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出現這樣一個“天”字,確夠令人撲朔迷離的了!
天?天什麼呢?
展寧的心湖,刻正靜如一泓止水,隨着悠然出現的這個“天”字,宛如一粒石子,投在幽邃深遠的枯井裏,心念大動起來……
他知道,要想破除滿頭迷霧,剝繭抽絲找出頭緒,只有打從這個天字着手!
但是,天字的範疇實在太廣,使他不得不耐着性子推敲下去……
天,天道、天理、天人、……天長地久、天作之合、天經地義、天誅地滅、天衣無縫、天聳骨肉、天不假年……
想到每一個有關天字的詞語和典故,他逐一琢磨,又搖頭自行否決掉了,致使他仍舊在這天字頭上挖空心思,焦思苦慮……
天地,天人交戰、天不絕人、天網恢恢、天羅地網……
想到天羅地網,他像是被毒蜂蟄了一下,一口氣又往下念道:天保九如、天無二日、天克地動,哈哈,是了!是了!
他,舉手一敲自己的額角,極為自責似的,暗自忖道:
“我怎麼也鑽進牛角尖來了?擋在自己身前的,恰好是十二具機械鐵人,這不正是吻合了十二天罡之數?這個‘天’字,不也明明指的就是天羅掌麼?”
忖度至此,又與一念道:
“是不是要我施展天羅十二掌呢?我先來試試看?……”
説試就試,他一這天羅掌的起手式,打出第一招“天官賜福”……
就當一股白濛濛的氣體陡生,撣向當面的這具機械人時,説巧也真巧,原本是他推也推不動,移也移不走的一具機械人,身形應掌幌了幾幌,終於唆地一聲,卻是自動退回到右面的壁間去了!
第一個擋道的機械人一退,展寧的信心大增了,一招一招的天羅掌勁,逕向這些機械人身上推了過去……
嗖嗖之聲入耳響個不絕。
當他將天羅掌最後一式“十二天罡”施展出手,最後一個機械人也退回到壁間,展寧人隨掌進,眼看就要走到甬道盡頭的時候,刷地一聲響!
就像千斤錘似的,遽然在他身前,落下一堵石牆來!
石牆上,鐵劃銀鈎的字跡,這樣寫着:
經過伐毛洗髓了的有緣人,本身內力增進,等於一個甲子以上的刻苦修為!
本書生在第二層樓上,安排兩種玄門功夫,皆得我這內功訣竅,練成一種足可抵禦兵刃與掌勁的玄門罡氣,又可使你意隨心動,練成隔空打穴,收發由心的指上功夫!
爾若能持之以恆,可練成金剛不壞之身!
附玄門內功修為訣竅。
展寧身受了這窮途書主不少的好處,至今也摸不適這窮途書生究竟是個什麼人,他匍匐在地上,意正心誠地叩了三個頭,這才盤腿躍坐在地上,參詳着窮途書生的內力修為訣竅,目廉微闔,行起功來。
窮途書生的行功秘訣,顯然地,與一般的行功方法不盡相同,按一般的連氣行功方法,分明是先提動氣血,在通過“玄機”穴之後,經“巨闕”穴,直達“玄聯”而循環運行一息才是,沒想到窮途書生的行功訣竅,在氣血連行至“巨闕”穴之前,尚要一左一右,在乳下的“幽門”穴上繞行三轉,而後方得回返太田穴部位,這其中究竟有何玄虛,壁上既無註腳説明,亦無其他記載,展寧也只好悶在肚子裏。
因為,凡是氣血連行,全有一定的循環路徑,不可標新立異,也不能略為馬虎,一旦岔氣入脾,將異致走火入魔的危險,不但行功的人一身功力全廢,而且也有性命不保的危險,所以,氣功為練武人的基礎之學,一點也不能粗枝大葉。
展寧今日的一身造詣,經這石樓山伐毛洗髓之後,怕已是當前武林中鮮少能敵的高手了。按説,他此刻面對有生命危險的一椿奇門武學,必需先要衡量得失,不可貿然蹈險嘗試方是,詎料,他是一個傲骨天生,嗜武如命的少年人,他能夠平白捨棄一次難以尋覓的機緣麼?
何況他又正是信人而不疑,他能夠對這窮途書生,遽與一股冒褻的猜忌之念嗎?
