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麟沒有馬上回客棧去,他從西城根兒出城,到了“窮家幫”遷往城外的分舵。
夜晚,“窮家幫”“北京分舵”戒備更形森嚴,老遠的,李玉麟就被發現了。當然,那也是因為李玉麟並沒有掩蔽。
如今的“窮家幫”“北京分舵”,誰不認識李少爺?
李玉麟由一名弟子陪同進了分舵,把那位分舵主,還有石清、宋泰等全驚起來了,一個個都有點睡眼惺忪。
李玉麟歉然道:“分舵主,我很不安。”
那中年花子道:“您這是見外了,也是折我們,本幫弟子一夜幾起是常事,這才不過一起,算不了什麼。”
落了座,中年花子道:“您這麼晚蒞臨是”
李玉麟把西城亂葬崗的經過説了一遍。最後取出那面鐵牌,道:“我特來請諸位看看,看哪位認得此物。”
“窮家幫”弟子本是江湖人,刀口舐血的生涯,什麼陣仗沒見過,李玉麟的一番敍述,也聽得眼前幾人臉上變色,頗為驚駭。
那中年花子接過那面鐵牌看了看,他面泛愧色搖了頭:“李少爺,您原諒,京裏待了這麼些年,我從沒見過這種鐵牌。”
他隨手把鐵牌遞給宋泰、石清等:“你們看看。”
石清、宋秦搖了頭:“我也沒見過,不過我推測這應該是面腰牌。”
那中年花子道:“廢話,誰還能不知道是面腰牌。”
宋泰道:“分舵主,只要能確定這是塊腰牌,京裏帶腰牌的人物可不多。”
中年花子道:“不多?難道還少哇,從‘大內侍衞’、‘巡捕’、‘查緝’幾個營,到各大府邸的護衞,人人都有腰牌。”
宋泰道:“對,至少可以確定,那個人沾上了‘官’字,是官家人。”
李玉麟心頭為之一震。
忽聽石清叫道:“李少爺,牌子後頭刻有字兒,郝一大-魁”
李玉麟右掌疾探,那面鐵牌已然到了他手裏,翻轉過來凝目看,果然,鐵牌後直刻着三個蠅頭小字:“郝大魁”!
足證,那個人是郝大魁沒有錯了,終於找到了郝大魁。郝大魁卻被滅了口,落這麼個下場。
李玉麟一時説不出話來。
只聽石清道:“那個人要是郝大魁,他就不一定非是官家人。”
中年花子道:“怎麼見得?”
石清道:“聽李少爺説,郝大魁原是昔年鐵霸王手下的弟兄,昔年鐵霸王手下的弟兄,也都有腰牌!”
此言一出,幾個人都為之一怔。
不錯,事實如此,昔日鐵霸王手下弟兄,人人都有一面腰牌。
這,眾所周知,李玉麟也聽乃父李紀珠説過,只是,鐵霸王手下弟兄的腰牌是什麼樣,乃父卻沒説,而且,外人也極少見過。
中年花子點了頭:“這倒是,這麼説,劫擄李姑娘的事,可能是這些昔日鐵霸王的手下弟兄乾的,他們因一念誤會而怨恨李家,為免李少爺循線查出,才下毒手把郝大魁滅了口。”
李玉麟搖頭道:“不,分舵主,鐵霸王手下豪雄,個個恩怨分明,要是他們,那也只是極少數,事實上,這件事裏,牽扯得有官家人。”
的確,這也是“窮家幫”“北京分舵”所知道的。
石清有點囁嚅,道:“李少爺……”
李玉麟道:“兄弟有什麼話,但説無妨。”
石清道:“黑妞她爹、她叔叔,昔日都是鐵霸王的手下弟兄,再加上白妞給您兩次送信,這是不是證明這件事是杜家兄弟等少數的幾個人乾的?”
這説法,既合理,又合情。
李玉麟也想到了,但他道:“那麼,官家人又是怎麼牽扯進去的呢?”
