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年紀卅上下,一襲瀟灑青衫,人也長得俊逸不凡,最惹眼的是唇上還留着兩撇風流小鬍子。
他是沒胡説,這麼一位人物,的確不會讓一般姑娘們失望。
怎奈何,他碰上的是這位姑娘。
人進艙門,當然,一眼就看見了坐着的美姑娘,跟站着的小紅、小綠。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許就是古人留傳下來的那四個字兒:“驚為天人”。
這位風流瀟灑的青衫小鬍子,剎時臉上變了色,直了眼,臉上、眼裏,還現出了莫大的驚容。
這時候要是用“驚為天人”來形容他,應該是最為傳神不過了。
也就在這時候,一剎那間一切就像定住了,美姑娘跟小紅、小綠,坐的坐,站的站,沒説話,也沒動一動。
那位風流瀟灑的青衫小鬍子,更是像尊泥塑木雕的人像,連那掀簾子的手,都忘記放了下來。
不知道是那艘船上往河裏倒水,“譁!”地一聲。
這一聲驚醒了那位風流瀟灑青衫小鬍子,他身軀一顫,手放下了,臉上扯動了幾下,擠出了一絲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表情,喉頭動了幾下,嘴張了幾張,才説出了話來,卻只是這麼一聲:“二……二姑娘!”
他説了話,美姑娘也開了口,話聲冷得像冰,美目裏兩道冷芒也更見逼人:“君伯英,你還認得我這個二姑娘麼?”
風流瀟灑青衫小鬍子一聽這話,機伶再顫,兩腿一彎,竟砰然一聲跪在了地氈上:“屬下不知道二姑娘在此,屬下該死二姑娘開恩!”
風流瀟灑青衫小鬍子稱美姑娘為二姑娘,自稱屬下,且怕成這個樣,這位美姑娘又是何等人物?
只聽美姑娘冷冷一笑,道:“要不是出這趟門,我還不知道我西門家八大護院之一的君大護院,在外頭這麼威風,這麼神氣呢?一個護院尚且如此,我西門家的人就可想而知了,讓我不能不引以為傲啊!”
風流瀟灑青衫小鬍子君伯英臉都白了,額上也見了汗,只見他立即低下了頭:“二姑娘開恩,屬下實在不知道二姑娘在此,否則天瞻也不敢──”
美姑娘截口道:“照你這麼説,如果在這兒的不是我,而真是秦淮燈船之上的姑娘,那也就算不得什麼了,是不是?”
君伯英頭又低下了三分:“二姑娘明鑑,屬下不敢!”
美姑娘突然沉聲道:“既然不敢,那麼你硬闖入船艙是要幹什麼?”
君伯英機伶一顫,頭幾乎觸着了膝下地氈:“二姑娘開恩,屬下知罪!”
美姑娘道:“那麼我問你,你遠從衡陽跑到金陵來,是幹什麼來了?”
君伯英道:“不敢欺瞞二姑娘,屬下等是奉命找尋二姑娘。”
美姑娘輕“哦”一聲道:“聽你的口氣,出來找我的,還不只你一個人?”
君伯英道:“回二姑娘,八大護院出來了四個。”
“還有呢?”
“由宮總管帶領。”
“還有麼?”
君伯英遲疑了一下。
美姑娘冰冷道:“君伯英!”
君伯英一顫忙道:“還有少主帶領着八英。”
美姑娘臉色微一變:“他們人都在那兒?”
君伯英道:“回二姑娘,宮總管帶領屬下等剛到金陵,總管命屬下等分頭找尋,少主帶領八英則還沒到。”
美姑娘冷冷一笑道:“沒想到我只是出來玩兒一趟,家裏卻這麼勞師動眾──”
“回二姑娘,老主人跟夫人急的不得了──”
美姑娘道:“我想像得到,我要是順從老主人跟夫人的心意,乖乖的待在家裏聽任他們擺佈,他們就不會着急了。”
君伯英沒接話。
這話叫他怎麼接?他也不敢。
只聽美姑娘又道:“那麼你現在誤打誤撞找到我了,你打算怎麼辦?”
