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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鬼影幢幢

    狄少青、華惜春急忙掠出廟門,迎了上去。

    錢老大雙手一推,就把兩個五十斤重的酒罈朝兩人推了過來,説道:“你們快幫我接過去。”

    兩人接住酒罈,一起回人廟中。

    錢老大放下兩個大包,長長吁了口氣,嘻嘻笑道:“都辦好了,這趟路,可不少,老哥哥是到城裏去採辦來的。”

    華惜春道:“老哥哥,你去採辦了什麼呢?”

    錢老大往地上兩大包東西指了指,説道:“穿的、吃的都有,哦……”他把一個大布包提了起來,放到華惜春面前,説道:“你們打開來看看就知道了。”

    華惜春依言打開,只見裏面是兩套男裝,從長衫到短衣褲、鞋、襪俱全,這就抬頭道:

    “老哥哥,你這是買給誰的?”

    錢老大道:“自然是你和娟娟的了,你們快去換上了,看看合不合身?”

    嚴娟娟道:“多謝你老人家,我該叫你老人傢什麼呢?”

    錢老大忽然正容道:“他們兩個是我小兄弟,叫我老哥哥就好,你不能叫我老哥哥,就叫我老人家好了。”

    他是嚴娟娟外公的兄弟,當然不能稱他老哥哥了。

    嚴娟娟並不知道,她雖然覺得奇怪,還是應了聲“是”。

    狄少青道:“老哥哥,道土老哥哥沒和你老一起去麼?”

    錢老大道:“他跟我去作甚?”

    狄少青道:“但道士老哥哥不在廟裏。”

    “老哥哥昨晚不是説他膽小麼?”

    錢老大縮縮頭,笑道:“他聽咱們要去黑谷,就躲起來了,咱們不用去理他。”

    華惜春、嚴娟娟提着布包,回入後進更換衣衫去了。

    沒多一回,華惜春、嚴娟娟相偕走出。嚴娟娟雖然換了男裝,但粉臉酡紅,走路扭扭捏捏的,一看就知是女子喬裝的了。

    華惜春穿上了新裝,把原來的那件長衫,還給狄少青,臉上一紅,低聲説道:“狄大哥,真謝謝你了。”

    狄少青含笑道:“你是我兄弟,還説什麼謝呢。”

    華惜春回身又朝錢老大道:“老哥哥,你真會買衣衫,我穿得合身極了。”

    嚴娟娟也道:“老人家,我也很合身呢!”

    錢老大得意的晃晃腦袋,笑道:“我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他有多高多大,就是要裁縫師傅來量身,也絕沒我看上一眼的準。”華惜春問道:“老哥哥,那一大包是什麼呢?”錢老大笑道:“咱們眼前就有四個人,到黑谷去,那裏寸草不生,你想吃草根樹皮都找不到,不帶幾天乾糧去,不活活餓死才怪!”

    嚴娟娟道:“老人家,我們已經吃過了,你要不要吃些東西?還剩着十幾個肉包子呢!”

    錢老大摸摸肚皮,笑道:“我老人家只要一上街,肚子裏的蛔蟲,就吵着要喝酒了,不喝上幾杯行麼?現在早就填飽了,不用啦,你們把肉包子帶上,咱們該走啦!”

    華惜春道:“我們就要走麼?”

    錢老大道:“不走,等着他們(指南北武館)大批的人來找麻煩?”

    嚴娟娟取了荷葉包的十幾個包子,又用紙包好,説道:“我們可以走啦!”

    錢老大指指一大包乾糧,説道:“狄老弟,這包東西歸你負責。”

    他兩手棒起兩個大酒罈,回頭道:“你們跟我來!”

    當先朝廟外走去。

    狄少青雙手捧着一大包乾糧,跟在他身後,心中暗道:“老哥哥昨晚説要去黑谷,酒肉道士臉上就變了色,一口拒絕不去,錢老大還説他膽小,不知這黑谷到底是什麼地方,錢老大要大家到黑谷去,想來其中必有原因。”

    現在正當午刻,一行四人,離開龍王廟,錢老大就一路往西行去。

    這一帶是嵩山山脈和伏牛山脈交匯之處,羣山峻嶺之間,根本沒有山徑,大家只是循着山麓,溪澗而行。

    華惜春忍不住問道:“老哥哥,我們到黑谷去是做什麼的呢?”

    錢老大回過頭來,笑道:“老哥哥從前聽説過黑谷之名,沒有去過,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附近,就順便進去看看。”

    嚴娟娟問道:“裏面很好玩麼?”

    “好玩極了!”

    錢老大嘻嘻一笑,聳着肩道:“那黑谷里面,從無人跡,進去的人,進去了很少有人活着出來,據説還有許多怪異……”

    嚴娟娟聽得好奇,問道:“有什麼怪異呢?”

    錢老大笑道:“所以我要進去瞧瞧咯!不進去,誰知道?”

    華惜春道:“那是在什麼地方?”

    錢老大道:“再有三四十里,就到了,不過那只是谷口,裏面不知道有多深呢!”

    華惜春問道:“我們一直要進去麼?”

    錢老大道:“這條谷不知有多長,因為一路往西,就是高山山脈、伏牛山脈和熊耳山脈交接,再進去,又有崤山脈和秦嶺山脈相會,重山疊嶺,也可能是造成這一條神秘莫測山谷的主因了。”

    華惜春笑道:“聽起來好像很神秘!”

    錢老大道:“進去了,你會覺得更神秘呢!”

    狄少青心中一動,暗道:“錢老大此行,看來果然是有為而來的了。”

    嚴娟娟咭的笑道:“我們好像是探險來的了。”

    四人腳下均快,太陽還未下山,已經趕到黑谷之口。

    黑谷並不是很出名的地方,它只是羣山萬壑之間一道兩山夾峙的山谷而已,像這樣的山谷,在羣山萬壑之間,不知可以找出多少個來。

    錢老大雙手抱着兩個大酒罈,走到谷口,就回過頭來,笑道:“到了,這裏就是黑谷谷口了。”

    狄少青舉目望去,谷口矗立着兩座十幾丈高的石崖,石色黝黑,中間就像用巨斧劈開似的,成了一個門户,可容兩人並肩而行,除了石色較黑之外,也看不出有何異處。

    華惜春問道:“這裏就是黑谷了麼?”

    錢老大道:“這是黑谷入口,黑谷還在裏面呢!

    嚴娟娟道:“那我們就進去咯!”錢老大道:“你們累不累?大家不如在谷口歇息會再進去,裏面的路不大好走。”狄少青問道:“你們要坐下來歇息麼?”

    華惜春道:“我還不累,娟娟,你要不要歇息?”

    嚴娟娟道:“我也不累。”

    錢老大道:“既然大家都不累,那就走吧!”

    他領先朝谷中走去。

    谷口這兩座石崖,矗立如門,大家踏進這道石門,就感覺黑谷果然有些與眾不同,因為進人了這道石門之內,天色就似乎比外面暗了許多!

