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儒不要他關心,但他就是不能不關心,不只因為季清儒是他的至交好友,更因為……
他很無聊嘛!
所以他打算找惜惜……不,不能找惜惜,他會先被她剖腹開心,或者做成人肉叉燒包,甚至被毒成一塊黑炭,不!找她太不安全了,還是找、找……
啊,對了,找瑞香!
想到這裏,單少翼立刻跑到綠煙苑外去探頭探腦,好不容易逮到瑞香出苑來,馬上把她綁架到苑後的假山洞裏去窩藏起來。
「單少爺,什麼事呀?幹麼躲到這兒來呢?很擠耶!」
「少-唆,少爺問你……」
揹着兩手,季清儒緩步走出水煙苑,在煩惱中,無意識地步向苑後,想要躲開單少翼找個四下無人處,好好思索一下惜惜的問題。
誰知在經過假山時,竟隱約聽見假山洞裏傳來説話聲,再靠近一聽,是單少翼,還有……瑞香?
「……瑞香敢肯定,惜惜姑娘是喜歡二少爺的!」
「哦?説説看理由!」
「這……唔~~瑞香也不清楚是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嗯!大約是從半年前開始的吧!總之,每當二少爺不在府裏,姑娘總是沒精打采,老窩在綠煙苑裏種藥草,或者盯着二少爺送給她的小玉兔發呆,活像中邪似的!」
「是嗎?真有意思,再有呢?」
「再有啊!大家都知道姑娘是不診男人的,而且她最寶貝她的藥草圃了,可那一回,她一聽見二少爺受傷了,立刻扔下她的藥草圃給我,只急着要趕去救二少爺,跟瘋了似的!」
「急瘋了是嗎?」
「那可不!啊~~對了,還有呢!姑娘以為我不知道,其實瑞香才清楚呢!大少爺頭一回成親那一陣子,二少爺夜裏總喝得酩酊大醉,姑娘便夜夜溜去照顧他,回來後又哀聲嘆氣,罵大少爺,也罵大少奶奶,還罵老爺和夫人,又説二少爺真笨,幹麼那樣糟蹋自己。」
「那小子的確笨!」
「不過,我説最笨的是姑娘。」
「咦?為什麼?」
「有一回,瑞香同姑娘一塊兒整理藥草,我看姑娘有點心不在焉,便乘機套問姑娘可有喜歡的人?」
「真的?她怎麼説?」
「姑娘説有啊!可是人家不喜歡她,所以她只想在一旁偷偷喜歡他,可以的話就儘量幫助他。瑞香便説姑娘這樣豈不太委屈了?」
「確實很委屈,那她如何回答?」
「姑娘説不會啊!看他笑她就開心,看他痛苦她更痛苦,所以只要他能遠離痛苦,只要他能歡喜的笑,她就能得到快樂。她並不希罕喜歡的人是否知道她的心意,能不能跟他在一起她也無所謂。你説,姑娘這不是太傻了嗎?」
「的確有點傻。」
「哪是有點而已,是太傻了好不好,單少爺!想想,誰不希望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為他付出一切,討好他、親近他,貪的不就是想要跟喜歡的人廝守一生?就連二少爺自個兒不也是一樣,但姑娘她偏不是,她竭盡所能付出,竟然只是為了想要看到喜歡的人笑?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嗯……確實,痴得好傻!」
「還有還有,她還説過希望能幫喜歡的人得到所愛的女人,這算什麼跟什麼嘛!一般人碰到這種情況早就怨死、恨死、嫉妒死了,可姑娘竟然還想幫喜歡的人得到其他女人,這……瑞香真想敲姑娘一腦袋,讓她清醒一點!」
「或許這樣才是最清醒的。」
「您在説什麼呀!單少爺?這哪會是清醒?瞧,二少爺一不在,姑娘明明就想他想得要死,但偏偏只要二少爺一回來,她就急着催促二少爺趕緊離開,這不是自找罪受嗎?」
「唔……我想慕容姑娘只是不想見清儒待在這兒徒增痛苦罷了。」
「是那樣?可是姑娘這樣未免太可憐了吧?」
「是啊!是痴得好可憐!」
心臟奇異地抽搐着,季清儒怔忡的呆立於假山洞外,只覺得一陣莫名的恍惚,腦袋有點暈眩、呼吸有點窘迫,他徐緩地合上眼,深深呼吸,靜靜地感受激盪在胸口的那一份無可言喻的,令人震撼的感動。
以為她只是個任性又喜怒無常的小姑娘,行事只依一時的喜好而定,所以才讓他不解,她為何要把自己的清白身子交給他又默不吭聲?