“這……”君伯英遲疑了一下:“屬下不敢進言,還請二姑娘做主!”
美姑娘道:“算你還有幾分小聰明,我告訴你,聽清楚了,你只是到秦淮無垢姑娘的燈船上來過,可是並沒有找到我,你懂麼?”
“這──”
“君伯英,聽進去這句話,也牢牢記住,它能換你的一條命。”
君伯英機伶猛顫,忙道:“回二姑娘,屬下懂了!”
“懂就好!”美姑娘道:“別以為我殺不了你,除你之外,只要他們任何人到這兒來找到我,我就唯你是問,下船去吧!”
君伯英身軀再顫,也如逢大赦,恭應一聲,跪勢不變,轉身外撲,珠簾略一掀動,就不見了人影。
小紅、小綠忙轉眼望美姑娘:“姑娘──”
美姑娘冷然道:“時間不早了,開飯吧!”
小紅道:“姑娘,君伯英他會──”
美姑娘冰聲道:“我説開飯。”
小紅沒敢再説,低頭恭應:“是!”
話落,轉身離去。
口口口口口口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人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置身在一間木板隔成的屋裏,躺在一張相當舒服的牀上,混身上下都是濕的。
他沒有馬上起來,先躺在那兒想。
當然,他很快就想起了是怎麼回事,然後他又靜靜的聽,他先聽見頭頂方向的木板外,有啪啪的水響。
他明白了,他是置身在一條船上,而且是在底艙。
接着,他又聽見有人下底艙來了,步履輕盈的從外頭走過去,接着就聽見一陣碗盤的聲響。
他出了聲:“外頭是那位姑娘?”
他的聽覺相當敏鋭,居然能聽出是位姑娘。
碗盤聲馬上不響了,接着一陣微風,屋裏奔進了小綠,這麼美一位小姑娘,看得他不由一怔。
小綠瞪大了一雙杏眼,一臉驚喜:“你醒了!”
“是的──”
説着,他想坐起來,但是頭又一陣暈,他忙又躺了下去,他還沒再説話,小綠又像一陣風,出去了又回來。
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套衣裳,道:“船上沒別的衣裳,這是我們姑娘……我是説我們姑娘穿着玩兒的,你快把濕衣服換下來吧!”
她把衣服往牀邊一放,就忙不迭地又出去了。
是該趕快走,讓人家換衣裳,她留在這兒幹什麼?
明明是套男人衣裳,卻説是她們姑娘穿着玩兒的,許是她們那位姑娘曾經易釵而弁,扮過男裝。
年輕人不想換,但是人家一番好意,也總不能穿一身濕衣裳見人家那位姑娘,他只好支撐着起來換了。
換衣裳的時候,他想:這是在船上,住的又是這位姑娘,那位姑娘,自己又是落身在秦淮河裏。
只一想,他就知道這兒是什麼所在,這位姑娘,那位姑娘是何許人了。
這裏剛換好衣裳,那裏又聽見有人下了底艙,步履一般的輕盈,而且是三個。
接着,是外頭響起了剛才那位小姑娘的話聲:“你換好衣裳了嗎?”
支撐着坐起來,折騰了這麼一陣,頭居然沒那麼暈了,他試着下牀站起,居然也能站穩了,他忙道:“姑娘,換好了!”
有了他這麼一句,人家進來了。
他沒聽錯,是三位,美姑娘帶着小紅、小綠。
這三位,一個賽過一個美,尤其美姑娘,簡直像天仙下凡,看得他何止一怔,心頭也為之一震。
但是他很快就定過了神,抱拳欠身:“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佛要金裝,人要衣裳,換上的這件,不算怎麼合身,可是雪白的儒衫已經顯露出了年輕人本有的。
這種本有的,讓美姑娘一時説不出是什麼,可是卻清晰的覺出,他跟一般人不一樣,他跟她所有以前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這種不一樣,連小紅、小綠都覺出來了。
就因為這種不一樣,使得美姑娘微一怔神之後,不由自主,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他兩眼:
“醒過來了,現在覺得怎麼樣?”
