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七大門派齊名,説起來雖以“少林”、“武當”為內外家之首,其實“崑崙”、“點蒼”、“峨嵋”、“南海”、“華山”,也各有所長,是以這七大門派互相推重,互相尊敬,卻也絕不相讓。
只不過若是説起劍法來,無論是哪一門,哪一派的,都絕不敢與華山爭鋒,只因華山派這一套“清風十三式”的確是曼妙無儔,非人能及,連崑崙的“飛龍大九式”都自愧不如。
這“清風十三式”妙就妙在“清淡”兩字,講究的正是:“似有似無,似實似虛,似變未變。”正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對方既然根本就摸不清他的劍路和招式,又怎能防避招架?
高亞男號稱“清風女劍客”,劍法之高,連楚留香都佩服得很;但她也並未將這“清風十三式”學全,只不過學會了九式而已。
除了高亞男外,枯梅大師根本就未將這“清風十三式”的心法傳授給任何弟子,華山派以外的人,自然更無從學起。
但現在金靈芝居然竟使出了一招“清風徐來”,非但楚留香為之聳然動容,胡鐵花更是嚇了一大跳。
只聽“哧”的一聲,他衣襟已被劍劃破,冰冷的劍鋒堪堪貼着他皮肉劃過,差點兒就要了他的命!
以胡鐵花的武功,本來是不會躲不開這一招的,因為他已不知見過高亞男使過多少次“清風徐來”了。
這一招“清風徐來”的劍式,他也已學得似模似樣,只不過其中的神髓,他卻無論如何也學不會。
高亞男自然也絕不會將心法傳授給他,枯梅大師門規嚴謹,誰也沒這麼大的膽子敢將師門心法私下傳授給別人。
此刻金靈芝居然使出了一招“清風徐來”,而且神充氣足,意在劍先,竟似已得到了“清風十三式”的不傳之秘!
若是換了別人也還罷了,胡鐵花卻深知其中厲害,自然難免吃驚,一驚之下,心神大分,竟險些送了命!
金靈芝一招得手,第二招已跟着刺出。只見她出手清淡,劍法飄忽曼妙,如分花拂柳,赫然又是一招“清風十三式”中的“清風拂柳”!
就在這時,突見人影一閃,她的手腕已被一個人捉住。
這人來得實在太快,快得不可思議。
金靈芝眼角剛瞥見這人的影子,剛感覺到這人的存在,這人已將她的手腕脈門輕輕釦住。
這人的出手並不勁,但也不知怎的,金靈芝被他一隻手扣住,全身的力氣,就連半分也使不出來。
她大驚回頭,才發現這人正是方才也泡在浴池裏,被人罵做“活像只猴子”居然還面帶笑容的人。
他現在面上正也帶着同樣的笑容。
金靈芝本覺他笑得不討厭,現在卻覺得他笑得不但討厭,而且可恨極了,忍不住大叫了起來,道:“你想幹什麼?想兩個打一個?不要臉,不要臉!”
楚留香等她罵完了,才微笑着道:“我只想請問姑娘一件事。”
金靈芝大聲道:“我根本不認得你,你憑什麼要問我?”
楚留香淡淡道:“既是如此,在下不問也無妨,只不過……”
他説到這裏,忽然就沒有下文了,居然真的是説不問,就不問。
金靈芝等了半晌,反而沉不住氣了,忍不住問道:“只不過怎樣?”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要問的是什麼,姑娘説不定也想知道的。”
金靈芝道:“你要問什麼?”
這句話她連想都沒想,就脱口而出。
胡鐵花暗暗好笑!
這老臭蟲對付女孩子果然有一手,他曾經説過:“女孩子就像人的影子,你若去追她、逼她,她永遠在你前面,你一轉身,她就反而會來盯着你了。”這話看來倒真的是一點都不假。
只聽楚留香沉聲説道:“我只想請問姑娘,姑娘方才使出的這‘清風十三式’,是從哪裏學來的?”
金靈芝的臉色突然變了,大聲道:“什麼‘清風十三式’?我哪裏使出過‘清風十三式’?你看錯了,你眼睛一定有毛病。”
這就像小孩子偷糖吃,忽然被大人捉住,就只有撒賴,明明滿嘴是糖,卻硬説沒有,明明知道大人不相信,還是要硬着頭皮賴一賴。
誰知楚留香只笑了笑,居然也不再追問下去了。
金靈芝聲音更大,瞪着眼道:“我問你,你是幹什麼的?八成也是那小偷的同黨,説不定就是窩主,識相的就快把我那珍珠還來!”
人家不問她,她反而問起人家來了,這就叫“豬八戒倒打一耙”,自己心裏有鬼的人,大多都會使這一套的。
楚留香還是不動聲色,還是帶着笑道:“窩主倒的確是有的,只不過……不是我。”
金靈芝道:“不是你是誰?”