卻沒想到隱藏在那副刁蠻狡黠外表下的竟是一顆那樣痴傻的心!-
那間,所有她為他所做的一切一口氣全湧進腦海中,想到她的每一言每一句,想到她為他所付出的一切,想到那些被他忽視、被他輕看的所有點點滴滴,沒有任何解釋,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他這個根本不瞭解她的痴心的男人!
而他竟然遲鈍至此,不僅忽略了她的深情,更無視她為他所付出的一切,而依然眷戀着早已不屬於他的愛,她卻……
驀然,另一股深沉的心痛湧上心頭,令他不由自主地咬緊了牙。
瑞香説的沒錯,她確是太傻,痴得太傻,也痴得令人心痛,竟然這樣默默地,不求代價地為他付出,甚至不想讓他知道,不希罕他的回報。當他為了嘉嘉的變情而痛苦時,她不但也跟着他痛苦,甚至還考慮為他搶回嘉嘉,如此野蠻又痴誠的心竟然是為他?
即使現下他對她並無那種男女之間的感情,但憑着此刻盈滿心中那份令人心痛的感動,他知道她會是一個值得他珍惜的女人。
天底下的女人並非只有一種。
她是和嘉嘉不同的,她堅強又勇敢,任性又執拗,所以她的愛也是義無反顧絕不回頭,毋需擔心她會變節,也毋需擔心她會後悔,她堅毅又果決,愛上了就愛上了,她願意付出一切不求任何代價,只想貫徹她對愛的信念,無論結果如何她一心堅持自己的愛,她的愛是激烈的,不顧一切的,也是自我犧牲的!
惜惜絕不似軟弱的嘉嘉那般禁不起考驗,一旦事不從心願便轉而尋求能滿足她的男人。
季清儒深深吸了一口氣,仰首眺望藍藍的晴空,是那樣澄澈無垢,讓他煩亂的思緒在-那間沉澱下來。
曾經,他的心被掏空了,他所付出的一切都付諸流水;但現在,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又被填滿了,被惜惜的深情,被她無怨無悔的付出所填滿了,而且更豐盈、更紮實,幾乎要滿溢。
是的,是他該拋開過去那一段情的時候了,他……
該往前走了!
於是,他啓步朝綠煙苑行去,腳步毅然,將過去的一切留在身後。
他往前走了!
「你現在又在做什麼?」
聞聲,正在小心剪下藥草的惜惜嚇了一大跳,差點把整株都給喀嚓下來了。
「又是你啊!老是這麼不吭聲就摸過來,嚇我一大跳!」説完,她又低下頭去工作。「我在剪藥草。」
季清儒在她身邊蹲下。「不過才剛長出嫩葉來不是嗎?」
「要的就是這嫩葉,天氣再暖活一點它就會枯萎了。」
「怎麼天氣一暖活它反而會枯萎?」
「所以才叫三芝雪葉嘛!要天寒地凍到下雪它才會生長。」
「我幫你。」
惜惜抬頭看了他一下,又想了想。「好啊!不過要小心一點啊,瞧,這邊有幾條黑絲,一定要挑最中間那一條剪下去,不能多一分,也不可少一點。」
最中間那一條?哪一條?
季清儒困惑地凝神細看,小心翼翼找出最中間那一條,再左看右看,確定沒錯了才敢剪下去。
原來光剪個藥草也這麼麻煩呀!
季清儒不得不專心一點,免得不小心剪錯了她的寶貝藥草,於是,兩人各自低頭默默工作了一會兒──
「季清儒。」惜惜突然出聲喚他,依然低垂着螓首。
「嗯?」中間?是這一條嗎?還是那一條?
