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可能練過“硃砂掌”的人是丁楓。
左右雙手都同樣靈活的人是丁楓。
最有機會下手殺人的是丁楓。
血衣也是丁楓的。
兇手簡直非是丁楓不可。
但現在丁楓卻死了。× × ×
胡鐵花躺在牀上,就像條死豬。
他惟一和死豬不同的地方,就是死豬不會打鼾,他的鼾聲卻好像打雷一樣,遠在十里外的人都可能聽到。
張三揉着耳朵,搖着頭笑道:“這人方才倒下去的時候,我真以為下一個輪到的就是他,還真忍不住嚇了一跳。”
楚留香也笑了,道:“我卻早知道他死不了,“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話你難道沒聽説過?”
張三笑道:“我雖然沒想到他會死,卻也沒想到他會醉得這麼快,更想不到那位金姑娘喝起酒來倒真有兩下子。”
楚留香道:“你以為她自己就沒有醉?連丁楓死了她都不知道,還直着眼睛到處找他來作裁判。”
張三嘆道:“這兩人醉的可真不是時候。”
楚留香苦笑道:“這你就不懂了,他選這時候喝醉,簡直選得再好也沒有了。”
張三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他現在一醉,就什麼事都再也用不着操心,兇手也絕不會找到他頭上,因為他知道我們一定會在旁邊守着的。”
張三失笑道:“一點也不錯,我還以為他是個呆子,其實他真比誰都聰明。”
楚留香道:“奇怪的是,該死的人沒有死,不該死的人卻偏偏死了。”
張三道:“你是説丁楓本不該死的?”
楚留香道:“我算來算去,不但只有他的嫌疑最大,而且也只有他才有殺人的動機。”
張三道:“動機?”
楚留香道:“沒有動機,就沒有理由殺人。”
張三道:“丁楓的動機是什麼?”
楚留香道:“他不願我們找到那海上銷金窟去。”
張三道:“他若不願意,為什麼又要請這些人上船呢?”
楚留香道:“因為他知道這些人自己也有可能找得去的,所以還不如將所有的人都集中到一個地方來,再一個個殺死。”
張三道:“但現在他自己卻先死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所以我説的這些話全都等於放屁。”
張三沉默了半晌,道:“除了丁楓之外,難道別人全沒有殺人的動機?”
楚留香道:“殺人的動機只有幾種,大多數是為情、為財、為了嫉恨,也有的人為要滅口——丁楓的動機就是最後這一種。”
他接着又道:“現在丁楓既已死了,這理由就不能成立。因為這些人彼此並不相識,誰也不會知道別人的秘密,可見那兇手絕不是為了滅口而殺人的。”
張三道:“那麼他是為了什麼呢?為了情?不可能,這些人誰也沒有搶過別人的老婆,為了財?也不可能,除了公孫劫餘,別人都是窮光蛋。”
他想了想,接着又道:“金靈芝和海闊天雖是財主,卻並沒有將錢帶在身上,那兇手殺了他們,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楚留香嘆道:“不錯,我算來算去,除了丁楓外,簡直沒有一個人有殺人的理由,所以我本來已認定了丁楓是兇手。”
張三道:“公孫劫餘呢?我總覺得這人來路很有問題。”
楚留香道:“這十個人中,也許有一兩個和他有舊仇,但他卻絕沒有理由要將這些人全都殺死。”
張三道:“但事實擺在這裏,兇手不是他就是勾子長,他的嫌疑總比勾子長大些。”
剛説到這裏,已有人在敲門。
敲門的人正是公孫劫餘。× × ×
船艙中已燃起了燈。
公孫劫餘的目中彷彿帶着種很奇特的笑意,望着楚留香,緩緩道:“有件事香帥一定很奇怪。”
楚留香道:“哦?”
公孫劫餘道:“在下這次到江南來,除了要找那海上銷金窟外,還要找一個人。”
楚留香道:“哦。”
還沒有明白對方説話的目的時,楚留香絕不會多説一個字。
公孫劫餘道:“在下查訪這人已有很久,一直都得不到消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他原來就在這條船上!”
楚留香沉吟着,道:“你説的莫非是勾子長?”
公孫劫餘道:“正是他。”
張三搶着問道:“他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是不是和你有舊仇?”
公孫劫餘道:“在下以前也從未見過此人,又怎會有什麼仇恨?”
張三道:“那麼,你苦苦找他是為了什麼?”
