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平羣料不到她突然問起前事,生怕被轉輪王的人偷聽了去,急以眼色表示了肯定的答覆,同時又笑起來道:“小弟任督二脈未通,生死玄關未破,若能看穿霧裏的人身,豈不是奇事?”
翟妮寧見他以目示意,心頭已經雪亮,笑道:“我見你剛才盡盯着陶總管那團海霧,以為你已看到他的身,才順口問問罷了,若果不需要別人幫助,就能夠打破生死玄關,只怕是古今第一人了。”
甘平羣輕嘆道:“小弟可不想當什麼古今第一人,這銜頭該贈給王爺才對,我們先看看‘水藝大全’上講些什麼。”
姐弟二人將麻袋解開,見裏面除了陶總管手着的“水藝大全”是厚厚一冊之外,還有半袋米、一竹筒鹽幾塊生薑、一瓶油、幾個碗碟、兩.柄匕首、一個鐵鼎鍋,另又有幾個竹筒和魚鈎,釣絲。
甘平羣頗覺奇怪道:“這位總管設想倒是周到,但要這些魚鈎和釣絲幹什麼,難道我們除了練藝,還要分出光陰來釣魚?”
翟妮寧笑道:“你這書呆子沒有走過海洋,當然不會懂得,如果我猜的不錯,這麻包該是準備在海上遇難時用的東西,一切都已現成,只有這本‘水藝大全’是臨時放進去的。”
甘平羣從未查問翟妮寧的家世,但覺這位姐姐見聞廣博,秀外慧中,尤其不顧解除,樂意助人,更令他有説不出的感佩。
他同意翟妮寧的解脱,順手翻開那本“水藝大全”,開頭幾頁,是水藝初步,載有浮水,遊行,換氣,潛水等方法,幾十個詳加解釋的圖式,使閲讀的人一目瞭然。後面闡述的是忍氣,運氣,皮膚呼吸,潛行,水,面飛行,戰鬥等內功絕藝,一時間也無法參透。
但他十分珍視這部水功的著述,恨不得一口氣把它讀完,也恨不得一下子把它熟記並且參透。沒有多少時候,他已被這部水功著述吸引住全付精神,進入了我俱忘的境地。
“書呆子!”翟妮寧在他耳邊一聲尖叫,驚得他一挺脊骨,奇蹟立即因此發生。
他原是盤膝端坐,全神貫注於書頁字行之間,不防這麼一挺,竟然全身飄起,衝到前面一丈開外。
翟妮寧大駭道:“你這是什麼功夫?”
甘平羣也大感意外,愣愣地想了一地想,迅即明白過來,壓低聲音道:“莫非小弟任督二脈已通,是以身內潛力無窮,身輕如葉,微一用力,便衝出老遠?”
“啊!”翟妮寧低呼道:“我在船艙裏扶你的時候,便覺你身子輕得好象沒有東西,敢是生死玄關亦已自破,真的成位古今第一人了?”
甘平羣擋頭苦笑道:“小弟只希望能夠循次漸進,免招別人猜忌,好留這身子去為父母報仇,進步太快,反而不美。”
翟妮寧道:“不行,進步越快越好,我們把絕藝迅速學全,然後隱瞞本身功力,要不然,一旦事情起了變化,想學就來不及了。”
“對。小弟聽從姐姐的話。”
翟妮寧甜甜地綻開笑臉道:“該吃晚飯了,我已釣得兩尾魚,撈到兩個大海螺,夠我們吃一頓的了。”
“好,我來做飯。”甘平羣將“水藝大全”遞給翟妮寧,拔步要走,想惹起她一陣嬌笑道:“書呆子,要等待你去做飯,怕不把人餓死了?”
甘平羣一看,原放在身旁的麻包已被拿走,一株椰子樹下熱氣蒸騰,才知翟妮寧已經把飯菜弄好,和她並肩走過去,又見樹上掛着兩張用披散的椰葉交結成的大網,詫道:“那兩張大網,可是姐姐結的!”
“不是我結,難道是長現成的?”
“可是在上面睡?”
“這個你可不笨。”翟妮寧連霎眼皮,笑道:“我看樣浮沙島一堆一堆的白骨,想到那些白骨,敢是有人漂流來這島上,被什麼海怪吃了,才留下來的。所以,我趁天色未黑,先爬往樹上,結了兩張大網,只要天不下雨,總可以睡得十分舒服。”
“唉——”甘平羣一聲輕嘆道:“寧姐照顧得這樣周到,真不知該……”
“呸!你又酸起來了,我們二人如今共一條命,還能不互相照顧麼?”
