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是金陵城西的一個小客棧,華燈初上的時候,最後一進小院子裏,兩間清靜上房,李玉樓住一間,門掩着,燈光透紗窗,不知道他在幹什麼?西門飛霜跟小紅、小綠住另一間,燈光下,主婢三人在説着話。
只聽小紅道:“那雙腳印很淺,可是沒能瞞過婢子的兩眼,腳印也不大,一看就知道是什麼樣人留下的。”
西門飛霜清冷的嬌靨上掠過異樣神色,道:“我就知道她是個有心人,不會就此作罷的。”
小綠道:“那姑娘為什麼還攔住他,讓他出去截住她,知道她的身份不是更好?”
西門飛霜道:“我跟你們説過,我不是那種人,也不願意那麼做,況且,我也認為,如果真是她家用‘無影之毒’殺了司徒飛,她就絕沒有再為他解‘無影之毒’的道理。”
小紅道:“姑娘,那可難説啊!‘九華宮’那麼多人,或許殺司徒飛的另有其人,就算是她,可是司徒飛是司徒飛,他是他呀─”
小紅的這句話,西門飛霜懂,那是説,那個‘她’,下得了手殺司徒飛,卻狠不下心看李玉樓傷在“無影之毒”下。
西門飛霜一雙明眸裏,像蒙上了一層迷濛輕霧,只聽她道:“我知道她不會是殺司徒飛的那種人。
但是,也有可能説對了,不管怎麼説,這件事錯不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要絆住他鄉留一夜,先代他問個究竟。”
小綠道:“怎麼,您打算找她?”
西門飛霜道:“我不用找她,她會找我,她跟到司徒飛那兒去,聽見我指出了‘九華宮’,一驚之下才會露了行藏,她恨定我了,不會就此算了,一定會跟在左右,找機會找我的。”
小綠道:“真的?”
西門飛霜道:“不信你們等着看吧!不是為了等她,我也不會絆住他鄉留一夜了!”
小紅道:“她來找您也好,他修為高絕,這回絕瞞不了他──”
西門飛霜道:“她不傻,這回一定會改用別的辦法了,至於他,在司徒飛那兒未必就瞞過他了,只是他厚道,聽你們倆那麼説,不願意多辯,不願點破罷了!”-『齏嫋艘淮簦一時間沒話説了。
只聽小綠道:“您既然明知道她恨定了您,您還是這麼給她掩着覆着──”
西門飛霜一雙美目中那輕霧似的迷濛,為之濃了幾分,她道:“那是因為以己度人,我知道情非孽,愛也不是罪過。”
小綠神情一震,沒説出話來。
小紅急道:“婢子們知道您心胸過人,可是──”
西門飛霜微微一搖頭,道:“你們不要再説了,我這麼説自有我的道理。”
她這兒話聲方落,那裏門上響起輕微剝落聲,原來是夥計送來了茶水,放下了茶水,夥計轉身要走。
西門飛霜似有意、若無意,輕抬玉手,向着夥計背後微一抬,等夥計走了,西門飛霜微一笑道:“我沒有料錯,她來了!”
小紅、小綠齊聲道:“姑娘,在那兒?”
西門飛霜攤開了玉手,玉手裏一張小紙條,上頭還有些字跡。
小紅、小綠看直了眼。
個紅道:“姑娘,這是──”
西門飛霜道:“夾在送茶水夥計的後領上,你們沒留意!”