公孫劫餘笑了笑,神情似乎很得意,道:“香帥直到現在還未認出在下是誰麼?”
楚留香瞧着他,眼睛慢慢的亮了起來,道:“你莫非是……”
忽然間,門外又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呼。
呼聲竟是勾子長髮出來的。
公孫劫餘第一個衝了出去。× × ×
勾子長就站在樓梯口,滿面都是驚恐之色,左臂鮮血淋漓,還有把短刀插在肩上。
楚留香皺眉道:“勾兄怎會受了傷?”
勾子長右手還緊緊的抓着那黑箱子,喘息着道:“我剛走下來,這柄刀就從旁邊飛來了,出手不但奇快,而且奇準,若非我躲得快,這一刀只怕早已刺穿了我的咽喉。”
楚留香道:“下手的人是誰?勾兄沒有瞧見?”
勾子長道:“我驟出不意,大吃了一驚,只瞧見人影一閃,再追也來不及了。”
楚留香道:“那人是從什麼方向逃走的?”
勾子長眼角瞟着公孫劫餘,沒有説話。
其實他根本就用不着説。
船上的人除了楚留香和胡鐵花外,能刺傷他的就只有白蠟燭。
公孫劫餘冷笑道:“你莫非瞧見那人逃到我屋子去了?”
勾子長道:“好……好像是的,但……我也沒有看清楚。”
公孫劫餘再也不説第二句話,轉身走回自己的屋子,拉開了門。
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
勾子長似乎怔住了。
公孫劫餘冷冷道:“白蠟燭是個傻小子,脾氣又古怪,本來一定會留在這屋子裏的,那麼他的冤枉就很難洗得清了。”
張三忍不住問道:“現在他的人呢?”
公孫劫餘道:“金姑娘醉了後,他就一直在旁邊守護着,但孤男寡女在一個屋子裏,總得避避嫌疑,所以我又找了個人陪着他們。”
他淡淡一笑,接着道:“這就叫傻人有傻福。”
他説的話果然一個字也不假。
白蠟燭的確一直在守護着金靈芝,陪着他們的水手已證實了,他根本就沒有走開過一步。
張三皺眉道:“金姑娘和小胡都已醉得不省人事,公孫先生又和我們在一起,出手暗算勾兄的人,會是誰呢?”
他臉色變了變,緩緩接着道:“難道這船上除了我們七個人外,還有第八個人?難道這兇手竟是個隱形的鬼魂?”× × ×
船上其實並不止七個人。
除了楚留香、胡鐵花、勾子長、金靈芝、公孫劫餘、白蠟燭和張三外,還有十幾個水手。
殺人的兇手難道是這些水手之一?
楚留香、勾子長、公孫劫餘、張三,四個人還未走出金靈芝的屋子,就又聽到一聲大呼。
這次的呼聲赫然竟是胡鐵花發出來的。
張三變色道:“不好,小胡已醉得人事不知,我們不該留下他一個人在屋子裏的。”
這句話還未説完,他已衝了回去。
胡鐵花正坐在牀上,喘着氣。
他眼睛已張得很大,卻還是佈滿了紅絲,手裏緊緊抓着個面具——紙板糊成的面具,已被他捏碎。
看到胡鐵花還好好的活着,張三的火氣反而來了,怒道:“你鬼叫什麼?還在發酒瘋?”
胡鐵花眼睛發直,瞪着對面的板壁,就好像那上面忽然長出了幾百朵花來似的,張三叫得聲音那麼大,他居然沒有聽見。
張三冷笑道:“總共只喝了那麼點酒,就醉成這副樣子,我看你以後最好還是少逞能,少找別人拼酒的好。”
胡鐵花還像是沒聽見他説話,又發了半天呆,忽然在牀上翻了個跟斗,拍手大笑道:“兇手果然是這小子,我早知他總有一天要被我抓着小辮子的。”
張三道:“你説兇手是誰?”
胡鐵花瞪着眼道:“丁楓,當然是丁楓,除了丁楓還有誰?”
張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瞧了他幾眼,才嘆了口氣,道:“我早就知道這小子酒還沒有醒,否則又怎會見到鬼?”
胡鐵花跳了起來,道:“你才撞見鬼了,而且是個大頭鬼。”
楚留香目光閃動,沉吟着,忽然道:“你方才真的瞧見了丁楓?”
胡鐵花道:“當然。”
楚留香道:“你在哪裏見到他的?”
