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未知數,
讓人心生惶恐,
讓人心生畏懼,
但是,若沒有嘗試過,
又怎知結果是悲是喜。
「噓……不痛了,忍耐一下,待會兒就不痛了喔……」
哇嗚——好温和輕柔的聲音喔!又有人被關進來了嗎?
而且,隨著那猶如催眠般的嗓音,一股冰涼的感覺立刻從被撞擊的地方擴散入整個腦袋裏,把原先那種令人難以忍受的灼熱鈍痛感壓了下去。霍瑞武奇怪地睜開眼,霎時驚喜地發現,那個温和的大哥哥又出現在他眼前了,大哥哥不曉得拿了什麼東西壓在他的頭上,讓他覺得好冰涼、好舒服喔!
「乖,不哭了喔!待會兒給你吃好好吃的蛋糕要不要?」
大哥哥雖然看起來很蒼白、很疲憊,但是,他的眼神真的好温柔喔!霍瑞武突然有種幸福得想哭的感覺,連媽媽都沒有這麼温柔的看過他呢!
「要、要!」忘了頭痛,他忙著點頭撒嬌地説。
「要?要就再敲你一下!」
霍瑞武一驚,忙循聲望去,這一看不得了,現在才發現,他竟莫名其妙的已經不在看守所裏,而是在一間很温馨的卧房裏,正躺在一張很舒適的牀上,大哥哥就坐在牀邊,而且……嗚嗚……巫婆姊姊不曉得又從哪裏冒出來了啦!
嗚嗚,頭又痛起來了啦!
「二……二姊。」
巫婆姊姊沒理睬他,兀自朝大哥哥揮揮手道:「你的臉色很難看,趕緊去睡一下吧!免得待會兒病又發了。」
哽?不……不要啊!大哥哥,不要丟下他一個人給巫婆姊姊呀!
可是大哥哥沒有注意到他祈求的眼光,逕自把壓在他頭上的東西換了手讓巫婆姊姊壓住。
「好,我真的很累了。不過,你不要欺負他喔!他究竟是你弟弟嘛!」跟著,大哥哥轉向他,撫慰性地摸摸他的臉頰。「你姊姊給你準備了蛋糕,還有可樂喔!待會兒不那麼痛時再起來吃,嗯?」
嗚嗚……大哥哥別走啊!他不要吃蛋糕了,別把他丟給巫婆姊姊嘛!巫婆姊姊會先把他當蛋糕吃掉的啦!
但是,大哥哥還是沒注意到他要哭泣的臉,逕自留下他和巫婆姊姊離去了。霍瑞武怯怯地瞅著巫婆姊姊,不曉得現在是該放聲大哭,還是該求饒,或是該叫救命,抑或是乾脆乖乖的被她吃掉算了?
可是,他真的不怎麼好吃耶!
但沒想到,巫婆姊姊在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好半晌後,卻突然放鬆了臉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你啊!真的是有夠笨的。」
他知道啊!大家都這麼説嘛!可是,這又不能怪他呀!
「沒有人陪你玩,你就明説嘛!幹嘛要聽你媽媽的話來做這種無聊的惡作劇呢?」
他都有説啊!可是每個人都嘛説他很煩,只會叫他滾開而已嘛!
「你來整我沒關係,可是剛剛那個哥哥受不了驚嚇的,他有病的,你知道嗎?」
嘎?大哥哥有病?呃……他不知道啊!媽媽也沒説過還有一個好温柔的大哥哥住在這裏啊!如果……如果他知道的話,就算媽媽再怎麼罵他、打他,他也不會來嚇大哥哥的啦!
「那個哥哥的病很嚴重,不小心就會死翹翹,你只是想玩,不想做殺人兇手吧?」
會……會死翹翹?
不要!他不要大哥哥死翹翹啦!他喜歡大哥哥那雙温柔關切的眼神,只有大哥哥會那樣看他,不!他不要大哥哥死掉!
「所以啊!以後你想玩就明説,那個哥哥身體雖然不好,但是,他知道很多遊戲喔!只要你不讓他太累,他都會陪你玩的喔!」
霍瑞武一聽,立刻咧開大嘴開心的笑了起來,而且還拚命點頭,已經不覺得頭很痛了!
巫婆姊姊似乎也很高興,她把壓在他頭上的東西放下,還輕柔地問他:「還痛不痛?」
「一點點。」霍瑞武好委屈地説。
「嗯!那就起來吃蛋糕吧!」
等他坐起來之後,巫婆姊姊便把一大盤好漂亮的蛋糕端給他。
「以後不要再來搗蛋了,你會嚇到大哥哥的。」
「不會了!我不會了!」霍瑞武塞了滿嘴蛋糕,語音不清地説:「我喜歡大哥哥,我不要他死,我要他陪我玩!」
「好,可是你不要跟人家説大哥哥住在這裏喔!否則會有好多人都會來欺負他的。」
「我不説、我不説,我不要人家來欺負大哥哥,我會保護大哥哥的!」霍瑞武邊吃蛋糕、邊拍胸脯地忙得不亦樂乎。
「是喔!你會保護他?哼!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了,還想保護別人?不過……算了,只要你不來嚇到他就好了。」巫婆姊姊咕噥道。「好吧!你吃完再睡一下,等大哥哥醒了再陪你玩,OK?」
唔……這個巫婆姊姊好像也不是那麼巫婆嘛!
張媛母女和馬丁、考特再次召開戰術研討大會。
原因:損兵折將一名,而且屢戰屢敗!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阿武越來越不聽話了,每次叫他去搗蛋,老陳説他都在那邊逗留到很晚,而且,回來時都好像很開心的樣子。」老陳是負責接送霍瑞武的司機。「不准他去,他就天天給我吵鬧,現在那邊到底是什麼狀況啊?」
霍瑞香和霍瑞婷互視一眼。
「我們也不清楚啊!」霍瑞香咕噥。「我們已經盡力去做了,可是聽説她那個管家很厲害,也不曉得怎麼天花亂墜的説,總是能讓她那些鄰居們相信其實她是有丈夫,而不是未婚生子,這樣我們也沒轍呀!」
「對啊!在這樣下去,恐怕還沒有把她趕回台灣,爸爸已經把位置交給她坐啦!」霍瑞婷也嘟囔著。
「在公司裏,她也已經介入所有的業務事項,」馬丁嘆道:「有時候還由她來做最後決策呢!」
「還不都是因為有克萊得死心塌地的幫她的緣故!」考特不滿地説。
張媛不敢相信地看看這個、瞧瞧那個,越看就越火大。
「幹嘛?幹嘛?難道你們這樣就放棄了嗎?」
「要不我們還能怎麼辦?」
「怎麼辦?呃……」張媛啞口無言。「呃……再……再想辦法呀!」
「什麼辦法?」霍瑞婷無奈地瞅著張媛。「有那麼多顧忌,我們還能想什麼辦法?」
張媛窒了窒,隨即又強硬地揚起下巴。
「無論如何,我們還是要繼續想辦法就是了,那公司是我的,我是怎麼也不會把公司交給那個女人生的孩子的!」
話是説得很大聲啦!可是就連説給自己聽,自己都感到很疑問了。正如同女兒所説的,有那麼多顧忌,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呢?