小紅、小綠雙雙為之怔住。
西門飛霜拿起那張小紙條看了一眼,站了起來,道:“我出去一會兒,萬一李相公過來,就説我在洗澡。”
她把那張小紙條遞給了小紅,然後嫋嫋行了出去。
小紅、小綠忙看那張小紙條,只見上頭寫着兩行潦草,但仍不失娟秀的小字,寫的是:
“莫愁湖畔,勝棋樓上”。
既沒稱呼,也沒署名,更沒寫明是為什麼,要幹什麼,其實,對西門飛霜來説,那是多餘,這就夠了。
口口口口口口
“莫愁在何處,莫愁石頭西”,依樂府詩章,石城莫愁,石城在楚,非石頭城之南京,但是也有人為文以正之,昔傳六朝時,金陵有美妓名莫愁者,居於湖上,因名,總之,其來源實無正確根據。
莫愁湖不大,周圍約三公里,但是開發很早,古詩中引用莫愁湖者,屢見不鮮,自明太祖遷都南京,氣象為之一新。
湖之旁有“華嚴庵”,內有“勝棋樓”,即明太祖與徐中山奕棋處,二人相約,以湖為輸贏之注,中山王勝,明太租乃賜湖於中山。
這時候的“莫愁湖”,一片寧靜,今夜雖然微有月色,但在這莫愁湖上,卻是既不見船影,也不見人影,因為泛舟的人都在玄武湖。
這時候所能見到的,只是一片銀光閃動的煙波,一圈綠樹跟隱約於繁枝茂葉中的勝棋樓。
西門飛霜衣袂飄飄的登上了勝棋樓,樓上空無一人,顯然,約她的人還沒來。
她並沒有感到意外,緩步至硃紅欄干旁,面對莫愁煙波,月色玉顏兩清冷,一任晚風吹拂雲裳,憑欄綽立,望之若仙,令人有玉骨冰肌自清涼無汗之感。
忽地,一聲輕哼出自檀口,其聲清越,立即劃破了莫愁月色寧靜:“雨霽巫山上,雲輕映碧天,遠峯吹散又相連,十二曉峯前。”
她吟的竟是“巫山一段雲”詞。
立身金陵莫愁湖畔“勝棋樓”上,怎地吟哦這“巫山一段雲”?清越吟聲甫落,身後卻緊接着響起個冰冷話聲:“你知道我?”
西門飛霜仍然絲毫不感意外,緩緩轉過嬌軀,“勝棋樓”上,眼前,多了個人,儒衫瀟灑,風流俊俏,赫然竟是那位救過李玉樓的水飄萍。
她深深一眼,淡然答話:“是的,你瞞得了他,卻瞞不了我!”
水飄萍雙眉陡揚,玉面冷如寒霜:“那你的用心更卑鄙,我見過有不擇手段的,可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擇手段的。”
西門飛霜依然淡然:“我不懂池姑娘你何指?”
水飄萍冰冷道:“西門飛霜,這時候還裝糊塗,顯得太小家子氣,你也不怕有損你的家世,你自己敗壞家風,逃避婚事不説,居然還破壞我的──”
話聲至此,倏然住口,破壞他的什麼,卻沒説出來。
以“冷麪素心黑羅剎”的性情,她從不受這個,也從沒有受過這個,而今,面對這位水飄萍的尖刻指責,她居然仍絲毫不在意。
只見她淡然説道:“池姑娘,我破壞你什麼了?”
水飄萍玉面一紅,旋即更見冰冷,道:“西門姑娘,你逃避婚事,我原還同情你,甚至於佩服你替天下女兒爭一口氣的勇氣。
你未嫁,李玉樓他也未娶,在這種情形下,你為兩字情愫,參予角逐,本來無可厚非,可是你不該損人利己,用這種手法打擊對手──”
西門飛霜微笑截口:“池姑娘指我把你當對手,那麼很顯然的,池姑娘是也把我當對手啦!”
水飄萍面上又一紅:“你用不着明知故問──”
“那麼池姑娘既把我當對手,當然也是為兩字情愫了?”
水飄萍道:“不要仗你有一張利口,那是我的事。”
西門飛霜微點頭:“我沒有想到,不過也難怪,他本就是個讓女兒家難以自恃,讓女兒家不能不動心的鬚眉男兒。”
只聽水飄萍厲聲道:“西門飛霜──”
西門飛霜嬌靨上神色一整,話聲也為之一沉,緩緩截口道:“池姑娘,要是你已經罵完了,就請你耐心聽西門飛霜説幾句話──”
“你還有什麼好説的?”