她十分爽朗,侃侃而談,甘平羣卻大感動,不安道:“小弟深受姐姐嘉惠太多,那敢説是互相照顧?”
翟妮寧笑道:“你自下也許幫不了我,將來呢?”
甘平羣毅然道:“只要姐姐吩咐下來,小弟自是赴湯蹈火而不辭。”
“一派酸文,可見你三句不離本行。我現下就吩咐你跳下海去,捕兩尾魚上來做菜罷。”
“這……這個怎麼行,水功還沒開始學哩。”
翟妮寧噗一聲笑道:“那就快吃飯飯,好練水功去。”
這對難姐難弟曾聽説這浮沙島危機四伏,但到了島上,卻並沒有發現甚麼,若果尤成理總管不是對他二人説謊,那末,所謂危機,便該是蔭藏在每一個角落了。是以他二人在這島上,連心底下的話都不敢説。
翟妮寧雖知道他這年平弟既是身輕如葉,能夠透視重霧,縱使玄關未破,至少是任督已通,若能幫自己也打通任督兩脈,則今後的藝業那怕不突飛猛進?
但她一想到這平平無奇的沙丘,暗藏隱機,四周高聳的尖峯,眈眈虎視,生怕被人察覺甘平羣真正的功力,不到三年便有不測的橫禍發生,只好抱定不需外人幫助,自通關脈的決心。
當夜,姐弟二人擒殺兩隻到沙灘上來下蛋的大海鬼,利用龜板作牀板,龜甲作瓦面,已不愁風雨來侵。這亙古所無的怪屋,高懸在椰樹頂上,也不怕蛇蟲海怪來侵害。
除了食宿,就是練藝修業,在這沒有外人干擾的島上,心如止水,一片空明,藝業自是極易進步,尤其是甘平羣更以一日千里之勢,精進得十分神速,但他二人一看“水藝大全”載明每月進境的範圍,為了避免鐵面神神陶總管起疑,儘管進境已超過限度很多,也只能在受考查的時候,表現得恰到好處。
陶總管每月總要來浮沙島一次,每次更換一個駕舢板的人,並帶來食用的物品,考查藝業過後,卻帶着不很愉快的臉色回去。
起先,姐弟二人藝業未精,水功未熟,不敢離岸太遠,半年之後,不説甘平羣已能潛行如魚,掠波如燕,連那功力稍遜的翟妮寧也可繞着島岸潛行幾圈。若以“徑一週三”之理來推算距離,她這一口氣的潛行,那怕沒有五六十里?
“行了!”她浮出水面之後,情不自禁地歡呼一聲,遊近甘平羣身側,笑道:“我還想多泳一會兒,但今夜沒有月光,海面上黑茫茫有點怕人,你肯不肯陪我?”
翟妮寧天不怕,地不怕,幾個月來,她高興游到幾時,就游到幾時,那曾要甘平羣陪伴過?這話説得甘平羣受龐若驚地愣了一愣,旋而明白她大有深意,急説一聲:“上弟理當奉陪。”
二人象一對人魚靜悄悄地遊了一程,翟妮寧才輕綻櫻唇道:“平弟,你可知道我要你陪我的用意?”
甘平羣微怔道:“寧姐你怎又把小弟的稱呼改了?”
翟妮寧笑道:“在這深海里面,不怕有人偷聽,還不該呼喚原來的名字麼?”
“應該,應該,寧姐你的意思可是在海面上説話方便些。”
“你猜得對了,但我仍想問你,你是不是已經打破生死玄關了?”
“這個,我自己也不知道哩。”
“平弟!若果陶全所説打破生死玄關的人能夠看透重霧的話不假,那未你早就堪破生死玄關了,慚愧的是我,連任督兩脈都未能打通,本想請你幫忙,但又有點不敢。”
“小弟應該幫這個忙,但不知怎樣幫得?”
“不!你要幫我打通任督二脈,至少也得花費三晝夜的工夫,休忘記那些島上有人偷窺,若被他們發覺你有此功力,説不定就會有事情發生。”
甘平羣微微一凜,接口道:“是啊,那陶總管每一次都是興沖沖而來,沉着臉而去,不知是什麼原因?”
翟妮寧嘆息道:“若果他不是天性涼薄,狂做絕倫,把頭一天的事記恨在心裏,便是他和尤總管不和,要在你我身上報復,好掃尤總管的臉面。”
“莫非他是因為我們練藝既不超前,又不落後,而感到不高興。”
“但願他僅是這樣存心,你我還不要緊。”
“姐姐難道還疑他另有好心?”
