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武俠小説 > 《九陰天罡》在線閲讀 > 第四十章 崖門恨宮

第四十章 崖門恨宮

    甘平羣先向二女使個眼色,隨即笑笑道:“忠魂義魄決不害人,這一帶既有趣國公那班鬼雄據為起居之地,邪魔奸魅理該潛蹤才是。”

    蘇汝情失笑道:“相公怎知是張世傑的鬼雄,萬一是張弘範那夥鬼卒,我們可不是完了。”

    甘平羣一指刻在石上的詩句,慨然道:“單憑這兩句詩,此地該非鬼卒所有。”

    敖汝心輕喚一聲“甘相公”,接着道:“你可知道這詩的後面兩句才有忠義氣概,這兩句不過只説地面兇險,不足為鬼雄的憑據。”

    甘平羣朗笑一聲道:“這有何難,那兩句詩我還記得,替他添上就是。”

    他運勁人指,對石上揮灑如飛,頃刻間已添上兩句。

    敖汝心見他寫得龍蛇飛走,氣勢非凡,每一筆都深陷寸許,不禁喝采,朗吟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此石何幸,得此佳刻。”

    那知她讚許方罷,相隔十丈外的怪石叢忽然傳來陰森森一聲冷哼,聽得二女毛骨悚然。

    蘇汝情心裏發慌,拉緊敖汝心的手臂,顫聲道:“這裏真個有鬼,快走吧,這鬼不喜歡戴高帽。”

    甘平羣聽到她末後一句,忍不住好笑道:“此鬼不喜戴高帽,比人強得多了。但由它那哼聲聽來,可能還是一個好勝鬼。”他頓了一頓,見蘇汝情驚魂稍定,又笑笑道:“我們既然來到前賢故里憑弔,不可無歌無詠,二位能否為我彈一曲?”

    敖汝心詫道:“相公還要聽琵琶?”

    甘平羣使個眼色,微笑道:“彈給越國公張世傑聽聽。”

    二女不知他有何用意,只好輕輕點頭。敖汝心一撥琵琶,笑道:“請吩咐彈什麼曲?”

    甘平羣佯作略加思索,旋道:“我能唱的曲不多,就彈一曲‘陽關三疊’吧。”

    “叮冬……”悽切動人的“陽光三疊”,由二女的指尖下挑起,甘平羣依調而和,迴腸蕩氣,竟然情不自己,墮下淚來。

    “陽關第四聲”彈罷,彈唱的人自想到分手在即,都已珠淚沾襟。

    驀地,一道紅衣身影由亂石叢中冉冉而出。

    本來坐在石上撥絃的品心二女,驟見那人無聲無息,象鬼魂般飄身出來,驚得同時站起,張大眼珠注視。

    甘平羣耳目聰明,早聞異聲起自身後,迅速擰轉身軀,和來人打個照面,但見那人渾身裹在一幅紅布里面,連頭面都以紅巾包裹,只露出兩個核桃大的眼孔。看那人步履輕飄,足不沾泥,輕功分明已臻化境。只是一瞥之間,他已看見對方星目藴淚,睫毛柔細,當即從容一揖道:“小子在此猖狂,敢已有污夫人清聽。”

    那人目光忽露詫色,微噫一聲道:“你這小子好大的膽,‘夫人’二字能夠亂加別人頭上的麼?”

    如果紅布人是個男子,甘平羣這一聲“夫人”自是極大不敬,但他卻十分有把握地正色道:“夫人不必相欺,小子是善意尊稱,決無輕視之意。”

    紅布人那凌厲的目光,似要看穿他的肺腑,冷哼一聲道:“你善意也好,無意也好,甚至於惡意也好,暫且放過一邊,你為什麼來到崖門演唱‘陽關三疊’,若不説出個道理來,當即賜死石上。”

    “賜死?好大的口氣。”甘平羣心忖未已,蘇汝情卻搶着道:“崖門不準唱陽關,是誰定下來的規矩?”