西門飛霜緩緩道:“因為你對他有恩,也因為你救過他之後還不離左右,情義兩重,讓我感動。
更因為西門飛霜不是你池姑娘所想像的損人利己之人,否則我沒有那麼好的耐性,跟池姑娘你這麼説話,更不會這麼平心靜氣,等你罵完,池姑娘你既然知道西門飛霜,就應該知道,往昔西門飛霜有沒有受過這個?”
水飄萍欲言又止,但她旋即又道:“你要説什麼?”
西門飛霜道:“池姑娘坦率,我也不願隱瞞自己,落個小家子氣,我不否認他是我生平僅見,也不否認我對他動了情愫,否則我不會這麼關心他,但是我絕沒有損人利己,這種事我還不屑做──”
水飄萍道:“你指點他上我‘九華宮’追查‘無影之毒’總是實情?”
“這是實情,我不否認,也不願否認,可是,‘無影之毒’是你‘九華宮’獨門之毒,這是不是也是實情?”
“我不否認,也不願否認,可是這件事跟我‘九華宮’絲毫扯不上關連──”
“我知道,也相信。”
“你既然知道,既然相信,為什麼你還──”
“池姑娘,救他之後,你一直沒離他左右,對他跟那個金瞎子之間的事,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我不敢挨他太近,所以知道不多,但是我知道,那個金瞎子對他很重要。”
“何止重要,簡直太重要了,二十年前,他的父母同遭殺害,金瞎子是唯一知道內情真象的人。
當時,金瞎子曾作許諾,在金陵候他二十年,二十年後的今天,他來聽金瞎子告訴他內情真象,結果他先中‘無影之毒’,命大未死。
接着,金瞎子又死於‘無影之毒’滅了口,雖然明知道你救過他,可是我也知道‘無影之毒’的出處,若換池姑娘你是我,你會不會,該不該告訴他。”
水飄萍靜靜聽畢,臉色微變道:“原來如此──”
西門飛霜道:“我如果是池姑娘你想像中的損人利己之人,我大可以告訴他水飄萍就是‘九華宮’主的掌珠池映紅,也大可以告訴他,化名水飄萍的池姑娘,就在左近,昨天在‘虛無飄渺’的時候,我甚至可以當場截住你。
我用不着在告訴他‘無影之毒’的出處之後,再告訴他追查這條線索的時候要小心謹慎。
因為我不相信‘九華宮’,或者池姑娘你,是以‘無影之毒’害他在先,又殺金瞎子滅口於後的人。
甚至,我可以讓他馬上離開金陵,趕到四川去,而沒有必要故意拖住他,在金陵多待上一夜──”
水飄萍道:“你故意拖住他,在金陵多待一夜?”
西門飛霜道:“我知道池姑娘一定會誤會我,也一定會找機會找我,我倒不在意池姑娘對我的誤會,但是我不能不告訴池姑娘,既然池姑娘心裏有他,就該助他一臂之力,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水飄萍低下了頭,旋又抬起了頭,輕輕道:“看來我是誤會了你,我為我剛才的態度,以及口不擇言致歉!”
西門飛霜微笑道:“能得‘九華宮’池姑娘當面致歉的,遍數武林,恐怕我是頭一個,能有這份榮寵,就是再多挨點罵,也值得了!”
水飄萍玉面飛紅道:“你這是何必!”
西門飛霜笑笑,沒説話。
水飄萍眉鋒微皺,道:“其實,早在我從東方玉琪手下救了他,給他療傷,發現他體內‘無影之毒’的餘毒沒有祛除盡淨時,我就驚異他怎麼會中了‘九華宮’的‘無影之毒’──”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池姑娘説從誰的手下救下他?”
“東方玉琪啊!乘他之危,落井下石,難道他沒告訴你?”