楚留香道:“是……”
他伸出手,徐徐的划着圈子,指尖在每個人面前都像是要停下來,經過胡鐵花面前的時候,胡鐵花心裏暗道:“糟了。”
他方才説楚留香“活像猴子”,以為楚留香這下子一定要修理修理他了,誰知楚留香的手並沒有在他面前停下來。
那臉色好像熟螃蟹一樣的人也早已穿起了衣服,穿的是一件紫緞團花的袍子,腰上還繫着根玉帶。
他身材本極魁偉,脱得赤條條時倒也沒什麼,此刻穿起衣服來,紫紅的緞袍配着他紫紅色的臉,看來當真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派頭之大,門裏門外幾十個人就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的。
他本來已經想走了,怎奈門口有人打架,出路被堵住,想走也走不了,只有站在旁邊瞧熱鬧。
只是他彷彿對楚留香有什麼忌憚,始終不敢正眼去看楚留香,只聽楚留香將“是”字拖得長長的,到現在才説出一個“他”字。
他發現每個人臉上都現出了驚訝奇怪之色,而且眼睛都在望着他,他也有些奇怪了,忍不住想瞧瞧楚留香手指的是誰。
他再也想不到,楚留香的手正不偏不倚指着他的鼻子!
只聽楚留香悠然道:“他不但是窩主,而且還是主使,那顆珍珠就藏在他身上!”
這紫袍大漢的臉立刻漲得比熟螃蟹更紅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吃吃道:“這……這位朋友真會開玩笑。”
楚留香板着臉,正色道:“這種事是萬萬開不得玩笑的。”
紫袍大漢笑道:“這位姑娘的珍珠是圓是方在下都未見過,閣下不是在開玩笑是什麼?”
這人顯然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老江湖了,驟然吃了一驚,神情雖難免有些失措,但立刻就恢復了從容。
楚留香目光四掃,道:“各位有誰看到過方的珍珠?……這位朋友若説連珍珠是圓的都不知道,那不但是在開玩笑,簡直是在騙小孩子了。”
紫袍大漢看到別人臉上的神色,知道大家都已被這番話打動,他就算再沉得住氣,此刻也不禁有些發急了,冷笑着道:“閣下如此血口噴人,究竟是什麼意思?好在事實俱在,我也不必再多作辯白……”
他一面説,一面往外走,似乎怒極之下,已要拂袖而去。
楚留香也沒有攔他,只是放鬆了抓住金靈芝脈門的手。
只見劍光一閃,金靈芝已攔住了這紫袍大漢的去路,用劍尖指着他的鼻子,冷笑着道:“你想溜?溜到哪裏去?”
紫袍大漢的臉被劍光一映,已有些發青,勉強笑道:“姑娘難道真相信了他的話?”
金靈芝道:“我只問你,珍珠是不是你偷的?”
紫袍大漢用眼角瞟了楚留香一眼,道:“我若説珍珠是這人偷的,姑娘可相信麼?”
楚留香淡淡道:“珍珠若在我身上,就算是我偷的也無妨。”
紫袍大漢的心彷彿已定了,冷笑道:“如此説來,珍珠難道在我身上麼?”
楚留香道:“那倒是一點也不假。”
紫袍大漢突然仰面大笑起來,道:“笑話……嘿嘿,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楚留香道:“若從你身上將那珍珠搜出來,那就不是笑話了。”
他話未説完,那小丫頭在旁邊叫了起來道:“對,只有搜一搜才知道誰説的話是真?誰説的是假?”
紫袍大漢的臉色變了,跟着他來的那人,已忍不住衝了過來,反手握住腰上的佩刀,厲聲道:“你們真的要搜?”
那小丫頭眼睛笑眯眯瞟着楚留香,道:“只要不做賊心虛,搜一搜又有何妨?”
那人一瞪眼,似乎就想拔刀。
但紫袍大漢反而將他的手拉住了,搶着道:“要搜也無妨,但若搜不出呢?”
楚留香道:“若搜不出,就算我偷的,我若賠不出珍珠,就賠腦袋。”
紫袍大漢道:“各位都聽到了,這話可是他自己説的。”
楚留香沉下了臉,道:“我説話一向言而有信,這點你想必也知道。”
紫袍大漢竟還是不敢正眼瞧他,轉過頭道:“好,你們來搜吧!”
那小丫頭笑道:“是不是先得要他脱光了再搜?”
楚留香笑道:“那倒也不必,我知道珍珠就藏在他束腰的那根玉帶裏,只要他將那根玉帶解下來看看就行了。”
紫袍大漢的臉色又變了,雙手緊握着玉帶,再也不肯放鬆,像是生怕被別人搶去似的。
那小丫頭道:“解下來呀,難道你不敢麼?”
金靈芝劍尖閃動,厲聲道:“不解也得解!”
胡鐵花一直在旁邊笑嘻嘻的瞧着,此刻忽然道:“他當真敢不解下來,我倒佩服他的膽子!”
那佩刀的人又想動手了,但紫袍大漢又攔住了他,大聲道:“好,解就解,但你自己方才説的話,可不能忘記。”
楚留香道:“既是如此,我就得親手檢查檢查,這件事關係重大,我好歹也只有一個腦袋……各位説是不是?”
大家雖未點頭,但目中已露出同意之色。
紫袍大漢跺了跺腳,終於解下玉帶,道:“好,你拿去!”
