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門口,那明亮的燈光下,站着位姑娘,一身暗色勁裝,身披風氅,一頭秀髮用塊紗包着,看背影,婀娜玲瓏,無限美好,眼熟得很,雲飛心頭當即就是一跳。
這時候,姑娘聽見有人出來,忙轉過了身,美豔之中帶點懾人的冰冷,不是冷觀音石玉屏是誰?
雲飛不安地道:“石姑娘,果然是你……”
石玉屏美目圓睜,無限驚喜道:“沒想到被我撞着了,你真在這兒……”
李順暗暗扯了雲飛一把,道;“老雲,石姑娘!”
雲飛道:“石家莊抱犢寨的石姑娘!”
李順驚呼一聲怔住了。
雲飛轉望石玉屏道:“石姑娘,你怎麼到保定來了?”
石玉屏道:“再不來我就要……”眼圈兒一紅,低下了頭。
雲飛眉鋒微皺,略一遲疑,道:“石姑娘,別站在這兒,請進來説吧!”
石玉屏揭起嬌靨,美目中淚水隱現,道:“方便麼?”
雲飛道:“沒什麼不方便。”
石玉屏邁步進了鏢局大門。
雲飛想跟李順打個招呼,可是話到嘴邊,他又咽了下去,轉身跟着石玉屏進了鏢局。
進了鏢局,走了兩步,石玉屏低聲問道;“你在這兒是……”
雲飛道,“下人,比趟子手的職位還低!”
石玉屏目光一凝,道:“我不信!”
雲飛道:“我沒有必要騙姑娘,姑娘在這兒待一陣子之後就知道了!”
石玉屏停了步,道:“那,那我還是別往裏走的好!”
雲飛站住了,道:“姑娘準備上那兒去?”
石玉屏螓首一低,幽幽説道:“那兒都行,只要能安身,只要別讓他們找着……”
雲飛道:“這麼説,姑娘是逃出來的?”
石玉屏道:“你以為我是出來玩兒的?”
雲飛眉鋒微皺,道:“姑娘放心,趙家不比石家,他們個個俠義,絕不會難為姑娘、也不會説什麼的,我也不會讓人難為姑娘、説姑娘什麼的,請跟我來吧!”帶着石玉屏又往裏走去。
行走間,石玉屏抬眼回顧,道:“趙家鏢局挺大嘛!”
雲飛道:“是,姑娘!”
石玉屏道;“趙老英雄跟趙姑娘在麼?”
雲飛道:“在,都在後院!”
石玉屏道:“你要帶我去見他們去。”
雲飛微一搖頭,道:“不,暫時我想請姑娘到我屋裏坐坐去!”
石玉屏美目微睜道:“到你屋裏去?”
雲飛道:“是的,假如姑娘不願去,或者認為有什麼不方便……”
石玉屏道:“你這個人是……要是我有這些顧慮,我就不會找你了,我既然出來找你,我還怕什麼呢?”
雲飛心頭跳了跳,沒説話。
説話間,雲飛已帶着石玉屏到了自己那間屋門口,這是趙子彬特別為他收拾,原是趙子彬自己的住處,他搬進了後院,把這一間讓給了雲飛。
總管的住處自非一般鏢師跟趟子手的住處可比,可是雲飛只讓趙子彬在屋裏擺了張牀,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別的他什麼也不要。
雲飛開了門,帶着石玉屏行了進去,點上了燈,眼前一亮之後,他為之一怔,脱口説道:“這是誰收拾的……”
可不,眼前,擺設添了,舊的換了,全是新的,就連桌上那盞油燈也換了新的,黃銅擦得雪亮。
石玉屏美目一轉,道:“你還騙我,這像一個下人的住處麼?”
雲飛心裏明白了幾分,道:“姑娘,這不知是誰收拾的,原先不是這樣子……”一眼看見牀頭那對新繡花枕頭,心神一震住口不言。
石玉屏也看見了,柳眉跳動了一下,沒説話。
雲飛定了定神,道:“姑娘,請隨便坐!”
石玉屏點了點頭,默默走到一張椅子前坐下。
雲飛有點不安地走過去坐在她的對面。
坐定,雲飛開了口,道;“石姑娘,請先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石玉屏眼圈兒一紅,道:“就這麼回事,我勸我爹跟我哥哥,他們不聽,反而把我罵了一頓,我爹更好,準備把我囚禁起來,三天之後跟陰小卿訂婚,於是我就跑來找你了。”
雲飛道:“令尊跟令兄他們不知道麼?”