石清道:“李少爺,杜家兄弟在京裏不少年了,由於杜如奇有這麼兩個閨女,幾個營的人經常往他棚子裏跑。日子久了,沒有不熟的道理,再説幾個營的這些人,只要許他們點兒好處,他們什麼都敢幹。”
這也是實情,京裏的這幾個營,尤其是“查緝”、“巡捕”兩個營,甚至越往下越糟,名義上是吃糧拿俸的官家人,但是其中黑得很。
有那麼一部分,乾的事還不如下九流,其心狠手辣比那殺人不眨眼的匪盜,簡直有過之無不及。
李玉麟點頭道:“這我也知道,以前聽説過不少,進京來之後,見的也不少,我倒寧願這件事這麼單純。”
宋泰道:“只要能弄清楚,郝大魁這面腰牌,究竟是不是昔日鐵霸王手下弟兄們的腰牌就能知道這件事究竟是什麼人乾的了。”
中年花子道:“這還用你説。”
李玉麟,道:“難就難在不知道昔日鐵霸王弟兄,今天還有哪些個在京裏。”
中年花子面有愧色,道:“普天下各處地面上的事,鮮有窮家幫不知道的,可是隻有對這些昔日鐵霸王手下的豪雄,摸不着他們一點邊兒。”
李玉麟道:“這也怪不得‘窮家幫’,畢竟他們是……”
話剛説到這兒,忽聽外頭傳來幾聲夜鳥悲啼似的奇異聲響。
窮家幫的眾弟子聞聲一怔,中年花子忙站了起來,道:“李少爺,總舵來人到了,您坐坐,我去迎一下。”
他躬身一禮,帶着弟子們迎了出去。
對李玉麟,如今雖然是稱呼已經改了,但極其恭敬,仍然像對幫中長老一樣。
李玉麟也站了起來,剛站起,輕快步履聲已經傳了過來。
這一出一進還挺快的。
隨着這陣輕快步履聲,中年花子陪着個老人進來,分舵幾個弟子跟在後頭。
老人穿的不是窮家幫的百結鶉衣,也不是要飯花子打扮,倒像個跑單幫來往各地的商人。
不過李玉麟看得出,這老人,是個內外雙修的好手。
一進來,中年花子沒説話,老人的一雙目光立即盯上李玉麟,一臉肅穆恭謹色:“弟子,總舵巡察裴君海,叩見長老。”
話落,撩衣就拜。
顯然,中年花子在外頭已經跟他説過了。
李玉麟哪會受這麼個老人這一禮?
當即忙伸手架住,道:“李玉麟不敢當,裴老少禮。”
裴君海道:“長老折煞裴君海,請千萬不要這麼稱呼。”
李玉麟道:“我這個長老是怎麼來的,相信分舵主已經告訴了裴老,為了不讓我難過,也為彼此方便説話,還請裴老跟京裏分舵的這些位一樣,把我當個外人。”
中年花子道:“裴老,您就叫聲李少爺吧。”
裴君海一欠身:“李少爺,裴君海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玉麟道:“好説,裴老遠來勞累,請坐!”
裴君海道:“總舵急着要回報,我在路上已經有所耽誤,以致今天才到,我想聽京裏分舵説個大概情形後,立即進城着手偵查。”
話鋒微頓,轉向中年花子:“衞威!”
中年花子衞威立即把分舵弟子無故失蹤的經過説了個大概,跟告訴李玉麟的一樣。
靜靜聽畢,裴君海臉色肅穆沉重,轉向李玉麟:“李少爺,我這就告辭進城”
李玉麟道:“這麼晚了,裴老進城”
裴君海道:“不敢瞞李少爺,我在京裏有熟人,所以總舵才派我來偵查這件事,這個人是昔年北六省江湖道總瓢把子鐵霸王左右的弟兄”
李玉麟忙道:“怎麼,裴老有這麼一位熟人在京裏?”