這玉帶對他實在是關係重大,方才他洗澡時都是帶在手邊的,平時無論如何他也不肯解下。
但此時此刻,眾目睽睽之下,他若不解,豈非顯得無私有弊?何況金靈芝手裏的劍尖距離他面目還不及一尺。更何況他早已知道楚留香是誰了。
好在他自己知道自己根本連碰都沒有碰那珍珠,方才也沒有別人沾過他的身,他也不怕有人來栽贓。
玉帶解下,他反倒似鬆了口氣,斜眼瞪着楚留香,嘴角帶着冷笑,好像已在等着要楚留香的腦袋了。
他卻不知道想要楚留香腦袋的人又何止他一個,但到現在為止,楚留香的腦袋還是好好的長在頭上。× × ×
每個人的眼睛都在瞪着楚留香的手。
只見楚留香雙手拿着那根玉帶仔細瞧了幾眼,突然高高舉起,手一扳,只聽“哧哧”之聲不絕於耳,玉帶中竟暴雨般射出了數十點寒星;接着就是“奪,奪,奪”一串急響,數十點寒星全都射入了屋頂,一閃一閃的發着慘碧色的光芒。
這暗器又多又急,瞧那顏色,顯然還帶着見血封喉的劇毒。別人與他交手時,怎會想到他腰帶中還藏着暗器,自是防不勝防。
旁邊瞧的人雖然大多不是武林中人,但其中的厲害卻是人人都可以想得到的,大家都不禁為之失色。
金靈芝冷冷道:“好歹毒的暗器,帶這種暗器的,想必就不會是好人。”
紫袍大漢臉色又發青,亢聲道:“暗器是好是歹都無妨,只要沒有珍珠,也就是了。”
楚留香道:“各位現在想必已看出這玉帶是中空的,珍珠就藏在裏面……喏,各位請留心瞧着……”
他兩隻手忽然一扳,“崩”的一聲,玉帶已斷了,裏面掉下了一樣東西,骨碌碌在地上滾個不停。
眼快的人都已瞧見,從玉帶裏落下來的,赫然正是一粒龍眼般大小,光彩圓潤奪目的珍珠!
紫袍大漢幾乎暈了過去,心裏又驚、又急、又痛。
痛的是他這“玉帶藏針”得來極不容易,二十年來已不知救過他多少次命,幫他傷過了多少強敵。
製造這條玉帶的巧手匠人,已被他自己殺了滅口,如今玉帶被毀,再想同樣做一根,已絕無可能了。
驚的是他明明沒有偷這珍珠,珍珠又怎會從他玉帶中落下呢?
珍珠既然在他玉帶裏,他再想不承認也不行了。
這叫他如何不急?
紫袍大漢情急之下,狂吼一聲,就想去搶那珍珠。
但別人卻比他更快。
胡鐵花搶身一攔,迎面一拳,他急怒之下,章法大亂,竟未能避開,胡鐵花這一拳正打在他肩頭上。
只聽“砰”的一聲,他的人已被打得退出去七八步,若非那佩刀的人在旁邊扶着,他就難免要仰天跌倒。
但胡鐵花自己也暗暗吃了一驚,他自己當然很明白自己拳頭上的力量,這一拳雖然只用了四五成力,已足以打得人在牀上睡上個十天半個月的了,江湖中能捱得了他這一拳的人,只怕沒幾個。
這紫袍大漢捱了一拳,居然並沒有什麼事,不説他的暗器歹毒,單説他這一身硬功夫,已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
那小丫頭已乘機將珍珠撿了起來,送過去還給金靈芝。
楚留香面帶微笑,道:“不知這珍珠可是姑娘失落的麼?”
金靈芝鐵青着臉,瞪着那紫袍大漢,厲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説?”
紫袍大漢還未説話,那佩刀的人實在忍不住了,大喝道:“大爺們就算拿了你一顆珍珠,又有什麼了不起!成千上萬兩的銀子,大爺們也是説拿就拿,也沒有人敢咬掉大爺的蛋去。”
金靈芝怒極反笑,冷笑道:“好,有你這句話就行了!”
話未説完,劍已刺出。只見劍光飄忽閃爍,不可捉摸。
她怒極之下,情不自禁,又赫然的使出一招清風十三式。
楚留香和胡鐵花交換了個眼色,會心微笑。
就在這時,突見人影一閃,一個人自門外斜掠了進來。
這人來得好快!
金靈芝的劍早已刺出,但這人竟比她的劍還快。
只聽“啪”的一聲,金靈芝的劍竟被他的兩隻手夾住!
這一來連楚留香都不免吃了一驚。
這人身法之快,已很驚人,能以雙手夾住別人的劍鋒,更是驚人,但令楚留香吃驚的倒還不是這些。
金靈芝此刻所使的劍法,若不是“清風十三式”,倒也沒什麼,但她此刻用的正是“清風十三式”。
這種劍法的變化誰也捉摸不到,連楚留香也無法猜透她的劍路,但這人出手就已將她劍式制住,武功之高,簡直不可思議。
只見這人長身玉立,輕衫飄飄,面上的笑容更是温柔親切,叫人一見了他就會生出好感。
楚留香和胡鐵花見了這人,又吃了一驚,他們絕未想到,這人竟是昨夜和枯梅大師同船而去的英俊少年丁楓!× × ×
金靈芝見了丁楓,像也吃了一驚,臉色立刻變了。
丁楓卻微笑着道:“多日不見,金姑娘的劍法更精進了,這一招‘柳絮飛雪’使得當真是神完氣足,意在劍先,就連還珠大師只怕也得認為是青出於藍。”
還珠大師正是金靈芝的七姑,“柳絮飛雪”也正是峨嵋嫡傳劍法中的一招。旁邊有幾個練家子已在暗暗點頭:“難怪這位姑娘劍法如此高卓,原來是峨嵋派的門下。”
但楚留香和胡鐵花都知道金靈芝方才使出的明明是“清風十三式”中的第八式“風動千鈴”。
“風動千鈴”和“柳絮飛雪”驟眼看來,的確有些相似,但其中的精微變化,卻截然不同!