石玉屏道;“要讓他們知道,我還能出來麼,你看我這身打扮,什麼都沒帶,連衣裳也沒敢換!”
雲飛雙眉微揚道:“令尊與令兄未免太固執了……”
石玉屏道:“我爹就是這個脾氣,凡是他決定的事,任何人無法更改,我娘就是被他這種脾氣氣死的……”
倏轉話鋒,道:“你説讓我到車行裏去找大虎,我找到了車行,可是那車行已經關門了,聽街坊説前天出了事……”
雲飛點了點頭道:“是的,前兩天車行裏是出了點事……”
石玉屏道:“都是你,連個姓名住址都不説,還好我福至心靈硬着頭皮到趙家來碰碰運氣,要不然你叫我怎麼辦……”眼圈兒一紅,她很快地低下了頭。
雲飛暗暗一嘆道:“姑娘,你要原諒,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石玉屏道:“説來説去就聽見你這句話!”
雲飛沉默了一下,道:“姑娘,北京派來官家的好手跟火槍營的人,預備趁這次趙石兩家比武機會,一網打盡這些江湖英豪、武林青英,為此趙老英雄曾派人到石家莊……”
石玉屏點頭笑道:“我聽説了!”
雲飛道:“趙老英雄的意思,是想徵得令尊同意,取消這場比武,以免鷸蚌相爭,讓他們坐收漁人之利,卻不料竟被令尊悍然拒絕,姑娘知道為什麼?”
石玉屏遲疑了一下,道:“我只是懷疑,可不敢説是不是……”
雲飛道:“姑娘懷疑什麼?”
右玉屏道:“我懷疑石家跟官家暗中有勾結。”
雲飛心頭一震,臉色微變,道:“姑娘,怎見得?”
石玉屏道:“這些話我本來不該説的,可是為了你……”
嬌靨一揚,道:“是這樣的,這次石家請的助拳朋友裏,有四川唐家的人……”
雲飛“哦”地一聲道:“四川唐家的人……”
石玉屏道:“可不是的,我聽説四川唐家有人供職大內,御前帶刀,官同四品,這麼一來使唐家聲威遠勝當年,在四川也起了首屈一指的鉅富豪門,就連當地的總督都怕他們三分……”
雲飛道:“這我知道,唐家唐世民三兄弟供職大內……”
石玉屏抬頭説道:“我不知道是誰,我是知道前些日子有個殘廢了一隻手的唐家人到了抱犢寨,他見了被邀來助拳的唐家人,他們跟我爹在廳室裏談了半天,等他走了之後我才知道他是個大內侍衞……”
雲飛道:“他不是唐老大便是唐老三,姑娘是把握這一點懷疑石家跟官家暗中有勾結?”
石玉屏道:“石家既然有唐家朋友助拳,論這點關係,至少官家不會向石家跟石家的朋友們下手,你説對麼?”
雲飛目閃寒芒,微一點頭,道:“對,我謝謝姑娘相告。”
石玉屏道:“你還跟我客氣。”
雲飛微一搖頭,道:“我沒想到石家會跟官家……真讓人想不到,這麼看來令尊跟令兄目的不只在趙家姑娘一人了……”
石玉屏沒有説話。
雲飛沉默了一下,抬眼説道:“石姑娘,你有什麼打算?”
石玉屏道:“我有什麼打算,你還問我有什麼打算,你是真不明白,還是狠心跟我裝糊塗,難道那天晚上我對你説的還不夠嗎?”
雲飛心神震顫,道:“姑娘,你不打算回去了?”
石玉屏道:“我要打算回去,我又何必出來。”
雲飛道:“你不要那個家了?”
石玉屏臉色一黯,悲悽搖頭,道:“應該説那個家不要我了,我娘跟我似乎都不是那個家裏的人,也沒有人把我母女當那個家的人看待!”
雲飛道:“姑娘,難道你不認為這不可能?”
石玉屏道:“我也這麼想,可是它畢竟發生了。”
雲飛道:“姑娘,你可曾考慮過……”
石玉屏道:“我不只三思,想了有幾天幾夜了!”
雲飛道:“姑娘,這是為什麼?”