也就因為這不一樣,這多看的兩眼,使得美姑娘的話聲、語氣也不那麼冷了,既然不冷,那就顯得輕柔。
這一輕柔,使得美姑娘原本就甜美的話聲,也就更為甜美了。年輕人只覺得心頭又一震,他道:“謝謝姑娘,已經好多了!”
“恐怕還覺得有點虛吧?”
“幸保一命,何敢再希望這麼快復原!”人不俗,談吐也不俗。
美姑娘不由又多看兩眼:“坐下談話吧!”
“謝謝姑娘!”年輕人坐了下去,坐在了牀上。
小紅搬過來一把椅子,美姑娘就坐在牀前,坐定,地道:“我還沒有請教!”
年輕人道:“不敢,姓李,李玉樓。”連名字也不俗。
美姑娘又不由多看了他一眼,道:“你應該知道,我這兒是什麼地方?”
年輕人李玉樓道:“知道。”
美姑娘道:“我叫無垢。”
李玉樓微一欠身:“無垢姑娘!”
美姑娘無垢一指小紅、小綠道:“這是我兩個侍婢小紅、小綠。”
李玉樓再欠身:“紅姑娘、綠姑娘!”
小紅、小綠忙答了一禮。
美姑娘無垢道:“你可知道你是怎麼落水的?”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心想:人家主婢三人既然救了他,保住了他這條命,當然已經看出來他已經中了毒。
但是中了毒的人,並不一定非知道自己是中了毒不可……
當即道:“我不清楚,只知道當時頭暈得厲害,想從河裏舀點水洗個臉,讓自己清醒一下,沒想到失足掉進河裏。”
既然美姑娘認為他只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這話當然是可信的。
但是,美姑娘無垢似乎沒深信,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你是中了毒,而且是一種奇毒?”
李玉樓臉上浮現起訝異之色,道:“怎麼説?我是中了毒,不會吧?”
小綠插嘴道:“我們姑娘不會看錯的,要不然怎麼能救你,怎麼能保住你一條命?”
美姑娘無垢冶然看了小綠一眼:“我跟李相公説話,那有你插嘴的份兒!”
小綠低應了一聲,低下了頭。
李玉樓忙道:“姑娘請別責怪綠姑娘,是我失言,綠姑娘説得是,既然姑娘救了我,當然是確實看出了我是中了毒。”
美姑娘無垢道:“既然你不知道你是中了毒,那麼你也不可能知道你是怎麼中了毒的?”
李玉樓躲開了美姑娘那雙似欲看透他肺腑的目光,道:“是的,要不然我也不會有剛才的失言了。”
美姑娘無垢並沒有放鬆,道:“推測你落水的時候,應該是在昨夜,昨天晚上你到什麼地方去過?可曾跟什麼人有過接觸?”
李玉樓看出了美姑娘不是俗脂庸粉,儘管不是俗脂庸粉,但畢竟總是位秦淮燈船上的姑娘,他認為這裏的姑娘應該很容易瞞,他道:“我沒有到過什麼地方,也沒有跟什麼人有過接觸。’
美姑娘嬌靨顏色突然一寒,站了起來,冷然道:“小紅、小綠,把他的衣裳烘乾,讓他換上儘快下船!”
小紅、小綠一怔,還沒來得及答應,美姑娘無垢已然轉身出房。
李玉樓也知道不對了,但他一時不知該説什麼好。
聽得美姑娘已由扶梯拾級而上,小紅臉色一沉,低聲道:“看你挺不俗個人兒,怎麼一點兒人情世故都不懂,我們姑娘救了你,保住了你的命,你怎麼一句實話也沒有?”