這少年為何偏偏要指鹿為馬呢?
丁楓又道:“這兩位朋友,在下是認得的,但望金姑娘看在下薄面,放過了他們吧!”
金靈芝雖然滿面怒容,居然忍了下來,只是冷冷道:“他們是小偷,你難道會有這種朋友?”
丁楓笑道:“姑娘想必是誤會了。”
金靈芝冷笑道:“誤會?我親眼看見的,怎會是誤會?”
丁楓道:“這兩位朋友雖然不及‘萬福萬壽園’之富可敵國,但也是擁資百萬的豪富。像姑娘手裏這樣的珍珠,他們兩位家裏雖沒有太多,卻也不會太少。在下可以保證,他們兩位絕不會是小偷。”
這幾句話説得非但分量很重,而且也相當難聽了。
但金靈芝居然還是沒有發作,只是板着臉在自己生氣。
她號稱“火鳳凰”,脾氣的確和烈火差不多,見了這少年居然能將脾氣忍住,更是別人想不到的事。
紫袍大漢和那佩刀的已走了過來,向丁楓長長一揖。
佩刀的人道:“多謝公子仗義執言,否則……”
紫袍大漢搶着笑道:“這件事其實也算不了什麼,大家全是誤會,現在雖已解釋開了,在下今晚還是要擺酒向金姑娘賠禮。”
丁楓笑道:“好極了,好極了……”
紫袍大漢道:“卻不知金姑娘肯賞光麼?”
金靈芝“哼”了一聲,還未説話,丁楓已代替她回答了。笑道:“不但金姑娘今夜必到,在場這幾位朋友,也一定要到,大家既然在此相會,也總算有緣,豈可不聚一聚?”
他忽然轉身面對着楚留香,微笑道:“不知這兩位兄台可有同感麼?”
楚留香笑道:“只要有酒喝,我縱然不去,我這朋友也一定會拉我去的。”
胡鐵花大笑道:“一點也不錯,只要有酒喝,就算喝完了要捱幾刀,我也非去不可。”
丁楓笑道:“好極了,好極了……”
突聽一人説道:“如此熱鬧的場面,不知道請不請我?”
這人站在人叢裏,比別人都高着半個頭,只因他的腿比別人都長得多,正是方才在水槽旁洗澡的那個人。
他此刻當然也穿上了衣服,衣着之華麗絕不在那紫袍大漢之下,手上還提着個三尺見方的黑色皮箱,看來分量極重,也不知裏面裝的是什麼。
紫袍大漢目光閃動,大笑道:“兄台若肯賞光,在下歡迎還來不及,怎有不請之理?”
那長腿的人笑道:“既然如此,我先謝了,卻不知席設哪裏?”
紫袍大漢道:“就在對面的‘三和樓’如何?”
長腿的人道:“好,咱們就一言為定。”
他含笑瞟了楚留香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既然已沒什麼熱鬧好看了,大家也就一鬨而散。金靈芝是和丁楓一起走的,她似乎並不想和丁楓一起走,但也不知為了什麼,竟未拒絕。
直到大家全走光了,那佩刀的人才恨恨道:“大哥,我真不懂你方才怎麼能忍得下來的?就算那丫頭是金老太婆的孫女,我兄弟難道就是怕事的人麼?”
紫袍大漢嘆了口氣,接着道:“你不知道,我所忌憚的並不是姓金的。”
佩刀的人道:“不是姓金的,難道會是那滿臉假笑的小子麼?他毀了大哥的玉帶,我早就想給他一刀嚐嚐了。”
紫袍大漢又嘆了口氣,苦笑道:“幸好你沒有那麼樣做……你可知道他是誰麼?”
佩刀的人冷笑道:“看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難道還會是楚留香不成?”
紫袍大漢沉着臉,一字字道:“一點也不錯,他正是楚留香!”
佩刀的人怔住了,再也説不出話來。
紫袍大漢也怔了半晌,嘴角泛起一絲獰笑,喃喃道:“楚留香,楚留香,我們雖對付不了你,但總有人能對付你的,你若還能活三天,我就算你本事!”× × ×
楚留香和胡鐵花一轉過街,胡鐵花就忍不住問道:“張三那小子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叫他溜了。”
胡鐵花笑道:“我真想不出你是用什麼法子叫他將那顆珍珠吐出來的,這小子也奇怪,什麼人都不服就服你。”
楚留香微笑不語。
胡鐵花道:“但你那手也未免做得太絕了。”
楚留香道:“你不認得那人?”
胡鐵花道:“我知道他認得你,所以雖然吃了啞巴虧,也不敢出聲,但我卻從來也沒有見過他,倒覺得他怪可憐的。”
楚留香道:“你若知道他是誰,就不會可憐他了。”
胡鐵花道:“哦?”