「你什麼時候要回朱劍門?」
停下花剪,季清儒瞟了她一下。「怎麼?要趕我走?」
「哪是?這是你家,我怎麼可能趕你走。可是……」惜惜也停下手,偷覷回去。「你在這兒還是很痛苦不是嗎?我想你最好再離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你覺得我現在看起來很痛苦嗎?」季清儒平靜地反問。
「現在?」惜惜打量他,感覺他好像有點不一樣了,卻又説不上來是哪兒不同。「現在是不會啦!但是當你必須面對那個……呃,你大嫂時,或者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
「如果你是説這個,那麼請你再看幾天再説,好嗎?」
惜惜不解地蹙眉。「再看幾天?我不懂……」
季清儒忽地展顏一笑。「慢慢看,很快你就會懂了。」
乍見他的笑容,惜惜不禁呆了呆,因為他已經很少笑了,又是無緣無故,而且此刻的他笑得那樣輕鬆自然,甚至比凌嘉嘉尚未嫁給他大哥之前更自在,還有點頑皮──她沒看錯的話。
「你是……」
「就説我想通了吧!」季清儒淡淡道。「過去那一段情是細水長流培養出來的,或許拋去了那一段情,未來會有另一份不同的感情在等待着我,雖然不是細水長流,卻是驚天動地得更刻骨銘心,也許那更適合我也説不定。」
不是花費時光細心培養出來的感情定然不可靠,也不是激烈狂猛的愛就不夠深刻,而是不同的男人與女人就會有不同的結果。
惜惜雙眸驚喜地綻亮,「你是説你會試着去拋開過去了?太好了,這才對嘛!你還年輕,又是如此出色,肯定有不少姑娘家青睞於你。」然後猛拍胸脯。「放心,等你喜歡上了哪位姑娘,儘管告訴我,我一定會幫你去追求她,包管你手到擒來,幸福在望!」
她笑得如此開心,顯見她是真的為他感到高興,而且當他真的喜歡上其他姑娘時,她也會傾盡所能為他奪得姑娘的芳心,然後,在他快快樂樂的成親時,她會在一旁歡喜的笑,因為他得到幸福了!
在這一瞬間,季清儒不僅是感動,更油然生出一股酸楚的柔情,悄悄的渲染開來,盪漾開來。
為何他現在才發現她是如此令人憐愛的小姑娘?
「惜惜……」憐惜的手輕輕貼上她細嫩的臉頰,他瞧見她悄然臉紅了,長而翹的睫毛因為羞澀而微微顫動着,是那樣可愛、那樣俏麗。
嘉嘉是宛如仙子般飄逸的美,彷彿隨時都可能脱手離他遠去,而惜惜卻是真實的、健康的美,只要他願意,他可以一把掌握住她,牢牢的、紮實的,永遠不必擔心她會悄然消失。
「-真美!」
轟一下,惜惜的臉蛋彷彿紅蛋一樣熟透了,「你、你在説什麼呀?我、我才不美呢!我、我……」話也結結巴巴的説不完整。
季清儒不禁有趣的笑了。「我還是第一次瞧見你這般無措呢!」
「誰、誰教你胡言亂語!」惜惜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但當他的手仍親暱地貼在她嬌靨上,眼神又是那般温柔時,她狂亂的心跳就怎麼也靜止不下來,直至他收回手,她才偷偷籲出一口氣。
「惜惜。」
「什、什麼?」心跳才稍微緩了一點點,他一叫,馬上又狂跳了起來。
「待會兒剪完藥草後,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呃?」他不怕又去碰到凌嘉嘉嗎?
「嶽武廟有廟會,咱們去逛逛如何?」
原來是出上官府而不僅是出苑。「好啊!不過我可先説好,我不喜歡出門,可一旦出了門就非得玩他個過癮不可喔!」
「沒問題。」
「好,那我們快工作吧!」
於是兩人立刻低頭迅速工作,只聞剪刀喀嚓喀嚓不停的響,別説季清儒本來就不熟,連惜惜也不在意地隨手亂剪。
最中間的那條黑絲?