石玉屏搖頭説道:“我也不知道。”
雲飛搖頭説道:“姑娘,你太草率了,簡直把自己的終身當兒戲,像我這麼個人,一無所有,既平庸也沒出息,放眼當今多少英雄豪傑,多少奇士俊彥,只有他們才配得上姑娘,姑娘也不愁找不到…”
石玉屏道:“陰小卿如何,無論説那一樣,誰能比得上他。”
雲飛道:“姑娘,世上還有別人,年少英雄不只一個陰小卿,實際上説,陰小卿託庇乃父餘蔭,算不了什麼……”
石玉屏道:“我求的不是別的,是頂天立地的奇男子!”
雲飛淡然一笑道:“姑娘,那你就更不該……”
石玉屏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我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跟你,除非你嫌我不要我……”
雲飛道:“姑娘!”
石玉屏嬌靨神色一黯,悽惋説道:“我冒這麼大險跑來找你,你還忍心東説西説,推三推四的,那好,你既然不要我,我到別處去,隨便找個地方安身,被他們找着也好,流浪也好,反正你……”霍地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
雲飛忙站起,一把抓住了皓腕,道;“姑娘你……”
石玉屏轉過臉來流淚説道:“你既然不要我,還要我厚着臉皮待在這兒不成!”
雲飛道:“姑娘,你這是何苦……”
“誰知道我這是何苦?”石玉屏哭着説:“糊里糊塗地把心交給了你,你姓什麼叫什麼一概不知,我有家不能歸,有枝不能依,只把你當成我的……冒險跑出來找你,只以為有個安身,有個依護,誰知道你不顧人心碎腸斷,不顧人是死是活,還把人往外推,你是鐵石心腸麼……”
雲飛道:“姑娘,我非鐵石心腸,也非無情無義,我有一副俠骨柔腸,但卻是一個傷心斷腸之人。”
石玉屏美目一睜,睫毛上淚珠晶瑩,道:“你是個傷心斷腸人?”
雲飛神色黯淡,點頭説道:“是的,姑娘!”
石玉屏道;“難不成你已經有了……”
雲飛道:“姑娘,倘若我已有佳侶,就不會是傷心斷腸人了!”
石玉屏道,“那是怎麼回事?”
雲飛道:“那是,唉,姑娘,不説也罷!”
石玉屏道:“不説就不説,你拉着我幹什麼呀!”
雲飛這時候才發覺手裏有段晶瑩滑膩的皓腕,心頭一震,但他沒有鬆手,道:“姑娘,我不能讓你走!”
石玉屏道:“你是要我了……”
雲飛道:“姑娘,怎麼説你都該弄清楚我是誰!”
石玉屏道:“我不説過麼,你既然不説,我也就不問了,別的我一概不管,我跟的是你這個人!”
雲飛道:“姑娘,你未免太委曲自己了,簡直近乎糟蹋自己!”
石玉屏道:“不,敢懲陰小卿手下的人,就該是不平凡!”
雲飛道:“你知道是我……”
石玉屏道:“我有幾分把握,加上我跟你見過一面,見過你的所為,還有你的談吐,你的氣度,這就夠了!”
雲飛道;“姑娘,你太冒險了!”
石玉屏道:“這總比嫁給陰小卿好!”
雲飛輕嘆一口氣,道:“姑娘……”
石玉屏道:“我不聽你説別的,只問你要不要我,你要我,我就跟着你,你不要我,我馬上走,以後我是死是活,你就別管了……”
突然低下頭去,哭着説道:“你,你好狠的心……”
雲飛道:“姑娘,我請你留下……”
石玉屏猛抬螓首,道:“這是説要我?”
雲飛道:“姑娘,暫時先別讓我説這兩個字,你請坐下,聽我告訴你些事,聽完之後,走留再讓你自己決定,行麼?”
石玉屏沉默一下,點了點頭,低聲説道;“放開我。”
雲飛連忙鬆了手,兩個人回座坐定,石玉屏抬手抹了抹淚,道:“看人家哭,你心裏高興,説吧!”
雲飛道:“姑娘,像你這樣風華絕代,美豔無雙的巾幗奇英,理該匹配叱吒風雲,縱橫江湖的美男俊彥,像我這麼個人,這時候姑娘或不會怎麼樣,要是長伴姑娘身側……”
石玉屏道:“以貌取人最為不智!”