“沒有,或許因為他不認識東方玉琪。”
“他是不認識東方玉琪,可是我告訴他了,我甚至還告訴他,東方玉琪就是令兄執意要為你撮合的那位。”
西門飛霜臉色微變,輕“哦”了聲,沒説話。
水飄萍看了她一眼,又道:“他居然沒告訴你,連提都沒提,顯然,他是不願讓你因為他,再加深對東方玉琪的不滿。”
西門飛霜淡然道:“他好用心,也很會為別人想,令人敬佩,可是我對東方玉琪的心性為人太瞭解,也太夠了,並不會因為誰而減少或者加重這份不滿輿卑視。”
只聽水飄萍輕輕道:“我沒有看錯他,就憑他這份過人的坦蕩,磊落胸襟,就是我生平所見的頭一個。”
西門飛霜看了看她,岔開話題,道:“池姑娘也不知道‘無影之毒’是怎麼流落出來的?”
水飄萍道:“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西門飛霜道:“但是,至少池姑娘查起來,應該比任何人都容易。”
水飄萍道:“這是實情。’
西門飛霜道:“那麼,池姑娘是不是願意儘快幫他查明這件事的真象?”
“我倒希望池姑娘能親自回去一趟,好在他明天一早就要啓程趕往‘九華宮’,要不了多少時日,要是池姑娘能在他抵達‘九華宮’時,以女兒家本來面目跟他相見,當面告訴他這件事的真象,豈不是更好。”
西門飛霜説得不但委婉,而且技巧,她暗示水飄萍,不過是小別而已。
水飄萍何等冰雪聰明,又怎會不懂?懂歸懂,但她是不免有點猶豫。
西門飛霜微一笑,又道:“或許不怎麼恰當,但我一時卻想不出更好的,池姑娘應該知道秦少游那闕‘鵲橋仙’裏的最後兩句。”
水飄萍玉面通紅,女兒家嬌羞之態畢露,欲言又止,旋即低下了頭。
西門飛霜又道:“至於我,池姑娘大可以放心,就算佔了點兒便宜,也佔不了幾天。”
水飄萍猛抬頭,羞紅直透白嫩的耳根,只聽她叫道:“你怎麼好這麼説,我沒有找錯你,到今夜我才真正知道,‘冷麪素心黑羅剎’是怎麼樣一個女兒家,無論如何,你這個紅粉知己我是交定了。”
話落,閃身,一襲瀟灑儒衫輕飄出樓,飛射不見。
西門飛霜望着那襲瀟灑儒衫逝去處的夜色,嬌靨上浮現起一絲輕微的笑意。
但,旋即,這種輕微笑意消斂不見,代之而起的,竟是出現在遠山般一雙黛眉之間的輕愁。
眉似遠山,那種輕愁,就好像飄浮在遠山之間的薄霧,美極,但似乎總能讓人感染落寞,傷感!湖名莫愁,人又為什麼愁?莫愁湖似乎也被感染了,月色暗淡幾分,湖面的霧,似也濃了些。
口口口口口口
西門飛霜回到了客棧,初更已過,小紅、小綠就在燈下,一見姑娘回來,忙雙雙迎了上來。
兩個俏丫頭急不可待的要説話。
西門飛霜示意攔住了她倆,然後輕聲道:“李相公過來找過我沒有?”
小紅道:“沒有。”
小綠道:“姑娘,跟池映紅見面的情形怎麼樣?”
西門飛霜道:“現在沒工夫跟你們説,我過去看看李相公去。”
她又出去了,順着走廊,到了李玉樓所住的上房前,燈光透窗,顯然人還沒睡,只是裏頭靜得很,聽不見一點聲息。
本來是,一個人住間屋,沒人説話,當然靜。
西門飛霜輕輕敲了門,剝落聲剛起,李玉樓的話聲也從屋裏響起:“那位?”-髏歐傷應道:“我!”
只聽屋裏一聲:“呃!是姑娘?”