    這當然不是黑谷的天色會比外面幽暗,而是谷中兩山夾峙,兩邊的山峯高可插雲,只有中間一道天光,此時又是太陽將要下山,光線不足,自然比外面要暗得多了,尤其這兩邊的山石,枯瘠露骨,石色黝黑,就更覺得有些黑沉沉的感覺了。

    穀道並不很直,彎曲着往裏延伸,走了一里光景,兩山忽合,前面似已無路可通,大家耳中忽然聽到洪洪水聲,但卻並沒有看到山澗。

    華惜春心裏暗暗奇怪,正待問話。

    走在前面的錢老大已經踏着高低不平的大石,爬上一座石崖。

    大家跟着上去,才看到從兩山缺口處,像山洪暴發一般衝下來一道匹練似的瀑布,向下直落。洪洪之聲,比打雷還響,錢老大卻弓着身子朝瀑布下鑽了進去,後面狄少青等三人,跟蹤走去,原來這石崖竟似一條屋檐長廊,從瀑布底下橫穿過去。

    大家走在長廊上,但覺寒氣逼人,居然一點水珠也沒有濺到身上,只是看不清楚瀑布落向何處?也沒人敢走出去伸頭往下瞧上一眼。華惜春問道:“老哥哥,我們一路進來,怎麼會沒看到山澗呢?這麼大的瀑布,水會到哪裏去了呢?”

    狄少青心中暗道:“這位華姑娘,內功修為不在自己之下,這裏水聲如雷,她隨口説來,居然和平時説話一樣!”

    錢老大回頭笑道:“老哥哥沒下去看過,咱們要不要下去看看?”

    這當然是説笑了,瀑布一瀉千里,你如何下去得?

    這條屋檐長廊,約莫有一箭來遠,就已穿過瀑布,也轉過了一座山腰。

    這一陣工夫,太陽也下山了,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舉目看去,好像又進入了另一山谷,雖然這裏地勢稍寬,但眼前竟是一片大大小小高低不平的大石,所有石色,俱都色呈黝黑,傍晚時候看來,好像進入了洪荒未闢之境,使人心底不期而然升起陰森之感!

    嚴娟娟道:“老人家,我們今晚要在哪裏休息呢?”

    錢老大回頭朝她咧咀一笑道:“這裏都是高低不平的石頭,總要找一處較為平坦的地方,才能歇腳呀!”

    雖是回頭説話,但他口中説着,腳下可絲毫沒停,忽高忽低的點着腳尖,縱躍如飛,往前奔去。

    大家這一陣起落縱掠,武功內力,就顯出高低來了,前面的錢老大雙手捧着兩個五十斤的酒罈,腳下依然絲毫不慢。

    狄少青、華惜春也始終保持着前後距離,只有嚴娟娟跟在後面,卻已粉臉通紅,額上綻出汗珠來了,縱然一路提氣急掠,還是落後了一段路。

    正在奔行之際,突然後面的嚴娟娟口中發出一聲尖叫。

    華惜春急忙停步,回頭問道:“嚴兄弟,你怎麼了?”

    嚴娟娟道:“你們快來,那裏有一個人!”華惜春一怔,回頭掠了過去,問道:“人在哪裏?”

    嚴娟娟伸手一指,低聲道:“我剛過來的時候,看到那邊一塊大石後面,似有衣角在飄動!”

    狄少青也一下飛掠過來,問道:“在哪裏?”

    嚴娟娟又指了指,説道:“就在那裏!”

    狄少青把手中紙包,交給了嚴娟娟,説道:“我過去看看。”

    華惜春關切的道:“狄大哥,你小心些!”

    狄少青微微一笑,就長身而起,飛撲過去。

    錢老大也顛着腳尖趕了回來,問道:“你們看到了什麼?”

    華惜春道:“嚴兄弟發現那邊大石後面,隱伏着一個人,狄大哥已經追過去了。”

    就在此時,只聽狄少青的聲音傳了過來:“老哥哥,你快過來。”

    錢老大不知那邊發生了什麼事故,急忙放下酒罈,一個人顛着足尖,像猴子一般縱跳着趕了過去。

    華惜春道:“嚴兄弟,我們也過去看看!”

    她心裏自然是惦着狄少青了。嚴娟娟點點頭,兩位姑娘也同時掠起,跟了過去。

    你別看錢老大縱跳的樣子不好看,其實可是快捷如風,十數丈距離,只幾個起落,便已掠到,目光一注,只見狄少青蹲着身子,仰起頭道:“老哥哥,你看這位道長如何死的?”

    他蹲在一塊一人高的大石旁,石後也蹲伏着一個人,那是頭簪道髻,身穿灰色道袍的一個老道,肩頭還揹着一柄長劍,並未出鞘,蹲立大石後面,好像是隱蔽住身形,正在窺伺敵人一般,伏着不動。錢老大一呆道:“這人會死黑谷之中,老弟沒看出他如何致死的麼?”

    狄少青道:“在下找不出他傷在何處,好像就是這樣蹲着突然死去的。”錢老大走到那道人身邊,因為這大石後面地方不大,狄少青就站了起來,側身相讓。

    錢老大道:“這道人為什麼到黑谷中來?既然來了,為什麼要躲在大石之後,蹲在石後,又如何會突然死去,這些都大有疑問……

    啊!老弟可曾動過他屍體麼?”

    狄少青道:“沒有,在下發現這位道長,已經死去多時,就出聲叫老哥哥了。”

    錢老大在他説話聲中,身子也蹲了下去,依着那道人的視線,探首朝外望了望,才伸手把那道人的屍體提了起來,退出石後,才行放下。

    因為那道人蹲在大石後面,面向大石,大家都沒看清他的面貌,這一放下,才看清那道人扁臉,連鬢短鬚,臉色灰白,似有咬牙忍耐之狀!

    錢老大方自一怔,嚴娟娟已經驚訝出聲道:“會是乙青道長!”

    乙青道人,在江湖上名頭可不小,他原是和武當派掌門人乙陽道長是同門師兄弟,二十年前因故和終南派發生爭執,一掌把終南派夏奇峯震成重傷,鬧得兩派幾乎失和,乙陽道長為了息事寧人,只得把這位師弟開革,在武當除名,乙青道人就這樣的離開了武當山。

    錢老大問道:“你認識乙青道人?”

    嚴娟娟目光四顧,低聲道:“乙青道長就是劍盟幾個負責人之一,晚輩自然知道了。”

    “他會是劍盟的人!”

    仔細在乙青道人身上檢查了一遍,攢攢眉道:“奇怪,身上當真一點傷痕也找不出來。”

    他經驗老道,查不出傷痕,那就是沒有傷痕了。

    華惜春道:“老哥哥,這位道長臉上似有咬牙忍耐之狀,可見他在臨死之前,一定忍耐着什麼了,一個人只有忍住疼痛,才會有這種表情,若是他身上沒有傷,那咬牙忍耐的會是什麼呢?”

    錢老大微微搖頭道:“老哥哥別的本領沒有,眼光可最尖不過了,不論再細的暗器,也逃不過老哥哥的眼睛,他身上委實連一點傷痕都沒有。”

    嚴娟娟道:“那除了忍痛,還有忍什麼的呢?”她也作出咬牙的忍耐之狀,偏頭思索着道:“啊,有了,只有身上感到寒冷,也會咬緊牙齒忍耐!”

    “這裏又不是冰天雪地,乙青道人會凍死在這裏。”

    錢老大聳聳肩道:“就算冰天雪地,以乙青道人的內功修為,也不會凍死的。”

    狄少青忽然低“啊”一聲道:“老哥哥,在下剛才摸到他頂門之時,發現他全身血脈凝結,冷得有些怪異,倒確有幾分像是被冰凍致死的。”

    “冰凍?”錢老大口中低説了兩個字,試着用手指朝乙青道人頂門摸去。

    人死了,屍體自然是冰冷的,但錢老大手指接觸到他頂門之時,也確實感到冷得有些不同!