而另一邊的公司方面,即使霍紀豪和克萊得再怎麼不著痕跡,霍妍華也察覺到他們對她的「陰謀」了。
特別是霍紀豪,越到她懷孕末期,他的態度就越明顯,簡直可以説是到達囂張的地步了。
也許是太過尊重他總裁的身分,所以,她太久沒有對他兇的緣故吧!
「你覺得克萊得怎麼樣?」
「很好啊……」霍紀豪喜色剛現,霍妍華又立即追加了一句。「是個很好的朋友。」
喜色僵住了。「呃……我是説你……呃!你不覺得他是個好男人嗎?呃!就像你們年輕人所説的新好男人,他有資格那麼説吧?」
「當然有資格啊……」霍紀豪喜色又現,霍妍華依然立刻加上附註。「可惜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
喜色又僵住了,而且有點發臭。「那你喜歡什麼型?」
正在電腦前找尋資料的霍妍華這才回過眼來,瞄了一下端正地在總裁寶座上的霍紀豪,然後微微一笑。
「你不喜歡的那一型。」語畢,她又將視線轉回電腦前。
呃?他不喜歡的那一型?哈米意思?
有點茫然地呆坐片刻後,霍紀豪振奮起精神再接再厲。
「可是……那個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不是已經請保母了嗎?」霍妍華頭也不回地説。「幹嘛還問我怎麼辦?」
「你真的要留下?」霍紀豪脱口道。
霍妍華又轉過眼來,這回投來的是不悦的一眼。「廢話,自己生的當然要自己負責,我不像你,才不會把自己的責任隨手到處亂扔呢!」話落,她又忿忿然地轉回眼去了。
該死,又不小心挖到她的傷口了!
霍紀豪尷尬地張了半天嘴才慢慢闔上,思索了一會兒後才又説:「那……好吧!但是,就算你不在乎,可是孩子早晚總會吵著要父親的吧?」
霍妍華沉默半晌,而後慢慢地轉過椅子來正面對上霍紀豪,她深深地凝視霍紀豪好一會兒。
「你很想把公司交給我,是吧?」
霍紀豪不想否認。「沒錯。」
很好,這就是她要的結果!她終於得到了!
這樣就夠了,一切就讓它到此結束吧!再繼續下去的話,她只是自找麻煩而已。於是,霍妍華追著又問:「但是,你認為如果我能和克萊得一起接下公司會更好,對吧?」
霍紀豪猶豫了一下。「也沒錯,他是一個很能幹、很有經驗的輔佐人選,可是,我並沒有強迫你喔!我只是想要提醒你你忽略的事。」
霍妍華泛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對,你只是提醒而已,而且會一直提醒我,直到我和克萊得結婚為止,對吧?」
「呃……」霍紀豪窒了一下。「也……也不是……」
把雙手交疊放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霍妍華安詳地望著霍紀豪。
「爸爸,我剛剛説了,我喜歡的那一型,恰好是你不喜歡的那一型,甚至可能是你很討厭的那一型,這是真的。那麼,爸爸,請你老實告訴我,如果我真的要和那樣的一個人結婚,你會怎麼樣?」
會怎麼樣?
基本上,他只中意克萊得,其他任何人全都不是他喜歡的型,所以,他一概會反對到底,這還用得著問嗎?可是……他能這麼回答嗎?但是……他也不能説隨她吧?萬一她真的就這樣隨便找個那樣的人結婚,那不是更糟糕嗎?那……
他到底該怎麼回答才能兩全其美呢?
霍妍華把霍紀豪的左右為難全看在眼裏,她知道他回答不出來,便很乾脆地替他服務了。
「你不會明白説不,可是,你一定會暗中想盡辦法阻止破壞,對吧?而且,在我生產過後,你還會利用孩子逼著我趕快結婚,也就是快快和克萊得結婚,好讓孩子有個父親,對吧?」
霍紀豪很想否認,卻説不出口,想承認也不行,只能就這樣為難地愣在那邊了。
霍妍華淡淡地一笑。「所以,爸爸,我決定了,等我生產完後,我就要辭職,我拒絕接掌公司,你可以交給克萊得,或是馬丁、考特,就是不要交給我,我不想要,我只想要享有選擇適合自己的生活的自由,OK?」
聞言,霍紀豪立刻臉色大變地跳起來驚叫。「你拒絕接掌公司?這怎麼可以?除了你,再也沒有其他人更適合的人選了啊!」
霍妍華搖搖頭。「爸爸,我早就告訴過你了不是嗎?我不喜歡人家干涉我的私事,特別是婚姻這種事,既然你無法不干涉,那我只好離你遠遠的了,何況……」她眼底的嘲諷之色再現。
「從一開始,我就沒有繼承你的公司的打算,我之所以會來美國、會來見你、會進入你的公司,目的只有一個,我要你認識我這個人,認識我這個女兒,清清楚楚地認識我這個被你丟棄在後面的女兒,讓你後悔當初把我像只狗一樣拋棄在台灣,現在我的目的達到了,我留在這兒也沒什麼意義了!所以,也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霍紀豪頓時呆住了。
怎麼會是這樣?只是為了要教他後悔,她才花費這麼大的心思?她真的這麼恨他嗎?難怪一開始她就沒有給過他好臉色看。但是……但是以她的個性而言,他的公司對她應該是個很大的誘惑啊!她竟然……竟然就這樣輕易地放棄了!
可是……可是……「可是我終究是你的父親啊!」霍紀豪掙扎著提出抗議。
「父親?」霍妍華輕蔑地哼了哼。「如果你不是找不到人繼承公司的話,你會想到你是我的父親嗎?」
霍紀豪再次被説得啞口無言。
霍妍華不屑地撇了撇嘴,而後轉回電腦前。「我的預產期就快到了,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就會陸續把工作交代清楚,請放心好了!」
放心?
不,他是後悔了!
從見到她的第一天開始,他就開始後悔了!
難道,他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了嗎?