衞威道:“這可是再好也沒有的了,裴老,李少爺也正在找昔日鐵霸王在京的弟兄,可惜分舵摸不着他們的邊兒!”
裴君海目光一凝:“李少爺找他們有事?”
李玉麟遂把乃妹被劫失蹤的事,以及他一路查訪的經過,概略的説了一遍。
聽畢,裴君海臉上就變了色:“有這種事,總舵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衞威道:“李少爺先到‘通州’,‘通州’分舵不會不往總舵報,許是裴老奉派離開總舵得早,不知道。”
裴君海道:“李少爺找他們是為這件事,那我這個熟人一定幫得上忙,提起這個人,李少爺恐怕不會不知道,就是昔日鐵霸王身邊十位堂主裏的一位,姓莫名成。”
李五麟心頭一陣猛跳,道:“原來是這位莫大爺,我不只一次聽家父提過鐵霸王那內外十堂,十位堂主,尤其是那位掌刑的秦五爺。令人悲痛的是,當年鷹犬們的那次突襲,鐵霸王被害,秦五爺趕出城給家父送信後氣絕,其他九位堂主也傷亡殆盡”
裴君海道:“當年事,李少爺知道的不少,當年鐵霸王手下那十位堂主,如今也就這麼一位碩果僅存了,只因為他當年不在京裏,所以躲過了那一關。”
李玉麟道:“也就因為當年那一次突襲,造成了鐵霸王手下弟兄們對李家的誤會”
他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然後又道:“我想跟裴老一起去見見這位莫堂主,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裴君海道:“不瞞李少爺,莫堂主早已經出了家了,如今是四大皆空的出家人,應該是沒有什麼不方便了。”
李玉麟心頭一震,沒再説話。
裴君海又道:“李少爺既是要一起去,現在就走吧,請!”
他往後側退一步,躬下身去。
口口口
“北京城”裏的寺院不少,而且都是唐、遼、金時代的古剎。
“北京城”裏的寺院雖多,但如果加上有清一代的興建,那“喇嘛廟”就佔去了多數,朝廷雖然仍保留了佛寺、道觀,而不敢擅動。
但論起香火之盛,那就比不上“喇嘛廟”了。
這座寺院,既不是“白塔寺”,也不是“法源寺”等出了名的大寺院,而是座小寺院,既不起眼,又殘破失修。
如果問問“北京城”的人,可能有一多半叫不出它是座什麼寺來,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座寺院。
事實上,有它,它就坐落在東城這條小衚衕裏。
小院子漆黑,只有佛殿裏,跟東北角一間禪房裏還透點燈光,只是燈光微弱的可憐。
李玉麟跟裴君海,就落在這個小院子裏。
沒想到,這麼一個殘落的小寺院,竟成了昔日叱吒風雲,縱橫北六省,鐵霸王手下十堂,一位堂主的隱居棲身所。
而昔年叱吒風雲,縱橫北六省,鐵霸王手下十堂的一位堂主,也竟成了這麼一個殘破小寺院裏的苦修僧,怎不令人感慨,怎不令人悲痛。
幸虧“窮家幫”總舵來了這麼一位巡察,也幸虧有這麼一位巡察帶領,不然還真不知道,也打聽不出京城的這個角落裏,有這麼一位人物在。
望着眼前的小寺院,眼前的夜色,眼前的微弱燈光,李玉麟忍不住心裏一陣難受。
那裏,裴君海已然開了口:“和尚,要飯的老朋友夜訪。”
只聽那間透出微弱燈光的小禪房裏,傳出個低沉語聲:“原來是你,不用等我迎了,自己過來吧。”
顯然,他是聽見來了人了。
只聽見了裴君海一個,沒聽見還有另一個李玉麟。
這也就顯出修為的高下了。