管他呢!最多明年再多種一點好了。
雨夢苑書房中桌案後,上官鴻臉色僵硬,兩眼只盯住手上的信函愈來愈陰沉。
「爹,您找我?」
一聲不吭,頭也不抬,上官鴻揚手將信函丟給上官宇靖,後者狐疑地展信閲讀,待他看畢後,神情比父親更難看。
「那小子,他竟敢……」
「不,跟清兒無關,他不會也不敢,這一切都是你自己做來的!」上官鴻毫不留情的指出事實。
「爹!」上官宇靖要抗議。「可我是……」
「那上頭寫的説錯了嗎?我説錯了嗎?」上官鴻冷冷道。「這些年來你只顧躲在上官府裏守在嘉嘉身邊,外頭的事哪一樣不是他在奔波、他在解決?你搶了他的未婚妻,他卻不怨不怒,依然為上官家豁命辦事,連命都差點丟了,你能怪別人那麼想嗎?」
上官宇靖窒了窒。「但、但那也是爹同意的。」
「那是因為你説得不到嘉嘉,你就打死不娶鳳嬌,我還能怎樣?」
上官宇靖脖子一縮。「那我、我也娶鳳嬌了呀!」
「對,你得到嘉嘉,也娶了鳳嬌,所以……」上官鴻一臉決然,擺明了接下來他説的事兒子答應最好,不答應也得答應。「現在你必須要出去讓人家知道,上官家的少主並不是只會躲在女人身邊的無能之輩!」
「可以是可以,不過……」上官宇靖擔憂地躊躇着。「嘉嘉已經懷有七個月身孕了,鳳嬌又很喜歡找她的碴,沒有我在身邊護着她,我怕……」
「那是因為鳳嬌在嫉妒,想想你把她娶進門之後,可曾上她那兒宿過幾宿?」
「我……」上官宇靖又窒住了。
上官鴻搖搖頭。「好了,橫豎南邊的問題才剛解決,你又娶了芙蓉世家的鳳嬌,這陣子應該暫時不會有事,你最好趁這段時間多到鳳嬌那兒過幾夜,也讓她懷下身孕,這樣她自然不會去找嘉嘉的碴了。」
「好吧!」上官宇靖無奈地應允了。其實鳳嬌也是很美,只要她不是那麼刁蠻霸道就好了。
唉!人家説齊人之福、齊人之福,為什麼他一點也不覺得「福」呢?
上官鴻不曾再調派季清儒出門去解決任何問題,一來是兒子已得到了嘉嘉,所以不需要再調開季清儒;二來是不想再繼續讓外界的人認為季清儒才適合作上官世家未來的主子。
而季清儒也不曾再自願請纓出遠門去工作,但他待在上官府裏的時間也不多,成天只和單少翼帶着惜惜和瑞香往外跑,這邊玩那邊逛,今日踏青,明日看龍船,白日裏才抱了一大堆玉石回來,入夜又捧着大包小包的零食邊吃邊擲雙陸。
半個月過去了。
季清儒的笑容愈來愈多,也愈來愈開朗。
一個月過去了。
季清儒已經能毫無芥蒂的提到凌嘉嘉的事。
一個半月過去了。
偶爾碰見凌嘉嘉,季清儒的眼底不再出現痛苦,而是祝福。
人要是想不開,只會愈來愈痛苦,可一旦想開了,心胸豁達,很快便能拋開過去,一切都可以釋然了。
然後,兩個月過去了。
季清儒的眼神駐留在惜惜身上的時間愈來愈多,也愈來愈温柔,更是憐愛的、是寵暱的。特別是當──
「喂,季清儒,瞧瞧,那位小姐美麗又大方,你覺得怎樣?」
「我不喜歡裹足的姑娘。」季清儒不感興趣地瞄了一眼就移開視線。
「咦?可是……」惜惜想説凌嘉嘉不也裹了小腳,但她已經習慣儘量不在他面前提到凌嘉嘉,以免引起他的傷懷,於是及時把話吞回去,改口道:「好吧!二少爺,以後我會記得專找大腳丫子的姑娘。」
低眸覷着她那雙玲瓏端秀的繡花鞋,「嗯!最好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季清儒笑語。
「那是怎樣才不算太大,又不算太小?」惜惜很認真地問。
季清儒用嘴努努她的腳。「喏!像那雙就恰恰好,完美極了!」
「呃?」惜惜頭一低,腳下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臉頰頓時熱了。「哦!那我、我懂了,下回……下回我會先看腳再看人。」
是的,惜惜是真心誠意要為他尋找另一份幸福,她從未想到過自己,因為她從未得到過什麼,所以也不敢妄想能得到什麼。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不曾察覺,自她被親爹拋棄的那一天起,下意識裏她一直認為自己是沒人要的。
連親爹都不要她,還有誰會要她呢?
