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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捨命江湖無歸途 離妻別子保平安

    廬山之麓,有一大片樹林,圍繞着十幾畝良田。

    就在樹林邊緣,有七八間整齊的草屋。

    沈敬山和妻子葛紫燕,兩個人坐在門前的椅子上,望着長工荷鋤牽牛,揹着夕陽,施施然回來。

    沈敬山笑道:“你看這不是一幅美麗的圖畫嗎?古人説,人在圖畫中,真是一點也不錯。這樣美好的生活,説是神仙也羨,是一點也不為過的。要是在江湖上討生活,那裏能享得這般悠閒?”

    葛紫燕幽幽地説道:“當年嫁給你的時候,真怕你有爭霸江湖的雄心,我是不懂武功的,但是,我知道你的武功很高,你放棄了在江湖上爭霸的雄心,我們才能有今天的安靜。”

    沈敬山笑呵呵的説道:“上天賜給我如花美眷,又賜給我一個掌上明珠,讓我享受如此安靜的生活;如果我再奢求,那是太不知足了。在江湖上爭雄稱霸,那裏比得了今天的安樂?”

    葛紫燕説道:“只是離開故鄉太久了。”

    沈敬山説道:“紫燕!我們為什麼要遷居到這裏?為的就是躲避熟人。我們要獲得一些什麼,也必然要捨棄一些什麼。”

    葛紫燕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説道:“你我二十多年的夫妻,我一直想問而沒敢問一個問題。”

    沈敬山説道:“為什麼要把話説得那麼嚴重呢?”

    葛紫燕説道:“我們非要躲避熟人才能獲得安靜嗎?敬山!我們是不是在躲避什麼?是真的躲避着熟人嗎?”

    沈敬山的神情突然的沉落下來,但默然沒有説話。

    葛紫燕有些惶恐不安,輕輕地問道:“敬山!是我問錯了話嗎?”

    沈敬山揚起頭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後也露出笑容説道:“紫燕!我們的女兒叫什麼?”

    這真是一個可笑的傻問題,自己的女兒難道還不知道嗎?可是葛紫燕卻認真地回答道:“我們的女兒叫陵燕。”

    沈敬山説道:“二十多年以前,我叫沈江陵,取我們二人名字的最後一個字,所以我們的女兒取名陵燕。”

    葛紫燕靜靜地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沈敬山説道:“二十多年以前,沈江陵是一個江湖客。憑着一把快刀,在江湖上闖出了字號。但是,快刀成名,經過多少腥風血雨,結下了多少仇恨冤家。直到遇到你,你的柔情,使我感到温暖。當一個浪子感受到家的可愛和可貴,那就是回頭的時候了。”

    葛紫燕眼睛濕潤了。

    沈敬山繼續説道:“把沈江陵改變為沈敬山,並不能真正避開江湖上的恩怨;我所享有的家庭倫理温暖,隨時可以由於江湖恩怨而改變了一切,我珍視我當時所擁有的,我必須躲開一切可能會來的破壞和改變。這就是我搬到這樣僻靜的地方最重要的原因。”

    葛紫燕點點頭。

    但是,十餘年的平靜,今天的閒談,又在沈敬山的心裏繫了一個結。他總以為十餘年的躲避,一切都已經過去,到今天他才知道並沒有。一個江湖客,一旦涉足江湖,要想幹乾淨淨地脱離,是多麼的困難。連自己都是如此的不容易忘記,別人會忘記嗎?

    沈敬山站起來,伸着手牽起葛紫燕,笑笑説道:“走吧!女兒已經在等我們吃晚飯了?”

    他拍拍紫燕的肩,意味深長地説道:“一個江湖浪子,享受了十幾年的田園之趣、天倫之樂,上天待我不薄,還要多想什麼,那就是奢求。”

    葛紫燕有一份憂慮,不安地問道:“敬山!你突然變得有些……”

    沈敬山笑笑説道:“十餘年我們都沒有提這些事,我們是在享受懵然的安靜。如今一旦提起了,我們就應該面對它,對不對?”

    他用爽朗的笑聲,掩蓋住紫燕的憂慮。

    晚上,紫燕睡了,女兒陵燕睡了。沈敬山悄悄地走到後面的地窖裏,翻出一支破舊的木箱,從箱子的底層,拿出一柄刀。掣出刀鞘,寒光依然耀眼。

    他用手輕輕撫着這柄三尺長、三指寬的刀,彷彿拂去歲月的塵埃,重新找出昔日的光輝來。

    但是,他納刀入鞘,輕輕嘆息了一聲,喃喃自語着:“能夠十餘年不用,我希望永遠不用。上天!但願能俯察我這一點用心!”

    他用一件舊衫包起刀,挾在脅下,再悄悄地回到卧房。這時的月光,正好從雲隙中露出,為窗外灑下一片濛濛的銀白。

    沈敬山將刀藏在牀頂上,他的腳剛一落,眼睛的餘光正好瞥見窗外有一條人影,一閃而過。

    沈敬山一愣,天下竟然有這麼巧的事?白天剛剛談起,夜裏就來了夜行人。莫非冥冥之中……

    他站在那裏怔了一會,他當然相信自己的眼睛,決不會是眼花。

    他回頭望望牀上熟睡的紫燕,突然心裏興起一陣內疚,也激起一股怒火,也暗忖道:“我躲了十幾年,真的躲不掉嗎?”

    他伸手從牀頂上取下剛剛藏好的刀,解開那件舊衫,輕步出門,來到外面。

    外面站着一高一矮兩個人。

    沈敬山持着刀,昔日江湖豪氣,立即又回到他的身上,沉聲問道:“兩位夤夜前來,有什麼指教?”