「真的決定要結束了?」當安靳-聽到霍妍華的決定後,他立刻這麼問。
「沒錯!」霍妍華也毫不遲疑地這麼回答。「我説過,我寧願以自己的能力來創設公司,這樣才有實際的成就感。」
依偎在起居室裏看電視的小夫妻倆靜默了好一會兒,除了電視的聲音之外,就只有克蘭娜在廚房工作時偶爾發出的聲響。霍妍華專心的看電視,安靳-卻若有所思地盯著霍妍華的大肚子,修長的手還無意識地在上面緩緩地摩挲著。
「我在想……」安靳-突然又説話了。「我有個網友專職收購公司,重新整頓之後再賣出去,你要不要先到他那兒做做看?或許你可以從中學習到很多事,譬如人家的公司為何會經營不善?譬如他又是如何把一家瀕臨倒閉的公司整頓成一家眾人搶購的企業?這樣的話,將來你成立公司時,就可以避免重蹈人家的錯誤,直接把公司建設成一個穩健的企業了。」
他話還沒説完,霍妍華便轉首過來,雙眼發亮地盯住他,而他一説完,她立刻興奮地蹦蹦跳搶著説要了。
「我要、我要,太棒了!在穩定的公司裏工作雖然能學到一些事,但總覺得不夠深刻,可若是從事你網友那種工作的話,哇哩咧——那幾乎什麼都可以學到了耶!」
安靳-笑笑。「好,那我就先去跟他説一下,等你生產完之後,就可以到他那邊工作了。過兩年,如果你有足夠的信心了,我可以出資讓你建立公司。」
霍妍華斜睨著他。「又賺了?」
安靳-聳聳肩。「沒停過。」
「真行耶!」霍妍華喃喃道:「我想,我不需要問賺多少了,上次才三個月就賺了兩百萬美金,現在……我都要開始懷疑,就算我開了公司,會不會賺得比你多呢!」
「那是我賺的嗎?」安靳-自嘲地一笑。「你才是真正憑藉實力得到報償,而我卻是投機的做法,根本不能算是我賺的吧?」
「那你就錯啦!」霍妍華很嚴肅地搖搖食指。「每個人賺錢的方法都不盡相同,用智慧、用勞力、用天賦才能,甚至是用運氣都可以,而你卻是用你的友善真誠賺到了真正的朋友。我相信你那些網友都不是隨隨便便就肯為任何人出力的吧?可是,他們卻都肯為你出力,這就是你賺到的。」
這回,換霍妍華自我解嘲地笑了笑。
「換了是我,我就做不到你這樣,我太過現實、太會計較得失了,我總是會先考慮他們會不會對我好?能夠給我什麼?或者會不會傷害我?所以,就算我先認識他們,他們也不會為我出半點力的。因此,不用懷疑,這就是你跟別人不同的地方,人家是用腦袋、用勞力去換取報償,而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用你的心換來的,你可以理直氣壯地擁有它們,而不需要有任何羞愧的心理,瞭解了嗎?」
自嘲的笑容消失了,安靳-凝眸她好片刻後,才又徐徐地展露出另一種意味的笑容。
「為什麼你總是能這麼輕易地就消除我的自卑感呢?」他喟嘆道:「我一直以為自己差不多是個廢人了,沒想到原來只要我有一顆真誠的心,我還是可以做很多事的!」
霍妍華倏地咧嘴一笑。「譬如你老婆也是你用心拐來的,對吧?」
安靳-大笑。「是、是!是用我的整顆心去拐來的!」
霍妍華很誇張地嘆了一口氣。「原來是因為你用了整顆心,所以,我才逃不掉啊!」
緩緩的,大笑化為深情的微笑,「老婆!我愛你。」安靳-低喃。「這句話也是我用整顆心傾訴的。」
霍妍華頑皮地眨眨眼。
「那我只好也用整顆心還你一句:老公,我也愛你羅!」
或許克萊得已經聽霍紀豪説過霍妍華的決定了,所以這幾天來,他都很沉默,總是默默的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光跟隨著霍妍華。而霍妍華也任由他看,她在等,等他來找她談,屆時,她就可以把一切談清楚了。
她並沒有等很久,就在她和霍紀豪談過之後的四天,他們剛開完會,克萊得便拉住霍妍華低語。
「我想跟你談一下可以嗎?」
終於來了!「好啊!到我辦公室裏來吧!」
在霍妍華的辦公室裏,她和克萊得分坐在辦公桌的兩邊,對視片刻後,克萊得才出聲。
「聽總裁説你要辭職了?」
「沒錯。」
「為什麼?」克萊得很直率地問:「是為了我嗎?」
霍妍華微微一笑。「你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是,打一開始,我就沒有在公司待很久的打算,我對自己創業比較有興趣,接掌現成的公司對我來講,太缺乏挑戰性了。」
克萊得點點頭。「而偏偏總裁又逼著你跟我結婚,所以,你就很乾脆的提出説要辭職?」
「也沒錯。」
「這樣不太公平吧?」克萊得注視著她。「只因為你主觀的認定我不是你喜歡的型,所以就連一點機會都不給我?」
「不是我主觀,」霍妍華緩緩地靠向椅背。「而是我已經有心愛的人了。」
克萊得單眉一挑。「孩子的父親?」
霍妍華頷首。「是的,我很愛他,除了他,我不會再愛上其他男人了。」
「可是……」克萊得頓了頓。「他是個多出色的男人,竟然能讓你這樣愛他?」
「出色……」霍妍華歪了歪腦袋。「不,其實他跟你相比,實在是遜色很多,他不但沒有一樣比得上你,還是個非常孱弱的男人,但是……」她輕嘆。「沒辦法,我就是愛他。」
「那你為什麼要離開他?」
「我……」霍妍華才剛要否認,卻一下梗住了話;她臉色怪異地瞪著克萊得。「克萊得,我想……以後有空再談好嗎?」
克萊得不解地皺起眉。「為什麼?」她的表情為什麼會那麼奇怪?好像剛吞下一隻青蛙似的。
「因為……」霍妍華苦笑一下。「我好像要生了!」
當安靳-接到霍妍華來電通知他,説她已經平安的產下一個漂漂亮亮的女兒時,他才剛送走克蘭娜沒多久,後者因為兒子出車禍,似乎情況滿嚴重的,所以便急急忙忙的趕回鄰州了。
「克蘭娜呢?」
「呃……她去超市了。」不想讓剛生產完的老婆擔心,他只好這麼説。
「哦!那等她有空的時候再讓她送你過來看看孩子吧!」
等克蘭娜有空?
哇咧!那要等到民國哪一年啊?
為什麼老婆生產他不能陪在一旁?為什麼寶貝女兒阿-出生時不是他抱頭一個?這是他的權利吧?可現在全被褫奪公權了,這有道理嗎?他到底犯了什麼罪?跟他女兒無關緊要的人都可以看到他的寶貝女兒,為什麼他就看不到?上天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於是,考慮、猶豫、遲疑了整整三十六個小時之後,他的耐性終於到達極限了,決定以行動向上天抗議,於是,抓了大門鑰匙,他就準備自己上醫院看女兒去也!
反正只要小心一點,不要讓老婆大人知道就好了,他是這麼想的。
其實也沒錯啦!嘿嘿,做壞事只要不被警察捉到就好了咩!但問題是,他忘了帶工具。
他忘了帶藥!