現在的展寧,他腦海中並無半頻患得患失的想法,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就按照窮途書生的玄門罡氣修練心法,閉目行起功來……
待他一經提氣,內力衝激在左右乳下的兩處“幽門”穴上,他隱約似乎只覺有什麼東西在穴上梗阻着,使他提動的氣血無法暢行!……
強猛的氣血提動,衝激在這兩處堵塞之物上,發出微微的聲音。
他既是下定決定要來嘗試,他那裏又能半途而廢?
牙關一咬,猛提一口又一口的真氣,向“幽門”穴上撣了過去,他不自知,在他頭頂已是髮根豎起,豆大的汗珠,已在沿腮滾落下來……
一遍又一遍的衝激,一次又一次的咬牙苦撐……
終於,在他體內傳出啵地一聲鉅震,躍坐中的展寧,幾乎就被這股潛在的鉅震,震的將要倒下身去……
儘管體內發生了遽然變化,閉目行功的他,可也不敢有半點大意疏神,躡思靜慮,守舍抱元,讓自己的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力真氣,連續在兩處幽門穴上撞了三撞,這才連氣下“巨闕”,走“玄關”,完成了第一個大周天。
一個周夭行功終了,除了幽門穴上仍有略微的痛楚之外,並不感覺有什麼顯著的異樣,他再提一口真氣,繼續又行起功來……
原先他在第一層樓,幾使他遵致不堪設想的局面——一杯黑色液體,丹田下面陡生的一堆怪火,是經他當時行功,按奈住了的,此刻再經他連氣提調上來,隨着真氣在四肢百骸之中流動,發出“劈劈”“啪啪”一陣斷續的聲響……
緊接着的,便是渾身一陣舒泰,內力卻如泉湧一般!
待他確知對這截然不同的行功心法,已是能夠連用自如的了,這才全神貫注,將壁上的兩種玄門功夫的訣竅熟記在心。
確定一無差錯了,他喜心翻倒,振衣步出了此處巖壁石縫。
一步堪堪落下石階,身後,又傳來“呼”地一聲響……
果然,身後的石縫又復還原緊閉住了,石壁上仍是五個大字……
請上三層樓
歷練過這樣兩層石穴,展寧對於窮途書生的佈置,以及他高人一等的精密匠心,已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的了,他暗自忖道:
“這竅途書生究竟是個什麼人呢?雪山長眉和尚自創‘天羅掌’,青城玄通子道人發明‘地羅掌’,這兩種掌勁雖可説是集天地宇宙之奧秘,化萬物變化之神奇,已然是傲視武林的希罕絕學了,但是,那裏又能及得竅途書生的‘天地一元功’?更不要説是妙絕人間的‘玄門罡氣’與‘指上神通’了!”
沿着螺絲狀的級級石階,一步、一步往上猱升,心事一如潮水又自忖道:
“當真的,這八處寶藏,一處比一處奧秘,也恰恰符合碧玉之上最後那兩句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難怪那賀天龍捨死忘生,要來爭奪不休哩!我先要看看,在這第三層樓上,又是一宗什麼玄奇武學?……”
竟自步隨念動,走呀走的,倏然——
想是他腳下又觸動機關,耳旁又響起一片石壁開裂的斷續暴響……
在左首壁間,卻應聲裂開一道石縫來!
展寧一步跨進石縫,向左一折身,身形尚未定,耳旁異聲又起……
就像二層樓的情況一樣,嗖嗖聲中,一連又衝出十二個機械人,擋在道上,一恁般情節,展寧駭然一聲驚叫道:
“糟了!適才十二具鐵人擋道,是要我用天羅十二式將它移開,此處石穴中,又出現這十二個擋道鐵人,不用説,一定是要考驗我的地羅十二式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就糟到家了!因為,我在那小孤山,只僅學得地羅第九、十、十一三式,在龍門山,學得最後一掌‘十二地煞’,前八掌已被那賀天龍在懷玉山,九官山,剽竊去了呀!這怎麼辨呢?……”
展寧暗叫了幾聲:“糟,糟,糟”他懷着似信又不信的想法,一步走近擋在身前的一具機械鐵人身前,雙臂一連功,猛然一陣搖搖撼撼……
當地一聲!
那機械鐵人,當胸落下一塊鐵牌子,牌子上,果然只有一個大字:地!
想法獲得證實了!展寧周身頓覺一寒,彷彿跌落在冰窖裏!
怎麼辨?
他知道,有了第二層樓的經驗,恁他硬挪,是無法將這十二具機械鐵人挪動分毫的,那也就是説,沒有全套的地羅十二式,近在咫尺的一宗絕學奇功,是無由得到手,只好徒呼負負,入寶山而自空回!
現在的問題是還有沒有補救的辦法?