裴君海躬身微微一擺手,跟李玉麟一起走了過去。
快到禪房前的時候,小禪房兩扇門呀然而開,一箇中等身材的身影當門而立。
藉着禪房裏射出來的微弱燈光看,是個和尚,穿一身破舊灰衣的老和尚。
當然,老和尚也看見了並肩走過來的兩個人,一怔,道:“這位是”
就這工夫,裴君海陪着李玉麟已到了禪房門口。
老和尚濃眉大眼,鬍子都灰花了。
裴君誨道:“老哥哥,這位不外,遼東李家的李少爺。”
老和尚猛一怔。
李玉麟躬下身去:“李家第三代,晚輩玉麟,見過莫大爺。”
老和尚臉色一變,聳起一雙濃眉。
裴君海道:“老哥哥,你已經出家多年了,李少爺是我請來的,誰都明白,也都相信,當年李家那位,絕不會負鐵霸王。”
老和尚神色立即恢復正常,合十微一躬身:“阿彌陀佛,兩位請進。”
老和尚也側身後退。
裴君海陪着李玉麟進了禪房。
好簡陋的一間禪房,除了一張牀、一張桌子、幾隻凳子、桌上的幾本經書、一盞油燈,再無長物。
入目這些,再看看眼前老和尚,李玉麟忍不住又是一陣難受。
當年那樣,如今也不過擁有這些而已,強弱如何,一世英雄又如何?
只聽老和尚道:“兩位請坐。”
裴君海老實不客氣的坐在了那張木板牀上。
李玉麟欠身謝了一聲,坐在了桌旁。
老和尚道:“陋寺無以待客,還請二位莫怪簡慢。”
裴君海道:“都是自己人,老哥哥就別客氣了,坐下來聽我們的來意吧。”
老和尚口齒啓動,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説話,跟李玉麟隔桌而坐。
裴君海道:“老哥哥,莫怪我把李少爺請來,有件大事不得不請老哥哥你幫個忙。”
老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已多年不問世事,每日價只伴青燈古佛,面對的也只是木魚貝葉,恐怕幫不上這位李少爺什麼忙。”
裴君海道:“老哥哥先別託辭拒絕,鐵霸王一生剛直,恩怨分明,就算李家第二代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他英靈有知,也不會遷怒於李家第三代,何況當年事根本就是個誤會。”
老和尚濃眉微揚,要説話。
裴君海正色道:“李家第三代一位姑娘,李少爺的令妹李姑娘遭劫持失了蹤,鐵霸王昔年手下豪雄牽扯在內,這種事你也能不過問嗎?”
老和尚呆了一呆,道:“怎麼説,李家第三代一位姑娘被人劫持失蹤,爺昔日手下弟兄牽扯在內?”
裴君海道:“不錯。”
老和尚道:“老兄弟,究竟怎麼回事?”
裴君海道:“還是請李少爺告訴你吧。”
老和尚轉眼望向李玉麟。
李玉麟微一欠身,當即由乃妹被劫失蹤説起,一直説到真正的郝大魁被害滅口。
靜聽之餘,老和尚臉色連變,等到李玉麟把話説完,他立即閉上雙目,老臉上閃過抽搐,合十低誦佛號不已。
裴君海道:“老哥哥,這種事,即便李家有對不起鐵霸王的地方,要是鐵霸王在世,他容得了麼?英靈有知,他又能任人破壞他一世的聲威英名麼?”
老和尚兩眼猛睜,老臉上一片肅穆神色,道:“雖然下手的人心狠手辣,不顧結義兄弟情,但是郝大魁他也是死有餘辜”
李玉麟道:“莫大爺,郝大魁身上這面腰牌”
他就要探手入懷。
老和尚道:“李少爺不必拿給我看,我不用看也知道,那不是當年我們每人一面的那種腰牌。”
李玉麟微一徵。
老和尚道:“郝大魁不會想不到李少爺你也知道他的出身來歷,既是這樣,他示你一面那種腰牌,又有什麼意義?”