雲飛道:“姑娘,異日行道扛湖,你要忍受多少冷嘲熱諷……”
石玉屏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雲飛道:“至少你該多認識我一些時日,你如今知道的只是我的一小部份,他日如果我一旦負心……”
石玉屏道:“那怪自己命薄,我絕無怨尤!”。
雲飛搖頭嘆道:“姑娘……”
石玉屏道:“你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些?”
雲飛道:“姑娘認為……”
石玉屏道;“你該告訴我,你究竟是誰!”
雲飛道:“姑娘,我姓雲名飛,趙家鏢局的一個下人!”
石玉屏道:“下人能得趙姑娘看重,可見你這個下人不凡!也由此可知道,假如我糊塗的話,糊塗的將不只我一個!”
雲飛心頭一震,忙道:“姑娘,你千萬別……”
石玉屏道:“別什麼,我聽説趙姑娘女紅稱絕,你以為牀上那對繡花枕頭是誰放在那兒的,這間屋又是誰收拾的!”
雲飛聽得心頭連震,卻啞口無言以對。
石玉屏道:“我知道,我是個強粱家的女兒,比不上趙姑娘俠義世家,到那兒都抬着頭走路……”
雲飛道:“在我眼裏,姑娘是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
石玉屏道:“真的麼?”
雲飛道:“姑娘,我生平不撒謊言。”
石玉屏道:“但你卻對我説了一次最大的謊言!”
雲飛呆了一呆,道:“姑娘是指……”
石玉屏道;“對我隱瞞着你自己,這還不算是最大的謊言嗎?”
雲飛道:“我已經告訴了姑娘,我姓雲名飛……”
石玉屏道:“這是真名實姓?”
雲飛一咬牙,點了頭,道:“是的,姑娘!”
石玉屏道:“好吧,就算叫雲飛吧,不管真假,萬一有人提起冷觀音石玉屏,人家至少不會説她跟個沒名沒姓的人!”
雲飛一陣激動,道:“姑娘,你真要跟我……”
石玉屏道:“你以為是假的麼,一個姑娘家,誰會拿自己開玩笑,石玉屏不是輕視名節的賤女人,再説長這麼大,我沒讓人碰過我一根指頭,就連我哥哥也不例外,而你卻……”
嬌靨一紅,接道:“你還要我怎麼説。”
雲飛暗暗一嘆道:“姑娘,你不必再説什麼了!”
石玉屏美目一睜,道:“什麼意思?”
雲飛道:“姑娘讓我感動也感激,我非草木,也非鐵石心腸無情人……姑娘,你還要我怎麼説?”
石玉屏一陣激動,淚珠兒奪眶,簌簌滾落兩行,道:“夠了,你也不必再説什麼了……”
她低下了頭,香肩聳動,哭得很厲害。
雲飛也沉默着,沒説話。
他懂,這一點他懂,這時候最好別説話。
半晌,石玉屏香肩聳動得輕微了,這表示她激動的情緒已然漸漸平靜了,這時候雲飛才開口説道:“姑娘……”
石玉屏哽咽着道:“你打算這樣稱呼我稱呼到什麼時候?”
雲飛遲疑了一下,只得改口喚道:“玉屏,你聽我説……”
石玉屏道:“我聽着呢。”
雲飛道;“聽我告訴你我的真名實姓……”
石玉屏道:“你説的太早了,應該等到老掉了牙再説。”
雲飛道:“我姓李,兩個字劍寒。”
石玉屏猛抬臻首,美目瞪得既圓又大,道:“你,你真是李劍寒?”
李劍寒道:“玉屏,這是真的。”
石玉屏突然雙手捂臉,痛哭了起來。
李劍寒這回不懂了,呆了一呆,道:“玉屏,你怎麼……”
石玉屏哭着道:“別叫我,也別理我。”
李劍寒一怔,道:“玉屏,你如果懊悔……”
“我懊悔?”石玉屏猛然抬起了頭,哭得像淚人兒,像帶雨梨花,道:“到今天我才知道李劍寒是塊木頭。”
李劍寒呆了一呆,立即醒悟,嘆道:“玉屏,李劍寒也是個平凡的人……”
石玉屏道:“沒人説你神氣。”
李劍寒嘆道:“玉屏,不瞞你説,我本來打算儘量不跟陰家父子直接發生衝突的,如今看來,衝突是在所難免了。”
石玉屏道:“你怕陰家父子?”