李玉樓心頭一震,道:“紅姑娘,我──”
小綠也冰聲道:“你是自作聰明,以為話答得很得體,我們姑娘明知道你中了毒,是一種奇毒,而且是隻有武林中人才會用的奇毒。
而你卻説昨兒晚上沒上那兒去過,沒跟什麼人有過接觸,怎麼可能,你這不是拿我們當傻子麼?”
話落,她擰身出去了。
小紅跟着道:“看來我們救錯了人,早知道你是這種人,何必管你死活,我們姑娘沒把你扔下船去,就算便宜你了。灶下有火,衣裳你自己去烘。”
説完話,她也擰身出去了。
李玉樓怔住了,等到定過了神,聽見小紅、小綠上頂艙去了。
心想:人家既已下了逐客令,何必再多留?
事實上自己也沒有工夫在這艘燈船上逗留下去,儘管這位無垢姑娘不是世俗女兒,儘管這位無垢姑娘是少見的人間絕色。
他自己知道,他所以隱瞞事實真象,有他的不得已,他也明白,他這麼做,委實愧對人家主婢三人。
但是,為了自己,他也只有愧對這主婢三位了,他也不能跟人家計較,畢竟理虧的是自己,畢竟人家是他的救命恩人。
想到這兒,只有苦笑一聲,拿起自己那套衣裳走了出去。
難怪他剛才醒來的時候聽見碗盤響,原來一出這間屋,對面就是廚房。
灶下是還有火,往灶前小板凳上一坐,烤起了自己的衣裳。
衣裳抖開,一物落地,原來是金瞎子昨夜給他的那個錦囊,忙拿起來打開,錦囊裏竟內無一物。
本來是,已經中毒必死的人了,還想要知道什麼?
邊烤着衣裳邊又想:金瞎子,也就是二十年前的風塵怪傑司徒飛,為什麼會對他暗下這種毒手?
尤其,他是奉師命來金陵踐這二十年前之約的,司徒飛當年曾經親口答應師父,化名金瞎子,在金陵“夫子廟”等他的傳人二十年,告訴他的傳人,二十年前在百花谷所看到的,舉世只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以天下武林,尤其是司徒飛,對師父奉若神明的欽敬,司徒飛絕不會,也絕不敢在二十年後對他的衣裼傳人暗下這種毒手。
而事實上,那個金瞎子確對他李玉樓暗下了這種毒手,險些要了他的命,險些使他二十年的艱苦習藝,及一身謎似的血海深仇付諸東流。
這是為什麼?
他想不通。
就在他想不通這謎樣的疑團的時候,他聽見了話聲,話聲來自頂艙……
口口口口口口
如今的頂艙裏,面布凜人寒霜的坐着美姑娘無垢,身旁,肅立着小紅、小綠。
艙外,一前四後站着五個人。
後頭四個,清一色的青衫中年人,個個冷肅逼人,一看就知道都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小鬍子君伯英就站在最左邊。
前頭那個,則是個身軀魁偉,長像威猛的長髯錦袍老者。
五個人,只君伯英一付畏縮不安神色,但五個人都恭謹異常的躬着身,只聽威猛錦袍老者道:“屬下宮無忌率四大護院來見,請姑娘允准入艙拜謁。”
美姑娘無垢冰冷道:“宮總管,是不是君伯英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威猛錦袍老者宮無忌道:“屬下不敢欺瞞姑娘,正是君護院稟報屬下,姑娘鳳駕在此!”
美姑娘無垢道:“那麼,叫他一個人進來見我就夠了!”
君伯英臉色陡然一變。
宮無忌忙道:“二姑娘明鑑,君護院固然有違二姑娘的令諭,但有老主人及夫人令諭在先,他也不敢知情不報,還望姑娘開恩。”
美姑娘無垢道:“你的意思是説,有老主人及夫人令諭在先,我殺不得他?”-無忌一個魁偉身軀又躬下了三分,道:“屬下不敢──”
美姑娘無垢道:“諒你也不敢,那麼叫他滾進來領死。”
宮無忌道:“姑娘──”
美姑娘無垢沉聲喝道:“宮無忌,你敢是以為他不進來,我就殺不了他了,你給我看着!”