    尤其據錢老大的判斷,乙青道人可能死了已有兩天之久,人是血肉之軀,屍體應該快要腐爛了,但乙青道人卻依然血脈凝結,全身僵硬,當真像冰凍在冰窟中一般。這一點,如非狄少青提出來,連老江湖錢老大都忽略過去了。

    錢老大點點頭,站了起來,乙青道人的屍體僵凍如此,他也想不出道理來,接着又聳聳肩道:“咱們走吧!”

    嚴娟娟道:“我們不把乙青道長埋起來麼?”

    錢老大朝她攤攤手道:“這裏都是石頭,如何埋法?”

    嚴娟娟又道:“老人家……”

    錢老大已經要走,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嚴娟娟道:“晚輩在想,乙青道長是劍盟中幾個負責人之一,他絕不會一個人來的,他的屍體在這裏發現,不知會不會……”

    錢老大問道:“你是説還會不會有旁的人也在附近出了事?”

    嚴娟娟點着頭道:“晚輩也只是推想罷了,乙青道長出了事……”

    錢老大道:“你這話也不無道理。”

    他回頭望望那方矗立的大石後面(方才乙青道人藏身之處),心中暗自忖道:“乙青道人要躲在這方大石之後,依情況判斷,那很可能在這方大石的前面,發現了敵蹤,如果有人和乙青道人同來,那就應該分散隱伏在這方大石的左右兩邊了。”心念這一轉,朝華惜春、嚴娟娟兩人説道:“你們兩個站在這裏別動。”接着又朝狄少青道:“狄老弟,咱們以這方大石為中心點,你往左,老哥哥往右,咱們在這附近二十丈周圍,搜上一搜。”

    狄少青答應一聲,飛身而起,往左撲去,錢老大也顛着足尖,往右首縱去。

    哪知他一起一落,縱躍出去,還不到五丈,就聽到狄少青的聲音傳了過來,説道:“老哥哥,這裏又發現了一箇中年人!”

    狄少青的話聲剛剛傳來,錢老大腳下方自一停,也發現右首一方石後,也蜷伏着一個人。這人躲在石後,同樣一動不動,心中不禁一凜,暗道:

    這人的死狀,和乙青道人如出一轍!一面接着問道:“狄老弟,他死狀是不是和乙青道人一樣?”

    狄少青道:“是的。”

    錢老大道:“好,你不用管他,再搜下去。”

    口中説着,人已一躍而下,察看了這人的傷勢,那是一個勁裝中年人,面貌陌生,果然和乙青道人一樣,全身找不出絲毫傷痕,只是屍體像冰凍過的一般。

    他剛直起身,只聽狄少青又道:“老哥哥,這裏又有一個了,也是中年人,死狀也和乙青道人一般無二。”

    “唔!”錢老大已經感到此事並不尋常,他也縱身掠起,繼續朝右搜去。

    兩人以乙青道人藏身的大石為中心,在左右二十丈方圓,搜了一遍。結果在十丈以內,就一共發現了五個身佩長劍的中年漢子,同樣蜷伏在石後而死,死狀也和乙青道人完全相同。

    十丈以外,就沒有再發現什麼了。

    這就是説,那五個中年漢子都是由乙青道人率領着進入黑谷來的了。

    他們在到達這裏的時候,就發現了情況,於是由乙青道人發令要他們散開,各自找大石隱蔽身形,躲了起來,所以這五人以乙青道人為中心,飛掠出去,不出十丈之外。

    但究竟他們遇上了什麼情況?何以會毫無抵抗?現場並無打鬥痕跡,連劍都沒有出鞘,只是在隱伏不動之時,就遇害身死。

    身上又找不出一點傷痕,只似僵凍而死,而且經過了一二日之久,屍體會依然像冰凍過一般,並無變質和腐爛的趨勢!

    現在,狄少青、錢老大已經回到了乙青道人藏身的大石附近,華惜春和嚴娟娟聽説另外還有五個中年人,死狀和乙青道人一樣,自然大感驚詫!

    錢老大隻是深蹙雙眉,一聲不發,他心中正在思索着過去幾十年前,江湖上有沒有人死在這種凍僵的手法之下,但任你錢老大可以把幾十年,甚至近百年的江湖掌故,説得如數家珍,也想不出半點頭緒來。

    嚴娟娟緊握着華惜春的手,掌心已經泌出汗來,低低的道:“華兄,這五個人一定是乙青道長一手訓練出來的弟子了,他們到這裏來,一定有着什麼事了。”

    “冰凍……”錢老大喃喃的道:“這會是什麼功夫,什麼手法呢?”

    華惜春問道:“老哥哥,江湖旁門中,有沒有這種功夫呢?”

    “簡直沒有的事!”

    錢老大道:“旁門中掌功最厲害的莫過於‘玄冰掌’,指功最厲害的莫過於‘陰極針’,擊中人身,可以使人僵凍而死,但中了‘玄冰掌’的人,身上必有掌痕,中了‘陰極針’也有針頭大的痕跡,而且也只有中指之處,凍得會結成硬塊,肌肉僵凍,一摸便知,從沒像這樣的死法。”他舉目看看天色,這一陣耽擱,幾乎已經昏黑,這就催道:“咱們快些走吧!”

    他領先躍起,不過十幾個起落,便已回到了原來的停身之處,目光一動,口中不覺“咦”出聲來,奇道:“兩壇酒呢?怎麼不見了?”

    他聽了狄少青的呼喚,在趕去之時,曾把兩壇酒放在地上,這時果然沒了酒罈的影子。

    嚴娟娟道:“老人家方才是放在這裏的麼?”

    “怎麼不是?”

    錢老大伸手一指,説道:“你們兩個就站在這裏,我還怕山石高低不平,把酒罈打破了,所以還用腳掃開了些亂石,放得很平穩,你沒看到這裏還有我用腳掃開石子的痕跡呢!”

    嚴娟娟道:“這怎會丟了呢?莫不是什麼人偷走了?”

    華惜春輕哦一聲,笑道:“是了,一定是道士老哥哥跟着我們來了,他看你放下酒罈,才偷偷的把兩壇酒運走了。”

    兩壇酒,每壇有五十斤,換個功力稍差的人,也休想偷得走。

    那不是説功力稍差的拿不動一百斤,而是錢老大等人都在附近,如果輕功不到爐火純青之境,會不被錢老大發現麼?

    錢老大唔道:“沒錯,這酒肉道士老是給我搗蛋!”

    説到這裏,忽然聳聳肩,嘻嘻一笑,問道:“你們可知道老哥哥為什麼要買兩壇上等女兒紅來?”

    嚴娟娟道:“自然是來喝的了。”

    “這不是廢話?”

    錢老大搖搖頭道:“不對,不對,酒不來喝的,難道是來倒掉的?”

    華惜春道:“那是做什麼的呢?”

    錢老大得意一笑道:“老哥哥一生別無嗜好,唯有喜歡喝上幾碗,一罈自然給我自己準備的了。”

    華惜春“哦”了一聲,笑道:“還有一罈是給道士老哥哥準備的了。”

    “不,但也可以這麼説。”

    錢老大咧咀一笑,低低的道:“另外一罈,原是給酒肉道士的,我約他,他不肯來,但他是個酒鬼,我有兩罈好酒,就不怕他不跟來了。”

    華惜春咭的笑道:“原來是老哥哥用的計謀。”

    錢老大得意的笑道:“對付這酒肉道士,不用點計謀,他怎麼肯來?”

