻使得那位“青木郎君”東方朗的心中,添了一些惆悵寂寞,起了一種“武林原應推新秀,未必龍頭屬老成?”之感!
在他們笑語聲中,東方朗拾起那九片碎木,向吳天才笑道:“吳大俠,東方朗行走江湖以來,這‘神木迫魂令’,還是第一次碎於外人之手……”
吳天才“哎呀”一聲,趕緊抱拳説道:“吳天才一時失態,尚請東方郎君,多加寬宥……”
東方朗擺手笑道:“吳大俠不必在意,這‘神木追魂令’雖毀,仍有用處,我發現只消略加改制,便是使我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時常可引起警惕的紀念品呢!”
話完,把九片碎木,疊在一起,於距離尺許處,張口一吹,便使碎木上目力難見的髮絲小孔,變成了米粒般的透明較大洞穴,並含笑説道:“吳大俠請看,這九片碎木用線一穿,豈不就是個極為別緻的項圈麼?”
東方朗在所練“乙木真氣”上,也露了一手,同樣地使吳天才知道這“青木郎君”確實身懷絕藝,名非幸致!
吳天才“哈哈”一笑連連撫掌,表示讚佩道:“東方郎君的‘乙木真氣’,凝練得如此精純,委實使吳天才萬分佩服,嘆為曠代高手!”
雙方客氣異常地含笑為別,沈宗儀與東方朗去往南山,吳天才則迴轉‘五雲樓’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