通常在醫院裏聚集最多「觀眾」的地方,一個是急診室,一個就是嬰兒室那塊大玻璃前面了,而且,大家不但要「欣賞」,還要「比較」。
在急診室裏,大家比較誰的病比較嚴重、誰比較支離破碎、誰又該準備棺材了?
當然是他們!
而在嬰兒室前面,大家比較誰的嬰兒比較漂亮、誰的嬰兒比較白胖古椎、誰的嬰兒比較重?
當然是我們家的!
還好,至今尚沒有人在這兩個地方為這些事打起來過,否則真會令人啼笑皆非!不過,口頭上的你來我往還是避免不了的。
「我們的比較白。」
「廢話,我們是黑人嘛!可是,我們的頭髮比較多。」
「亂講,這邊的才比較多,而且又長,你們那邊的好像黑人……呃!不過是短短的一圈發毛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
「我們的比較胖。」
「我們的有酒窩。」
「我們的比較英俊。」
「我們這邊是美人。」
「……」
諸如此類的唇槍舌劍每回總是要戰上一、兩場,讓人有點搞不太清楚,到底是玻璃窗外的人在欣賞裏面可愛的嬰兒呢?還是玻璃窗內的嬰兒在「實習」外面的戰鬥?
不過,有趣的是,會打這種無聊口水仗的多半是平常文質彬彬的男士,他們為了要捍衞自己的優良品種而忘了自己的身分,反倒是女人們在這種時候極力發揮她們虛懷若谷的美好天性,證明女人終究是比男人更進化的人種。
「你看看,總裁,」克萊得突然推推霍紀豪,下巴則朝一旁那個蒼白瘦弱的男人努了努。「他為什麼一直盯著狄妮的女兒傻笑?」
霍紀豪忙循著指示看去……東方人!「會不會是他認錯嬰兒了?」
「可是……」克萊得猶豫的掃一眼嬰兒室。「今天的嬰兒好像只有一個東方人吧!」
霍紀豪微微地揚高了眉。「會不會是他走錯了醫院?」
真是好可笑的話!
兩人相覷一眼,都覺得有點不太爽快。那人幹嘛一直看著別人的孩子傻笑?難道是自己生不出來,想來偷一個不成?
半晌後,他們發現那人還是趴在玻璃上盯著「他們的」嬰兒痴笑流口水,看了實在教人很不舒服,所以,他們決定眼不看為淨,還是去看看小媽媽,這時候要説服她留在公司裏應該比較容易吧?
可是,當他們要離去時,那個蒼白的男人卻突然把額頭抵住了玻璃,一手攫住胸口喘了起來,周圍的人正感到莫名其妙時,他就順著玻璃開始往下滑,而且似乎越來越喘不過氣了。大部分的人都嚇住了,鎮定一點的人則連忙喚嬰兒室裏的護士出來。
護士跑出來一看,就蹲下來扶著他並心急的問:「先生、先生,你怎麼了?」
「雷……雷吉……大夫……」男人在喘息中掙扎著説。
「雷吉大夫?心臟科的雷吉大夫?你有心臟病嗎?」護士驚聲問:「你的藥呢?」
「忘……忘了帶……」
「老天!」護士忙轉頭朝裏面急喊,「快把心臟科的雷吉大夫找來,快!」
有這麼嚴重的病竟然會忘了帶藥,真是不要命了!
霍紀豪和克萊得暗忖著匆匆離開來到霍妍華的病房,一進門,他們就想告訴霍妍華嬰兒有多漂亮,還有那個怪人的事,可是霍妍華正在打電話,他們只好逕自先低語起來了。
「……他居然敢騙我……沒關係、沒關係,你留在那兒好了,等你兒子好一點之後再回來就可以了……不,不用,這裏交給我行了……三、四天?沒問題、沒問題,我可以處理的,放心好了……嗯!好,那就這樣了。」
一關掉手機,霍妍華就咬牙切齒地咕噥了一句「那個傢伙」,同時又開始按下另一組號碼,而一旁的二人組仍在喋喋不休地低聲討論著。
「……這家醫院好像沒聽過被人偷抱嬰兒的事吧?」
「可是那個人一直盯著我的孫女看啊!你不覺得很詭異嗎?」霍紀豪依然很不放心。
克萊得深有同感地點點頭。「説的也是,不過……那個人看起來滿清秀斯文的,不太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吧?」
「他肯定是自己生不出來!」霍紀豪斷然道:「不!我看是根本沒人敢嫁給他,就算有,也沒有哪個父母願意把女兒嫁給交託給他的。」
「嗯!這倒是,看他好像病得滿嚴重的,不過……」克萊得喃喃道:「他好像也是這兒的病人呢!他剛剛説要找心臟科的雷吉大夫,可見……」
「克萊得!」霍妍華驀地大聲插了進來,而且神情相當怪異,有點憤怒、有點焦急,但大部分是擔心。「你説什麼?你剛剛説什麼?」
「呃?哦!我們剛剛去看了你的女兒,發現有個男人也一直盯著她看,我覺得很有問題,可是……」霍紀豪趕緊申訴做報告。
霍妍華的臉色更憤怒、更擔心了,「他是不是很高?」她搶著問。
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嗯……」至少有190以上的克萊得略一回想。「以東方人來説,他算是相當高的了。」
「看起來好像有病?」
「不是看起來有病,他根本就是有病!」霍紀豪憤慨的説。「他還發病了,是心臟病呢!居然還敢覬覦我的孫女兒,簡直是……」
「那個混蛋!」
霍妍華脱口便罵,霍紀豪頓時噎住話語,正在不解自己到底又説錯了什麼時,卻見霍妍華居然爬下牀了。
「他居然敢自己一個人給我跑到醫院來!」
「妍華,你……你還不能下牀吧?」
「誰説的?越早下牀就能越早恢復,你不知道嗎?」
「可是……你到底想幹什麼呀?」
霍妍華冷哼。「抓人!」隨手披上睡袍,她就衝出病房了,兩個男人只好趕緊隨後追了上去。可是到了嬰兒室外,卻早已不見她要尋找的目標,她不假思索地扯住旁邊的一個女人問道:「請問你,剛剛那個發病的東方人呢?」
「好像是被什麼雷吉大夫帶走了!」
「那個笨蛋,不會是連藥都忘了帶吧?」霍妍華不敢相信地低咒。「啊!謝謝。」隨即轉身又向電梯衝去。
「妍華,你現在又想到哪兒了?」
「六樓!」
六樓?
她去六樓幹什麼?六樓又是哪一科的?