    紅布人目光一閃,移向二女臉上,冷冷道:“你這兩個神女宗的嬌娃,最好免開尊口。”

    這話一出,三人不免一怔。原來“神女宗”弟子雖然深入閨閣,但在江湖上從未以“神女宗”三字行道,對方一眼之下,怎能看破二女身份?

    甘平羣下意識裏猜想對方定是武林奇人,甚至於曾和神女宗的前輩有過交往,再度拱手,從容道:“夫人慾知因由,請聽小子稟告,小子本是無意中來到崖門,待知此地是崖門之後,即起三種感慨:第一,因與這二位同伴將分手,第二,欲對古人惜別,第三,方才在海面上一條紅衣身影,極象當年故友,小子不便久候,也只能面對空山,臨風灑淚,有此三個原因,彈唱一曲‘陽關三疊’豈非極自然的事?”

    “唔!”紅布人微微點頭道:“還勉強説得過去,你們可以向西北方走了。”

    甘平羣好容易遇上一位武林奇人,又發現紅衣纖影曾在近處留連,恰可向對方打聽消息,急又一揖道:“請問夫人,這裏可有一個姓翟的女子?”

    紅布人冷漠地吐出一聲:“沒有。”

    甘平羣一怔。他親眼看見那紅衣身影練的是“浪裏飄”,若不是翟妮寧還能有誰?略為沉吟,旋即陪笑道:“請問夫人,這裏還有別的紅衣女子沒有?”

    紅布人不悦道:“要你走,你就走,這裏不是品心閣,讓你任意來找人。”

    甘平羣聽她連“品心閣”也説得出來,不禁大詫。

    敖汝心急斂衽一拜道:“前輩既知有‘品心閣’,又有看出小女子身份,不應該是外人,何不指示迷津一二?”

    紅布人微帶怒意,叱道:“你們最是嘮叨,究竟走也不走?”

    蘇汝情笑道:“‘走’、‘不走’都給你老人家説盡了,教我們説什麼?”

    紅布人冷笑道:“你們不走,我走。”

    聲落,但見紅影一晃,已退回亂石叢中。

    甘平羣不料對方説走就走,急登高望去,竟是連影子也不見,不禁愕然道:“這位夫人太怪,她為什麼要走?”

    蘇汝情低頭思忖有頃,忽然抬起頭來笑道:“心姊姊,你看那人退走的身法,可象本宗那種‘身後有餘’?”

    敖汝心訝然失聲道:“簡直就完全一樣,不過這人使的太玄妙,只怕凌媽都練不到這田地。”

    蘇汝情又道:“你可知本宗除了張靜君和周羽步二位阿姨之外,還有那些人失蹤?”

    敖汝心思忖半晌,輕螓首道:“我們‘汝’字輩,‘心’字旁的一代,倒有好幾位被人拐走,譬如吳汝恕就是被一個姓冉的嫖客拐走,邱汝愛是被姓蔣的……”

    蘇汝情急道:“我問的是上一代。”

    敖汝心笑道:“上一代誰會被騙?沒有了。”

    甘平羣心頭一震,急道:“照二位這樣説來,方才那人莫非就是張靜君或是周羽步。”

    蘇汝情點一點頭。

    若果那人是張靜君,對甘平羣的關係太大了,他焦急地朝着二女一揖道:“煩你二位再將品心一亭的詩句多彈幾遍,好嗎?”

    敖汝心豔瞬微紅道:“相公何必行此大禮,不知要彈那幾首?”