艙裏,美姑娘無垢揚起了纖纖玉手。
艙外,君伯英機伶暴顫,就要往外跑。
只聽一聲朗喝劃空傳到:“小妹!”
君伯英如逢大赦,神色猛松。
隨着這聲朗喝,數條人影如天馬行空,破空疾掠,落在艙前。
那是前一後八九個人。
後八個,清一色一身黑衣,也清一色的都是年輕壯漢,每一個背上揹着一把長劍,劍柄斜露肩上,劍穗兒一色腥紅,猶自不住飄蕩。
前頭一個,從頭到腳一色雪白,看年紀不過二十多,長眉細目,超拔不凡,算得上少見的俊逸人物,只可惜眉宇之間隱現着一股陰鷙之氣。
這九個人一落在船上,宮無忌率四大護院忙再躬身:“屬下與四大護院見過少主!”
敢情是少主到了,難怪!
艙裏急步行出了小紅、小綠,雙雙施下禮去:“婢子等拜見少主!”
白衣客沒看任何人一眼,轉身跨進了船艙,道:“小妹──”
美姑娘無垢坐着沒動,冷笑了一聲道:“怪不得君伯英還敢來見我,原來是仗着有你這個靠山在後──”
白衣客皺眉道:“小妹,你這是算什麼?”
“什麼算什麼?”
“你是離家出走也好,出來散心也好,什麼事不好做,偏偏寄身在這秦淮燈船之上。”
“我寄身在這秦淮燈船之上怎麼了?”
“衡陽世家在普天下何等地位,在武林中何等聲威,要是傳揚出去,你讓衡陽世家怎麼立足?讓爹孃還要不要做人?”
“我閲人不少,但自認一向對人看不清,還有什麼比這裏體驗眾生相更好的地方,到現在為止,金陵一地,就算是整個江南,只知秦淮燈船之上有個才藝豔色冠羣芳的詩妓無垢,沒人知道無垢就是衡陽世家的二姑娘‘冷麪素心黑羅剎’西門飛霜。
衡陽世家要是認為我喪德敗行丟了人,大可以把我從西門家除名,反正我是個女兒,遲早是別人家的。”
敢情,這兄妹倆是普天下一府、二宮、三堡、四世家、八門派裏,衡陽世家西門家一子一女,少主跟二姑娘。
而這位二姑娘,也就是天下武林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女剎星,“冶面素心黑羅剎”西門飛霜。
這要是傳揚出去,何只金陵,就是整個江南,甚至於天下武林,也非為之震動不可,那些個登徒子,殺了他他也不敢再上這艘燈船來了。
這位美姑娘既是衡陽世家的二姑娘西門飛霜,不用説,這位少主,定然就是名列武林四少,西門家的大少爺西門飛雪了。
只聽西門飛雪叫道:“小妹,你怎麼越説越……好了,好了,不要再胡鬧了,好在咱們自己人不説,外人誰也不會知道。
爹孃為你的不告離家,都快急瘋了,我跟宮無忌他們的腿也快跑斷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也就適可而止,見好就收,跟我回去吧!”
“跟你回去幹什麼?”西門飛霜道:“回去跟你的好朋友見面,讓他評頭論足,當面談論婚嫁去。”
西門飛雪道:“小妹,你誤會了,那有這種事,咱們西門家的姑娘,豈能任人評頭論足的?
就憑小妹你這絕代風華,普天下任何一家,任何一個,燒高香求都未必求得到,又那有評頭論足這一説!”