一衝出電梯,霍妍華就隨手抓了個護士問:「請問雷吉大夫在哪兒?」
「第三診療室。」
「謝謝!」
她又繼續衝往第三診療室,剛進去,眼一瞥就瞧見了安靳-,他正在跟雷吉大夫説什麼,看起來雖然很疲憊,卻顯得很興奮,甚至還在得意的笑個不停,似乎正在炫耀什麼,她梗在咽喉處的那口氣這才鬆了下來。可下一秒,更大的一把火就燃燒了起來,想也不想的,她立時拉開嗓門大吼。
「安靳-!」
正在做診察的雷吉大夫吃了一驚,險些扯斷好幾條儀器的管線,護士鏘鏘兩聲摔破了藥瓶、針筒,診療牀上的人則嚇得差點從窗户跳出去,嘴一歪,什麼話都説不出來了。
霍妍華繼續像個火箭炮一樣的射進去,直到診療牀前才停止。
「安靳-,你也給我差不多一點好不好?居然騙我説克蘭娜去超市,現在又自己跑來醫院,説!你是怎麼來的?」
「我……」安靳-縮著脖子怯怯地囁嚅道:「自己……走路來的。」
「自己走路來的?」霍妍華差點躍到他身上去蹦蹦跳。「你不要命了你?隔了四條街耶!」
「我……還算好嘛!只是……」安靳-説的更小聲了。「只是有點氣喘發作而已……」
「有點氣喘發作而已?」霍妍華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唬弄我啊?氣喘發作是那樣?」
「我……」眼看老婆大人好像準備要吃人了,安靳-連忙把求救的眼神拉向雷吉大夫。「我……」
雷吉大夫同情地輕輕點了一下腦袋,而後咳了咳。「呃……安太太,他剛剛才恢復過來,最好還是不要這樣嚇他吧!」
霍妍華嘴一張,似乎就想為反對而反對,可下一秒,不小心地又給她瞧見了安靳-可憐兮兮的目光,她就不由自主地心軟了下來。
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問:「他怎麼樣了?」
「我想……」雷吉大夫沉吟了一下。「幫他做一下電氣生理學檢查.」
「不是氣喘?」霍妍華詢問時,眼睛還瞄著安靳。
「不是。」雷吉大夫很肯定地説。「呃……克蘭娜不在嗎?」
「不在,她有急事回華盛頓州去了。」
「那就讓他住院吧!我想替他詳細檢查一下傳導系統,順便做心電圖、超音波、x光和血液方面的檢查。」
霍妍華還沒有反應,安靳-已經怕怕地驚叫了起來。「耶?又要住院?不要!我才不要……」太過分了,叫他幫忙,他怎麼反而害人家住院呢?
雷吉大夫在他叫一半時,就已經俯下腦袋去在他耳旁嘰哩咕嚕了幾句,隨即,就像聽到神奇的字眼一樣,他立刻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不但眉開眼笑得合不攏嘴,而且還拚命點頭。
「好、好,我住院、我住院!」
霍妍華看看這個,又瞟一眼那個,她哼哼兩聲。
「是喔!你當然想住院,這樣你就隨時可以來看我、看你的寶貝女兒了,是吧?」
安靳-還不怕死地猛點頭。「對、對,很方便吧?」
霍妍華不由得直翻白眼。「真是被你打敗了!哪有人因為這種無聊原因來住院的?」
安靳-卻又立刻肅起面容來。「才不是什麼無聊原因呢!我是來檢查那個什麼……什麼……」詢問的眼神偷偷地瞄向雷吉大夫。
「傳導系統。」雷吉大夫忍不住提示了一下,果然換來霍妍華的一個瞪眼。
「對、對,我是來檢查傳導系統的。」安靳-理直氣又壯地説。
霍妍華啼笑皆非地看著他倆一搭一唱的,已經沒力氣和他們閒扯淡了。
「好,住院就住院,那,雷吉大夫,你繼續幫他檢查吧!我去幫他辦住院手續。」
話落,她轉身離去,從呆著臉發愣的霍紀豪和克萊得中間穿過去,他倆這才回過神來,忙又跟在她屁股後面追去。
「妍華、妍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個人到底是誰呀?」就是那個男人一直很噁心地對著他的孫女兒流口水耶!
直到踏進電梯裏後,霍妍華才對著他倆微微一笑説:「我女兒的爸爸。」
兩人同時一愣,隨即又同時驚叫出來,「耶?耶?你……你女兒的爸爸?他……他怎麼追來了?」
「錯!」在踏出電梯時,霍妍華才又説:「不是他追來的,是我硬把他帶來的。」
兩人又愣住了,傻傻地跟著她回到病房拿證件,隨即返身又走了出去。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霍妍華沒有回答,無論他們怎麼追問,她就是不説話,他們只好跟她到了一樓櫃枱辦住院手續,最後,他們終於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請問這位是您的?」護士小姐問。
「丈夫,他是我丈夫。」霍妍華很沉穩自在地回道。
丈夫?!
那兩個背後靈霎時化成兩尊背後雕像,連驚叫都省略了,等到霍妍華辦好住院手續後,他們才有力氣再發問。
「你……結婚了?」簡直是廢話嘛!
霍妍華又回到電梯裏了。「我來美國前三個月結婚的。」那兩尊背後雕像也僵硬地跟了上來,活像首次開幕啓動的機器人似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你爸爸,我有……」
「有權利知道?」霍妍華冷笑一下。「不,你沒有權利知道關於我的任何事,你早就自動放棄了,你忘了嗎?所以,我也沒有義務要把自己的事向你這個外人報告。」她殘忍地説。
霍紀豪瑟縮了一下。「可是……可是你也沒有必要誤導我們呀!」
霍妍華冷冷地瞟他一眼。「我必須保護他,他有先天性心臟病,受不了刺激,半年前他還差點死了,記得吧?那時候我一直沒有上班就是為了要到醫院來照顧他。」
她停了一下又説:「我不想讓你知道,是因為我不願意讓你有機會因為自私的理由而去傷害他,我是無所謂,但是,他真的完全不能受到任何刺激,稍微有點不對勁他就會承受不了。我這麼努力的讓他活下去,就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的努力,明白嗎?」
在霍妍華那兇狠絕然的態度下,霍紀豪不由得默然了。
是的,的確,若他早知道她已經結婚了的話,他一定會設法破壞他們的。並不是他有意破壞女兒的幸福,而是他天生的掠奪本能教他這麼做。這個女兒是唯一能承繼公司的骨肉,所以,他不計代價也要將她留下來,而霍妍華和克萊得在他眼裏是最相配的一對,所以,他也會不擇手段的讓他們在一起。
這是他的天性,他的掠奪天性、他的霸道個性和自私本性所使然,他自己很明白,卻不覺得這麼做有什麼不對,他一向都是這麼做的,而他也因此得到他想要的一切,這樣會有什麼錯呢?
呃……除了這個女兒,這個唯一能讓他感到驕傲的女兒,因為一時「失策」,他失去了她,這讓他感到非常後悔,也很沮喪,因為努力到現在,她還是不肯給他一點好臉色看,依然不將他放在眼裏。
他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挽回她呢?
