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羣一聽有人喝罵“死丫頭”,猛覺定是翟妮已經現身誘敵,若果不趕快乘虛而人,把“浩然天罡錄”取到手,怎對得住這位恩妹?急忙一展身法,也投向崖左那叢蜜林中去。
“小子站住!”隨着這聲吆喝,剛才那黑衣人已由一站矮小的茅屋裏轉了出來,見甘平羣也到達門前,急一掌推出。
倉卒間,甘平羣來不及收步,肩尖一晃,全身飄開幾尺,一股極猛的掌勁由他身側掠過,衝出一丈開外,“蓬”一聲響,把一株碗口大的小樹打得搖晃不已。
“哈哈!”黑衣人乾笑一聲,隨即沉臉喝道:“大爺竟看走眼了,原來還是一個練家哩,你到底來幹什麼,若不從實招來,休怪大爺重下煞手。”
甘平羣若不是躲避得快,已被對方一掌擊中,帶着幾分氣憤道:“你為什麼動手打人,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黑衣人嘿嘿笑道:“看不出你這酸丁嘴巴還硬,可惜你這點雞毛蒜皮的本事還派不上用場,別也想來搶奪什麼浩然天罡錄。”
甘平羣哼一聲道:“小可不配奪浩然天罡錄,閣下也不過只是湊個熱鬧吧。”
黑及人臉色一沉,冷笑道:“好罷,你先接我孤帆遠影一掌,看大爺是不是僅湊個熱鬧。”
“且慢!”甘平羣見對方舉起手臂,急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浩然天罡錄是不是還在屋裏?”
“不知道!”黑衣人話聲不落,一掌已發。
甘平羣急快展開“星雲步”,斜走橫飄,將對方引離原位,一閃身軀,搶進門去,忽聽黑衣人在門外笑道:“小酸丁,你就在這裏面陪他們罷!”
接着,“砰”一聲響處,柴扉已被卷閉起來,屋裏立即一暗。
甘平羣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理,笑笑道:“閣下甘願做一個看門狗,倒不妨在門外稍待。”
“不錯。”黑衣人冷冷道:“再過半個時辰,我梁孤帆大爺就有烤豬吃了。”
甘平羣吃了一驚,看來這間方廣不及兩丈的茅屋,若真被放起火來,那肖半個時辰才成灰燼?但他心念一轉,立及想起自己一掌,可把一株小樹劈斷,這頹的茅屋,那還不是一推就倒?是以反而定下心神,暗笑那梁孤帆枉費心機,藉那由破壁射進來的微光,向四周察看,不料這一眼瞥去,頓有一副慘狀被透進眼簾,直被驚得他倒退兩步,叫出聲來。
梁孤帆在門外哈哈大笑道:“小酸丁,你鬼叫什麼,再過一會,你還不是與他們一樣?”
甘平羣雖是一介書生,但跟着翟妮寧在外面行走了大半個月,學了幾分本事,那還怕什麼孤魂寡鬼?只因他驟然之下看見居中一位半坐着的婦人和兩旁侍立的佩劍女子,眼睛向外瞪着,面部表現出極端驚慌的神情,而且個個七竅流血,更增加陰森可怖的氣氛,故才失聲驚叫起來。
這時,他聽得梁孤帆在外嘲笑,打破了靜寂,心膽頓時一壯,極迅速地勘察一遍,發覺這小茅屋裏竟有五具屍體。除了那一婦二女之外,靠近後門的女屍,一手按在門閂上,一手作成握有東西的拳形,想是打算開門逃跑,卻被忽然而來的意外,奪去她的生命。另一具女屍靠近牆角,面向着牆,牆上有個杯口大的孔穴,她一手虛封在牆孔處,到底她想向外發掌還是把東西丟出外面,那就無法猜測了。這一間茅屋裏,傢俱雖然不多,但每一樣東西都被翻得十分凌亂,連那幾具屍體都已胸衣敞開,褻褲褪落到腳面,一看之下,便知有人曾在她們身上搜尋重要之物。
來人用什麼方法殺死這五名婦女?浩然天罡錄被搜去了沒有?死的這五名婦女,有沒有毒手觀音在內?
一連串的問題湧上甘平羣的心頭,他猜想那居中而半起半坐、臀部離開椅子的婦人該是毒手觀音,但這毒手觀音的藝業既然和四至中人不相上下,誰能不讓她有個還手機會便將她打死在座上?
他忽然記起未上磯頭時聽到的那一聲厲笑,若説笑聲能夠殺人,有誰肯信?翟妮寧曾經自承受不了那笑聲,也許笑聲真能夠殺人,但翟妮寧和這羣侍女功力不足還有可説,毒手觀音功力也許已有一個甲子以上,自己都能受得住那聲厲笑毒手觀音為何不能?