胡鐵花道:“就在這裏,這屋子裏。”
張三冷冷道:“你方才明明已睡得跟死豬一樣,還能看得見人?”
胡鐵花道:“也許我就因為醉得太深,難受得要命,睡得好好的,忽然想吐,就醒了,雖然醒了,又沒有力氣爬起來。”
喝到六七分醉時,一睡,就睡得很沉,但若喝到九分時,就可能沒法子安安穩穩的睡了。
楚留香點了點頭,因為他也有這種經驗。
胡鐵花道:“就在我迷迷糊糊的躺在牀上時,忽然覺得有個人走進屋子,走到我牀前,彷彿還輕輕喚了我一聲。”
楚留香道:“你張開眼睛沒有?”
胡鐵花道:“我眼睛本是眯着的,只看到一張白蒼蒼的臉,也沒看清他是誰,他叫我,我也懶得答應,誰知他忽然來扼我的脖子了。”
他用手摸了摸咽喉,長長喘了口氣,才接着道:“他的手很有力,我掙也掙不脱,喊也喊不出,胡亂往前面一抓,抓着了他的臉。”
楚留香望着他手裏的面具,道:“他的臉是不是就被你抓了下來?”
胡鐵花道:“一點也不錯。那時我才看清這人原來就是丁楓,他也似嚇了一跳,我就乘機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他笑了笑,接着道:“你總該知道,我這拳頭很少有人能捱得住的。”
楚留香道:“那麼,他的人呢?”
胡鐵花道:“他捱了我一拳,手就鬆了,一跤跌在對面的牀上,但等我跳起了要抓他時,他的人竟忽然不見了。”
張三笑了笑,道:“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胡鐵花道:“我實在也想不通,他的人怎會忽然不見了的。”
張三道:“我告訴你好不好?”
胡鐵花道:“你知道?”
張三淡淡道:“因為你這只不過是做了場惡夢而已,夢中的人,常常都是忽來忽去……”
他話未説完,胡鐵花已跳了起來,一把扭住他衣襟,怒道:“我的話你不信?你憑什麼?”
張三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嗄聲道:“你若不是做夢,怎麼會瞧見了丁楓的?”
胡鐵花道:“我為什麼不會瞧見丁楓?”
張三道:“也沒什麼別的原因,只不過因為丁楓已死了!”
胡鐵花這才吃了一驚,失聲道:“丁楓死了?什麼時候死的?”
張三道:“死了最少已有三四個時辰。”
胡鐵花道:“真的?”
張三道:“當然是真的,而且是我跟勾子長親手將他抬入棺材的。”
胡鐵花緩緩轉過頭,望着勾子長。
勾子長道:“死人還在棺材裏,絕不會假。”
胡鐵花臉色漸漸發白,手也慢慢鬆開,喃喃道:“那人若不是丁楓是誰?……難道我真的遇見了鬼麼?”
瞧見他這種樣子,張三又覺得不忍了,柔聲道:“一個人酒喝得太多,眼睛發花,做做惡夢,都是常有的事。有一次我喝醉了,還見過孫悟空和豬八戒哩,你信不信?”
這一次胡鐵花什麼話都不説了,仰面倒在牀上,用枕頭蓋住臉。
張三笑道:“這就對了,喝了酒之後,什麼事都比不上睡覺的好。”
勾子長忽然道:“我知道兇手藏在哪裏了。”
楚留香道:“哦?”
勾子長道:“那兇手一定扮成了個水手的樣子,混在他們中間。只怪我們以前誰也沒有想到這點,所以才會彼此猜疑,否則他也許還不會如此容易得手。”
楚留香慢慢的點了點頭,道:“這也有可能。”
勾子長道:“非但有可能,簡直太有可能了。”
他神情顯得很興奮,接着又道:“你想,誰最有機會接近那些酒杯?”
楚留香道:“廚房裏的水手。”
勾子長拍手道:“一點也不錯……還有,就因為他是個水手,所以向天飛和海闊天才會對他全沒有提防。”
張三道:“不錯,的確有道理。”
勾子長道:“亡羊補牢,猶未晚也,現在我們將他查出來,還來得及。”
張三道:“怎麼樣查呢?”