李劍寒搖頭説道:“倒不是怕,是我的師門跟陰太常的師門頗有淵源。”
石玉屏“哦”地一聲凝目説道:“那是什麼淵源?”
李劍寒道:“陰太常的師父是我的師叔,算起來我該是他的同門師弟。”
石玉屏詫聲説道:“這……這怎麼會……”
李劍寒道:“我師父跟陰太常的師父,當年同門學藝,我師祖生平也只收了這麼兩個徒弟,後來因為志不同,道不合,師兄弟反目,誓言終生不再相見……”
石玉屏道:“我明白了,你是怕陰太常的所學高過你……”
“不,”李劍寒道;“我師父得我師祖真傳十之八九,師叔他只得我師祖真傳十之六七,他不怪自己心浮氣躁,反怪我師祖偏少,當然,我師祖也看準了他無大成,將來也必入歧途,難免有點私心,珍惜絕學,這樣也好有個剋制他的人,我得我師父全部真傳,縱然陰太常也得我師叔全部真傳,他也不是我的敵手。”
石玉屏道:“那你怕什麼?”
李劍寒道:“我師祖臨終密囑我師父,他日一旦我師叔入歧途為害江湖,代他清理門户制我師叔,我師父因顧念同門之誼,師兄弟之情,心中不忍,也因為我師叔知道世上當有能剋制他之人,一時也未敢過分,而如今我師父已然仙逝,這世上再沒有能剋制我師叔的人了。”
石玉屏道:“你已得老人家全部真傳,難道不能……”
李劍寒道:“玉屏,我師父是他的師兄,長兄比父,師兄比師,我則是他的師侄,一個晚輩。”
石玉屏黛眉皺道:“你是怕一旦陰家父子吃了虧,他可能會護短……”
李劍寒道:“他必然護短。”
石玉屏道:“他會出來找你?”
李劍寒道:“他不會袖手旁觀,不聞不問,這兩代的氣恨加在我一人身上,玉屏,你想我能承受得了麼?”
石玉屏花容失色,沉默了一下,點頭説道:“那麼我還是回去的好。”
李劍寒忙道:“玉屏,你這話……”
石玉屏道:“只要我乖乖的回去嫁給陰小卿,不就沒事了麼?”
李劍寒道:“玉屏,我沒有這意思,我也不是人間賤丈夫。”
石玉屏道:“可是我這是因愛你反而害了你。”
李劍寒搖頭説道:“不,玉屏,縱然你回去嫁給陰小卿,只怕那也於事無補。”
石玉屏愕然説道:“你這話……”
李劍寒道:“你若不能阻攔你哥哥求婚趙姑娘……”
石玉屏道:“我明白了,假如我哥哥不放棄趙姑娘,你遲早仍會跟陰家父子發生衝突的,對麼?”
李劍寒點頭説道:“對的,玉屏。”
石玉屏道:“你不會不管這件事麼?”
李劍寒道:“那何如我當初根本就別插手?”
石玉屏道:“你不願半途抽手?”
李劍寒道:“是的,玉屏,李劍寒不是這種人。”
石玉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插手?”
李劍寒道:“無他,只為道義,為公理。”
石玉屏情深一瞥,道;“不是為趙姑娘?”
李劍寒淡淡説道;“玉屏,你看矮了李劍寒。”
石玉屏道:“那你那傷心斷腸是指……”
李劍寒道;“我別有所指。”
石玉屏道;“別有所指,什麼?只有你欠人的情債,難道還有人欠你的情債?”
李劍寒搖頭悲笑,道:“不,玉屏,該説是我欠她的。”
石玉屏“哦”地一聲訝然説道:“那你怎麼會傷心……”
李劍寒道:“就因為是我欠了人家的,我才會傷心腸斷,假如是人家欠了我的,我反倒不會那麼的難受了。”
石玉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是誰呀?”
李劍寒道:“多年前我去了趟北京,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邂逅了一位宦門女兒,官家姑娘,彼此一見傾心……”
石玉屏道:“既然是彼此都傾心,那為什麼……”
“玉屏,”李劍寒苦笑道;“只因為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宦門女兒,我是個萍飄四海,到處為家,終日難免廝殺紛爭的江湖人。”
石玉屏道:“是她這麼想,還是你?”