楚留香道:“你可聽説過,東南海面上有一夥海盜,殺人劫貨,無惡不作?”
胡鐵花道:“紫鯨幫?”
楚留香道:“不錯,那人就是紫鯨幫的幫主海闊天!他一向很少在陸上活動,所以你才沒有見過他。”
胡鐵花動容道:“但這廝的名字我卻早已聽説過了,你方才為何不説出來?我若知道他就是海闊天,那一拳不把他打扁才怪。”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以後你總還有機會的,何必着急。”
胡鐵花忽又笑了道:“聽説海闊天眼光最準,只要一出手,必定滿載而歸,可説是一等一的大強盜,今天卻被你硬扣一頂‘小偷’的帽子,他晚上回去想想,能睡得着才怪!”
楚留香笑道:“他脱光時,我本未認出他,但一穿上衣服,我就知道他是誰了。我早已想治治他了,今天正是個機會。”
胡鐵花道:“但你為何又放他走了呢?”
楚留香道:“我不想打草驚蛇。”
胡鐵花沉吟着,道:“海闊天若是草,蛇是誰?……丁楓?”
楚留香道:“不錯。”
胡鐵花點點頭道:“此人的確可疑,他本在枯梅大師船上,船沉了,他卻在這裏出現;他本是去接枯梅大師的,現在枯梅大師卻不見了。”
楚留香道:“這也是我第一件覺得奇怪的事。”
胡鐵花道:“金靈芝和華山派全無淵源,卻學會了華山派的不傳之秘‘清風十三式’,而且還死也不肯認賬。”
楚留香道:“這是第二件怪事。”
胡鐵花道:“金靈芝本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見了丁楓,卻好像服氣得很,她和丁楓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楚留香道:“這是第三件。”
胡鐵花道:“紫鯨幫一向只在海上活動,海闊天卻忽然也在這裏出現了丁楓既然肯為他解圍,想必也和他有些關係。他們怎會有關係的?”
楚留香道:“這是第四件。”
胡鐵花想了想,道:“丁楓一出手就能夾住金靈芝的劍,顯然對‘清風十三式’的劍路也很熟悉。他怎會熟悉華山派的劍法?”
楚留香道:“這是第五件。”
胡鐵花道:“他明明知道那是華山派的‘清風十三式’,卻硬要説它是峨嵋的‘柳絮劍法’,顯然也在為金靈芝掩飾。他為的是什麼?”
楚留香道:“這是第六件。”
胡鐵花道:“他的雙掌夾劍,用的彷彿是自扶桑甲賀谷傳來的‘大拍手’,輕功身法卻彷彿和昔年的血影人路數相同,又對華山派的劍法那麼熟悉;這少年年紀雖輕,卻有這麼高的武功,而且身兼好幾家的不傳之技,他究竟是什麼來路?”
楚留香道:“這是第七件。”
胡鐵花揉着鼻子,鼻子都揉紅了。
楚留香道:“還有呢?”
胡鐵花嘆了口氣,苦笑道:“一天之內就遇着了七件令人想不通的怪事,難道還不夠?”
楚留香笑道:“你有沒有想過,這七件事之間的關係?”
胡鐵花道:“我的頭早就暈了。”
楚留香道:“這七件事其實只有一條線,枯梅大師想必就是為了追查這條線索而下山的。”
胡鐵花道:“哦?”
楚留香道:“清風十三式本是華山派的不傳之秘,現在卻至少已有兩個不相干的人知道了,這秘密是怎麼會走漏的?枯梅大師身為華山掌門,自然不能不管。”
胡鐵花恍然道:“不錯,枯梅大師下山,為的就是要追查‘清風十三式’的秘傳心法是怎麼會給外人知道的,她為了行動方便,自然不能以本來身份出現了。”
楚留香道:“知道“清風十三式”秘傳心法的,只有枯梅大師和高亞男,枯梅大師自己當然絕不會泄漏這秘密……”
胡鐵花斷然道:“高亞男也絕不是這種人!”
楚留香道:“她當然不是這種人,所以這件事只有一種可能。”
胡鐵花道:“什麼可能?”
楚留香道:“清風十三式的心法秘笈已失竊了。”
胡鐵花長長吸了口氣,道:“不錯,除了這原因之外,枯梅大師怎肯輕易出山?”
楚留香沉吟道:“清風十三式既是華山派的不傳之秘,枯梅大師定將它的心法秘笈收藏得極為嚴密……”
胡鐵花搶着道:“能有法子將它偷出來的人,恐怕只有“盜帥”楚留香了。”
楚留香苦笑道:“我也沒這麼大的本事。”
胡鐵花也苦笑道:“這件事簡直好像和‘天一神水’的失竊案差不多了。”
楚留香道:“驟然一看,兩件事的確彷彿有些大同小異,其實卻截然不同。”
胡鐵花道:“有什麼不同?”
楚留香道:“神水宮弟子極多,分子複雜,華山派卻一向擇徒最嚴,枯梅大師門下弟子一共也只不過有七個而已。”
胡鐵花道:“不錯。”
楚留香道:“神水宮的‘天一神水’本就是由‘水母’的門下弟子保管,‘清風十三式’的劍譜卻一定是枯梅大師自己收藏的……”
胡鐵花道:“不錯,要偷清風十三式的劍譜,的確比偷‘天一神水’困難多了。”
楚留香道:“由此可見,偷這劍譜的人,一定比偷‘天一神水’的無花還要厲害得多。”
胡鐵花道:“你想這人會不會是……丁楓?”