西門飛霜道:“就算我是誤會,你的好朋友不對我評頭論足,我可還要挑挑人呢!我不是沒人要,嫁不出去。”
西門飛雪道:“這個我知道,那是當然,只是小妹,東方玉琪那點不好,論家世、論人品、論所學──”
西門飛霜道:“在你眼裏,東方玉琪是好,可是,恐怕東方玉琪還比不上他那個妹妹東方玉瑤──”
西門飛雪面上猛一紅,道:“小妹──”
西門飛霜嬌靨顏色一寒,又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不為你自己,你不會這麼關心你這個小妹回去不回去。
你的事,我不願意管,也管不着,但是我不能讓人拿我的一輩子當厚禮,當交換條件,至於爹孃面前,你回去稟明兩位老人家一聲,説我平安,該回去的時候,我自會回去也就行了,我話就説到這兒,你下船去吧!”
西門飛雪一雙長眉陡揚,細目中也閃現逼人的冷芒:“小妹,你不聽我的?”-髏歐傷霍地站起:“在我這兒,你最好不要使出衡陽世家少主的威風來,別人或許不知道,你應該清楚我的脾氣。”
西門飛雪顯然還真惹不起他這位美號“冷麪素心黑羅剎”的妹妹,馬上換上一付神色,臉一苦,道:“小妹,你要是不回去,叫我怎麼跟爹孃回話?”
西門飛霜道:“那是你的事,不過我知道,你最得爹孃寵愛,兩位老人家對你,由來説什麼聽什麼,回話並不難,不要再説什麼了,下船下吧!”
西門飛雪還不死心,道:“小妹──”
西門飛霜一雙美目暴射冶芒,厲聲道:“你是不是逼我動手趕你下船?”
西門飛雪臉色一變,眉宇之間那股陰鷙之氣為之一盛,一點頭,冰冷地道:“好,我下船!”
他一步跨出艙外,腳一沾船板,騰身又起,化為長虹,直掠岸上。
宮無忌跟四大護院,八名黑衣壯漠那敢再留,宮無忌帶領一躬身,剛一聲:“屬下等告──”
餘話還沒出口,只聽西門飛霜一聲:“看在少主親臨份上,死罪可免,但活罪絕難饒過!”
話聲方落,君伯英面頰似遭重擊,他忙捂臉,只見一縷鮮血順指縫流下。
宮無忌急將餘話嚥了下去,一十三條人影騰空掠起,直射岸邊。
西門飛霜嬌靨顏色冰冷,站在那兒不言不動。
小紅低聲道:“姑娘,少主他們已經走了,您就別生氣了。”
西門飛霜神色一黯,道:“我不是生氣,我是難受,生身的父母,同胞的兄長,為什麼會對我──”
她住口不言,沒説下去。
小紅、小綠怎麼不知道自己姑娘的感受,但事關老主人、夫人跟少主,她們倆誰也沒敢接口。
船艙裏一時好靜。
靜得讓人隱隱有窒息之感。
只聽一個話聲打破了這份能令人窒息的寂靜:“紅姑娘,綠姑娘!”
話聲來自通往底艙的木梯上,是那個叫李玉樓的年輕人。
小紅臉色一變,急低聲道:“姑娘,忘了他了,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
西門飛霜臉色也微一變,旋即道:“是我自己要寄身在這秦淮燈船之上,就算讓他聽見了我也不怕。
別人或許認為我喪德敗行,我問心無愧,又有什麼好怕的?再説,我的名聲本來就不大好,又何在乎多這一樣!”
只聽木梯一陣響,李玉樓竟上來了,而且已經換上了他自己那身衣裳。
他近前一禮,道:“姑娘借給我穿的那身衣裳,已經洗好曬上了,我告辭,絕不敢忘姑娘的救命大恩!”
話落,他就要走。
小綠抬手一攔道:“等一等!”
李玉樓停住了。
小綠道:“你剛在底艙,有沒有聽見什麼?”
李玉樓還沒説話,西門飛霜已道:“小綠,讓他走!”