    接着笑道:“這樣也好,老哥哥已經抱着兩個酒罈,跑了七八十里路了,自該讓他抱着去走一段路,我也好鬆動鬆動,唔,現在該上路了吧!”

    嚴娟娟問道:“老人家,我們要到那裏去歇腳呢?”

    錢老大已經開始領先走了,一面回頭道:“我也説不出來,咱們到前面去看看,可以歇腳的地方就歇腳。”

    大家只好跟着他走去。

    這時天色業已全黑,這黑谷之中,大大小小的亂石,又是黑的,是以看去簡直就是一片漆黑。

    走在前面的錢老大,依然顛着腳尖,遇高則縱,遇低則躍,一路上縱躍如飛。

    狄少青內功修為不在錢老大之下,從容舉步,亦步亦趨,絲毫沒有落後。四人之中,嚴娟娟功力最差,白天都會落後一段路,這時更是看不清楚,自然落後甚多,華惜春為了照顧她,就走在了後,和前面兩人,相差幾乎有二十來丈遠近。

    狄少青走了一段路,眼看兩人落後甚多,就停下來等候。

    錢老大看後面的人停下來了,也只好停住,口中説道:“所以一個人行走江湖,千萬別和小娘們走在一起,你看那小女娃走路像繡花似的,真會等出小腸氣來。”

    就這樣等等走走,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兩邊山勢,又漸漸逼仄,這一段遼闊的亂石堆,好像至此已告結束,前面又到了一處谷口。

    錢老大回頭笑道:“看來這條山谷走完了,咱們就可以找個地方休息了。”

    狄少青道:“老哥哥怎麼知道這道山谷有休息的地方呢?”

    錢老大嘻的笑道:“小兄弟,看來你還是很少出門,這谷口不是有一道溪流麼?溪水流得不急,可見這道山谷之中,必有平坦的地方,而且要找休息的地方,就必須是有水的地方才成,你跑了半天路,要坐下來休息,要洗把臉吧?既然休息了,自然要吃乾糧,吃了乾糧,你不要喝口水麼?再説咱們這一休息下來,就是要在這裏過夜,明天早晨起來,也要抹上一把臉,人生是離不開水的,方才那片亂石堆沒找到水,所以不能停下來休息了。”

    狄少青道:“老哥哥説得是。”

    説話之時,華惜春、嚴娟娟也已走到谷口。嚴娟娟這段山路,已經走得她滿臉通紅,連發鬢都是汗水,口中直喘着氣。

    狄少青含笑道:“現在好了,我們進入這道谷口,就可以找到地方休息了。”

    嚴娟娟道:“我們不在谷口休息,還要走麼?”

    錢老大道:“這條山谷不會太長,最多也不過三五里路。”

    嚴娟娟道:“老人家從前來過麼?”

    “來是沒來過。”

    錢老大道:“這可以從山勢看得出來,我老人家天下名山差不多都跑遍了,山勢的來龍去脈,只要看上一眼,就可以猜得到一半了。”

    一面催道:“咱們走吧,別在這裏待久了。”

    説完,又領先朝谷中走去。

    這條穀道,雖然兩山夾峙,但右首是一條山澗,不,其實這兩山之間,本來就是一道山澗,山洪暴發的時候,整個穀道,應該全是泄洪道了,如今水勢不大,只有右首像帶的一條,水流就並不很急。

    事情也全如錢老大所料,走了三五里路,穀道盡頭,地勢又豁然開朗,成為羣山環抱的一片盆地,地勢雖然不算很大,卻也有百畝大小,中間有一個十來畝大小的天然湖沼,水光瀲灩!

    只是這座山谷,依然是一座死谷,除了湖沼右首,有幾方矗立的怪石,整座谷中,不生樹木,也沒有青草,都是光禿禿的黑石,但湖邊的地勢,卻是相當平坦!

    錢老大走到湖邊,回頭笑道:“如何,咱們在這裏過夜,地力不錯吧?”

    他蹲下身去,雙手掬着水在臉上,頭上淋了一回,又喝了幾口,才回身在地上坐下,説道:“大家快去洗一把臉,就可以舒舒服服的吃晚餐了。”

    狄少青、華惜春、嚴娟娟不待他説,早就像渴驥奔泉,跑到湖邊,掬水洗臉,痛快的喝着。

    只聽錢老人頓着足罵道:“這狗道士,臭道士,真是一點人性也沒有,這地方明明是歇腳的地方了,他還充軍一樣,不知充到哪裏去了?”

    華惜春喝了兩口水,抽出手帕來抹抹咀角,嗤的輕笑道:“老哥哥大概酒癮發了,才在臭罵道士老哥哥呢?”

    她把手帕朝狄少青遞了過去,低低的道:“你要不要揩臉?”

    狄少青用衣袖抹着臉,説道:“不用了,我用衣袖揩也是一樣。”

    華惜春臉上微微一紅,收起了手帕。

    錢老大依然恨恨的罵着:“就是要去充軍,也該留一罈下來,這不是故意整人麼?臭道士,你給我碰上了,看我錢老大不拆下你幾根肋條骨來才怪!”

    狄少青打開大紙包,裏面還有幾個小的細包,華惜春、嚴娟娟幫着一一打開,裏面有燒餅、有硬餅,也有饅頭,另外一個荷葉包裏,卻是滷牛肉、雞腿、鴨翅膀和二十幾個滷蛋。

    嚴娟娟道:“老人家,快來吃了呢!”

    錢老大哼道:“還吃個屁,我老人家沒有酒喝,這些東西,如何咽得下去?臭道士明明知道我不喝酒還沒關係,我肚子裏的蛔蟲沒有酒灌下去,會亂咬亂轉,你們想想,有十幾條蛔蟲在你肚腸裏亂咬亂轉,叫我老人家如何受得了?”

    這話聽得兩位姑娘都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狄少青道:“老哥哥,你不用急,道土哥哥看我們不進去,也許會找來的。”

    錢老大道:“還會找來?這臭道士只要有酒喝,就是天坍下來他都不管了,非醉死不可!”

    三人看錢老大放着一大堆東西不吃,也就各自圍着坐下吃了起來。

    華惜春道:“老哥哥,你跑了半天路,總得吃些東西,填飽肚子再説。”

    “別煩我了。”

    錢老大揮着手道:“你們快吃吧,我可以三天五天不吃東西,酒可少不了,那年住在皇帝老子的正大光明殿匾額上,也得抓一罈酒上去,慢慢的喝……”

    “啊!”嚴娟娟剛撕了一小塊饅頭,塞到咀裏,忽然輕啊了一聲。

    錢老大正在生氣,回頭問道:“你怎麼啦?”

    四人在湖沼邊上席地圍着,嚴娟娟是面向湖沼坐的,她兩三口,把一小塊饅頭吞下,伸手指指對面,説道:“晚輩剛才看到那裏似有火光一閃。”

    三人同時回頭,朝對面看去,湖沼對面,是一座插山高峯,黑沉沉的,哪有什麼火光?

    錢老大問道:“在哪裏?”

    嚴娟娟指着手道:“就在對面。”

    華惜春道:“我們怎麼沒看到呢?”

    錢老大問道:“你沒看錯?”

    “不會錯的。”

    嚴娟娟道:“我剛才明明看到火光一閃而沒,絕不會看錯。”

    錢老大回轉身來,説道:“這裏一片荒山,連鬼都沒有半個,哪來的火光?”