楚留香沉吟道:“縱然不是丁楓,也必定和丁楓有關係。”
他接道:“枯梅大師想必已查出了些線索,所以才會冒那‘藍太夫人’的名到這裏來和丁楓相見。”
胡鐵花道:“如此説來,她只要抓住了丁楓,豈非就可問個水落石出?”
楚留香笑了笑道:“枯梅大師自然不會像你這麼魯莽,她當然知道丁楓最多也只不過是條小蛇而已,另外還有條大蛇……”
胡鐵花道:“大蛇是誰?”
楚留香道:“到現在為止,那條大蛇還藏在草裏,只有將這條大蛇捉住,才能查出這其中的秘密,捉小蛇是無用的。”
胡鐵花沉思着點了點頭,道:“枯梅大師現在的做法,想必就是為了要追出這條大蛇究竟藏在哪堆草裏,所以她不能輕舉妄動。”
楚留香笑道:“你終於明白了。”
胡鐵花道:“但我們……”
楚留香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們也絕不能輕舉妄動,因為這件事不但和枯梅大師有關,也和很多別的人有關。”
胡鐵花道:“哦?”
楚留香道:“除了枯梅大師外,一定還有很多別人的秘密也落在這條大蛇的手裏,和這件事有牽連的更都是極有身份的人物。”
胡鐵花嘆道:“不錯,這件事的確比那‘天一神水’失竊案還要詭秘複雜得多。”
楚留香道:“最重要的是,無花盜取‘天一神水’,只不過是為了自己要用,這條大蛇盜取別人的秘密,卻是為了出售!”
胡鐵花愕然道:“出售?”
楚留香道:“你想,金靈芝是怎麼會得到‘清風十三式’秘傳心法的?”
胡鐵花也不禁動容道:“你難道認為她是向丁楓買來的?”
楚留香道:“不錯。”
他接着又道:“這種交易自然極秘密,丁楓想必早已警誡過她,不可將劍法輕易在人前炫露,但今天她情急之下,就使了出來。”
胡鐵花恍然道:“所以她一見丁楓,就緊張得很,明明不能受氣的人,居然也忍得住氣了,為的就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
楚留香道:“正因為如此,所以丁楓才會故意替她掩飾。”
胡鐵花笑了笑,道:“只可惜他無論怎樣掩飾,縱能瞞得過別人,也瞞不過我們的。”
楚留香道:“丁楓現在還不知道我們是誰,不知道我們和華山派的關係,也許還以為已將我們也一齊瞞過了。”
胡鐵花道:“但他遲早總會知道的。”
楚留香緩緩道:“不錯,他遲早總會知道,等到那時……”
胡鐵花變色道:“等到那時,他就一定要將我們殺了滅口了,是不是?”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你的確還不算太笨。”
胡鐵花冷笑道:“想殺我們的人可不止他一個,現在那些人呢?”
楚留香道:“那些人是那些人,丁楓是丁楓!”
胡鐵花道:“丁楓又怎樣,難道能比石觀音,比血衣人更厲害?”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丁楓也許不足懼,但那條大蛇……”
胡鐵花大聲道:“你怎麼也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起來了?……那條大蛇又怎樣?難道能把我們吞下肚裏去?”
楚留香沉聲道:“甲賀谷的‘大拍手’、血影人的輕功心法,已都是武林中難見的絕技,‘清風十三式’更不必説了,他們能將這三種武功都學會,何況別的?一個人若能身兼數十家武功之長,這種人難道不比石觀音他們可怕?”
胡鐵花道:“哼!”
楚留香道:“何況,能學到這幾種武功,那得要多大的本事?由此可見,那條大蛇的心機和手段,也必定非常人能及。”
胡鐵花冷笑道:“陰險毒辣的人,我們也見得不少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不是真怕了他們,只不過能小心總是小心好些。”
胡鐵花冷冷道:“你若再小心些,就快要變成老太婆了。”
楚留香笑道:“老太婆總是比別人活得長些,她若在三十三歲時就被人殺死,又怎會變成老太婆?”
胡鐵花也笑了,道:“虧你倒還記得我的年紀,我這個人能夠活到三十三歲,想來倒也真不容易。”
他嘆了口氣,接着道:“其實我也知道這件事不是好對付的,無論誰只要牽連進去了,再想要脱身,只怕就很難。”
楚留香道:“現在牽連到這件事裏來的,據我所知,已有‘萬福萬壽園’、華山派、紫鯨幫,我不知道的,還不知有多少。”
胡鐵花沉吟着,道:“就算只有這些人,已經很了不得了。”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我知道至少還有一個很了不得的人。”
胡鐵花道:“誰?”