一路上默然無語,三個人又回到六樓,來到心臟科病房,安靳-剛換好醫院的病人服,正在和同房的病人打招呼,那自然不做作的親切笑容始終掛在臉上,讓人不由自主地就跟他親近起來。
「啊!老婆,快來、快來。」一見到霍妍華,安靳-就忙招手叫她過去。「哪!這就是我老婆,她前天夜裏才幫我生了一個好漂亮的小公主喔!」他驕傲地説。「老婆,那是亨利和查德,還有一位去動手術了。」
霍妍華和他們打過招呼後,就催促安靳-上牀。「你睡一下吧!從家裏走到這兒來,對你來講實在太遠了,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安靳-聽話上了牀,可是沒躺下,「可是……」他瞄著病房口的霍紀豪和克萊得。「就這樣嗎?」
不這樣還要怎麼樣?難不成要來場歡迎入院的派對嗎?
霍妍華的眼神這麼回答,可是安靳-有時候也是很固執的。
「再怎麼樣,他總是你爸爸呀!」
霍妍華淡淡地瞟了霍紀豪一眼,又看回安靳-執拗的神情,最後才無奈地吁了一口氣,正面轉向霍紀豪,後者連忙和克萊得上前來。
「我老公,安斬-;我們公司總裁、副總裁。」霍妍華以最簡單的方式為雙方做了介紹。
三個男人同時愕然地瞪著她。
就這樣?
霍妍華眼一翻。
不然要怎麼樣?
三個男人無奈的互覦一眼,這才相互伸出手來交握。
「霍總裁、副總裁。」安靳-依然是一臉温和親切的笑容。
「安先生。」克萊得笑得就有點勉強了。
「……」霍紀豪沉默著!他該叫他什麼?
安先生?
天底下有岳父叫女婿叫某某先生的嗎?
叫名字?
在女兒那種淡漠的眼光下,他叫得出來嗎?
就叫女婿?
哈!又不是古代人。
「可以了吧?」霍妍華不耐煩地説,同時推安靳-躺下。「該睡了,好好睡一下,晚點再給你去看女兒。」她輕柔地替他拉好被單,再温柔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乖,快點閉上眼睛。」
霍紀豪和克萊得都相當驚訝地看著眼前這個温柔的霍妍華,沒有想到一向兇悍倔強的她,居然也有如此温柔女性的一面。
安靳-閉上眼沒多久就睡著了,霍妍華這才放心地轉身離去。一出病房後,她就冷冷地説:「沒有得到我的同意,不准你們來找他!」斬釘截鐵的語氣,是對跟在她身後的那兩個人説的。
一路又跟她回到她的病房後,那兩人沉默了許久。
「就算你結婚了,也不需要辭職吧?」霍紀豪突然説。
「你説我會是個很好的朋友,」克萊得也説。「就讓我做你的好朋友吧!」
霍妍華注視他們半晌。
「不,只要待在公司裏,我就擔心有人會去傷害阿-,我想,你們比我更清楚吧?所以我不想再回公司了,因為我不想冒這個險。」
霍紀豪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隨即又抿緊唇,片刻後……
「你再考慮一下吧!」
他可以保證沒有人會去找安靳-的麻煩,但是,他就是不想説出這個保證。霍妍華似乎很清楚其中的微妙之處,所以,她也很乾脆的拒絕了。
「不必考慮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所有的一切決定,都是以阿-為思考中心,我會以保護阿-為第一優先,因為,任何事都可以重新再來,只有最愛的人是唯一的一個,唯有生命是沒有機會重來的,我不想讓自己痛苦後悔一輩子,所以,這是我唯一的決定,而且不會再改變了!」
説著,她躺了下去。
「現在,我累了,想睡一下,麻煩你們請吧!」
霍紀豪又凝視她一會兒後,才悻悻然的轉身離去。
他到底該怎麼辦呢?
是要放棄她呢?或是……
放棄自己主導一切的權力?
「……有房室解離的症狀,頸靜脈出現炮彈波,血壓變異大,而且,第一心音的強度變異大,追趕心搏、前胸電導沒有RS復體、第二度房室阻斷,顯著的心軸右偏……」
雷吉大夫的滔滔不絕突然中斷,他無言的望著面前兩個張大嘴、差點連口水都滴下來的人,那兩張臉上寫滿了茫然不解,他不覺輕嘆一口氣。
「好吧!我換另一種方式解釋好了,當心肌慢性病變中造成的纖維化足以形成解剖上的阻隔,並提供再興奮所需的通路時,便促成了這種單行心室頻脈。而這種單行VT不但每次發作時都要經過治療才能停止,而且很容易導致休克,甚至摔死,所以……」
他又停住了,因為那兩個人的口水真的快滴下來了。
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算了!」他有點怨嘆地説。居然一點都不捧場!「我建議使用輻射頻率導管燒灼手術,一勞永逸地去除引起這個毛病的肇因,這種手術很簡單,而且反應良好,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患者都能完全根除這個毛病而沒有任何副作用,百分之三會有憂鬱感的副作用,只有百分之一最後還是得長期服藥,或者裝上心律調整器。」
OK,懂了!
吸回口水,兩張嘴巴終於闔上了。
「那就是……」霍妍華瞥向安靳-,後者點點頭。「動手術羅?」
雷吉大夫頷首。「那是我認為最好的建議,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可以立刻安排他的手術時間,可能在三、四天後吧!」
霍妍華才剛點了一下腦袋,應了一聲「好」,正想再問些其他的問題時,安靳-卻已經興奮地搶著問:「好了、好了,問題終於解決了,現在可以讓我去看小公主了吧?」
問題解決了?
四支利劍立刻在安靳-的身上到處戳戳戳,戳得他不得不收回興奮表情,不情不願地嘟嘎道:「好嘛、好嘛!我可以再忍一下下。」
四支利劍回鞘,繼續他們的討論,而安靳-也繼續像得了痔瘡的病人似的坐不安穩,兩隻眼睛老是往診療室的外面瞟。直到他們終於討論結束,安靳-立刻跳起來抓著霍妍華就跑。
「快、快,太遲就佔不到好位置了!」
「你給我住腳!誰説你可以用跑的?」
「可是要是太慢……」
「太慢就太慢,不準跑就是不準跑!」霍妍華硬是扯住了他。「真搞不懂你耶!護士抱來餵奶時都讓你抱過、親過了,還用得著再這樣把握每一分、每一秒的盯著她看嗎?」
雖然心裏很急,安靳-卻還是不得不跟著霍妍華太空漫步。「她好漂亮,我就是想多看她幾眼嘛!」他作夢般地低喃道。
來到嬰兒室外,果然好位置都被佔去了,安靳-一臉失望地停住腳步,霍妍華看了不覺搖搖頭,拉著他硬是從一些男士中間擠了進去。果然,外國人女士優先的習慣還是很好利用的。
可是沒想到,才剛擠到玻璃前,安靳-便突然撫住胸口微蹙著眉閉上了眼,霍妍華一驚,連忙攔腰扶住了他。
「老公,怎麼了?」
「好悶……」安靳-睜開眼又馬上閉上。「好暈,空氣……」話還沒説完,他就開始喘不過氣來了。「空……空氣……」他無力地靠在她的身上掙扎,霍妍華使盡全身力氣抱住他,但是他仍然直往下掉。
「老公?老公?你怎麼了,老公?」
一個鐘頭後,安靳-的病房內……
「我會安排他明天動手術。」雷吉大夫凝重地説。
他安慰地按了按霍妍華的肩頭後就離去了,沒料到,他才一踏出病房,安靳-就迫不及待的掀開被單要下牀,霍妍華不敢置信地一把按住他。
「你想幹什麼?」
「去看小公主啊!」
她就知道!