因為這樣,季清儒對她的憐愛也更深。她是任性刁蠻的,但另一方面她也是自卑自憐的;對男人她是不齒不屑的,但另一方面,她又急切的要把她所有的熱情傾注在他這個男人身上。
真是傻呵!
「還有,我也不喜歡太高或太矮的姑娘,嗯!像你這樣就恰恰好。」
「哦!」
「當然,也不能太胖或太瘦,同樣,像你這樣也剛剛好。」
「……哦!」
「如果可以的話,最好也跟你一樣擁有一雙可愛的大眼睛,挺秀微翹的鼻子,以及大小適中的紅唇……」季清儒説的一本正經,配合着點頭動作以強調他的話。「不,應該説,那位姑娘最好跟你長得一模一樣,那就十全十美了!」
「……」
眼見惜惜面紅耳赤,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一旁的單少翼和瑞香笑得直打跌,他們早就看出季清儒的心意,可笑一向聰明又狡猾的惜惜在這件事上就是這麼遲鈍,無論季清儒如何明示暗示上示下示左示右示,她就是不曾一時半刻想到那邊去,始終懵懵懂懂一無所覺。
可憐的季清儒,他還有得辛苦的呢!
「啊,對了,清儒,你知道你大嫂什麼時候生嗎?」
季清儒聞言即皺眉,惜惜以為他又傷情了,正想把話岔開……
「奇怪,我好像沒聽説過耶!瑞香,你知道嗎?」
「我也不太清楚耶!二少爺,不是這個月就是下個月吧!」
「嘖嘖,你這個小叔可真沒良心,大嫂什麼時候生都不知道,搞不好大嫂在辛苦的時候,你就在外頭玩得一塌糊塗!」單少翼立刻板起面孔代他長輩訓他一訓。
「那關我什麼事?有大哥在就好了呀!」季清儒反駁。「倒是……惜惜。」
「什麼事?」
「你會針線活兒吧?」
「當然會啊!還挺不錯的呢!」惜惜又挺起了胸脯。
「好,那就拜託你了,幫我縫件小娃兒的衣服或鞋襪之類的,等大嫂生產過後當作禮送過去,成吧?」暗示。
「哦!好。」
「聽説鳳嬌大嫂也有了身孕,那也順便拜託你-!」再暗示。
「沒問題!」
還不懂?
好吧!「雖然麻煩了一點,但外頭買的或者叫下人們做的總比不上『自己人』親手做的有誠意,對吧?」這下子該懂了吧?
可是──
「説得也是,」惜惜拚命點頭贊同,神情依然毫無異樣。「你放心,我保證我的女紅是一等一的!」
單少翼與瑞香相對一眼,又失笑。
季清儒以那種口氣委託惜惜做這種事,更明言説她是「自己人」,就差沒敲鑼打鼓鳴告天下,可嘆的是,惜惜竟然仍舊無法意會季清儒的心意,遲鈍至此,教人怎能不泄氣?
「唉~~我真辛苦!」季清儒不禁自怨自艾地嘆起氣來了。
單少翼與瑞香更是爆笑如雷,惜惜一副茫然不解之狀,明麗的大眼睛困惑地眨呀眨的看過來看過去。
真可愛!
自嘆之餘,季清儒仍情不自禁如此暗忖。
好奇怪,為什麼每日都覺得她比前一日更可愛呢?她的可愛到底有沒有盡頭?
「你們到底在笑什麼啦?」惜惜不依地嬌嗔道。「告訴人家嘛!」
季清儒也忍俊不住笑了。
或許永遠都沒有吧!