兩聲步履聲,門開了,燈光外泄,李玉樓當門而立,他把西門飛霜讓了進去,西門飛霜隨手掩上了門。
牀上,被子已經攤開了。
顯然,李玉樓剛在牀上躺過。
西門飛霜輕掃了一眼:“你要睡了?”
李玉樓道:“沒有,一個人枯坐無聊,躺在牀上想些事。”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或是後來到金陵一直想到如今!”
李玉樓強笑道:“也不全是──”
沒了下文。
顯然他是不願説。
西門飛霜也沒再問,道:“我一直忘了問你,那位水飄萍,是從什麼人手下救了你。”
李玉樓微一怔:“姑娘怎麼突然問起這──”
西門飛霜淡然道:“我想知道是誰這麼陰狠、卑鄙,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鈑衤コ僖閃艘幌碌潰骸澳歉鋈宋也蝗鮮丁!
“那位水飄萍,沒有告訴你?”
“沒有,或許他也不認識。”
西門飛霜道:“據我所知,那個陰狠卑鄙、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東西,是東方玉琪。”
李玉樓神清一震,要説話。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你可以不告訴我,可是沒有必要再幫他否認。”
李玉樓神情震動,沒有説話。
西門飛霜又道:“可以讓我知道一下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李玉樓沉默了一下,道:“那是因為我認為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西門飛霜道:“不是因為他正是我哥哥執意為我作伐的對象?我為此離家逃躲,而你正捲入這場誤會之中?”
李玉樓神情再次震動,道:“姑娘──”
“我本就卑視他,厭惡他!”西門飛霜道:“你是不希望因為你,使我再加深對他的卑視、厭惡!”
李玉樓沒有説話。
西門飛霜道:“你的胸襟過人,別人落井下石,乘你之危,想要你的命,你還為別人着想,你這種人是我生平僅見,讓人敬佩。但是我告訴你,沒有用的,我對他東方玉琪太瞭解了。
你這麼做,無補於改變對他的看法,而且即便沒有你的出現,我也永遠不可能嫁到他‘恆山世家’去。”
李玉樓道:“姑娘──”
“而且,我還要告訴你!”西門飛霜道:“我哥哥跟東方玉琪的心性為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除非我馬上答應嫁給東方玉琪,否則你永遠擺脱不了這場誤會。”
李玉樓雙眉一揚,道:“姑娘,李玉樓不是人間賤丈夫,我並不怕捲入這場誤會,只衝着姑娘給予我的,為我做的這些,即便是為姑娘赴湯蹈火,也是應該。”
西門飛霜目光一凝道:“真的麼?”
李玉樓道:“我不慣作虛假,而且對姑娘,我不會。”
“只為我給予你的,為你做的這些?一點也不為別的?”
李玉樓遲疑了一下,毅然道:“姑娘的意思我懂,但是姑娘知道我的遭遇,在父母含恨埋骨二十年,二十年後的今天,我為偵兇報仇進入武林,我為偵兇報仇而遠來金陵找司徒飛踐二十年的約。
那知司徒飛因我的到來而被‘無影之毒’殺之滅口,在這種情形下,我要是輕涉兒女私情,怎麼對得起先父母在天之靈?怎麼對得起家師二十年的辛苦教誨?又怎麼對得起隱姓埋名,在金陵苦等我二十年的司徒飛?”
西門飛霜靜靜聽畢,悚然動容,剎時間,她一轉莊嚴肅穆,道:“你説得對,你的孝義也讓我敬佩。
你要知道,西門飛霜也不是人間賤娥眉,她能等你為父母盡孝,為朋友盡義之後,而現在不作任何一點奢求。”
李玉樓目光一凝,毅然道:“我感激,那麼我告訴姑娘,人非草木,李玉樓我更不是上上人。”
西門飛霜一個嬌軀忽泛輕顫,一雙美目之中,也泛起亮亮的淚光,她顫聲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西門飛霜一向孤傲,視世間鬚眉如草芥,沒想到在這麼一個情形下,讓我在秦淮碰見了你,更沒想到我對你竟不能自持,也許這是冥冥之中早定的天意,也因為你太不同於自懂事以來我所見過的人。
從現在起,只求你我之間互許為知己,暫時決不談其他,時候不早了,你歇着去吧!我走了。”
話落,她絲毫未作停留,轉身要走。
李玉樓聽得難忍激動,脱口道:“姑娘──”
西門飛霜停了步,但沒轉回身。
李玉樓道:“李玉樓何德何能,我感激!”