他也想到該翻開居中那婦屍的衣服,察看有沒有別種傷勢,但轉念之間,又覺那是一屍,大有不便,屍體沒有翟妮寧在內,已是天大的喜事,應該趕快離開這處凶地才好。
然而,那黑衣人梁孤帆是不是還在外面守着。在敵情不明的情況下,自然是多一分考慮便多一分安全,但甘平羣卻不能知道敵人埋伏在那一個方向,他想了一想,忽然歡呼一聲:“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接着“蓬”一聲響處,梁孤帆已推倒一堵竹牆,破壁而人。
甘平羣不願打架,趁敵人還沒有看清屋裏情形,已由被推倒的竹牆上跳了出去,縱聲大笑道:“閣下弄錯了,小可只找到五具屍體。”
梁孤帆發覺上了大當,氣得七竅生煙,趕忙反身撲出,大喝一聲:“酸丁你敢再走。”
甘平羣一面走,一面笑道:“閣下不走就等死吧,小可恕不奉陪。”
他明知既不和敵人交手,這樣呼呼叱叱也許會惹來更多的敵人,但他不知翟妮寧藏在什麼地方,是不是落人敵手,只得故意揚聲呼叫,好引出這位恩姐。
這樣一走一追,全都十分迅速,轉眼間已快走完這段山坡。
梁孤帆大為着急,厲聲喝道:“你再不停步,大爺就以暗青子招呼你了。”
甘平羣仍然嘻嘻笑道:“什麼叫做暗青子,何妨讓小可見識見識。”
他不是武林人物,自是不懂得江湖用語,但那梁孤帆自視甚高,追一個少年書生都未能接近半步,已經滿面紅光,怎相信有這樣快腳程的人,不懂得“暗青子”為何物,以為對方瞧他不起,故意譏誚,怒喝聲中,一蓬寒星應手而出。
甘平羣還想反唇相譏,忽聞身後風聲颯颯,回頭一看,便見十幾道寒光已相距不到三尺。
他本來沒有正式拜師學藝,全憑翟妮寧教給他的一種“星雲步”和八招“雷音掌”防身攻敵,對於收發暗器,根本就是門外漢,縱是他眼明手快,身法輕靈,也只能打落一兩枝,躲避一兩枝而已,但敵人一發暗器,就是十幾枝同時飛來,教他如何躲避?
在這生死關頭,他忽然情急智生,上軀一搖,猛向側方倒下,迅如輪轉地倒滾回頭,對準梁孤帆踢出一腳。
梁孤帆發出的暗器是照準甘平羣的後腦,甘平羣如若多走兩步,便會被射中背脊,若走快幾步,便會被射中腰臀,怎料到甘平羣閃避暗器的方法竟然大逾常軌,倒身下去不算,還要欺近身前發出腿法?
這時,暗器到由甘平羣身子上空射過去,梁孤帆追得太急,來不及收回衝勁,趕忙向來腳劈下一掌。
掌心和腳底剛一接觸,立即爆出“頓”地一聲激響。
甘平羣但覺右腿被極大的潛勁震得發麻,滾動的身子也被震得停了下來,趕忙躍起身軀,拔步再奔。
“站住!”隨着這聲吆喝,山坡下已湧現幾條身影。
甘平羣舉頭一看,認出為首那人正是護着銀劍書生進入飯館的二名大漢之一,急道:“閣下為什麼攔我去路?”
梁孤帆隨後趕到,敢是已經被踢傷右掌,捧着右腕不停地揉,叫道:“列位要找浩然天罡錄,就在這小酸丁身上。”
甘平羣回頭怒喝道:“誰見到什麼浩然天罡錄?”
梁孤帆冷笑道:“你別賴帳,方才在沈妙香那間茅蓬裏,你可曾説過‘找到了’這句話?”
“不錯。但小可説找到的是五具屍體。”
“胡賴!”梁孤帆陰森森道:“五具屍體,只要一進門就可看見,根本不必去找。你找到的正是浩然天罡錄,所以要這樣急急逃跑。”
銀劍書生冉心奇和二位大漢,兩位道裝老者站在一旁,此時忍不住上前一步,冷眼向梁孤帆一瞥,漠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梁孤帆昂然道:“遠影梁孤帆。”
銀劍書生微微一笑,又道:“遠影孤帆,孤帆遠影,是何人門下?”
梁孤帆怔了一怔,冷冷道:“老兄先將大名見告。”
銀劍書生向同行四人使個眼色,又上前一步,將劍柄向前一推,笑笑道:“你可認得這支劍?”
梁孤帆目光所及,但見劍柄銀光閃閃,微愕道:“你難道就是銀劍書生冉心奇?”