人在面臨絕望的時候,他將連用所有的心計來求得辨法補救,此刻,展寧的思維也不例外,他第一個想法,便是如何連用頭腦,設法移走這擋道的十二具機械人。
首先,他試試天羅第一掌“天官賜福”……
首當其衝的這具機械人連閃也沒閃!
再試試“天地一元功”,又試度地羅第九式“九轉迥輪”,甚至最具威力的地羅最後一式“十二地煞”也試過了!
那十二個機械鐵人就像腳下生了根,動也沒動分毫!
搬也搬不動,打又打不走,面對着借大一堆機械人,展寧真是無法可施,陷落在極度的失望深淵中了!
一個接一個的念頭,先後湧在他的腦海裏……
第一個躦進他腦海中的人,就是鄔金鳳,如果不是他陡逞傲氣,打發她陪伴那酒怪老哥哥轉回安慶去了,她勢必要追隨他來這石樓山,此刻假如有她在,打退這十二具擋道的機械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麼?
一轉念,他又想到那賀天龍,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地羅十二式怎能殘破而不全?現在,也不致面對一處寶藏,而告束手無策!
空自悔恨似也無濟於事,用什麼辨法能代替地羅十二掌,取得這三層樓上的奇妙絕倫呢?……
總不能平白損失一處寶藏的呀?……
他反覆思忖也百思莫得其解,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對着這十二具鐵人發起怔來,他在想,如何方能渡過跟前這重難關!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過去了……
他宛如一尊泥雕木塑的偶像,動也不動地坐在那裏,兩隻眼睛瞪得滾圓,目廉一關一合,在暗黑的石縫甬道中,發射出刺人心魄的縷縷寒光!
周遭,就像死般的沉寂!
展寧也不知道究竟擔擱了多少時光,他也無暇來思考現在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亟似老僧入定一般,挪也沒挪動一下身子!
霍地,石縫外面,螺旋形狀的石級底端,傳來一片叫囂的人聲……
這是什麼人吵鬧?難道有人要衝進這藏寶石洞中來麼?
展寧不勝其煩,含有無比怒意陡然站起身來,一步來在石縫裂口處,向下看去——
喝,在他身下不遠,可不正有一線微微光亮,在往上急遽飛昇麼?
這絲微光,就像幽靈般的一堆鬼火,直向上飛昇,似有無比的快捷,不一時,便就來到展寧身下,不足三十丈高的距離……
隨着這絲微弱光亮,先後竄起六條身影,在這門個人影的下面,又響起一片震山蕩嶽的喧囂吼叫之聲,貫耳如雷。
展寧此刻的目力何等敏鋭,一眼看出,隨着微光跑在前面的,正是由武當掌門人率領的五個道人,追在後面的,由崑崙四番僧領頭,吆吆喝喝,率眾追上前來……
武當掌門人——玄定道長,一面發足沿石級狂奔,不時卻向下劈去一掌,每當一掌臨頭劈去,下面便響起一陳狂暴吼之聲。
一逃,一追,轉瞬便就來到展寧立身之處的石縫所在!
展寧極大喝道:
“眾位道長不必慌張,展寧在此!”
一聲大喝甫剛落音,武當六道已先後來到展寧身邊,展寧那裏容得四個番僧肆虐張狂,口裏又叫一聲:“接展某一掌!……”經伐毛洗髓,此刻施展出手的掌上動力,自也不是先前可比,掌勁激盪在這密不透風的岩石實道中,宛如雷動九天,轟轟然呼嘯不已……
入耳聽得“展寧在此”四個字,由崑崙四番僧,率領着的一行追趕之眾,便就先後停下身來,當頭再湧來如雷呼嘯的掌勁,但聽得有人叫了聲:“退!”俱皆爭先恐後遽降下去……
下面,傳來一聲獰笑道:
“娃娃,非是灑家不敢接你一掌,我等是唯恐這石洞震塌,與你這小子落個同歸於盡之局,就太不合算了!哈哈!”
展寧恨透了這四個目中無人的崑崙番僧,左臂一掄,又待迸出一掌……
玄定道長搖手製止道:
“少俠,不能再打了!你的掌勁渾厚無比,説不定此處石洞當真禁受不起呢!”
展寧點頭收式中,玄定道長極為關懷地又道:
“少快的洞中之事,已經完事了麼?……”
展寧扔搖頭,正待出口説明原委,下面又傳來一個番僧的大叫之聲道:
“娃娃,你將咱們谷主擄到那裏去了?……”
誰擄走了他們谷主?展寧既無未卜先知的本能,他那能得知發生在谷底子事?