勾子長沉吟着,道:“船上的水手,一定有個名冊,我們先將這名冊找出來,然後再一個個去問,總可以問出點名堂來的。”× × ×
這想法的確不錯,人手卻顯然不足。
所以大家只有分頭行事。
張三還是留守在屋裏,照顧胡鐵花。
白蠟燭還是在守護金靈芝。
兩間屋子的門全是開着的,還可以彼此照應。
本和白蠟燭在一起的那水手叫趙大中,是個老實人,他知道水手的名冊就在金靈芝這屋裏的衣櫃中。
因為這是船上最精緻的一間屋子,海闊天本就住在這裏。
名冊既已有了,勾子長就提議:“現在我和楚留香、公孫先生分頭去找,將船上的水手全都召集到這裏來,最遲半個時辰內在這裏會面。”
這主意也的確不錯,因為根本就沒有第二個主意。× × ×
底艙中很暗,只燃着一盞孤燈。
水手們都睡得很沉。
楚留香叫了一聲,沒有回應,拉起一個人的手。
手已冰冷!
底艙中所有的水手竟已全都變成死人!
每個人致命的傷痕赫然還是硃砂掌!
楚留香的手也有些涼了,已泌出了冷汗。
他一步步向後退,退出船艙,忽然轉身,奔上樓梯,奔上甲板。
甲板上也只有四個死人。
星已疏,海風如針,船在海上慢慢的打着圈子。
掌舵的水手屍體已冰冷,胸膛上也有個淡紅色的掌印。
勾子長呢?
勾子長怎麼也不見了?
放眼望去,海天無限,一片迷茫,千里內都不見陸地。
楚留香很少發抖。
他記得有一次和胡鐵花去偷人的酒喝,若非躲到大酒缸裏去,險些就被人抓住,那天冷得連酒都幾乎結了冰。
他躲在酒缸裏,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怕,一直抖個不停。
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那時他才七歲。
自從那一次之後,他就沒有再發過抖。
直到現在——
他身子竟不停的顫抖起來,因為他第一次感覺到天地之大,自身的渺小,第一次感覺到世事的離奇,人智之有限。
他拉緊了衣襟,大步走下船艙。× × ×
公孫劫餘已回來了。
看他的臉色,就可知道他也沒有找着一個活人。
楚留香第一句就問:“勾子長呢?回來了沒有?”
張三道:“他不是和趙大中一起到甲板上去找人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他不在甲板上。”
張三聳然道:“莫非他也遭了毒手?”
楚留香並沒有回答這句話。
他已用不着回答。
公孫劫餘神情竟也變了,道:“這人……”
他一句話還未説完,胡鐵花已跳了起來,揪住他的衣襟,大喝道:“勾子長若死了,殺他的沒有別人,一定是你!”
公孫劫餘神情又變了變,勉強笑道:“胡兄的酒莫非還沒有醒?”
張三也急着趕過去拉他,道:“現在可不是你發酒瘋的時候,快放手。”
胡鐵花怒道:“你叫我放手?你可知道他是誰?可知道他的來歷?”
張三道:“你知道?”
胡鐵花大聲道:“我當然知道。他就是在京城裏連傷七十多條人命的大盜!勾子長卻是關外熊大將軍派來查訪這件案子的秘使,他知道事機已敗露,所以就將勾子長殺了滅口!”
這次張三才真的怔住了。
楚留香似也覺得很意外。
白蠟燭本已趕了過來,一聽這句話,反而停下了腳步。
最奇怪的是,公孫劫餘反而笑了。
胡鐵花怒道:“你笑什麼?你笑也沒有用,屁用都沒有,還是老實招出來吧!”
公孫劫餘笑道:“幸好楚香帥認得我,還可以為我作證,否則這件事倒真是死無對證了。”
他一面説着話,一面已將披散着的長髮拉了下來,露出了他的禿頂和耳朵。
一雙合銀鑄成的耳朵。
他不但頭髮是假的,竟連耳朵也是假的。× × ×
假頭髮不稀奇,假耳朵卻很少見。
胡鐵花失聲道:“白衣神耳!”
張三立刻接着道:“莫非是人稱天下第一名捕,‘神鷹’英老英雄?”
“公孫劫餘”笑道:“不敢,在下正是英萬里。”
張三失笑道:“這下子可真是錯把馮京當做了馬涼,居然將名捕當做了強盜。”
胡鐵花的臉紅了,道:“這不能怪我,只能怪老臭蟲,他明明早就認得英老先生了,卻偏偏要咬着個地瓜,不肯説出來。”
楚留香苦笑道:“其實這也不能怪我,只能怪英老先生的易容術太高明瞭,竟連我這自命老手的人都沒有看出來。”
英萬里道:“在下哪有如此高明的手段?”