在六月暑天裏生產是最辛苦的,凌嘉嘉的身體雖然不差,精神卻懦弱得很,怕痛、怕吃苦,更不想使力,從頭到尾淨會哀嚎,嚎到沒氣、沒力、沒精神,末了,穩婆搖着頭説是難產,沒轍了。
上官宇靖匆匆忙忙跑來請惜惜救命,看在季清儒的面子上,惜惜二話不説便提了皮袋子去幫忙。
她先給凌嘉嘉喝了幾滴藥,再使力甩她兩巴掌,威脅待會兒叫她用力推時她便得用力推,否則要給她好看,看是剝她的皮或抽她的筋任君挑選,凌嘉嘉嚇得嘴臉發青,一下、兩下便把胎兒給硬擠出來了。
「母女平安!」
惜惜推門出來報喜,前後不到一刻鐘,眾人在吃驚之下,擔憂的臉色差點變換不過來。
「女兒嗎?」季清儒三人陪同惜惜回綠煙苑,途中季清儒頗感慨地如此低喃。「我也想要個女兒。」最好如同惜惜這般可愛。
「哦!那我會更加緊腳步幫你找位好姑娘!」惜惜立刻如是回答。
「-?」哭笑不得地望着惜惜進入綠煙苑,季清儒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我同情你!」單少翼竊笑不已。「再來呢?」
怔忡半晌,季清儒搖頭。「看來只能用激烈一點的手段了!」
「什麼手段?」好奇寶寶馬上追問過來。
「不告訴你!」
「喂,幹麼吊人家胃口嘛!」
「就是要吊你胃口,怎樣?」
「季清儒!」
「幹麼?想打架?來啊!」
「……求求你,告訴人家嘛!你看我這麼可愛,對……」
「嘔!」
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裏,一般生女兒的產婦只有暗暗飲泣的份,女孩兒也得不到如同男孩般的待遇。
但在上官宇靖心愛的妻子凌嘉嘉身上完全看不到這種悲慘的境遇,上官宇靖仍然準備按照生男的禮儀為他終於做了爹親而大肆慶祝一番,這頭一樁就是三朝洗兒,親朋畢集,儀式隆重,之後自然少不了一頓吃喝。
這晚,不知為何,季清儒如同除夕夜那般狂飲猛灌喝得起碼有八成醉,回水煙苑裏時手裏還拎着兩壺酒,搖搖晃晃的路走不直。
「我也、也想要個女、女兒。」他口齒不清地説。
惜惜直嘆氣,以為他又犯了心病,見凌嘉嘉生了女兒卻不是他的,既感傷又感懷,禁不住心裏的痛苦,才想再度用酒精來麻醉自己,於是半夜裏,她按捺不下擔憂又溜去探望他。
「就知道!」惜惜嘀咕着把伏在桌上的季清儒扶到牀上。「什麼好友嘛!明明知道他喝醉了,也不會來照拂他一下!」
脱掉他的靴子再拉上薄被蓋住他,又餵了一顆解酒藥,惜惜憐惜地凝視他片刻後,轉身正待離開,驀而一驚又轉回來,見他的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腕,正自驚疑間,倏又身子一個踉蹌撲跌到他身上──被他硬扯過去的。
「季清……唔!」連個名字都沒能叫全,一個天旋地轉,她又被壓到他身子底下去了──好熟悉又曖昧的姿勢。
不會吧?難道他又想要……
沒錯,他的確是想要!
輕輕地,她移開桎梏在她腰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在不驚醒枕邊人的情況下坐起身,然後手忙腳亂地撿拾散落在牀上牀下的衣裙,正待偷偷摸摸溜走……
「你想到哪裏去?」懶洋洋的聲音起自她背後。
雪白的背部驀而僵住,片刻後──
「他在説夢話,對,是夢話!」
季清儒不禁噗哧失笑,在惜惜欲展輕功逃走之前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再次將她扯回他的胸前趴住,讓她親眼瞧見他笑吟吟的臉。
「才怪!」
「你……」
沒有第二句話,這回他低喚着她的名,温柔地貼上她的唇瓣汲取她口中的甜蜜,修長的手也忙着愛撫她柔美的曲線,挑逗她豐潤的胸脯,勾起她陣陣抽搐般的慾念,令她喘不過氣來地弓起了身子……
這會兒全攤明瞭,她可跑不掉了吧?
才怪!