霍妍華已經懶得跟他爭辯了。「你躺著,我去拜託護士抱來給你看,這樣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安靳-立刻眉開眼笑的乖乖躺了回去,還自己把被單拉好。
可霍妍華才剛一踏出病房,遠遠的就看見霍紀豪領著一羣人出現在另一頭。張媛和霍瑞婷、霍瑞香應該是想親自來證實一下霍妍華的確是早就和別人結婚了吧?而霍瑞武……
「二姊、二姊!」霍瑞武一瞧見她,就興匆匆地跑了過來。二姊夫呢?二姊夫呢?」
「你二姊夫啊?」霍妍華搔搔他的頭髮。「阿武,你要看二姊夫可以,但是,他剛剛才恢復過來,你不能讓他太累、太興奮了喔!等他好一點以後再陪你玩,知道嗎?」
見霍瑞武拚命點頭保證他會乖乖的之後,她才朝病房努了努嘴,看著霍瑞武興奮地叫著跑進去,隨即轉眼睨著霍紀豪,後者不安地捂唇咳了咳。
「呃!我……我到你的病房和嬰兒室看過,卻都找不到你,所以,我就想到你應該在這兒。」
霍妍華冷笑著接受了這個解釋,又將視線移到張媛母女三人和克萊得、馬丁、考特的臉上繞了一圈。
「你們不能太吵他,而且不能待太久。」語畢,她就轉回病房去了。誰知道,一進去就發現,霍瑞武不是高興地拉著安靳-又跳又叫的,而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對著安靳-哭訴。
「……嗚嗚……人家好想你啊!二姊夫,可是媽媽都不讓我去找你……嗚嗚……還罵我……罵我沒用……恰查某姊姊也打我,還有……還有鬼姊姊一直掐我……嗚嗚……掐得人家好痛喔!二姊夫,她們都欺負我啦……嗚嗚……」
「乖,別哭了,阿武,」安靳-撫慰地抱住他輕拍。「二姊夫也很想你啊!你二姊還買了好多遊戲機要給你玩,可是你都沒來……」他輕嘆。「可是媽媽的話還是要聽喔!如果沒人陪你玩,就玩二姊夫教你的拼字遊戲啊!看看下一回能不能贏過二姊夫嘛!」
「我有啊!二姊夫,可是……嗚嗚……人家一個人好寂寞喔!」霍瑞武哽咽地哭道。
「好了、好了,」霍妍華受不了地翻翻白眼。「二姊會讓爸爸把那些遊戲機拿給你,這樣可以了吧?」
「可是……」霍瑞武可憐兮兮地瞟一眼安靳。「人家喜歡跟二姊夫在一起嘛!他最疼我了。」
霍妍華聳聳肩。「哦!那可就不是你二姊我和你二姊夫能決定的事羅!」
霍瑞武怯怯地瞥了一下滿臉驚詫神情的張媛,卻什麼都不敢再説,而且還儘量瑟縮在安靳-的身邊,好像躲在父母身後逃避恐怖事物的小孩子一樣。
其實,不只張媛驚訝,其他的人也都很意外,他們怎麼都沒想到,霍瑞武已經和安靳-那麼熟稔了,而且,安靳-似乎還很疼他,讓他那麼信任依賴。當然,他們並不是討厭霍瑞武,只是……有時候霍瑞武真的是很煩人,煩得人想海扁他一頓!
「呃!你……還好吧?」霍紀豪不自在地打著招呼。
可安靳-才一張嘴,霍妍華就搶著回答,「一點都不好,他過幾天又要動手術了還不聽話,老是去守在嬰兒室前看女兒,好像怕她被偷了似的,叫他乖乖的多休息,他就給我耍賴,就像這個傢伙一樣幼稚任性……」她反手一指霍瑞武。「大概是被阿武傳染了吧!」
「你這樣説阿武會傷心的啦!」安靳-尷尬地垂下腦袋咕噥,蒼白的雙頰上染上淡淡的酡紅。
但被他指名會傷心的傢伙不但看不見絲毫傷心的痕跡,而且,還很好奇地歪著腦袋打量他。
「咦?二姊夫,是不是二姊又在罵你了?沒關係、沒關係,你跟我説過的你忘了嗎?二姊罵人時,就當她是在唱歌給我們聽,只是她唱得不太好聽而已,但是,為了不讓她太傷心,所以,我們還是要裝作很好聽的樣子,這樣唔……唔……唔……」
安靳-漲紅著臉用力捂住霍瑞武的嘴巴,邊還尷尬地嘿嘿笑道:「他亂講的,他亂講的!」
「是嗎?」霍妍華冷眼斜睨著他。「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啊?難怪每次你都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我還以為你是病得連腦袋都開始出問題了,結果是當我在唱歌給你聽啊?還唱得很難聽,嗯?」
安靳-立刻板起臉來嚴肅地表明自己的冤情,「哪有,老婆?絕對沒有這回事!」隨即又諂媚地笑道:「誰都嘛知道你唱歌很好聽的,我怎麼敢説你唱得不好聽呢?就是要説,也只能偷偷説給自己聽而已,怎麼可能會説給阿武聽,讓他幫你免費宣傳呢?」
霍妍華板著臉瞪他,她真的很想生氣,真的,可是……她實在忍不住……噗哧笑出來了!因為她唱歌真的是很難聽,聽到的人都會立刻擺出嘔吐或昏倒的樣子,她自己也清楚得很,所以,她從來不唱給任何人聽,除了在家裏之外,因此,知道她唱歌很難聽的人只有小學的同學和葉桂菁、安靳-而已。
而聽最多的人正是安靳-,因為葉桂菁每次都會很老實地告訴她家裏禁止殺豬,然後直接叫她閉嘴。但是,安靳-卻沒有那麼大膽,而且,每次都還得苦著臉裝出很享受、很陶醉的樣子,那模樣實在説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我恨你!安靳-,你……」一想到他聽她唱歌時那副痛苦委屈的樣子,她就情不自禁地笑不可抑。「你居然敢給我……給我漏氣!」
眾人更是驚訝,雖然他們都見過她的笑容,卻沒見她如此放縱的大笑過,不是客氣的笑,也不是一時歡喜的笑,更不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笑,而是真正開心的大笑。
安靳障更是無辜,「沒有啊!我只是……」他突然煞住,而後蹙起眉,「糟糕!怎麼又來了?」他低低咕噥。
霍妍華剛愣了愣,隨即瞧見安靳-又突然喘不過氣來了,他驟然一把攫住霍妍華的手臂。
「空……空氣……」
一時之間,每個人都呆住了。
怎麼搞的?這樣大沒禮貌了吧?招呼還沒打完,話也都還沒説全,説發作就發作?