李玉麟一呆,道:“謝謝您的指點,只是那究竟是面什麼腰牌”
老和尚道:“既不是當年我們用的那種腰牌,李少爺你人現在京裏,只往用腰牌的地方去找,應該已不是難事。”
裴君海道:“老哥哥,京裏有腰牌府邸、衙門太多”
老和尚道:“老兄弟,不是我不説,我既然為維護爺的英名聲威,就絕不會再有任何保留。實在是這多年來,我真已不過問廟門以外的事,真認不出那是面什麼腰牌,不過絕不難知道,他們的人絕對知道,絕對認得出,只找個任何府邸、任何衙門的,絕對能問出這個出處。”
裴君海轉望李玉麟,道:“李少爺,我這位老哥哥説的也是理”
李玉麟道:“那麼這一樁晚輩就不敢再麻煩莫大爺,只是另一樁,晚輩剛已在敍述中稟告,關於杜氏兄弟及那位杜鳳儀姑娘,莫大爺是不是知道他們的所在……?”
老和尚老臉上再閃抽搐,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願再隱瞞什麼,事實上也瞞不了人,説起來令人痛心,爺英靈有知,恐怕也難以瞑目。在他被害後的二十年裏,已經有不少人不但棄宗忘祖.而且忘卻了深仇大恨賣身投靠,甘為鷹犬了。杜氏兄弟跟郝大魁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説郝大魁他死有餘辜。”
李玉麟心神為之一震,脱口叫道:“怎麼,莫大爺,杜氏兄弟也是”
老和尚微點頭,沒説話。
李玉麟道:“可是晚輩剛稟告過,‘查緝營’一名班領……”
老和尚道:“杜氏兄弟跟郝大魁,他們的身份是極度秘密的,就算他們自己是官家人,都未必知道,由我推測,杜氏兄弟跟郝大魁賣身賣命的那個衙門,比‘查緝營’為高。”
裴君海道:“那就是他們的‘侍衞營’了?”
老和尚道:“‘侍衞營’是比‘查緝營’的人高一層,權勢也大一級,但他們卻未必是‘侍衞營’的人。因為他們當今的這位主子性深沉、人陰狠,登基以來,為鞏固權力,剷除異己,廣畜鷹犬,規模之大,不下先朝的三廠。”
裴君海道:“老哥哥,難道你真不過問廟外的事了,真能任由他們”
老和尚老臉又閃抽搐:“説起來也是我的罪過,我愧對爺在天之靈,知道我還活着,人在京裏的,只有老兄弟你,現在又多了這位李少爺,否則諒他們還不敢,就是有什麼異志萌生,也會等到我死了以後”
李玉麟目光一凝,雙眉剔起:“莫大爺”
老和尚截口道:“李少爺,杜氏兄弟恐怕是這幾個事件的關鍵人物,很可能,下手殺害郝大魁滅口的,就是他們兄弟,否則杜如奇那個女兒鳳儀不可能知道,你只能找到他們,應該就能找到令妹,至少可以從他們兄弟那兒得到些眉目”
李玉麟忙道:“您可知道他們兄弟現在躲在什麼地方?”