楚留香道:“這人現在就在我們身後。”
胡鐵花吃了一驚,霍然轉身,果然看到一個人早就跟在他們後面,他也看出,這人必定很有些來歷。× × ×
這是條通向江岸的路,很是偏僻。
路旁雜草叢生,四下渺無人跡——只有一個人。
這人穿着件極講究的軟緞袍,手裏提着個黑色的皮箱,衣服是嶄新的,皮箱卻已很破舊。
他的人很高,腿更長,皮膚是淡黃色的,黃得很奇怪,彷彿終年不見陽光,又彷彿常常都在生病。
但他的一雙眸子卻很亮,和他的臉完全不相稱,就好像老天特地借了別人的一雙眼睛,嵌在他臉上。
胡鐵花笑了。
若是別人在後面盯他們的梢,他早就火了,但他對這人本來就沒有惡感,此刻遠遠就含笑招呼着道:“同船共渡,已是有緣,我們能在一個池子裏洗澡,更有緣了,為何不過來大家聊聊。”
這人也笑了。
他距離胡鐵花他們本來還很遠,看來走得也不太快,但一眨眼間,就已走近了三四丈,再一眨眼,就已到了他們面前。
楚留香脱口讚道:“好輕功!”
這人笑了笑,道:“輕功再好,又怎能比得上楚香帥?”
楚留香含笑道:“閣下認得我,我卻不認得閣下,這豈非有點不公平?”
這人微微一笑道:“我的名字説出來,兩位也絕不會知道。”
楚留香道:“閣下太謙了。”
胡鐵花已沉下了臉,道:“這倒也不是忒謙,只不過是不願和我們交朋友而已。”
這人搶着道:“我絕非故意謙虛,更不是不願和兩位交朋友,只不過……”
他笑了笑,接着道:“在下姓勾,名子長,兩位可聽過麼?”
楚留香和胡鐵花都怔住了。
“勾子長。”
這名字實在奇怪得很,無論誰只要聽過一次,就很難忘記,他們非但沒聽過這名字,簡直連這姓都很少聽到。
勾子長笑道:“兩位現在總該知道,我是不是故意作狀了。”
他接着又道:“其實我這人從來也不知道‘謙虛’兩字,以我的武功,在江湖中本該已很有名才是,只不過,我根本就未曾在江湖走動過,兩位自然不會聽過我的名字。”
這人果然一點也不謙虛,而且直爽得很。
胡鐵花最喜歡的就是這種人,大笑道:“好,我叫胡鐵花,你既認得楚留香,想必也知道我的名字。”
勾子長道:“不知道。”
胡鐵花笑不出了。
他忽覺得太直爽的人也有點不好。
幸好勾子長已接着道:“但我也看得出,以胡兄你的武功在江湖中的名氣絕不會在楚香帥之下……”
胡鐵花忍不住笑道:“你用不着安慰我,我這人還不算太小心眼……”
他瞪了楚留香一眼,板起了臉道:“但你也不必太得意,我就算不如你有名,那也只不過是因為我酒比你喝得多,醉的時候比你多,所以風頭都被你搶去了。”
楚留香笑道:“是是是,你的酒比我喝得多多了,每次喝酒,我喝一杯,你至少已喝了七八十杯。”
胡鐵花道:“雖然沒有七八十杯,至少也有七八杯,每次我看見你舉起杯子,以為你要喝了,誰知你説幾句話後,就又放了下去。”
他指着楚留香的鼻子道:“你的毛病就是話説得太多,酒喝得太少。”
楚留香道:“是是是,天下哪有人喝酒能比得上你?你喝八杯,我喝一杯,先醉倒的也一定是我。”
胡鐵花道:“那倒是一點也不假。”
勾子長忍不住笑了。
他覺得這兩人鬥起嘴來簡直就像是個大孩子,卻不知他們已發現路旁的雜樹叢中有人影閃動,所以才故意鬥嘴的。
那人影藏在樹後,勾子長竟全未覺察。
胡鐵花和楚留香對望了一眼,都已知道這勾子長武功雖高,江湖歷練卻太少,他説“根本未在江湖走動”,這話顯然不假。
但他既然從未在江湖走動,又怎會認得楚留香呢?
這時那人影已一閃而沒,輕功彷彿也極高。
胡鐵花向楚留香打了個眼色,道:“你説他可曾聽到了什麼?”
楚留香笑道:“什麼也沒有聽到。”
勾子長咳嗽了兩聲,搶着道:“我非但未曾聽説過胡兄的大名,連當今天下七大門派的掌門,我都不知道是誰。”
胡鐵花失笑道:“那我心裏就舒服多了。”
勾子長道:“當今天下的英雄,我只知道一個人,就是楚香帥。”
胡鐵花道:“他真的這麼有名?”
勾子長笑道:“這隻因我有個朋友,時常在我面前提起楚香帥的大名,還説我就算再練三十年,輕功也還是比不上楚香帥一半。”
胡鐵花微笑道:“這只不過是你那位朋友在替他吹牛。”
勾子長道:“我那朋友常説楚香帥對他恩重如山,這次我出來,他再三叮嚀,要我見到楚香帥,千萬要替他致意,他還怕我不認得楚香帥,在我臨行時,特地將楚香帥的風采詳細描敍了一遍。”
他笑了笑,接着道:“但我見到楚香帥時,還是未能立刻認出來,只因……”
胡鐵花笑着接道:“只因那時他脱得赤條條的,就像是個剛出世的嬰兒,你那朋友當然不會是女的,又怎知他脱光了時是何模樣?”