李劍寒道:“幾經考慮,我毅然忍痛悄悄離去,一避多年不見面,欠人情債的是我。”
石玉屏黛眉一豎,道:“你呀,我都忍不住想罵你,你知道女兒家於情一事最是死心眼兒,只為情之一事也不惜一切,人家都願意,你又幹什麼狠心腸呀,我看你是要害死人。”
李劍寒道:“玉屏,她不這麼想,可是我不能不為她想。”
石玉屏道:“你這根本就不能叫為她想,她認為跟你在一起是幸福的,縱然萍飄四海,到處為家,終日刀口舐血也心甘情願,你又何忍於人?”
李劍寒苦笑説道:“也許我錯了,你對了……”
石玉屏道:“説了半天,她究竟是誰呀?”
李劍寒道:“九門提督龍騰雲的女兒。”
“哎喲,”石玉屏驚呼一聲道:“是她呀,那位龍姑娘可是宦海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兒,不但人長得好,更難得文武雙全,孤傲高潔,北京城裏不知道有多少皇族親貴登門求親哪,人家求都求不到,你卻狠起心腸往外推,我看你呀……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説你了。”
李劍寒悲愁苦笑,沒有説話。
石玉屏又道:“你怎麼辦呢,就這樣算了麼?可別害人一輩子……”
李劍寒苦笑説道:“玉屏,別再説了,我方寸已亂……”
石玉屏道:“不管你亂不亂,我勸你我事了了之後,還是趕快上北京找人家去,要是害了人家一輩子,你這份疚……”
李劍寒搖頭説道:“只怕現在去都嫌遲了。”
石玉屏道:“怎麼了,難道説她已經……”
李劍寒滿面悲苦地把龍素梅往漁村尋他的經過説了一遍,最後説道:“我以為龍騰雲是騙她回去,或軟禁,或婚配,不會有別的,如今龍騰雲統官家好手到了這兒,益證他那個病字假而不真了。”
石玉屏搖頭説道:“我不以為龍姑娘那麼容易就範。”
李劍寒道:“只怕容不得她不就範。”
石玉屏道:“像這種女兒家,你我都知道,心眼兒死,性情烈,我怕她到了沒辦法的時候會來個自絕……”
李劍寒臉色陡然一變,道:“不,不能……”
石玉屏道;“你説不能,叫她一個女兒家能怎麼辦?看你怎麼辦吧,一個龍姑娘,如今又一個趙姑娘……”
李劍寒忙道:“趙姑娘?”
“怎麼?”石玉屏道:“你是裝糊塗還是真不明白,一個姑娘家幹什麼輕易替一個大男人收拾屋子還送繡花枕頭呀。”
李劍寒明白,石玉展是説對了,心往下一沉,沒説話。
石玉屏看了他一眼,又道:“你還是對人家有情義,就趕快北上一趟,也許還來得及。”
李劍寒忙一搖頭,道:“不行,這兒我走不開,石家虎視眈眈,官家好手環伺在側,我怎麼走?”
石玉屏道:“他們要動早就動了,還會等到如今麼,分明他們是要等到比武會期時再下手,你怕什麼呀。”
李劍寒道:“就算他們要等到那一天,我也不能為一己之私……”
“一己之私?”石玉屏道:“這是龍姑娘的一條性命呀,我的爺。”
李劍寒搖頭説道:“犧牲一條人命,總比犧牲這麼多人命……”
石玉屏道:“你怕趕不回來麼?”
李劍寒道:“不,石家跟官家既有勾結,那麼趙家已知官家陰謀事,消息應已送到官家人手裏,怕只怕他們不會等到比武會期……”
石玉屏臉色一變,道:“對了,這一點我倒忽略了……”
一頓接道:“那怎麼辦哪,你一個人又不能分身兩處……”
李劍寒搖頭説道:“玉屏,先別提了,容我想個兩全其美、二者兼顧的辦法再説吧,你在這兒坐坐我去請趙爺來一趟……”
石玉屏忙道:“趙爺是誰?”
李劍寒道:“趙老英雄的堂弟,鏢局的總管。”説着,他站了起來。
石玉屏忙跟着站起,道:“我非要見他不可麼?”