只聽西門飛霜輕聲道:“你要知道,一個女兒家只對你動了情、傾了心,她要的絕不是你的感激!”
李玉樓又一陣激動,道:“姑娘──”
西門飛霜道:“歇着吧!我回房去了。”
她就要走。
就在這時候,李玉樓的兩眼之中忽閃冷芒。
西門飛霜也聽見了什麼,立即停了步。
只聽院子裏響起一個蒼勁話聲:“老奴宮無忌,求見二姑娘!”
西門飛霜臉色一變,冰聲道:“原來是──”
她餘話沒説出口,開門行了出去。
李玉樓想跟出去,一想不太好,遂又收勢停住。
西門飛霜出了屋,站在廊檐下,原在她屋裏的小紅、小綠也過來了,兩個人騰身一掠,來到了她身邊。
只見院子裏二則四後站着五個人,正是衡陽世家的總管宮無忌,帶着衡陽世家的八大護院之四,那小鬍子君伯英也在其中。
西門飛霜一出屋,宮無忌立即帶着四大護院躬下身去:“老奴等見過二姑娘!”
西門飛霜冰冷道:“你們真能找啊─”
宮無忌沒説話。
西門飛霜道:“宮無忌,你好大的膽,居然敢跟蹤我,你眼裏頭還有我嗎?”-無忌一欠身,忙道:“老奴天膽也不敢跟蹤二姑娘,是奉少主之命到處找尋,好不容易才打聽出二姑娘住在這家客棧。”
西門飛霜道:“你們還找我幹什麼,是不是認為我對你們太客氣,沒拿你們怎麼樣?”
宮無忌道:“老奴不敢,只是少主的令諭不敢違抗,還請二姑娘念老奴等不得已──”
西門飛霜沉聲道:“若不是念你們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早在秦淮,我早讓你們一個個躺在船上了,現在你們找到我了,又怎麼樣?”
宮無忌道:“不敢瞞二姑娘,老奴等只是先來稟明一聲,少主隨後就到。”
西門飛霜臉色微變,剛要説話。
一陣急促的蹄聲由遠而近,到客棧外倏然停住。
宮無忌一欠身,道:“稟二姑娘,少主到了!”
話聲方落,人影橫空,一前八後九個人,劃破夜空,閃電射落,可不正是衡陽世家的少主西門飛雪跟他那不離左右的“快劍八衞”。
宮無忌帶着四大護院一躬身,退向一旁。
小紅、小綠遙遙一禮:“婢子等見過少主!”
西門飛雪臉上一點表情沒有,視若無睹,聽若無聞,一雙冷峻目光凝望西門飛霜:“小妹,找你可真不容易啊!”
西門飛霜道:“也不難,我並沒有存心要躲,你還找我幹什麼?”
西門飛雪道:“小妹明知,何必故問?”
西門飛霜道:“你要是還是為東方家的事,我勸你最好別多費唇舌──”
西門飛雪道:“小妹猜錯了,這次我可不是為東方家的事,而是為咱們西門家的事而來。”
西門飛霜道:“什麼事?”
西門飛雪冷冷一笑:“我為的是咱們西門家的門風。”
西門飛霜臉色一變:“我不懂你這話何指?”
西門飛雪冰冷道:“我指的是躲在你身後房裏不敢出來的那個小子。”
西門飛霜雙眉陡揚,方待説話。
屋裏,李玉樓已一步跨了出來,淡然道:“西門少主,我不是不敢出來,賢兄妹會面,我只是覺得不方便出來!”