站在右後側那位老道喝道:“冉二俠的大名是你叫的麼?”
梁孤帆鼻裏“嗤”一聲輕笑,神情猛傲之極。
和銀劍書生同行四人各以怒目瞪着梁孤帆,但那銀劍書生反而笑出聲來,搖手示意各人退後,隨又向梁孤帆笑道:“冉心奇正是區區姓名,閣下也該將貴東主名見告了。”
“唔!”梁孤帆傲然道:“敝東主崇號轉輪王,並不以姓名行世。”
銀劍書生大笑道:“這個綽號確是十分崇高,但貴東主為何稱‘轉輪王’,閣下可肯再告?”
甘平羣越聽越奇,心想這姓冉的長得一付狡詐奸猾的相貌,偏能忍下樑孤帆那股傲氣,已夠奇怪,姓梁的這般狂傲,偏又甘成什麼轉輪王之下,任人驅策,更是奇中又奇,究竟轉輪王又是何等人物?
他被這奇事吸引起全付精神,竟不知自己置身險地。但聽那梁孤帆又朗聲笑道:“你問沿海東主崇號的來歷嗎?要知地獄十殿的轉輪王,職掌生死輪迴大事,沒有天人、修羅、畜生、餓鬼、地獄等六道,任由眾生各依業因,走向他應該輪迴的投胎道路。敝東主設下:人、畜生、餓鬼、地獄等四道,任由武林人物自擇投胎轉世的道路,崇號轉輪王並不過份。”
銀劍書生狂笑道:“這樣説來,閣下近水樓台先得月,該已選好投胎的那一道的路了?”
甘平羣見這銀劍書生轉彎抹角,説了半天,最後才是要梁孤帆的命,心裏雖暗罵他奸詐,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梁孤帆到了這時,心頭也已明白,嘿嘿乾笑道:“大爺縱是轉世,也會投往人道。”
“畜生道!”銀劍書生喝聲不落,但見銀光一閃,劍尖已點到梁孤帆的腿標。
這一劍又潑辣,又神速,端的是雷鞭一掣。甘平羣服過天龍膽,目力勝逾導常,竟看不清他這一劍如何出鞭。
梁報帆但覺眼前一亮,腿根已經着涼,那還能閃避得過?
然而,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恰有一股鋭風由側方射到,“當”一聲響,銀劍書生那柄銀劍立被盪開兩尺。
銀劍書生藝登“四至奇人”之列,要殺梁孤帆,不過舉劍之勞,那知在即將得手之際,居然有人敢捋虎鬚,擋開他的長劍,不禁怔了一怔,才轉向一株樹頂狂笑道:“好一手彈甲飛丸的絕技,何不亮相讓冉某拜識?”
甘平羣雖覺一縷鋭風掠過身側,卻未看出盪開冉心奇銀劍的是什麼東西,直到銀劍書生喝出“彈甲飛丸”,才猜測可能是一片指甲,不然怎有這樣方便?想起銀劍書生那出鞘-劍已極盡神奇,竟被人家以一片指甲彈開二尺,不禁駭然咋舌。
銀劍書生四位同伴驚得臉色慘變。梁孤帆在劍尖下撿回性命,也驚得倒退丈餘,這才叫起一聲:“尤總管!”
“哼!”隨着這一鼻音,一道高大身影忽然升立樹頂,然後像風送秋葉般,輕飄飄落在銀劍書生面前。
甘平羣一見對方竟把翟妮寧挾在脅下,情急得不顧生死,飛撲上前,厲喝一聲:“把我姐姐放下來!”
來人身披一件紅綾袍,紅巾蒙面,看不出面部的表情,左掌凌空一擋,把甘平羣擋退一丈開外,從容道:“這丫頭居然膽大包天,竟敢作弄老夫,害得老夫窮追五十里,才把她擒住,那知竟是‘金蟬脱殼’和‘調虎離山’兩計合併使用,浩然天罡錄原來落在你這娃兒身上,這樣也好,輪轉殿正缺少一對金童玉女,看你兩人資質都可以當選。”
甘於羣撲到半路,立覺一股潛勁擋在身前,再也撲不上去,正在暗驚,又聽到對方説出這一席話,不禁心裏暗自好笑道:“什麼‘金蟬脱殼、調虎離山’,連那浩然天罡錄都不在我身上,算你白費工夫,回去捱一頓罵吧。”
他心裏雖因對方上當還不自知而感到好笑,但為了懇求對方釋放翟妮寧,只好不表現出臉上,拱手一揖道:“老丈須先放下我姐姐,才可説到其他。”
紅袍老人略一沉吟,説聲:“也好。”便將翟妮寧雙腳着地,隨手拍開她的軟麻穴,從容吩咐道:“你別打逃跑的主意,先和你兄弟站過一旁,待這裏事畢就帶你去見轉輪王,獻出浩然天罡錄,總會給你們絕大的好處。若果打算跑麼,老夫包定你兩人吃不盡苦頭,好好過去吧。”
翟妮寧曼應一聲,掩起酥胸,奔到甘平羣身側,杏眼一瞪,叱道:“你要不要我打你?”