小綠道:“不管你有沒有聽見什麼,你要是有良心,真能不忘我們姑娘的救命之恩,離開這艘燈船之後,就什麼也別説,你走吧!”
李玉樓本不打算要説什麼了,他要走。
只聽西門飛霜又道:“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不忍,雖然我給你服了藥,保住了你的命,可卻不知道我的藥是不是能把你體內的奇毒祛除乾淨,離開這兒之後,你最好找個名醫看看。”
李玉樓忍不住為之一陣感動,道:“多謝姑娘,李玉樓不是人間賤丈夫,縱然體內的奇毒永遠無法祛除乾淨,也必永念姑娘的救命之恩,告辭!”
話落,又一禮,轉身出艙而去。
西門飛霜沒再説話,望着艙門,嬌靨上浮現起一絲異采。
李玉樓話説得含蓄,不知道她聽出了什麼沒有?
小紅、小綠何等慧黠一雙,立即就發現了姑娘神色有異。
小紅道:“姑娘──”
西門飛霜嬌靨上那異樣神色立即斂去,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這個人不該是世俗中人,不知道為什麼,他不像別的人那麼讓我厭惡。”
小紅道:“他對您都沒説實話,您還──”
西門飛霜道:“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並不怪他,也許他説的是實話,也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總之,我還看不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小綠道:“反正,他不會武,不是武林中人就是了。”
西門飛霜沒再説話。
口口口口口口
燈船停的這一帶秦淮兩岸,一些個商家,小販應運而生,使得這一帶簡直就成了一個小市鎮。
這個小市鎮儘管是屬於金陵,可是有些人卻把它跟金陵劃分得很清楚,當然,也有些人並不計較,一點也不計較。
這時候,沒人逛燈船,這些個商家,小販當然也就沒生意。
沒生意就沒人開門,所以在這個時候二這一帶顯得很冷清,跟華燈上了以後,簡直判若兩個世界。
李玉樓下了西門飛霜那艘船之後,沒停留一下,也沒回身再看那艘船一眼,就沿着秦淮河往前行去。
倒不是他薄情寡義,一點留意都沒有,而是此時此地的他,對這艘船上的這位姑娘,不能有任何留戀。
儘管他在底艙聽見了頂艙的談話,知道了這艘船的這位姑娘的家世、身份,但是,衡陽世家跟他毫無瓜葛,對他也毫無意義。
儘管西門飛霜人間絕色,儘管西門飛霜人稱“冷麪素心黑羅剎”,是武林中黑白喪膽的女煞星,但畢竟緣只那麼一面,他除了欠人家一份救命恩情之外,別的實在談不上什麼。為此,他為什麼留戀?又憑什麼留戀?
他知道,衡陽世家的這位西門姑娘,對他,多少有點見怪,因為他沒説實話,甚至沒説一句多餘的話。
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如果這艘船上的這位姑娘,真是世俗女子,真是風塵中人,也許他會對她多説些什麼,甚至告訴她,他是怎麼中的毒。
然而,這艘船上的這位姑娘,偏偏是當世四世家之一的衡陽世家的西門飛霜,儘管衡陽世家目下對他來説毫無意義,他卻不能,也不願在百花谷驚變二十年後的今天,讓武林中知道世上還有他這麼一個人。
更不能也不願讓武林中知道,百花谷驚變二十年後的今天,他這麼一個人,在這個人世中出現了。
他就這麼沿着秦淮河往前走着。
西門飛霜的那艘船,被河岸一排綠絲千條,迎風搖曳的垂柳擋住,看不見了。
就在這當兒,他聽見前方不遠處,一排房舍的拐角後,傳過來一陣聲息,聲息極其輕微,但卻沒能瞞過他敏鋭的聽覺。
他一聽就知道,那是人,有人躲在那兒,還不只一個。
他沒在意,也不願意在意,事實上,放眼當今武林,能讓他在意的人,還真沒有幾個,況且,人家躲人家的,又關他什麼事?
他腳下連頓也沒頓一頓的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