    大家也各自轉過身來。錢老大道:“咱們明天可能還要跑上一天,還跑不完呢,你們吃飽了,把東西收拾起來,這地方還算平坦,大家好好睡上一晚……”

    他話聲還沒説完。

    “啊!”嚴娟娟又叫了起來,伸手指着對岸,説道:“老人家,快看,那火又起來了!”

    三人急忙回頭看去,果見對面山麓間,正有一點閃動的火星,好像天上星星一樣,只是有些綠陰陰的!

    華惜春道:“果然是燈火,那裏一定有人住着了。”

    錢老大搔搔頭皮,哼道:“這可不是人的火!”

    這話聽得兩位姑娘毛骨有些悚動!

    嚴娟娟問道:“老人家,那是什麼火呢?”

    錢老大道:“不是人的火,自然是鬼火了!”嚴娟娟身子不由自主的朝華惜春挨近了些,不敢抬目去看,顫聲叫道:“老人家……”

    狄少青卻目光直注,盯視着對面,説道:“老哥哥,那火光一直沒有移動,會不會是燈火呢?”

    錢老大突然跳了起來,説道:“沒錯,一定是那臭道士弄的鬼,他一向鬼計多端,一個人喝酒,覺得不好意思了,走,你們吃好了沒有,咱們過去瞧瞧!”

    嚴娟娟膽怯的道:“萬一不是酒肉道長呢?”

    錢老大嚷道:“你怕什麼,有我老人家在這裏,就是遇上山魈魍魎,我也一樣把他活捉下來,走,一定是那臭道士喝了幾口,沒東西下酒,才弄個鬼火,好讓咱們找過去!”

    他不待三人開口,早已顛着腳尖,首先像領路的猴子一般,繞着湖泊走了過去。

    這湖泊並不大,但湖泊只是蓄水的地方,這條山澗,卻是從山谷裏面流出來的。你循着湖泊走去,依然隔着一道山澗,而這道山澗,少説也有三四丈寬。

    錢老大走到湖泊左首,忽然發現山澗上架着一道石樑,像橋板一般,橫在澗上。

    這石樑當然不是天生的,既非天生的,自然是有人架在山澗上的了。

    錢老大究是老江湖了,他發現這道石樑,就俯着上身仔細察看了幾眼,便可斷定石樑不是新架上去的。不是新架的,那就證明對面山麓果然有人居住,石樑是居住的人必經之路。

    他這一看,陡然想起谷外乙青道人等六人死得離奇,莫非和此人有關?想到這裏,腳下不覺一停,回頭道:“女娃兒,你膽子小,就走在中間,這樣吧!小兄弟(華惜春),你跟在老哥哥身後,讓女娃兒走在你後面,狄小兄弟走在最後,這樣,你就不用害怕了。”

    狄少青目能夜視,他看到老哥哥看了石樑之後,臉色有異,才這樣分配,可見事有着蹊蹺,老哥哥雖沒明説,但這番調度,分明是因嚴娟娟武功較差,才要她走在中間,要自己斷後的了!

    莫非老哥哥已發覺那火光並不是酒肉道士點的,而是另有其人了?

    當下急忙答應一聲,讓華惜春、嚴娟娟走在前面,自己斷後。

    華惜春從狄少青身邊走過之時,有意無意的看了他一眼。

    她也發現了,只是沒有説出來而已!

    經過石樑,是一片亂石堆,到處都是沙礫亂石,可見這一帶原是溪底,溪水如果漲滿的時候,這一帶都是溪,就與世隔絕,別無通路了。

    大家踏着亂石,走了一箭來路,便已到了溪岸,這裏很明顯的可以看出山腳與山溪的分岔了,因為山腳間的岩石,敢情在若干年前,經常經澎湃水勢的衝擊,形成了一道堤岸,距離溪底,足有七八丈上下,極為陡峭。

    錢老大走在前面,目光炯炯,只是打量着四周形勢,等到走近堤岸,他才發現右首有一道斜坡,雖然像是堤岸的缺口,·但卻不用施展輕功,就可以從這道斜坡,踏着石蹬般的亂石,從容舉步走上去。

    錢老大暗暗攢了下眉,忖道:“這裏果然經常有人上下的了。”

    他沒有作聲,依然顫着腳尖,走在前面,心裏卻已經有了極深的戒備!

    四人相繼登上堤岸,再回目四顧,綠色的燈光還在前面,那是一座插天高峯右首的一處山坳間,估計還有半里左右。

    黑色的岩石,暗影迷離,今晚天空間竟然雲層厚結,連月光也透不出來,四野就愈見黑沉沉的,那一點綠色的燈光,就特別慘綠。

    錢老大是見過世面的人,也感覺到今晚事有蹊蹺,嚴娟娟跟在華惜春的身後,後面雖然還有狄少青,她心裏兀是有些發毛。

    山坳,就是兩山之間的山溝,四人依然踏着高低不平的石塊,一路往上走去。半里路,當然費不了多少力氣,現在已經走到一處斷崖底下。

    慘綠的燈光忽然不見了。

    那倒不是有人故意把火光弄熄了,而是燈光在斷崖上面,人到了崖下,燈光自然被遮住了。

    這座斷崖,峭立如壁,卻不過五六丈高下。錢老大朝身後打了一個手勢,開始循着坍落的大石,連縱帶躍,往上攀登,等到登上斷崖,地勢頓見平坦,這裏竟似一片平台!

    綠陰陰的燈光就在眼前,那是從巖壁下一間簡劣的石屋窗欞中透出來的。

    這裏居然會有一間石屋!

    錢老大口中呵呵一笑,回頭道:“這裏既然有屋,屋中既然有燈,想必有人居住的了,咱們跑了一天山路,正好向主人借宿一宵呢!”

    他這話雖是對身後三人説的,但也是向屋中人説的了。

    石屋當然有門,那是一扇木門,門虛掩着,裏面沒有人問話。

    照説,錢老大這話聲音説得不算低,屋中人聽到了一定會問:“門外是什麼人?”但卻沒有人答腔。

    錢老大回頭低聲道:“你們隨我過去。”他當先走到門口,大聲道:“屋裏有人麼?咱們是過路的,見到燈光,一路尋來,想請屋主人行個方便,借宿一宵。”

    屋中依然沒有人作聲。

    錢老大搔搔頭皮,回頭道:“大概屋中入睡着了,老哥哥去敲門試試。”

    説完,舉手朝門上叩去,他只叩了一下,木扇便應手往裏慢慢的自動開啓。

    不,這是錢老大明明知道門只是虛掩着,他在叩門之時,中指稍微用了點力,門自然應指往裏開啓了。

    木門開啓,這石屋只有一間,屋中的情形,自可一眼就看清楚了。

    這間石屋,只有一道門和一個窗,窗開得比人還高,所以在窗外是看不到屋內情形的。

    屋內地方相當寬敞,約有五丈見方,靠壁處有一張石牀,牀前是一張石几,几上點着一盞綠陰陰的油燈,也不知是什麼油,火光會有如此綠法!