甘平羣愕然道:“姐姐為什麼要打我?”
翟妮寧大聲道:“你得手後,為什麼不遠走高飛?”
甘平羣幾時找到“浩然天罡錄”的嘛?但目下強敵虎視耽耽,自己兩人確實無法逃去人家掌握,只好苦笑道:“姐姐你休怪我,若果我真個跑了,那尤什麼管的會輕易把你放開麼?”
翟妮寧一張豔臉,盡是嬌嗔之色,恨恨道:“哼你以為我沒有機會跑麼,現在要把辛辛苦苦的東西拱手讓人,多麼可惜。”
“不要吵!”紅袍尤總管輕叱道:“老夫暫時不要你們把東西交出,仍由你姐弟兩人保管,將來呈給王爺過目,再請他教你們就是,其實轉輪殿上藏有武學秘本不下百種,王爺每看到不成話的秘本,總是-把火給它燒了,説不定這本浩然天罡錄仍是交給火神爺讀去。”
甘平羣聽説不收去秘笈,情知暫時不會露出馬腳,趕忙回一答聲,隨即又一捏翟妮寧的掌心。
翟妮寧粉臉一紅俏罵一聲:“作怪,你要幹什麼?”
甘平羣笑了一笑,在她掌心畫着:“我沒找到秘笈。”
翟妮寧怔了-怔,也抓住他的手放在身後,畫着:“真的?”
“是真,該怎麼辦?”
“逃不了,只有改名換姓,暫時跟他們走。”
“好,我叫甘寧。”
“我叫翟羣。”
“不像姐弟。”
“家世呢?”
“各説各的。”
“武學呢?”
“偷學東嶽無化仙姑的。”
這一對假姐弟肩頭相偎,手兒在身後相握,就此互畫掌心,親密得好比一對熱戀中的情侶,別人雖可斷定不是姐弟,誰又知道他兩人在搗鬼?
照説那銀劍書生冉心奇被尤總管以半片指甲彈開他的長劍,又看出那是彈甲飛刃絕藝,應該自知緣故而逃之夭夭,無奈他為人險詐,貪狠,既知“浩然天罡錄”落在甘平羣身上,己方又人多勢眾,怎捨得不奪?是以,在甘翟二人互畫掌心的時候,他也退往同伴身前,悄悄商議。
尤總管待“姐弟”兩人吵嘴之後,面向銀劍書生一夥,不言不動,好像不把對方的舉動放在眼裏,直待銀劍書生回過頭來,這才沉聲從容道:“冉心奇,你們把話説完了沒有?”
銀劍書生一彈劍身,發出“鏘——”一聲長鳴,昂頭向天,傲然道:“説完了,正要向高人請益,尊駕有什麼後事需要交代的沒有?”
尤總管微帶笑聲道:“後事雖有不少,首先要告訴你一件事,就是你和令姐冉心愛已由轉輪王發貼邀請,你既已東來,可能還沒有看過請貼。”
銀劍書生雖然十分狂傲,聽説轉輪王向他發出請貼,仍不免震了一下,詫道:“他請我姐弟幹什麼?”
九總管緩緩道:“敝殿草創不久,但已略具規模,只因所設的重要處所太多,又有不少人犯不願墜往他該走的業道,需要有人鞭策,王爺大概請你去當一名管事,職位並不太小,令姐或者更另有恩籠,老夫不便預測。”
銀劍書生眼珠一轉,“嘿嘿”兩聲笑道:“管事確是不差,那麼是由你來總管了?”
“好説。”尤總管接,着道:“詳細的情形,老夫不便多説,像老夫這樣的總管,一共有十人,上頭還有總巡察和護法,至於理事之職,預定是一百人,都已發出請貼,不如究竟有多少奉命到職。”
“若果不去呢?”
“不去?沒有不去之理。”
“冉某就沒有必去的道理。”
“難道你冉心奇要毀家遇難?”
銀劍書生一振右腕,抖出漫空銀虹,傲然大笑道:“冉某竟欲奪得總管一職。”
翟妮寧“呸”一聲道:“寧弟,你看這銀劍書生多卑鄙?”
她説話聲音雖低,但那尤總管已聽進耳去,回頭輕叱一聲:“不關你事。”又面向銀劍書生道:“轉輪殿上有名的人,絕對嚴禁……(缺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