霍瑞武則是慌張地大叫,「二姊夫,你……怎麼了?」
在所有不知所措的目光凝視下,霍妍華毫不猶豫地猛力按下緊急按鈕,同時推開霍瑞武,再拉來氧氣罩,可是,她才剛替安靳-戴上,安靳-便驀地不動了,甚至連……連呼吸也沒了!
「老公!老公!老公!」霍妍華驚恐地大叫。
就在這時,雷吉大夫趕到了,他立刻探手摸了一下安靳-的頸動脈,隨即臉色大變,「Shit!又是VF!」繼而轉頭對同時趕過來的護士大吼,「準備電擊!」同時開始為安靳-作CPR急救。
再一次,霍妍華捂著嘴,瞪大雙眼看著安靳-被一次又一次的電擊,悄悄的,霍紀豪用力摟住了霍妍華,默默的,克萊得把大哭的霍瑞武帶出病房。其他的人全都呆若木雞,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
「心跳正常了!」
「呼吸也有了!」
「送入加護病房,先給他注射Amiodarone
300mg,然後改為每分鐘1mg,靜脈滴注6小時,再減為每分鐘0.5mg,靜脈滴注18小時。」雷吉大夫在霍妍華的面前停了一下。「等他穩定下來後,我會立刻替他動手術。」
望著雷吉大夫快步跟去的背影,霍妍華的神情顯得有些呆滯,嘴裏則喃喃自語著,「他答應過我的,他答應過我的!他答應過我不再這麼嚇我的,他答應過的,他騙人、他騙人……」
霍紀豪看了實在忍不住心酸。「小華……」
「不要這麼叫我!」霍妍華突然怒吼。「只有可以這麼叫我,你不可以!」
她的神情是如此兇狠憤怒,霍紀豪著實被她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退開了。而後,在他還沒回過神來時,霍妍華已經匆匆地走出去了。
「餵奶時間到了,我要去餵奶了。」她又開始喃喃自語了,沒理會霍瑞武的哭聲叫喚,逕自走向電梯。「然後我要把他的小公主帶去給他看看,雖然他答應我的事沒做到,但是,我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我説要帶去給他看,就一定會帶去給他看……」
從那孤單落寞、寂寥無助的身影上,克萊得終於瞭解了一件事實——他完全沒有一點機會!同樣的,霍紀豪也明白了,無論他再怎麼不擇手段,也無法分開那對小夫妻。
他真不明白,那種病懨懨的男人有什麼好呢?
至於張媛等人,則是終於能真正放心了,光是一個半死不活的丈夫就夠霍妍華忙的,看樣子,她是真的無心在公司上了,那他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星期日的夜晚,漆黑的大廈裏,只有總裁辦公室裏依舊亮如白晝。
兩個男人各自端著一杯酒,一個靠在玻璃帷幕上望著星空發呆,一個端坐在總裁寶座上長嘆。
「那個男人到底有什麼值得她那麼迷戀的呢?」霍紀豪不甘心地喃喃自問。
「不為什麼,只因為他是他。」克萊得低喃回應。
霍紀豪神情懊惱地瞥他一眼。「如果當初我把她帶來美國的話,結果就不會是這樣了吧?」
克萊得一口飲盡杯中的酒,「可是你沒有。」他輕語,似乎稍稍帶了一點埋怨的味道。
霍紀豪沉默了一會兒。
「是啊!我沒有。」他無力地説。「妍華曾經説過,什麼事都可以重來,就只有生命無法重來,可是……」他苦笑。「像這種事也是無法重來的吧?時間流逝了,傷痕刻印下了,這些應該都無法再重新來過了吧?我無法回到過去重來一次,也無法把創傷抹去,最後都只能剩下後悔了吧?」
克萊得也靜默了片刻,而後徐徐地轉過身來。
「越是摯愛的人給予的傷害,就越是深刻、越是無法磨滅。父母兄弟姊妹和心愛的戀人,這兩種人應該是我們這一輩子最愛的人了吧?所以,他們對我們的傷害也最令人痛恨,最教人無法忘懷,特別是她的個性那麼倔強……」他沒有再説下去了。
霍紀豪長嘆。「我一向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如何走下一步的棋,可是自從她來到我身邊之後,我就常常問自己:我究竟該怎麼辦呢!」
「補償她!」克萊得毫不猶豫地説。「做得不夠,總比什麼都不做好吧?」
霍紀豪又無語了,他緩緩地啜飲著酒,好半晌後才又説:「如果她不是那麼像我,甚至於比我還要強悍,那我可能就不至於這麼控制不住她,就……」
「不會那麼喜愛她了!」克萊得接口道。
霍紀豪呆了呆,隨即自嘲地笑了一下。「説的也是,那……我好像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有,你還有一個選擇。」
「什麼?」
「讓你自己在將來更後悔!」
霍紀豪深深地看他一眼。「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那麼喜歡你嗎?」
克萊得詢問地望著他。
「因為你總是敢當面挑出我的毛病。」
克萊得聳聳肩走向吧枱。「這是我的責任。」
霍紀豪也起身跟了過去。「那麼,如果我把位置交給她來坐,你願意繼續盡你的責任直到永遠嗎?」
克萊得苦笑。「老實説是有點不太願意,天天看著自己喜愛的女人卻不能碰,那可是相當痛苦的,但是……」他隨手抓了一瓶酒先為霍紀豪的酒杯倒滿,然後才為自己斟滿一杯。「我會!不過,以後的事我可就不敢保證了,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充滿了變數,所以,我不敢承諾永遠。」
「是嗎?」霍紀豪輕嘆。「我想!目前的你願意也就夠了。」説著,他舉舉酒杯。「為你的目前願意,我們好好的喝兩杯吧!」
克萊得微一挑眉。「不醉不歸?」
霍紀豪立刻先乾下一杯,而後豪爽地説:「有何不可?」
於是,一個為還未開始就結束的戀情,一個為無可挽回的錯誤,兩個人就這樣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