他想也沒想,脱口便答道:
“見鬼,誰見過你們地獄谷主來!”
武當掌門人,卻是別有用意的衝着展寧一搖手,引頸向下,逕自揚聲大叫道:
“不錯!你們谷主就在這裏,你等若是先行退出洞去,保證將地獄谷主平安交回你們,否則……”
洞底,響起一陣吱吱喳喳的竊竊私語之聲。
在掌門人身邊,展寧聞言楞住了,他移目望在玄定道人臉上,詫然問道:
“道長……你這是?……”
玄定道長嫣然一笑,附在展寧耳際輕聲道:
“四個番僧獰惡成性,若不詭稱地獄谷主正在這裏,他等勢必不肯善罷甘休,少俠洞中之事尚未完了,貧道用這緩兵之計,使他等投鼠忌器不好麼?……”
展寧傲氣如雲的道:
“我不管他什麼崑崙四番僧,他等不妨衝上前來試試……”言未落音,身下又傳來一聲暴笑道:
“展寧姓娃,你有種就答覆灑家兩句問話,敢不敢?”
展寧一聲狂笑道:
“有什麼敢不敢,有屁儘管放!”
“我先問你,咱們谷主此刻在何處?”
玄定道長沒待展寧開口,又逕自出聲回答道:
“我已是明明白白答覆你了,何必這樣嘮嘮叨叨?”
展寧搖頭無言中,身下一個番僧的厲吼之聲又起:
“黃毛!灑家不願與你七嘴八舌,我只要那娃娃答話!”
説到這裏,逕又大聲喊叫道:
“娃娃,灑家認為你,還有幾分信守可取,你爽爽脆脆答應一聲,咱們谷主,是不是你這娃娃擄走了?”
辰寧啓眼一瞥身邊的玄定道人,毅然應道:
“我立意只要殺那鄰子云,我要擄他幹什麼?”
“這樣説來,谷主不在北處石洞裏?”
“當然!”
展寧答話乾脆俐落,身下傳來幾聲茫然驚叫。
驚叫聲中,夾持着一個崑崙番僧的一句獰笑道:
“娃娃,佛爺相信你這一回,為了報答你答話乾脆,賜你一個全屍吧!”
聲音愈去匆遠,終至默默無聞!
武當掌門人一跺腳道:
“少俠你上當了!現在,我等只好沿着這級級石階往上爬,看看能否找到一條出路,否則,一俟洞底的火焰上衝,真個是上天無路,人地也無門呢!”
展寧聞言依然一驚道:
“怎麼?他們有心要放火?……”
玄定道人搖頭微籲道:
“此處洞底,已然堆滿了易於燎原的引火之物,他等唯恐被你據去了地獄谷主,投鼠忌器,不敢遽而下手縱火,現在既己確定那鄔子云不在這座洞中,四個番僧獰惡成性,能夠不驟下辣手麼?……”
展寧聞言躊躇中,玄定道長在旁又敦促説道:
“不能耽誤了,少俠隨我等即刻向上找尋出路要緊……”
展寧手指着石縫之中,十二個鐵人擋道的一條甬道,搖頭拒絕道:
“我尚須籌思得一個解決辨法來取得這處寶藏,這樣一走,不是暴殄神物了?”
站在一旁的武當五個老道,也異口同聲催促道:
“展小施主確不能多作猶豫了,萬一那四大番僧合力摧毀洞底,我等也只好共同葬身在此處石洞裏,無法逃生了!”
展寧意念既次,甚難再受人左右,轉頭一笑道:
“六位道長請先沿這石級而上,設法尋求出路去吧!我不到黃河不死心,也許能夠苦思得一條解決途徑來呢!”
展寧表現的如此堅決,武當六個道人似也無活可説了!玄定道人上前微微一笑道:
“我等不願打擾少俠的清思,玄定率着五位師弟,沿這石級且先上去看看,若能尋覓出一條出洞的路徑,我等的七條生命便就不足為慮了!”
展寧點頭同意的同時,六個老道相繼提氣縱身,沿石級猱升上去……
留下展寧孤身一個人,攢眉苦思在石縫門前。
腳下,已然傳來一片火光,撲鼻衝來一陣濃煙氣味。
真的,地獄谷的鬼卒,已在石洞底端縱火了!
火勢來得相當猛烈,濃煙刺鼻,那容得展寧站在石級上面寧神思考?
火舌狂卷,卻將濺上展寧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