勾子長笑道:“但我一見到楚香帥的行事,立刻就想起來了。只不過……我到現在為止,還想不通那顆珍珠是怎會跑到玉帶中去的。”
胡鐵花道:“那隻不過是變把戲的障眼法,一點也不稀奇。他一定是從住在天橋變戲法的‘四隻手’那裏學來的。所以他還有個外號叫‘三隻手’,你難道沒有聽説過?”
勾子長道:“這……我倒未聽敝友説起。”
楚留香笑道:“這人嘴裏從來也未長出過象牙來,他的話你還是少聽為妙。”
胡鐵花道:“你嘴裏難道就長得出象牙來?這年頭象牙可值錢得很呢,難怪有些小姑娘要將你當做個活寶了。”
楚留香也不理他,問道:“卻不知貴友尊姓大名,是怎會認得我的?”
勾子長道:“他叫王二呆。”
楚留香皺眉道:“王二呆?”
勾子長笑道:“我也知道這一定是個假名,但朋友貴在知心,只要他是真心與我相交,我又何必計較他用的是真名,還是假姓?”
楚留香點了點頭,並沒有再追問下去。
別人不願説的事,他就絕不多問。
他們邊談邊走,已快走到江岸邊了。
風中已傳來一陣陣烤魚的鮮香。
胡鐵花笑道:“張三這小子總算還是懂得好歹的,已先烤好了魚,在等着慰勞我們了。”× × ×
“快網”張三的船並不大,而且已經很破舊。
但楚留香和胡鐵花都知道,這條船是張三自己花了無數心血造成的。船上每一根木頭、每一根釘子都經過仔細的選擇,看來雖破舊,其實卻堅固無比,只要坐在這條船上,無論遇着多麼大的風浪,楚留香都絕不會擔心。
他相信張三的本事,因為他自己那條船也是張三造成的。
船頭上放着個紅泥小火爐,爐子旁擺滿了十來個大大小小的罐子,罐子裏裝着的是各式各樣不同的佐料。
爐火併不旺,張三正用一把小鐵叉叉着條魚在火上烤,一面烤,一面用個小刷子在魚上塗着佐料。
他似乎已將全副精神全都放在手裏這條魚上,別人簡直無法想像“快網”張三也有如此聚精會神、全神貫注的時候。
楚留香他們來了,張三也沒有招呼。
他烤魚的時候,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管的,無論有什麼事發生,他也要等魚烤好了再説。
他常説:“魚是人人都會烤的,但我卻比別人都烤得好,就因為我比別人專心,‘專心’這兩個字,就是我烤魚最大的訣竅。”
楚留香認為無論做什麼事的人,都應該學學他這訣竅。
香氣越來越濃了。
胡鐵花忍不住道:“我看你這條魚大概已經烤好了吧?”
張三不理他。
胡鐵花道:“再烤會不會烤焦?”
張三嘆了口氣,道:“被你一打岔,一分心,這條魚的滋味一定不對了,就給你吃吧!”
他將魚連着鐵叉子送過去,喃喃道:“性急的人,怎麼能吃得到好東西?”
胡鐵花笑道:“但性急的人至少還有東西可吃,總比站在一邊幹流口水的好。”
他也真不客氣,盤膝坐下,就大嚼起來。
張三這才站起來招呼,笑道:“這位朋友方才在澡堂裏差點被我撞倒,我本該先烤條魚敬他才是……你們為何不替我介紹介紹?”
勾子長道:“我叫勾子長,我不吃魚,一看到魚我就飽了。”
張三怔了怔,大笑道:“好,好,這位朋友説話真乾脆,但不吃魚的人也用不着罰站呀……來,請坐請坐,我這條船雖破,洗得倒很乾淨,絕沒有魚腥臭。”
他船上從來沒椅子,無論什麼人來,都只好坐在甲板上。
勾子長先將那黑皮箱放下,再坐在皮箱上。
張三眼睛瞪着他的皮箱——這皮箱放下來的時候,整條船都似乎搖了搖,顯見分量重得驚人。
勾子長笑道:“我不是嫌髒,只不過我的腿太長,盤着腿坐不舒服。”
張三似乎全未聽到他在説什麼。
勾子長笑道:“你一定在猜我這箱子裏裝的是什麼,但你永遠也猜不着的。”
張三似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笑道:“我知道箱子裏裝的至少不會是魚。”
勾子長目光閃動,帶着笑道:“我可以讓你猜三次,若猜出了,我就將這箱子送給你。”
張三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猜得出?”
他嘴裏雖這麼樣説,卻還是忍不住猜着道:“分量最重的東西,好像就是金子。”
勾子長搖了搖頭,道:“不是。”
他忽又笑了笑,接着道:“就算將世上所有的黃金堆在我面前,我也絕不會將這箱子換給他。”
張三眼睛亮了,道:“這箱子竟如此珍貴?”
勾子長道:“在別人眼中,也許一文不值,在我看來,卻比性命還珍貴。”
張三嘆了口氣,道:“我承認猜不出了。”
他凝注着勾子長,試探着又道:“如此珍貴之物,你想必也不會輕易給別人看的。”
勾子長道:“但你遲早總有看得到的時候,也不必着急。”
他笑了笑,接着道:“性急的人,是看不到好東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