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在下就為了要易容改扮,所以特地不遠千里,去請教了當今天下易容第一名家,這副臉就是出自她的妙手。”
張三道:“易容第一名家?那豈非是……”
他眼睛剛瞟着楚留香,胡鐵花已打斷了他的話,笑道:“別人都以為楚留香就是天下第一易容名家,我卻知道不是。”
張三道:“不是他是誰?”
胡鐵花道:“是一位很美麗的小姑娘,老臭蟲只不過是她的徒弟而已。”
張三恍然道:“我想起來了!別人都説楚留香有三位紅顏知己,一位博聞強記,一位妙手烹調,還有一位精於易容,你們説的莫非就是她?”
胡鐵花道:“一點也不錯,正是那位蘇蓉蓉,蘇姑娘。”
楚留香不由自主,又摸了摸鼻子,道:“英兄難道真的去見過蓉兒了麼?”
英萬里道:“在下本想去求教楚香帥的,誰知卻撲了個空,只見到蘇姑娘、宋姑娘和李姑娘,但那也可算是不虛此行了。”
他又笑了笑,道:“蘇姑娘為我易容之後,就對我説過,非但別人再也認不出我來,就連楚香帥也休想能認得出。”
楚留香笑道:“女人的手本就巧些,心也細些,所以金針這一類的暗器、易容這一類的功夫,男人練起來總比女人差些。”
胡鐵花恨恨道:“我還以為勾子長真是個老實人,誰知他説起謊來,比女人還強。”
張三笑道:“你上女人的當上多了,偶爾上男人一次當,也是應該的。”
胡鐵花蹬了他一眼,才轉向英萬里,道:“楚留香縱未認出你來,你也該對他説明才是呀。”
英萬里嘆了口氣,道:“在下生怕勾子長已和海闊天、丁楓等人有了勾結,所以也不敢當眾説出來,只想在暗中找個機會和香帥一敍。”
胡鐵花説道:“我明白了,難怪勾子長一直不肯讓你單獨和我們見面,原來為的就是生怕被你揭穿他的秘密。”
張三道:“如此説來,他肩上挨的那一刀,只怕就是他自己下的手,為的就是要將大家引出去,免得英老先生和楚留香單獨説話。”
英萬里道:“不錯,那時我已想到這點了,只不過一時還無法證明。何況,我此來不但要捉賊,還要追贓,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
楚留香道:“這位白兄呢?”
白蠟燭道:“在下白獵。”
英萬里道:“這位白兄才真正是熊大將軍麾下的第一高手,練的混元一氣童子功,內力之強,關外已無人能及。”
楚留香笑道:“莫説關外,就連關內只怕也沒有幾人能比得上。”
白獵道:“不敢。”
他也許是因為久在軍紀最嚴、軍威最隆的熊大將軍麾下,也許是因為面上也已經易過容,是以無論説什麼話,面上都全無表情。
楚留香道:“兩位莫非早已知道勾子長就在這條船上?”
白獵道:“上船後才知道的。”
他不但面無表情,説的話也很少超過十個字。
英萬里替他説了下去,道:“那時我只算定勾子長必定會逃往海外,既然找不着香帥,又久聞張三兄之名,是以才到此來尋訪,想不到卻誤打誤撞,撞上了這條船。”
楚留香道:“兩位又是怎麼認出他的呢?難道已見過他的面麼?”
英萬里道:“雖未見過他面,卻聽過他的聲音。”
他補充着道:“那日他在鎮遠將軍行轅中下手時,只剩下了一個活口。”
胡鐵花道:“是不是那位將軍的如夫人?”
英萬里道:“不錯,這位姑娘昔日本是九城名妓,不但絲竹彈唱樣樣精通,而且還有種最大的本事。”
胡鐵花道:“什麼本事?”
英萬里道:“學人説話——無論誰説話,她只要聽過一次,學起來就惟妙惟肖,據説她學熊大將軍説話,連熊夫人都聽不出。”
胡鐵花道:“莫非勾子長行刺時,説話的聲音被她聽到了?”
英萬里苦笑道:“正因如此,所以熊大將軍才會將這差使派到我這糟老頭子身上。”
楚留香笑道:“你們也許還不知道,英老先生非但耳力之靈,天下無雙,而且別人是‘過目不忘’,英老先生卻是‘過耳不忘’。”
胡鐵花道:“過耳不忘?”