李劍寒道:“玉屏,目前你我都是住在人家這兒。”
石玉屏低下了頭,遲疑着道:“我……我有點膽怯,也……”
李劍寒柔聲説道:“你放心,玉屏,他是個老好人,就是衝着我,他也不會怎麼樣的,再説遲早總得見人家的,對麼?”
石玉屏道:“那……你去吧,可快回來,別讓我一個人在這兒等太久。”
李劍寒道:“我知道。”開門行了出去。
他走了,石玉屏笑了,笑得令人捉摸不透。
聽聽李劍寒步履聲遠去,她快步走到了李劍寒的桌子前,遲疑了一下,伸手就要去拉抽屜。
適時,門外響起了一聲很輕微、也很清脆的咳嗽聲。
這只是一聲輕咳,可是聽進石玉屏的耳朵裏,那就像騰空裏打了個既響又脆的霹雷,她驚得花容失色,連忙縮回玉手,腳下輕移,回到了原處,緊張地望着那扇門。
轉眼間,門外又是一聲輕咳,一個甜美清脆的話聲輕輕問道:“屋裏那位在呀,請開開門行麼?”
石玉屏遲疑了一下,沒動。
只聽門外那甜美話聲詫聲説道:“咦,屋裏亮着燈,怎麼沒人哪。”
話聲方落,那扇虛掩着的門開了。
門開處,姑娘趙佩芳站在門口,她一怔,訝然問道;“你是……”
石玉屏心跳臉紅,忙道:“你是趙姑娘……”
趙佩芳道:“不敢,我是趙佩芳,姑娘是……”
石玉屏道:“我是貴局雲飛的朋友……”
趙佩芳“哦”地一聲,走了過來,道:“原來姑娘就是剛才找他的那位呀,姑娘貴姓呀?”
石玉屏已然漸趨平靜,遲疑了一下,道:“趙姑娘,我是抱犢寨的石玉屏。”
趙佩芳臉色陡然一變,睜大了美目,微退一步道:“怎麼,你是石玉的妹妹冷觀音石玉屏姑娘……”
石玉屏微頷螓首,道:“是的,趙姑娘。”
趙佩芳剎時間轉趨平靜,含笑説道:“今夕何夕,竟能在我趙家鏢局裏碰見石姑娘,這真是讓人驚讓人喜,又讓人感到蓬蓽生輝,無上榮寵。”
石玉屏淡然強笑道:“趙姑娘,石玉屏是個落難人。”
趙佩芳輕“哦”一聲道:“石姑娘這話……憑抱犢寨石家的聲威,走到那兒不是昂首闊步,石姑娘怎輕言落難二字,未免太客氣了。”
石玉屏眉梢兒微揚,道:“我明白,石家是個強梁之家,如今跟趙家又是敵對……”
趙佩芳道:“那是在外面,今夜石姑娘你既然到了趙家,怎麼説我都該把石姑娘當貴賓看待,你請坐。”抬了抬皓腕。
石玉屏道:“謝謝你,你也坐。”
趙佩芳道:“不坐了,我來找他商量點私事,沒想到石姑娘會在他屋裏,我説幾句話就走,免得打擾二位……”微微一笑,住口不言。
石玉屏臉上一熱,道:“趙姑娘,有兩件事我必須説清楚,貴局這位雲飛,前些日子曾經去過抱犢寨,他曉我大義,並囑我勸家父家兄,我聽了他的,奈何家父家兄苦勸不醒,且要逼我嫁給陰小卿,也感於家父家兄的執迷不悟,一意孤行,悲憤離家前來投靠雲飛,我請令尊跟姑娘收留,也請姑娘站在同為女兒身的立場上,賜以援手與同情……”
趙佩芳靜聽之際,臉色連變,容待石玉屏把話説完,她立趨平靜,輕“哦”一聲道:“原來是這樣呀,趙佩芳何只同情姑娘,姑娘深明大義,趙佩芳不但敬佩而且感激,至於收留二字……”
微微一笑接道:“我父女更是不敢當,不瞞姑娘説,趙家勢孤力薄,本不敢跟抱犢寨相頡頏,如今石姑娘既然來了,趙家就是拚個家破人亡,也要保護石姑娘的安全……”
石玉屏臉色微變,道:“我不敢連累趙家……”
趙佩芳道:“別客氣,石姑娘,趙家人人可以死。”
石玉屏柳眉一揚,道:“趙姑娘請放心,石玉屏絕不會連累趙家。”
趙佩芳道:“雲飛是我趙家鏢局的人,跟趙家鏢局的關係也非同一般,石姑娘説這話不是太以見外麼?”