「不,我不會嫁給你!」
「為什麼?」
「因為你一定會後悔!」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後悔?」
「當你真心愛上其他女人時,你一定會後悔!」
「但是我……」
「不,那種話不要隨便説,如果你不是真心的。」
「你……」季清儒快氣瘋了。「你這個世上最固執的笨女人,到底要我怎麼説你才會相信我?」
單少翼與瑞香躲在小樓外垂檐下,聽着樓內傳出陣陣怒吼,面面相覷。
這幾日以來,天天聽他們……不,聽季清儒又吼又罵,而惜惜總是很冷靜地拒絕了他的求親,因為她不希望他日後懊悔。
「你放心,我會盡快幫你找到一個你會喜歡的姑娘,大腳丫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沒錯吧?」用那種哄孩童似的語氣,惜惜温言軟語「規勸」他。「喏!等我找到以後,屆時你就會慶幸……」
「我就是要-!」
「……好好好,季二少爺,你想要我的時候就來找我,我不會拒絕你的。」這回又換成了容忍大少爺任性需求的口氣。「不過我相信將來你成親之後,便不會再對我感到興趣了。」
「你你你……你到底把你自己當成什麼了?」
樓外的單少翼與瑞香和樓內的季清儒同樣感到極度不可思議。
「惜惜姑娘到底在想什麼呀?」
「她……」單少翼直搖頭。「太傻了!」
「那現在怎麼辦?」
「唔……既然她只為清儒着想嘛!」單少翼眼珠子開始亂轉,片刻後,嘴角悄然勾起一抹狡詐的笑。「好,那咱們就要她好好為清儒着想一下,嘿嘿嘿,這下子看她不自投羅網才怪!」
是夜,當惜惜正準備就寢時,季清儒竟然真的跑來找她了。
「我要-!」憑着這一句話,他就死賴在她牀上不走了。
好吧!既然是她自己説出口的話,自然不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最多明兒一早在瑞香來伺候她起牀梳洗之前,儘快把他打發走也就是了。
然而翌日一早,當惜惜正在死勸活拉那個不但仍賴在她牀上不肯走,而且也不讓她下牀的男人趕緊滾蛋之際,那個瑞香也不知道想到什麼,居然提早了半個時辰出現,而且砰一下就自行開門撞進來了。
「惜惜姑娘,瑞香來伺候您……啊~~二少爺怎麼在您牀上?」
只見瑞香捧着一臉誇張的驚容,活像唱戲的丑旦似的,還死命尖叫,駭得惜惜差點沒跌到牀下去,然後在惜惜回過神來正想亡羊補一下牢之際,瑞香已然揮舞着兩條手臂,扯着更高昂的嗓門尖叫出去了。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二少爺強姦咱們惜惜姑娘啦!二少爺強姦咱們惜惜姑娘啦!惜惜姑娘流了好多好多血,快死啦!」
強姦?!
誰啊?
流血?!
哪裏?
快死了?!
她到底在説哪裏的誰啊?
惜惜聽得張口結舌,一臉錯愕。
「好極了,」兩臂枕在腦後,雙眸悠哉悠哉地眯着,季清儒好整以暇地説。「這下子我的名譽可真要臭到糞坑底了,如此一來,大概也不會什麼好姑娘敢嫁給我了吧?」
「不、不會吧?」惜惜驚恐地喃喃道。「好歹你也是上官家的二少爺,他們不敢隨便亂説話吧?」
「是嗎?」
「我、我想是。」好勉強的肯定句。光憑適才瑞香那一番加油添醋又炒辣椒的尖叫,就不太可能「是」。
「好啊!那咱們就來看看上官家的威名堵不堵得住那些三姑六婆的嘴吧!」
那恐怕只有砍了她們的腦袋才有用!
「季清儒。」
「嗯?」
「我們……我們成親吧!」
醫仙的徒弟要嫁給季清儒,上官鴻自然舉十手贊成──從此後,慕容惜惜就是上官家的特約大夫了。雖然上官慧極力反對到底,但她畢竟是潑出去的水,上官家的事她已經沒資格插嘴干涉了。
七夕夜、情人夜,這樣的新婚夜應該是格外的濃情蜜意,但自揭下蓋頭巾開始,惜惜就擺着一張愁眉苦臉的嬌靨給季清儒看。
季清儒蹲在她面前,雙掌包住她的柔荑。
現在,她終於肯乖乖聽他訴情了,不似先前,她總是聽不到半句話就堅拒他的求親,頑固地認定他只是為了負責任才決定娶她。
「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對你的心意呢?難道這幾個月來你真的一點都感受不到嗎?因為你,我終於能放下對大嫂的怨懟而釋懷了;因為你,我終於不再需要依賴酒精來麻痹自己的痛苦;因為你,我終於又能展顏而笑:因為你,我終於能再拾回歡愉的心,這一切都是因為你,難道你真的都不明白嗎?」
「可是……」惜惜可憐兮兮地瞅住他。「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喜愛的呢?」
她還是不明白!