老和尚道:“我沒有十分把握,不過我可以給您寫個地方、寫個人,拿着我寫的去找他,他一定會讓你知道哪兒能找到杜如奇兄弟。”
説完話,他馬上起來取過文房四寶,一張兩指寬的字條,就在桌子上一揮而就,寫好,他拿起來遞給了李玉麟。
李玉麟在他寫的時候就在一旁看見了,所以接過紙條後也就沒看就放進了懷裏,欠身道:
“謝謝莫大爺的指點。”
老和尚道:“李少爺不用謝我,我直言一句,不管當年事是不是誤會,我為的不是李家,我為的是我們爺的聲威英名。”
李玉麟還待再説。
裴君海站起來忙道:“救人如救火,事不宜遲,李少爺既然有地可找,有人可問了,就請快去吧。”
李玉麟心知裴君海是有意攔他,不讓他多説,他當即就改了話鋒,道:“裴老,還有‘窮家幫’‘北京分舵’弟兄無故失蹤的事”
老和尚一雙濃眉聳動了一下。
裴君海道:“李少爺,我既受總舵派遣趕到了京裏,這件事就由我來辦,您就不用操心了。”
李玉麟也的確無法分身再去管旁的事,遲疑了一下,道:“我先走一步。”
他向裴君海一抱拳、向着老和尚一躬身,在裴君海答禮之中,邁步出了禪房。
口口口
這是一條小衚衕,緊挨着西城根兒,相當偏僻個地兒。
就因為這兒是個偏僻地兒,所以這條小衚衕白天少人跡,到了夜晚更是鬼影子也看不見一個,尤其黑忽忽的,還帶幾分嚇人氣氛。
這一家,就是這條小衚衕裏的一户人家。
小小的一座宅院,小歸小,可是應有盡有,院子裏還種的有樹有花,帶幾分幽雅。
李玉麟就飄落在這個小院子裏,輕的點塵未驚。
他一落地,立即開口發話:“不速之客求見主人。”
這宅院裏已沒了燈火,可是李玉麟話聲方落,堂屋豁然而開,從堂屋裏矯捷的閃出個人來。
沒有燈光,但從夜空瀉下的微弱月光,在練武的人,尤其在高手眼裏,已無殊明亮的燈光。
看見那個人,李玉麟猛一怔。
看見李玉麟,那個人也猛一怔。
那個人赫然竟是客棧中,為白妞姑娘送信的那個很懂事的性情中人。
只聽那漢子脱口叫道:“是你?”
李玉麟定過了神,道:“真沒想到此間主人竟會是閣下,看來你我是有緣!”
那漢子詫聲道:“你怎麼會找到這兒來”
李玉麟道:“有位前輩給我寫了個地方、寫了個名字,囑我前來拜訪。”
“有這種事?李朋友,你那位前輩是”
李玉麟道:“閣下尊姓宮,大號海波?”
那漢子道:“正是。”
李玉麟道:“那麼先容我做個不情之請,點上燈,讓我進屋坐坐。”
宮海波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誠如李朋友所説,你我確有緣,宮某敢不遵命。”
他轉身進入堂屋,旋見堂屋裏光亮一閃,燈已點起,他人又到堂屋門口,向着院子裏的李玉麟道:“李朋友請。”
李玉麟微一抱拳,一聲:“打擾。”
邁步行了過去。
進堂屋再看,擺設簡單,但是乾乾淨淨,而且透着幾分雅。
只聽宮海波道:“李朋友,請坐。”
李玉麟道:“謝謝,不坐了,閣下剛問我,那位前輩是哪一位”
他摸出紙條遞了過去,道:“閣下請看。”
宮海波帶點狐疑的接過紙條展了開來,只一眼,他神情猛震,臉色倏變,脱口叫道:
“莫”
他猛抬眼,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李玉麟,急道:“李朋友,你這位前輩,他現在什麼地方?”