    整間石屋,除了一牀、一幾、一燈,就別無一物。

    在黑谷中建的石屋,當然就地取材,是以石屋是用黑石建的,石牀、石几也是黑石做的,家徒四壁,這四壁當然也是黑的。

    石屋中並沒有人,但在石牀前方,赫然放着兩個酒罈,正是錢老大一路抱着進入黑谷,黃昏時候不見的兩壇酒。

    錢老大心頭暗暗一怔,回頭道:“看來主人出去了,狄老弟,咱們進去再説。”

    他舉步跨進石屋,後面的人也相繼跟着走人。

    華惜春一眼看到石牀前的兩壇酒,不覺笑道:“老哥哥,果然給你説對了,道士老哥哥已經先到了,酒放在這裏,他人呢?”

    錢老大沒去理會她,他緊閉着嘴唇,卻睜大了一雙小眼睛,聳起肩膀,活像一頭老鼠剛從洞裏鑽出來,對周圍環境作機警的視察,石牀、石几、油燈,四周石壁,莫不看得十分仔細,最後他走到兩個酒罈旁邊,繞着酒罈又仔細的看着。

    他這番動作,自然十分古怪。

    嚴娟娟忍不住問道:“老人家,你在看什麼呢?”

    “沒什麼。”錢老大聳聳肩笑道:“你沒看到我老人家鼻子在動麼?”

    嚴娟娟奇道:“你老人家的鼻子動,是做什麼呢?”

    錢老大嘻嘻一笑,故意縐了縐鼻子,才道:“鼻子動,自然是在聞氣味了。”

    嚴娟娟聽得更奇,問道:“這屋子裏有什麼氣味呢?”

    “自然聞人的氣味了。”

    錢老大回頭道:“我老人家是聞聞這屋裏有沒有人住過?”

    嚴娟娟道:“人的氣味,我們怎麼聞不出來呢?”

    錢老大道:“你們自然聞不出來了。”

    華惜春道:“我知道,老哥哥一定是在聞酒氣,對不?道士老哥哥有一身酒氣,一聞就可以聞出來了。”

    錢老大哼了一聲道:“這兩壇酒不是臭道士搬來的。”

    華惜春道:“老哥哥是聞氣味聞出來的?”

    錢老大聳聳肩笑道:“你們想想看,臭道士嗜酒如命,沒酒喝的時候,連喝醉了酒的人撒出來的尿,他都想喝,這兩壇酒如果是他搬來的,還會不喝麼?”

    華惜春奇道:“不是道士老哥哥搬來的,那會是什麼人呢?”

    “不知道。”錢老大搖搖頭道:“這屋子裏根本沒有人的氣味,只要有人踏進來過,老哥哥一聞就聞出來了。”

    嚴娟娟聽得毛骨悚然,急急問道:“老人家,你説這兩壇酒不是人搬來的麼?”

    “這個咱們不用去管他。”

    錢老大道:“反正今晚找到了這間石屋,總比露宿強得多了,時間不早,你們三個都可以休息了,女娃兒,你和小兄弟(華惜春)睡到石牀上去,我和狄老弟就在地上坐下來,好像只有大半個晚上,天就會亮了。”

    嚴娟娟膽怯的道:“老人家,我有些害怕。”

    錢老大道:“這怕什麼?咱們還有三個大人在這裏,你怕鬼把你吃了?”

    嚴娟娟道:“老人家,你別説了好不?”

    “好,好!”錢老大笑着道:“我老人家不提鬼總好了吧。你和小兄弟快上牀去睡吧!”

    華惜春拉着嚴娟娟的手,説道:“嚴兄弟,來,咱們就睡到牀上去,你怕就睡在裏面,我不睡,坐在你外面,你總不用怕了吧!”嚴娟娟重傷初愈,又奔行一天路,確已感到十分疲累,依言跨上石牀,在裏面和身躺下。

    華惜春跟着跨上石榻,在榻上坐下,一面笑道:“老哥哥,有了這兩壇酒,你可以一晚不睡覺了。”

    錢老大鼻子裏只哼一聲,沒有作聲,一面朝狄少青道:“狄老弟,你也可以坐下來休息了。”一面以“傳音入密”説道:“待會熄了燈,老哥哥要去外面瞧瞧,這裏大有古怪,你可要機警些!”

    狄少青依言在地上盤膝坐下,也以“傳音入密”答道:“在下省得。”

    錢老大也在門口坐了下來,説道:“咱們該熄燈了,從現在起,大家不許再説話了。”

    説完,舉手一揮,打出一團掌風,把燈熄了,剎那之間,屋中登時—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嚴娟絹道:“老人家,為什麼要熄燈呢?”

    華惜春低聲道:“熄了燈,外面如果發現敵人,就看不到屋中情形了。”

    嚴娟娟道:“今晚會有敵人麼?”

    錢老大道:“女娃兒,你只管睡好了,我老人家鼻子靈得很,只要幾丈之內,有生人走近,我就聞得出來,自會通知你的,不過從現在起,沒事,就不準開口了。”

    華惜春道:“老哥哥,我再説一句話行麼?”

    錢老大道:“你説吧,但只准説一句。”

    華惜春道:“老哥哥也嗜酒如命,今晚怎麼不喝呢?”

    錢老大道:“這酒還能喝?”

    “撲”一聲極輕微的爆響,傳人眾人耳中之際,已經熄滅了的油燈,又突然亮了起來,而且綠光大盛,照得屋中一片慘綠。

    這聲輕響,屋中四人,當然全聽到了,四人既未入睡,油燈的突然亮起,當然也全看到了。

    嚴娟娟目光轉動,看到錢老大、狄少青、華惜春三人臉色都變得綠慘慘的十分嚇人、連鬢髮鬚眉也變成了綠色,衣衫也綠陰陰的,一時心頭狂跳,驚怖欲絕,急忙忍手掩着面孔,驚叫出聲。

    錢老大坐着不動,回頭道:“女娃兒,你怎麼了?”

    嚴娟娟道:“你們自己看看,你們的臉孔都變成綠色了呢?”

    錢老大笑道:“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燈光是綠色的,大家臉上給燈光一照,自然變成綠色了,如果燈光是紅色的,我們的臉也就會變成紅色了。”

    嚴娟娟道:“但這燈火,你老人家不是已經熄滅了麼,怎麼又會點燃起來的呢?”

    錢老大笑道:“你怕鬼,以為是鬼點燃的麼?”

    嚴娟娟全身打了一個冷噤,哆嗦的道:“難道不是?”

    華惜春是女孩兒家,也難免膽怯,只是沒有説出來罷了。

    錢老大道:“這種把戲,我老人家可看得多了,走江湖玩戲法的人,誰都會上幾套‘百步點火’、‘空中取火’,這盞燈熄而復燃,自然也是這一類手法了,不信,你們瞧着,我把它熄了,大概有一定的時間,它又會自動點燃起來。”

    説着,又一拍手,揮出一記掌風,把燈火熄了。

    三人之中,嚴娟娟膽子最小,她對錢老大的話,半信半疑,錢老大揮手熄去燈光,她趕緊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她怕萬一看到了鬼,那怎麼辦?

    狄少青、華惜春可睜大了眼睛,一霎不霎的盯着那盞油燈,誰也沒説話。

    屋中雖然一片漆黑,但除了嚴娟娟的功力較差,不能夜視,狄少青、華惜春都還看得清楚。

    果然過了約莫半炷香的工夫,大家耳中又聽到“撲”的一聲輕響,從燈芯頭上爆出一點比米粒還小的火星,油燈又突然亮了起來,綠光大盛!

    錢老大笑道:“如何,你們都看到了吧!”

    華惜春道:“看到了,是燈芯裏爆出來的火星!”