西門飛雪雙目之中倏現逼人冷芒,鄙夷一笑:“你的命真大啊!”
李玉樓道:“那倒未必,不過我的命並不是任何人都拿得去的。”
西門飛雪臉色陡然一變。
只聽西門飛霜道:“説得好,你無端遷怒人家一個無辜,險些傷人一條性命,東方玉琪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這種行徑,令人齒冷。”
西門飛雪怒道:“此時此地,你還能説他無辜?”
西門飛霜道:“當然,不論我跟他怎麼樣,都跟我拒絕東方家的婚事無關,因為我結識他在後。”
西門飛雪臉色煞白,道:“小妹,恆山世家的東方玉琪你看不上眼,卻寧願跟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混在一起,他那一點比得了東方玉琪?”
西門飛霜道:“好教你知道,在我眼裏,他那一點都比東方玉琪強,強得太多了,東方玉琪簡直不能跟他比。”
西門飛雪怒笑道:“好,好,好,小妹,逃躲家裏做主的婚事,不但在外私自訂情,而且公然雙宿雙飛,我卻不能任你這麼敗壞西門家的門風──”
只聽一聲厲喝:“住口!”
厲喝聲中,西門飛霜已挾盛怒,帶着一陣香風撲到,揚掌就摑。
西門飛雪一驚,倏地飄退三尺,驚喝道:“長兄比父,你敢──”
“你不配!”西門飛霜如影附形,緊跟着追到,揚起的玉掌就要摑下。
西門飛雪適時揚起右掌,喝道:“大膽,你看這是什麼?”
他右掌裏黃光閃動,赫然是一面半個巴掌大小的金牌。
宮無忌等神情一肅,立即躬身低頭。
西門飛霜看見了,臉色一變,硬生生的收勢停住,道:“你請來了爹孃的‘金牌令’?”
西門飛雪沉聲道:“既知道是爹孃的‘金牌令’,你還不低頭見禮?”
西門飛霜臉色再變,退後一步,躬身低頭。
西門飛雪冷冷一笑道:“爹孃‘金牌令’下,命你馬上跟我回家。”
李玉樓一怔。
小紅、小綠脱口驚呼。
西門飛霜猛抬頭,叫道:“你──”
西門飛雪道:“怎麼樣,難不成你還敢違抗爹孃的‘金牌令’?”
西門飛霜神色一黯,道:“你我是一母同胞親兄妹,你何忍為了自己,這麼對我呢?”
西門飛雪冷冷一笑:“我為的是西門家的門風,回去不回去在你,可是你知道違抗爹孃‘金牌令’的後果。
那就是情斷義絕,不認爹孃,你從此不許再姓西門,也永遠不許再登西門家的大門一步。”
西門飛霜嬌軀倏起顫抖,低下了頭。
西門飛雪唇邊泛起一絲冰冷得意笑容,但突然,這絲冰冷得意笑容變得猙獰可怖,只聽他揚厲喝:“來人,這小子──”
他話未説完,身後“快劍八衞”就要動。
他話未説完,西門飛霜也猛然抬起了頭,嬌靨煞白,美目圓睜,震聲厲喝:“誰敢?”
儘管西門飛雪如今執掌着衡陽世家權威無上的“金牌命”,西門飛霜的煞威畢竟懾人,還真沒人敢動。
“快劍八衞”忙收勢停住。
西門飛雪怒聲道:“小妹──”
西門飛霜道:“我不只是為他,更是為你們,合你們眼前這些人之力,也未必是他的對手。”
西門飛雪縱聲怒笑,裂石穿雲,直逼夜空:“小妹,你明知道他,一條命險喪於我手──”
西門飛霜道:“你還記得最好,那時候他體有餘毒,不能貫注真力,就那樣你都殺不了他。
而且,他顧念你是我哥哥,曾有一念不忍,所以才傷在你手下,如今他體內餘毒已經祛除盡淨,真力可以運用自如,你想想是不是他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