    甘平羣悽然道:“一首是‘夜夜卜殘更’,一首是‘低迴無意緒’,一首是‘中道憐長別’,一位彈,一位唱,我仔細傾聽,看有沒有什麼迴響。”

    當下敖汝心引宮刻羽,雜以流徵,把一具琵琶撥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悽悽切切如私語,全付心曲透過琵琶傳播空山,蘇汝情自展歌喉,按弦倚拍,端的囀簧敲玉,鶯囀鸞咽,霎時哀聲遍地,愁霧彌空,令人腸斷。

    甘平羣起先為了要察聽有無迴響,還能勉強抑住自己的情緒,哪知聽到“憐卿甘作妾,愧我未成名。”這兩句,連自己也免不了鼻端一酸,雙淚交顧而下。

    痴了。

    二女一男各坐一方石上,撥絃、哀歌、流淚,如醉如痴地,一遍又一遍地,彈那哀傷之曲,唱那斷腸之歌,灑那愴涼之淚,自

    身陷於愁海悲濤裏面,那還能知身外有什麼險機危象?

    “停口!”隨着這聲尖喝,一道紅衣身影已巍然屹立在一座尖石頂上。

    沉緬於悲傷中的三人吃這突然一聲尖喝,扎得耳膜生痛,也驚得跳起身子。

    “冬!”敖汝心一時失神,偶而用上重力,竟把主弦劃斷,豔臉頓時變色。

    甘平羣一拭迷眼的淚水,向喝聲來處看去,,但見來人腰肢婀娜,凹凸玲瓏,身段美得出奇,臉型十分奇醜。

    他目光一接觸到那人臉上,不覺叫出一聲:“媽呀!”一挺身子,疾撲而上。

    “站住!”紅裳人一聲清叱,右掌一揮,-股腐屍臭氣撲面吹來,甘平羣吃了一驚,本能地封出一掌。

    原來他認出來人戴的是媽媽——紫鳳女——用過的面具,驟見之下,竟以為是自己的親孃,然而,那人開聲一喝,頓令他發覺口音完全不同,且憶起自從神女宗主凌念生將天倫劍,包袱皮,猴形面具等物交還之後,猴形面具一直帶在身邊,怎會飛往那人的臉上?

    但他急切間,不知對方是敵是友,封出這一掌僅是自衞性質,只用不到半成真力,“啪”一聲脆響,雙方各被震得一晃。

    紅裳人戴有面具,死板板的臉上毫無表情,冷哼一聲道:“你這小子竟敢還手,再接我一掌試試看。”

    甘平羣急拱手道:“小子並非與夫人交手,方才實因自衞而發。”

    紅裳人冷笑道:“自衞?好吧,你再自衞幾掌看看。”

    甘平羣見對方毫不講理,又不讓別人分辨,暗自不悦道:“難道怕你不成。”但他總覺為了要探查那紅布裹體人的來歷,又不願打無意義的架,只好陪着笑臉道:“夫人毋須相逼,小子實在不願意交手。”

    紅裳人“嗤”一聲輕笑道:“誰要和你交手,我要立刻將你三人處死。”

    這人的口氣竟和紅布裹體人完全一樣,甘平羣失笑道:“小子犯有何罪,致該處死?”

    紅裳人語音轉冷道:“我若説了出來,你便立即該死。”

    甘平羣從容道:“但説無妨。”

    紅裳人目光在甘平羣臉上打了幾個轉,輕喟一聲,揮揮手道:“年輕人,你三人向西北方走罷,我還不忍心殺你們。”

    甘平羣愣了一愣,隨即深深一揖道:“小子領情,他日有緣,再向夫人領教。”

    他因先後遇上二人口氣幾乎完全相同,情知此地大有文章,

    品心二女急需通知神女宗主,若果拖延時間,誤了大事,致神女全軍覆沒,豈不要遺憾終生?是以説過場面話之後,帶同二女直奔西北。

    約經半個時辰,遙見新寧城廓,甘平羣緩步下來,瞥見日影已高,不禁憂形於色道:“今天只怕趕不回潮州,這事怎生是好。”

    敖汝心柳眉微蹙道:“我們姊妹四處都有,只要到達新寧,請姊妹淘放出飛帖,日沒以前連漳州都可傳遍。凌媽究竟在何處落腳,我們並不知道,轉輪魔王也難説能找到她。但是,今天這具琵琶的君弦忽然中斷,只怕不是什麼好兆。”