    嚴娟娟道:“我不敢看。”

    錢老大道:“不敢看也沒關係,這就證明不是鬼點的火了。”他站起身來,説道:“本來老哥哥想熄了燈,你們可以安心睡覺,我要出去瞧瞧,這盞燈既然有人做了手腳,熄也熄不滅,那就讓它點着,你們睡吧,我要出去了。”

    嚴娟娟問道:“老人家,你要到那裏去呢?”

    錢老大道:“附近去瞧瞧,這鬼屋總有個弄鬼的主人吧?我老人家好歹也得把他請出來才是。”

    説完,顛着腳尖往門外就走。

    嚴姻娟又嬌慵的和衣躺下,狄少青、華惜春也漸漸有了睏意,不約而同的打着呵欠,好像有一股濃重的睡意,襲上心頭。

    華惜春身子一歪,也睡了下去,狄少青本來盤膝坐在石牀前面,但因有了睡意,上身就靠着石牀打起盹來。

    這真是説來湊巧,正好在錢老大出去之後,正好三個人都有着濃重睡意之時,靠壁處的那張石牀忽然緩緩往下沉落。石牀沉落地底,躺卧在石牀上的華惜春和嚴娟娟自然隨着石牀下落,狄少青本是盤膝坐在地上的人,但因他有了睡意,就倚着石蛛打盹,石牀漸漸往下沉落,他失去了倚靠,上身後仰,一個筋斗,跌在石牀上,隨同兩人,往下沉落。

    現在沉落的石牀,又恢復了原狀,石几上依然點着那盞慘綠的像鬼火的油燈,石牀前面,依然放着兩個未開封的酒罈。

    一切都毫無變動,只是三個人像平空失去了蹤影,而且失蹤得絲毫不留痕跡!

    現在石屋門口,探頭探腦的走進一個人來,那是一個頭被長髮,身上穿一件又寬又大,油膩得發了光的灰佈道袍,赤着雙腳的老道人。

    他,正是酒肉道士。

    酒肉道士一見屋中沒人,目光一下就落到兩個酒罈上,于思的臉上立時色然心喜,走到石牀前面坐下,一手抓過酒罈,一手迅快的一掌拍開了泥封,撕去了壇口包着的竹箬,捧起酒罈,喝得咕咕有聲,簡直不是喝,是往喉嚨直倒下去了。他一口氣也真長,一直往下倒,連氣也沒換一口,這一倒,少説也倒下去了一罈的三分之一。

    就在此時,錢老大回來了,他第一眼看到酒肉道士,不覺喜道:“酒肉道士,你也跟來了!”

    這句話,還是很高興,但立即叫道:“這酒不能喝……”這話説得很急。一腳跨進石屋,緊接着問道:“他們人呢?”

    這三句話,幾乎是連貫着説的,話聲甫落,人已到了酒肉道士面前。

    “好酒,這酒太好了,足有十五年陳了。”

    酒肉道士緩緩放下酒罈,十分滿意的吁了口氣再用舌頭咂咂咀角,才橫着眼道:“有這麼好的酒,道爺自然非來不可,這酒為什麼不能喝,你買了兩壇,一罈自然是我的。他們,他們是誰?”

    “混球、混球,你除了會灌黃湯、吃狗肉……真是一個混球!”

    錢老大頭上青筋都綻出來了,頓着腳,指指屋中説道:“他們,自然是狄老弟、小兄弟和女娃兒三人了,我出去的時候,他們明明都在屋裏,怎麼一會就不見了?”

    酒肉道士一口氣喝下了十幾斤酒,這時一張臉已脹得通紅,説道:“他們跟你一路來的,我怎麼知道?”

    錢老大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酒肉道士道:“我來了只喝了一口酒,你説什麼時候來的?”

    錢老大道:“你進來就沒看到他們?”

    酒肉道士道:“道爺只看到這裏有兩壇酒。”

    錢老大聽得又好氣,又好笑,説道:“真是酒鬼,你眼裏除了酒,什麼都看不見。”

    灑肉道士道:“我進來的時候沒看到人,難道要我説看到了,如果我説看到了,你不是要問我人到那裏去了?道爺又怎麼説呢?”

    錢老大已從他話中聽出因來了,心裏暗暗一笑,故意沉哼道:“這兩壇酒,不是你搬來的吧?”

    酒肉道士道:“不是!”

    錢老大道:“也不是我搬來的。”

    酒肉道士道:“那總有人搬來的了。”

    錢老大道:

    你知道是什麼人搬來的了。”

    “搬來了就好。”

    酒肉道士笑着道:“你管他是誰呢?”

    錢老大道:“所以我沒有喝。”

    酒肉道士眯着眼笑道:“總不是兩壇酒都留給我道爺喝的吧?”

    錢老大道:“不是!”

    錢老大道:“那你是留給誰的?”

    “不是留給誰的。”

    錢老大道:“這兩壇酒不能喝了。”

    酒肉道士瞪着眼問道:“為什麼?”

    錢老大道:“我進來之時,隔着酒罈已經聞出氣味來了,酒味有些不對勁,很可能給人家做了手腳。”

    酒肉士道:“做了什麼腳?”

    錢老大道:“依我看可能隔物傳毒,有人在酒中下了毒。”

    “哈哈!”酒肉道士大笑道:“錢老大,你真會編故事,這壇酒封得好好的,那會有毒?這明明是你老偷兒捨不得讓我喝就是了。”

    錢老大道:“你不相信?”

    酒肉道士大笑道:“錢老大,別人面前,你只管去吹,吹得天都不見了,我也懶得多説,但你對道爺吹過了頭,叫道爺如何相信?”

    他雙手捧起酒罈,又待往喉嚨灌去。

    錢老大厲聲喝道:“酒肉道士,慢點喝!”

    酒肉道士只當不聞,又咕咕的喝了好幾口。

    錢老大走過去劈面就是一掌,朝酒罈推去。

    酒肉道士左手扶着酒罈,仰起脖子喝酒,騰出右手,朝錢老大擘來的掌上迎去。

    雙掌“啪”的一聲,接個正着,兩人都只用上三成力道,誰也沒有把誰震退。

    酒肉道士回手捧住酒罈,放了下來,厲聲道:“你這是做什麼?”

    錢老大也厲聲道:“你要死,也不能死在黑谷里。”

    酒肉道士哼道:“我為什麼要死在黑谷里?”錢老大道:“你不信把酒倒出來看看?”

    酒肉道士氣得笑道:“我道爺喝了幾十年酒,酒的好壞,喝一口就知道,這樣好的陳年女兒紅,入口又香又醇,會有人做了手腳,道爺會喝不出來?”

    “好!”錢老大雙手捧起酒罈,説道:“你用手接着,我倒出來給你瞧瞧!”

    説罷,果然緩緩側轉酒罈。

    酒肉道士急忙雙手一併,像掬水般接着,一面説道:“夠了夠了,多倒出來漏掉可惜。”

    酒倒在手掌心,黃澄澄的酒香撲鼻。

    酒肉道士道:“如何,這酒顏色不是很好?”

    要待俯下頭去吸!

    錢老大手掌一抬,拍在酒肉道士的掌背上,哼道:“你把它潑到地上看看!”

    酒肉道士比他手掌還快,用力一吸,咀離手掌掏着的酒還有數寸,卻被他這一吸,有如長鯨吸水,一下都吸到口中,一滴也沒漏,回頭嘻的笑道:“你這點花樣,道爺清楚得很,怎麼還會上你的當呢?”