“是的,連轉輪王在內,在他們那樣藝業通玄的人眼下,不該看不出你身具一甲子以上功力,但他們始終沒有説破,只怕是一個極大的陰謀。”
甘平羣又是一驚,沉吟道:“這該如何是好?你我雖已練全尤爺爺陶總管的武藝,在功力上只怕還擋不上轉輪王一掌。”
翟妮寧搖搖頭道:“目前還用不着擔心這個,若果他們查問功力的事,就説在山上採果子充飢,也許在無意中吃到神品,總可以搪塞一時,現在且問你,那天在大船快要登岸之前,你忽然向後仰倒,那是怎樣一會事?”
甘平羣將上船之後在那黑艙裏靜心練藝時,所感覺到的種種景況與現象詳細告知。
翟妮寧忍不住歡呼道:“那就對了,原來你竟是關脈同時打通,所以腦門裏起一種轟雷似的聲音。”
甘平羣也喜道:“姐姐怎麼知道?”
“曾聽我師傅説過。”翟妮寧輕嘆一聲道:“我要想自通玄關,只怕……”
甘平羣不待她話畢,毅然道:“小弟在夜裏幫你運功練氣,半個月也許就可以。”
翟妮寧略加思索道:“我們不妨試試看,只怕過分累你。”
甘平羣喜孜孜道:“記得你我初見面那天,姐姐你説過一句什麼話?”
翟妮寧被他問得芳心一跳,訝道:“什麼話?”
甘平羣笑道:“你不是説高興幫忙別人?”
“呸!”翟妮寧心裏感到一種極濃的甜意,卻又厥嘴佯嗔道:“我以為什麼話哩,那樣尋常一句話,也要記上幾個月。”
“因為那是姐姐你説的啊!”
“涎臉啦!我這幾個月來,説的話多着哩,你一句一字背出來給我聽聽看。”
甘平羣笑了。
翟妮寧也笑了。
他兩人笑的聲音很高,驚得近處的魚兒亂穿、亂蹦。
翟妮寧笑了一陣子,收起笑聲,正色道:“你打破生死玄關,藝業已登峯造極,陶總管那種浪裏飛的功夫,趁這黑夜沒人看見,你施展看行不行。”
甘平羣沉吟道:“他那本‘水藝大全’記載的,小弟已暗中練了一遍,只有這‘浪裏飛’要站起來走,從來沒有試過,但是,我自己練成一種‘海燕掠波’……”
“咦——”翟妮寧詫道:“水藝大全上面,沒有這個名目。”
“是的。這是小弟模仿海燕在波面飛掠的姿式所自創的一種水面輕功,肚皮貼着水面飛掠,姿勢十分湧,遠處不易看見。”
“好吧,你練練看。”
甘平羣笑道:“有不好的地方,你要指點啊。”他話聲一落,恰見一個波峯湧來,趁機一挺胸肌,雙臂向後一劃,貼着水面一掠十丈。
“妙!活像一尾大飛魚!”翟妮寧見他“平弟”竟然自己創出新奇的藝業,忍不住鼓掌歡呼。
甘平羣少年心性,被她鼓舞得高興起來,利用海浪衝擊的猛勁,雙臂向上一揚,全身又掠高三丈。
驀地,他眼光所及,看見海面上駛來一隻小艇,趕忙收勁落海,掠回翟妮寧身邊。
“你練得真好,我正看得起勁,怎地又不練了?”
“好奇怪。”甘平羣壓低嗓子,道:“有一隻小舢板向這裏駛來。”
翟妮寧微驚道:“你沒有看錯?”
“不!真是一隻小舢板,上面只有一個人。”
“別是陶總管忽然來考查藝業?”
“不會,陶總管原近一次考查,才不過十天,他每次來島,總要乘那艘三桅大船,有點三保太臨下南洋的氣概,不會單乘舢板,更不會自己兼任船伕。”
翟妮寧回頭看看浮沙島的島影,笑笑道:“我們還沒超出五里的水界,誰來也不怕他。”
姐弟二人在海面玩水,嬉戲,冷眼覷定那小艇的方向。在甘平羣那鋭利的目力之下,但見船上人打漿如飛,卻不引起極響的水聲,操舟人的技藝分明高人一等,他還在打着答話的草稿,小艇已相阻不足十丈。
“誰在這裏?”艇上傳來一個低沉而略帶驚恐的喝聲,甘平羣已看清操舟人的長相,急道:“是我們兩個,你來這裏幹什麼?”