李玉麟道:“閣下不必怕我知道,他既然給我寫了這麼一張字條,讓我夜來拜訪,我當然知道他就是昔日鐵霸王手下十位堂主裏的莫堂主。”
宮海波立即改口道:“李朋友,那位莫堂主現在”
李玉麟道:“閣下,如果他願意讓你知道他在什麼地方,相信他一定會寫在這張紙條之上。”
宮海波呆了一呆,突然之間人顯得很激動,一點頭道:“不錯,堂主是不願讓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其實,我只知道他還健在,還有這麼一位堂主在,就應該知足,還求什麼別的。”
兩行熱淚竟奪眶而出。
李玉麟看得心裏猛一陣感動。
他知道,鐵霸王昔日帶領這些北六省豪雄,甚至弟兄們之間的相處,完全是“義”與“情”兩個字。
“義”可以同甘苦、共生死,而“情”,較諸一母同胞手足情毫不稍讓。
由是,老和尚也為幾個賣身投靠、忘卻深仇大恨的不肖敗類特別痛心。
李玉麟道:“我沒想到閣下也會是昔日鐵霸王手下的一位豪雄。”
宮海波舉袖一拭兩行淚跡,道:“李朋友不要見笑,既是拿着莫堂主這張親筆手諭而來,宮某理應效勞,有什麼事,請只管説,宮某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李玉麟道:“閣下言重了,我是”
宮海波突然道:“聽説‘遼東’李家有人到了京裏,白妞託我送信只告訴我朋友姓李,回來之後我一直在想,朋友你這個姓李的,跟‘遼東’李家是不是有淵源”
李玉麟道:“不錯,我叫李玉麟,正是‘遼東’李家的第三代。”
宮海波臉色倏變,道:“原來你白妞她”
李玉麟截口道:“不錯,我是‘遼東李家’人,杜姑娘也曾兩次給找送信。可是連莫堂主都能親筆寫下的地方、人名,讓我來找閣下,難道莫堂主他就不知道昔年事?”
宮海波為之-怔。
李玉麟又道:“閣下是不是知道我這個李家人為什麼來京?”
他把為什麼來京的原因,概略的説了一遍。
最後道:“杜姑娘兩次在信中指點我,何處可以找到郝大魁,閣下是不是知道我兩次找到郝大魁的結果如何”
他又把兩次找到郝大魁的結果,告訴了宮海波,最後道:“根據莫堂主的推測,下手殺害郝大魁滅口的,就是杜氏兄弟。因為他們三個都已忘卻仇恨,甚至忘卻祖宗,賣身投靠,甘為鷹犬,這些又是不是閣下所知道的?”
宮海波一邊靜聽,臉色一邊連連變化,等到李玉麟做過了最後一問,他臉色一轉煞白,兩眼圓睜,隱現血絲,神態怕人。顫聲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前者,你説的是實情?後者,是莫堂主這麼告訴你的?”
李玉麟道:“前者,我沒辦法證明。後者,我也沒有辦法讓你去見莫堂主問個究竟,至少,我現在有面郝大魁臨死前示意我拿到的腰牌,而且只讓我找到杜氏兄弟,你也可以在一旁聽個真假究竟。”
宮海波道:“你把郝大魁那面腰牌,拿給我看看。”
李玉麟伸手摸出,隨手要遞。
宮海波眼望那面腰牌,道:“慢着,上頭可刻有一顆虎頭?”
李玉麟心頭一跳,道:“不錯,是刻有-顆虎頭。”
宮海波砰然一聲拍了桌子,咬牙切齒:“該死,這個畜生,他真是賣身投靠,成了虜主允禎的鷹犬。”
李玉麟道:“郝大魁,他是‘侍衞營’的?”
宮海波道:“不,‘侍衞營’的腰牌上頭也刻有虎頭,但卻是錫的,郝大魁他雖不是‘侍衞營’的,但卻是允禎的鷹犬無誤,只要是允禎的鷹犬,哪個營的不是一樣。”
説的不錯,不管哪個營,也都是棄宗忘祖,賣身投靠。
李玉麟雙眉揚起,道:“這麼説,舍妹被劫持失蹤,確實跟他們官家有關了。”
宮海波一口牙咬的格格響,道:“那倒不一定,走,我帶你去當面問問杜家兄弟也就知道了。”
話落,他霍然轉身行了出去。
李玉麟一縷指風彈滅了桌上燈,跟了出去。
宮海波出堂屋後繞,到堂屋後開了後門,出後門是一條窄窄黑衚衕,就在黑衚衕裏疾走。
約摸十來家,已到了衚衕底,他停在靠西一家後門外,只伸手輕輕一推,後門就開了。
進後門,是個小小的後院,花木扶疏,假山魚池,倒也幽靜,靠東邊一間屋還亮着燈。
宮海波他帶着李玉麟到了那間屋前,道:“如奇、如風,朋友來了。”
只聽屋裏傳出個女子話聲:“是宮叔麼?”