    他話剛説完,錢老大臉色忽然大變,氣憤的道:“臭道士,你……不聽良言,這下你死定了,你……果然要死在黑谷……”

    “我怎麼……”酒肉道士只説了三個字,他目光突然定住在雙手之上,臉色隨着劇變,失聲道:“我……道爺……這雙手怎麼會發綠的?”

    原來在這一瞬間,他捧過酒的雙手,已經變成了翠綠色,翡翠越綠越值錢,青草也越綠越顯得有生氣,唯有人的手掌,卻綠不得,手掌、手指如果變成綠色,豈非成了鬼爪?

    錢老大道:“你現在相信了,你這雙手,只不過盛過酒而已,已經綠得如此可愛了,你喝下這許多酒,五臟六腑,只怕比你這雙手綠得更可愛呢!”

    “這……這……”酒肉道士已感到一陣死亡的恐懼,襲上了心頭,雙手拍着胸脯,説道:“錢老大,看來道爺今晚要在這裏尸解了,咱們相交一場,你一定要把道爺的遺骸帶回去,在龍王廟裏給道爺塑一尊神像,道號就叫‘綠寶大天尊’,也好讓道爺永遠享受人間煙火……”

    剛説到這裏,忽然雙手捧住肚子,口中“唔”了一聲,説道:“看來肚子裏已經在發作了,錢老大,道爺……這回要去找太上老君了……”

    他急急走近榻前,一腳跨了上去,很快的盤膝坐好。

    這一陣工夫,他喝下去的毒酒,果然已在逐漸發作,跌坐的人,身軀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一張于思于思的臉上,也漸漸呈現出一片青綠之色!

    漸漸,他一頭長髮也由花白變成了青綠。

    文人筆下形容女人的秀髮為青絲,如今酒肉道士一頭長髮,真正變成了“青絲”。

    一個人臉上、頭髮都變成了綠色,他的身體、四肢自然也全呈了綠色!

    慘綠的燈光,照在他慘綠的臉上,慘綠的長髮,這景像何等慘綠恐怖?

    錢老大數十年來,也不知經過了多少次風浪,江湖上光怪陸離的事兒,也見識得多了,但從未有過像今晚這般恐怖的,一個人會變成比祖母綠還綠的怪事!

    他望着酒肉道士,口中喃喃的道:“酒肉道士,綠寶大天尊,你去吧,錢老大身邊還有三千兩銀票,一定會在龍王廟裏,給你塑上一尊綠寶大天尊的神像,酒肉供奉,使你永遠享受人間香火……”

    耳中只聽酒肉道士“傳音入密”的聲音説道:“老偷兒,你答應的,三千兩銀子分我一千五百兩,可不能食言,這毒酒果然厲害得緊,我道爺差點控制不住呢!這是賣命的錢,你別喪盡天良,黑吃黑,説了不算……”

    “差點控制不住!”那是已經控制得住了。

    錢老大心中不説笑了,但仍是呆呆的木立在石牀前面,裝作出一副哀悼模樣。

    酒肉道士突然大叫一聲,跌坐着的人,忽然往後便倒!

    酒肉道土這聲大叫,已可證明是他最後的一聲了。

    錢老大急忙雙手合掌,朝酒肉道士拜了兩拜,口中喃喃的道:“綠寶大天尊歸位了!”

    就在他喃喃頌禱之時,突然感到地底起了一陣輕震,急忙抬目看去,只見石牀忽然緩緩往下沉落下去。

    錢老大口中發出一聲輕“咦”,怔怔的望着石牀下沉,伸手搔搔頭皮,説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等到石牀快沉到和地相平,他趕緊雙腳一點,也跳到了石牀之上。

    石牀就像升降機一般,載着兩人往地底沉落。

    錢老大已經坐了下來,一面以“傳音入密”説道:“你怎麼找到這石牀升降樞紐的?”

    酒肉道士直挺挺的躺着,也以“傳音入密”説道:“道爺若是連這點機關都看不出來,你還會請我來麼?”

    原來酒肉道士沒被毒死,他們只是在演戲,但這場戲可是十分逼真。他喝下去的是人家做了手腳準備毒死他們的毒酒,那可一點不假。

    沒被毒死,只是酒肉道土內功已經到了百毒不侵之境,才能以內功控制住劇毒,換上別人,那就辦不到了。

    連錢老大平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自知功力不如酒肉道士,放着兩罈美酒,都不敢以身試毒呢!

    錢老大又道:“這裏果然是他們巢穴了。”

    酒肉道士道:“不是。”

    錢老大道:“你怎麼知道不是呢?”

    酒肉道士道:“不是就是不是。”

    錢老大道:“那麼這裏會是什麼所在?”

    酒肉道士道:“你下去看了就知道了。”

    錢老大道:“你這不是白説麼?”

    酒肉道士道:“但你不會白來就是了。”

    他們這些話,當然是以“傳音入密”説的,主要自然為了怕被人聽到。

    石牀下沉的速度並不很快,沉落到地底之後,四周一片黑黝黝的,好像掉落在井裏一樣,四面全是黑色的石壁,正好容得一張石牀下落。

    錢老大是老偷兒的祖宗,自然也懂得一點機關消息,這回一想就通了,酒肉道士説這裏不是賊人巢穴,這話已經有幾分可信。

    第一,這石牀升降的機關,下面有人可以操縱,但上面的人,也可以操縱,不然酒肉道士就不可能在大叫一聲,倒下去的時候,觸到石牀樞紐了,如果是賊巢,樞紐就不會裝在石牀上,這表示有人要下去,只要一按樞紐就成。

    第二,這石牀相當寬敞,就是睡上兩個人,還有相當寬的地方,如果是賊巢,也用不着這麼大的升降機,他們要把升降用的石牀,做得這麼寬大,自然另有理由了。—

    現在石牀已經平平穩穩的降落到實地之上,據錢老大的估計,石牀下沉了至少也有二十丈左右,如今已在山腹之中。

    錢老大雙腳跨下石牀,伸手從懷裏摸出一支千里火筒,正待打着了瞧瞧!

    只聽酒肉道士以“傳音”説道:“石牀着地之後,有一定的時間,就會上升,你總不能讓道爺再給石牀送上去吧?”

    錢老大也以“傳音”説道:“你不會自己下來,難道還要裝死。”

    “裝死對咱們有利!”

    酒肉道士“傳音”道:“至少他們會相信酒肉道爺已經中毒歸天,不會再算上我一份了。”

    錢老大“傳音”道:“你叫我帶你進去?”

    酒肉道士“傳音”道:“你可以説答應過道爺的,要把我肉身成仙的遺骸帶出去裝金身,享人間煙火。”

    錢老大“傳音”道:“你要我對鬼去説?”

    酒肉道士“傳音”道:“不會有鬼,你很快就會遇上人了。”

    “好吧!”錢老大“傳音”説道:“你是魯班先師十九代的傳人,這裏恐怕有不少機關,你裝死,還能瞧得出來?”

    酒肉道士“傳音”笑道:“萬物靜觀皆自得,道爺這一裝死,就可靜靜的觀察,那裏有機關,道爺自會告訴你的了。”

    錢老大口中低低的道:“綠寶大天尊,錢老大答應你肉身裝金身,但咱們現在落到這山腹之中,只怕永世也出不去,現在我要過去瞧瞧,那就只好帶着你同行了。”——

    drzhao掃校,舊雨樓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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