季清儒無奈地搖搖頭。「你要我老實説嗎?」
惜惜勇敢地點點頭。「我要聽老實話。」
「那麼……」季清儒扶住她的下頷,炯亮的眼在她臉上端詳。「因為你太可愛了!」
「嗄?」
「你的人兒可愛,你的個性可愛,你的痴情可愛,你的一舉一動可愛,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可愛,可愛得讓我無法不心動。」他的雙掌再次包回她的柔荑,柔情的眼眸深深凝住她。「雖然你是勇敢又堅強的,我卻只想憐愛你、寵暱你,因為你是這麼的可愛!」
雖因他的甜蜜訴情而面飛紅霞,但惜惜仍是困惑的。「我不懂。」
季清儒微微一笑,在她的柔荑上親了一下,「以後你就會懂了。」然後起身到衣櫃旁的箱子裏取出一個方型盒子。「婚期決定之後,我便出外了半個月,回來後又躲在水煙苑裏半個月,你可猜得到我在做什麼?」
惜惜好奇地打量那個盒子,搖頭。「猜不到。」
把盒子放在桌上,季清儒對惜惜勾勾手指頭。「過來。」
惜惜立刻起身至他身邊,他對她笑了一下,然後打開盒子取出一個玉杯……不,那不能算是一個玉杯,而是……
「我找了半個月才找到這塊玉,又花了半個月雕妥這個玉杯,」説着,他在杯裏注入赭紅色的葡萄酒。「這是我倆專用的合巹杯,不只今夜,我們可以夜夜合巹、夜夜情濃,直至發白齒搖,這合巹杯亦會與我們同眠一處,永不分離。」
「好、好美啊!」雙手捧住玉杯,惜惜驚歎着,更感動。
那是由最名貴的羊脂玉所雕刻而成的合巹杯,滋-光潤閃爍着異樣的光彩,由兩個圓筒形杯並連而成的杯底以六獸面作足,玉材局部有隱隱約約的紫斑,這本是瑕疵,但雕者慧眼獨識,將其凸雕作盤繞爬行狀雙螭,任其在玉杯外壁自然舒展,弄拙成巧,化瑕斑為神奇。
更別緻的是那玉杯白若截脂近乎透明,杯中酒色隱透而出,襯上相對於凸雕雙螭另一面的鏤雕鳳形,只一輕輕搖曳便彷彿真有一尾紅鳳在杯中遊動,由此更可見雕者的心機和巧思。
在這一刻,惜惜終於能感受到季清儒的心意。
同甘共苦,患難與共;(巹是一種匏瓜,俗稱苦葫蘆,其味苦不可食)
琴瑟和鳴,永偕白頭。(匏亦是古代八音樂器之一,故又含有音韻調和之意)
這是他的期望,所以親手雕這合巹玉杯,在這紅燭夜裏交杯共飲,從此合而為一,不分你我。
他是個重情的人,倘若不是真對她有情,如果只是為了負責任而不得不娶她進門,他不會對她抱有這種期望,更不會特地親手雕這合巹玉杯要與她在這紅燭夜裏共飲。
這合巹玉杯是他的心意,也是他的情意,如同他雕給凌嘉嘉的首飾一樣,但涵義更深刻、更長遠──雕給凌嘉嘉的首飾是表達他的心意,而雕這合巹玉杯卻是期許能與她同甘共苦。
她可不像凌嘉嘉那樣只能同甘不能共苦。
於是,惜惜濡濕了眼眶,綻開美麗的微笑;季清儒見狀,也揚起笑容,靠上前,俯首,在爆蕊燭光下,兩條身影迭成了一副,共飲交杯,交心又交意。
合巹杯深,永結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