    蘇汝情道:“弦沒有不斷之理,何況你一驚之下,用力過大。”

    敖汝心搖頭道:“君弦極不易斷,這層道理不説也罷,反正不知應在誰的身上。”

    甘平羣護送二女進了新寧,先找一家客棧住下,洗去僕僕風塵,乘二女去找同門的時候,匆匆留下一封短信,説明自己敬領她二人患難相共之情,目下有事他去,若果三天不回,就請將捎

    息告知丐幫馮行義和潮州趙如玉,省得二位義兄懸念。

    然後,他上街買過兩套儒裝,將換下未經水漬的衣服施捨給一位老丐,引那老丐出了城外,指向崖門亂山,悄悄問起那邊情形。

    老丐向那亂山一瞥,頓時滿面驚容道:“那是一個鬼比人多的所在,相公問它作甚?”

    甘平羣微笑道:“老丈你可曾去過?”

    老丐喟然一嘆道:“老叫化若走到那地方去,這條苦命怎還留到今天?多少人為了滿足好奇心,結果是有去無回,惟有當年老掌門曾經去了又回,但回來之後也瘋癲半年,記憶全失,不過,這裏的人都知道那亂山裏面,有一座‘崖門恨宮’。”

    甘平羣詫道:“既是有去無回,誰又知道有座‘恨宮’?”

    老丐道:“相公欲想看那奇景,只消在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向那亂山定神看去,可見滿山鬼火忽然集攏過來,湊成‘崖門恨宮’四個大字,隨又散得無影無蹤¨”

    甘平羣笑説一聲:“謝謝老丈指點。”放步轉向東行。

    老丐駭然追上幾步,叫道:“相公你要去那恨宮?”

    甘平羣笑笑道:“不要緊,小可去去就回。若果三天不回,便勞煩老丈將消息轉告貴幫神丐前輩的弟子馮行義,就説他三弟……”

    “啊!”老丐驚退一步,叫道:“相公你就是甘少俠?”

    甘平羣搖搖手,又點點頭道:“須防隔山有耳,小可決意一探恨宮,目下不欲讓別人知道。”

    老丐獲知眼前這位少年竟是威震漳、潮、惠、雷四州,幫助本幫殲滅轉輪島高手的沒角龍甘平羣,老眼頓時大亮,悄悄道:“少俠自是天人,但那鬼域似的恨宮,確實十分兇險,千萬不可大意。”

    甘平羣微微頷首,飄然而去。

    他為了打聽在海面練“浪裏飛”的人,為了探查紅衣裹體人,為了“有去無回”的人,查探恨宮是勢在必行。

    但那老丐的話,卻也令他提高不少警惕。

    他經過和轉輪魔王鬥過幾回,沒有一回不是在生死邊緣,偶而撿回自己的性命。

    崖門亂山,滿山鬼火能聚散能散,又能排成字形,究竟是什麼東西在山裏興妖作怪?

    他對於奇門機括,還是一個門外漢,自知想不出其所以然,“謹慎”二字倒可以成為護身之寶。

    他恐怕品心二女會猜到他獨往崖門而跟後追來,匆匆在小市鎮買了食物,躲往便於瞭望的地方,自己享受,然後閉目凝神,專待那奇字出現。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

    甘平羣生怕錯過機會,面向那堆亂山,瞬也不瞬地注視。

    忽然,紅霞一閃,換上一張灰暗的夜幕,在這一剎間,難以數計的綠星同時出現在羣山之上,上下飛舞,蔚為奇觀。

    甘平羣暗忖:崖山的螢火竟不分季節,也是一個奇蹟。他曾聽人説過鬼火象一個綠球,有時又象一蓬煙火,眼前這些綠星,只有香頭火大小,分明是一種螢火,那是什麼鬼火?

    然而,他眼底一花,所有綠星全部隱去。

    “崖門恨宮”四個有十丈見方的大字,赫然映入眼簾。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