    對面的人嘿嘿冷笑一陣,説道:“沈江陵!……”

    沈敬山立即叱聲攔住説道:“我是沈敬山。”

    對面的人嘿嘿説道:“你就叫沈敬河我們也記得你。”

    沈敬山説道:“我跟兩位有過節嗎?”

    對面的人説道:“二十多年前,木瀆東嶽廟的事,你不會忘記吧!”

    沈敬山啞然失笑説道:“怪不得面生,原來是當年的毛賊。不過,我還真要感謝你們,如果當年沒有你們,我不會有一個美滿的家,我也不會退隱江湖。”

    他突然一聲厭叱:“你們兩個立即給我滾,要是不知死活,你們的下場就不是當年的東嶽廟。滾!”

    對面的人依然是冷嘿嘿地笑着説道:“你躲了十幾年,並不是找不到你,而是我們在練功夫。”

    沈敬山“哦”了一聲説道:“這麼説今天你們的功夫是練好了?”

    對面的人笑笑説道:“等一下你試試看就知道了。”

    説着話,兩個人的手裏各取出一把刀。刀身細長呈弧形,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兩個人握刀的姿式是中原少見的,不是單手,而是雙手。

    兩個人,兩柄刀,斜斜地舉起,凝神屏息,站在那裏。那是一觸即發攻擊的姿勢。

    沈敬山右手握住刀柄,一撳卡簧,一撇刀鞘,“唰”地一聲,寒光一閃,沈敬山當年賴以成名的單刀,橫在胸前。

    沈敬山緩緩地説道:”我已經退隱十多年,實在不願意刀刃見血。現在只要你們離開,我不為已甚!”

    對方沒有答話,兩個人突然一齊邁動腳步,是如此慢條斯理一步一步走過來,彎刀在空中絲毫不動。

    這份沉穩,正是高手過招前奏。

    沈敬山心裏有了警覺,凝神一志,等待對方出手。

    對方逼近到五步相隔的距離,突然”哎嗨”一聲怪叫,兩個人分從左右兩邊一個虎撲刀光一閃,斜劈過來,猛極了!也快極了。

    沈敬山就在這一瞬間,人向前閃電一衝,以險煞人的絲毫之差,從兩柄刀刃之中,穿身而過。

    説時已遲,那時實快。沈敬山倏地一個翻身,刀光劃了一道閃電大弧。驀地刀鋒一收,人又回到原來的地方,冷冷地説道:“你們已經沒有再練十年的機會了。”

    話音剛一落,左右二個人,翻身倒下,兩柄彎刀,摔倒一邊。

    沈敬山站了一會,從地上找到自己的刀鞘,緩緩地納入刀鞘,走回到屋裏。只見女兒陵燕扶着母親站在門裏,户外的月光,照到葛紫燕的臉上,顯得是如此的蒼白。

    沈敬山將刀交到左手,攙扶着妻子回到房裏。

    葛紫燕顫抖着問道:“敬山!他們是……”

    沈敬山長嘆一聲説道:“一個尋仇的開始罷了!”

    葛紫燕急得眼淚都出來了,顫聲問道:“你是説他們還會有人再來?”

    沈敬山扶着妻子,注視着她,説道:“紫燕!一個江湖客註定是不能成家的。當年我妄想從你這裏獲得安靜,我也努力這麼做,結果我的妄想落了空。我錯了!是我連累了你們。”

    紫燕哭道:“敬山!二十多年的夫妻,還説這些做什麼?”

    沈敬山搖搖頭説道:“我白天説過,上蒼已經待我不薄,給一個江湖浪子十餘年的安靜生活,我還奢求什麼?如今……”

    他頓了一下,才接着説道:“今晚的事已經過去了,睡吧!明天再做商量。”

    這一夜是叫人難以入睡的。

    葛紫燕輾轉反側,直到黎明將曉,才迷胡睡去。

    突然,聽到女兒陵燕一聲驚叫:“娘!不好了!”

    葛紫燕醒過來,只見滿窗陽光,女兒站在牀前,滿臉驚惶和淚痕,手裏拿着一張寫滿了字的紙。

    女兒陵燕流着淚説道:“娘!爹他……”

    葛紫燕驚嚇得人都軟了,抖索着手,從女兒手裏接過那張紙。

    上面寫着:

    “紫燕:二十多年的恩愛夫妻,還有我們可愛的女兒,我實在不忍心走,不忍心離開你和女兒!

    但是,我已經沒有辦法過一個安寧的生活,至少我應該為你留一份安寧。

    記得我説的嗎?一個人一旦涉足江湖,就很難擺脱。他們找的是我,要的也是我,我再投身江湖,就可以讓你們獲得安祥和平靜。所以,我只有走。

    我再説一遍,我是捨不得離開你們,十餘年的田園之趣、天倫之樂,我是多麼想繼續下去。但是,我不能。有人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不錯的,我是一個江湖客,至少我曾經是一個江湖客,我如何能以躲避換取安寧?那是不能的事。

    江湖上再度出現快刀沈敬山。你們母女就可以過平靜而又安祥的生活。這種交換,應該是值得的。

    女兒陵燕要多聽母親的話,要多侍奉母親。我走後,明天就搬家,遷居一處,安享田園。

    當快刀沈敬山消酬了所有的恩和怨,我會回來,而且永不離開。

    敬山留書”

    葛紫燕淒厲地喊叫:“敬山!”

    在這一聲撕裂心肝的叫聲之後,噴出一口鮮血,人暈倒在牀上。

    窗外的陽光隨着女兒沈陵燕的哭聲,都顯得是那麼的淡然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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