楚留香道:“無論誰説話,只要被英老先生聽到過一次,以後無論那人改扮成什麼模樣,英老先生只要聽他一説話,就可認得出他來。”
胡鐵花道:“我明白了!那位姑娘將勾子長説話的聲音學給英老先生聽,英老先生就憑這一點線索,就認出了勾子長。”
楚留香道:“想必正是如此。”
胡鐵花嘆了口氣,道:“這種事我若非親自遇見,無論誰説我也不會相信的。看來那勾子長倒真是流年不利,才會遇見這麼樣兩個人。”
英萬里道:“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胡鐵花默然半晌,又道:“勾子長也許是強盜,但卻絕不會是兇手!”
楚留香道:“哦?”
胡鐵花道:“有幾件事可以證明他絕不是兇手。第一,他和你們在外面的時候,確實有個人到了我屋子裏來殺我,那人也絕不是鬼。”
英萬里皺眉道:“如此説來,這船上難道真還有第八個人麼?”
胡鐵花道:“第二,他自己若是兇手,現在也不會被人殺死了。”
楚留香淡淡道:“誰也沒有瞧見他的屍身,又怎知他是死是活?”
白獵道:“他也許是畏罪而逃。”
胡鐵花道:“大海茫茫,他能逃到哪裏去?他若在這條船上,又能藏在哪裏?何況……”
他沉聲接着道:“他既不會硃砂掌,也不能左右開弓,我們在死人身上找到的那顆珍珠,也不是他的。”
只聽一人冷冷道:“那顆珍珠是我的!”× × ×
金靈芝面上自然還帶着醉態,但這句話卻説得清清楚楚,絕不含糊,看來比胡鐵花還清醒些。
胡鐵花長長吐出口氣,道:“你的珍珠,怎會到死人身上去了?難道死人也會做小偷?”
金靈芝非但不理他,連眼角都沒有瞧他,緩緩道:“前天晚上,我睡不着,本想到甲板上去走走,剛出門,就發覺一個人躡手躡腳的走下樓梯,我忍不住動了好奇心,也想跟着去瞧瞧。”
胡鐵花喃喃道:“女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什麼事她都想瞧瞧。”
金靈芝還是不睬他,接着道:“我走下去時,就發覺本來守在庫門外的兩個人已死了,方才那人卻已不見蹤影。”
胡鐵花道:“他走得那麼快?”
金靈芝冷冷道:“無論誰殺了人後,都不會慢慢走的。”
胡鐵花道:“你沒有看清他是誰?”
金靈芝道:“我……當然沒有瞧清,那時門是關着的,我本想進去瞧瞧,就聽到海闊天的喝聲,我生怕被他誤會,也只好一走了之,至於那粒珍珠……”
她瞪了張三一眼,才接着道:“自從被人拿走過一次後,就一直沒有裝牢,所以才會落在那兩具死屍上,我回房後才發覺。”
胡鐵花淡淡道:“那隻怕是因為你那時做賊心虛,心慌意亂,所以珍珠丟了也不知道。”
金靈芝怒道:“殺人的又不是我,我為何要做賊心虛?”
胡鐵花道:“殺人的雖不是你,你卻看到殺人的是誰了,只不過因為你有把柄被那人捏在手裏,所以不敢説出來。”
金靈芝漲紅了臉,竟説不出話來。
胡鐵花道:“但現在丁楓既已死了,你為何還不敢説出來呢?”
金靈芝咬了咬牙,道:“他既已死了,可見兇手並不是他,我説出了又有什麼用?”
胡鐵花想了想,嘆着氣,道:“這話倒也有道理,至少兇手絕不會是個死人,死人也做不了兇手。”
張三道:“兇手既不是丁楓,也不是勾子長,既不會是海闊天和向天飛,也不會是英老先生和白少英雄,更不會是金姑娘和楚留香。”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看來這兇手只怕不是你,就是我了。”
胡鐵花冷笑道:“你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張三笑道:“就算你有本事,就算你是兇手,你高興了麼?”
胡鐵花也説不出話來了。
英萬里嘆道:“現在船上只剩下我們六個人,我們自然都絕不會是兇手,那麼兇手是誰呢?”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道:“除了我們之外,船上的確還有個人。”
英萬里道:“你已知道他是誰了?”
楚留香道:“嗯。”
英萬里還算沉得住氣,胡鐵花已忍不住跳了起來,道:“你知道他在哪裏?”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我若不知道,也就不會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