李玉麟聽得心頭一跳,他聽的出,那是黑妞,不是白妞。
話落,兩扇門開了。
燈光外射下一個剛健婀娜美好身影出現門口,雖然揹着燈光,仍能看得出,不是黑妞是誰?
黑妞她一眼看見了門外的宮海波,當然也一眼看見了宮海波身邊多了個李玉麟,猛一怔,驚聲道:“李”
宮海波一步跨到,推着黑妞進了屋,李玉麟跟進屋,隨手關上了門。
口口口
這是間卧房,擺着兩張牀,黑妞她正在收拾着屋子。
宮海波道:“二妞,你爹跟你叔叔呢?”
黑妞瞪圓了眼睛,驚望李玉麟,像沒聽見宮海波的話。
李玉麟道:“黑妞姑娘,近來好麼?”
黑妞仍沒答話。
宮海波沉聲道:“二丫頭,我問你話呢?”
黑妞霍然而醒,“呃”了一聲。
顯然,她的確沒聽見宮海波剛才問她什麼。
宮海波道:“我問你,你爹跟你二叔呢?”
黑妞似乎極力想使自己平靜,奈何她臉上還是帶着驚容:“他們,他們出去了,不在。”
“哪兒去了?”
“不知道。”
“什麼時候出去的?”
“剛出去,沒一會兒。”
“他們倆在這之前出去過沒有?”
“出去過,是吃過晚飯出去的。”
“那時候出去幹什麼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二丫頭,你真不知道?”
“真的,宮叔,我真的不知道。”
宮海波一點頭道:“好吧,我等他們回來,你姐姐呢?這位李少爺想見她。”
黑妞臉色一變,道:“我姐姐她,她不在,也出去了。”
宮海波道:“怎麼説,你姐姐她也出去了,她能上哪兒去,這個時候了還不回來?”
黑妞微低下了頭,道:“我,我不知道。”
顯然,她是有點心虛。
別説李玉麟一眼就看出來了,連宮海波也看出來了。
兩個人交換一瞥眼色,李玉麟要説話,宮海波又拿眼色攔住了他,道:“二丫頭,你爹跟你二叔的事,宮叔我相信你不知道。可是事關重大,宮叔叔不能不告訴你,二丫頭,你爹跟你二叔,他們恐怕已經賣身投靠了。”
黑妞猛抬頭,又是一臉驚容:“宮叔,您,您怎麼説?”
“二丫頭,你已經聽説了。”
“不,宮叔,我爹跟我二叔不會,我不信。”
“我又何嘗願意相信,只是,二丫頭,郝大魁相信你是知道的,他已經被人滅口了,下手的人殘酷已極,所以他死的很慘。”
接着,他把李玉麟告訴他的,循白妞那封信的指點,找到郝大魁的經過及情形説了一遍。
聽完了這番敍述,黑妞臉色刷白,白的不帶一絲兒血色。
同時,嬌靨也泛起了顫抖:“宮叔,您説的,都是真的?”
宮海波道:“二丫頭,‘遼東’李家的這位李少爺,還有你宮叔,哪一個是騙人的人?”
黑妞低下了頭,沒説話。
宮海波道:“二丫頭,事關重大,難道你還要隱瞞?”
黑妞抬起了頭,道:“宮叔,我姐姐,真給李少爺送信,告訴了他這些?”
宮海波道:“二丫頭,你姐姐前後共給李少爺送過兩回信,頭一回是她喬裝改扮自己見的李少爺,這一回則是央我替她送的信。”
黑妞道:“這麼説,我爹跟我二叔的事,她恐怕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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