“不好了!”艇上人急促地輕叫道:“快上艇來逃命。”
翟妮寧也已看清那人正是因“幾乎”二字,幾乎被陶總管罰打一百巴掌的陶全,見他驚驚慌慌而來,不禁大詫道:“陶大叔,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陶全着急道:“時間急迫,上船來再説。”
翟妮寧恐怕誤中奸謀,轉向甘平羣:“寧弟,你意思是如何?”
甘平羣毅然説一聲:“上船!”一按船舷,首先拔身上去,翟妮寧見她“寧弟”已經上船,自己也就縱身而上。
陶全待他二人坐穩,單漿一拔,折過船頭,離島疾駛。
翟妮寧驚道:“你這是幹什麼!”
陶全壓低嗓子道:“陶某感激姑娘緩頰之德,冒生命的危險來救二位奔,請莫多疑。”
翟妮寧着急道:“你也得説個道理出來呀!”
陶全揮槳如飛,反問道:“甘小哥不必瞞我,你們交給王爺的那捲秘笈可是假的?”
甘平羣聞言一震,旋即想到縱是説了實話,也不愁他搗鬼,點點頭道:“果然是假的,陶大哥如何知道?”
陶全已料到秘笈定是假的,反而坦然笑道:“我也是方才聽別人説起,轉輪王一回到島上,立即怒斥尤總管無能,並下令陶全擒你二位回去懲治,幸是天氣已黑,陶總管説你二位水功已經不弱,若被驚覺,乘夜逃往別處藏匿起來,便不好尋找,這才暫時按下未動,準備在五鼓以前突襲擒人,我一知這消息,連忙駕這巡邏小艇趕來,待到五鼓天明,我們已逃出百里開外,他們想追也來不及了。”
翟妮寧詫道:“轉輪王當時不發覺是假的,怎等到今天才忽然説是假的?”
陶全輕嘆道:“這事該是二位運氣不好,轉輪王往中原走了一趟,不知聽誰説起真秘笈是用羊皮寫的,上面的字體是蠅頭小楷,那人還能背誦出開頭幾句,你們交給轉輪王的假秘笈,是以尋常的紙寫的,字體是篆隸楷行草都有,他當着大夥人面前發覺自己受騙,回來後那能不大為震怒。”
翟妮寧失笑道:“他自己認為是真的,怪誰?”
陶全感慨地嘆道:“轉輪王是個喜怒無常的人,他大罵尤總管引進非人,立即撤去他總管一職,説不定還要關進牢裏。”
甘平羣叫一聲:“不好!我們害了好人,得趕回去救他。”
陶全正色道:“小哥你不可冒失,轉輪島兇險的程度,勝過虎穴龍潭,距浮沙島還有半日水程,幾位總管都已藝臻化境,休説是你,就我這一等管事來説,也難……”
翟妮寧嗤一聲輕笑道:“你也別丟臉了,我這位兄弟早就打破生死玄,你還吹什麼一等管事哩。”
陶全驚得睜大眼睛,正色道:“姑娘你這話是真,是假?”
“誰要騙你?”翟妮寧輕拍甘平羣肩頭:“平弟,你來一式海燕掠波給他開開眼界。”
她把甘平羣當作自己的密友,恨不得要他亮出全付本事,自己也好沾幾分光彩,然而她這一掌拍在甘平羣的皮肉上,立教他想起沒有穿着外衣,遺落重要的物件,叫一聲:“不好,小弟得回浮沙島一趟。”
翟妮寧嗔道:“你可是瘋了,這時已駛出一二十里水程,你還回去幹嗎?”
“衣服,水藝大全和亡父傳下來的玉盒都在島上,怎能不要?尤其那玉盒中有療傷聖藥,一落轉輪王手中,便不難查出我的來歷,更是非拿回來不可。”
“也好,順便把我衣服也帶來。”
陶全急道:“小哥牢記這船頭所指的方向,若追不上我們就快奪船往漳州相會。”
“好!”甘平羣一個“海燕掠波”已衝出船舷十幾丈遠。
“好快!”陶全一眨眼即不見甘平羣的身影,不由得無限驚訝地讚道:“甘小哥成為小俠了,他這美妙的身法由那裏學來的?”
翟妮寧笑道:“他自己杜撰這一式‘海燕掠波’。”
“怪啊,武藝也能杜撰?嘖嘖!真像一隻大海燕。”
“為什麼不能杜撰?他任督二脈和生死玄關同時打通,你們就是看不出來。”
“唉!還是看不出來好,若叫陶武書知道,你們早沒命了。”
“為什麼?”
“你們隱藏功力,料定必是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