石玉屏唇邊掠過一絲輕淡冷笑道:“趙姑娘,我要説明白第二件事是貴局雲飛,他是我的夫婿。”
趙佩芳臉色一變“哎喲”一聲道:“原來石姑娘已經成了雲大嫂了,那越發不是外人,恭喜二位,賀喜二位,什麼時候行的禮呀,真是,他也不請我們喝杯喜酒,怕我們送不起禮麼?”
石玉屏緩緩説道:“我跟他情投意合,有口頭婚約,並沒有行禮,再説彼此非世俗,也不必拘此俗禮。”
趙佩芳笑道:“説得是,説得是,原來二位是私訂終身哪,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道拆散多少有情男女,害了多少人,像石姑娘這樣素心鐵膽的奇女人,應是咱們女兒家中的第一人,我這個女兒家以石姑娘為傲,也敬佩……”
石玉屏道:“趙姑娘,情非孽,愛也不是罪,遇一位能託付終身的人而託付終身,我以為這不是什麼可恥之事,趙姑娘要知道,石玉屏並不是下賤的女人……”
趙佩芳“哎喲”一聲道:“石姑娘怎麼説這種話呀,像石姑娘這樣毅然離家,重大義而小親情,遠道投奔意中人託付終身,正值得女兒家敬佩效法,石姑娘怎麼説……”
“趙姑娘,”石玉屏道:“石玉屏今年已經廿多了。”
趙佩芳嬌笑説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正是女兒家嫁人的好時候啊。”
石玉屏臉色一變道:“趙姑娘……”
趙佩芳嬌笑一聲道:“請恕我打個岔,任何人都知道:也應該看得出,陰小卿無論什麼都強過雲飛百倍,石姑娘怎麼……”
石玉屏道:“石玉屏生來命薄福淺,我怕折了自己,還是留待有福的人去嫁陰小卿吧。”
趙佩芳道:“石姑娘怎麼老這麼客氣呀,冷觀音美豔無雙,風華絕代,又是抱犢寨石老英雄的掌上明珠,憑那一樁平庸粗俗的雲飛也匹配不上呀。”
石玉屏道:“在趙姑娘面前,我自慚形穢,汗顏無地,雲飛他像是平庸,可是人不可貌……”
趙佩芳輕嘆一聲道:“石姑娘真是慧眼,家父也説雲飛不是池中物,正有意提拔他將來接管趙家鏢局,沒想到石姑娘竟……”
搖搖頭,道:“不説了,石姑娘就請在趙家安心住下,趙家雖然清貧,多一人吃飯還算不了什麼,我走了,請歇着吧,地方小,也沒什麼好擺,一點也不像個新房樣,委曲二位了,我心裏很是不安。”微微一笑,轉身行了出去。
石玉屏道:“趙姑娘走好,恕我不送了。”
沒聽見趙佩芳説話,石玉屏的臉色很快地得轉趨煞白,美目湧淚,淚水直在眼眶裏打轉。
她生平何曾受過這個,她作夢也沒想到會受這個。
急促步履響動,她忙舉袖拭淚,剛放下手,門口走來了李劍寒跟趙子彬,李劍寒進門便問:“玉屏剛才是誰從這兒出去?”
石玉屏微愕説道:“沒有啊,別是你瞧花眼了吧。”
李劍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眉梢微揚。
適時,趙子彬近前拱手,含笑説道:“趙子彬見過石姑娘。”
石玉屏忙答一禮,道:“石玉屏離家出走,落難在外,給貴局上下招添麻煩,心裏很是不安,也請趙老別見笑……”
趙子彬正色説道:“石姑娘這是什麼話,對石姑娘這樣的愧煞鬚眉的奇女子,趙子彬只有敬佩,李爺當代第一,石姑娘奇英無雙,珠聯璧合相得益彰,趙子彬敢為二位賀……”
石玉屏嬌靨酡紅,道:“謝謝趙老。”
趙子彬道:“石姑娘就請在趙家住下,李爺不外,沒敢以.客人視之,也請石姑娘別以簡陋嫌棄,別以待慢見責,總鏢頭知道姑娘芳駕蒞臨,本要親身過來探望……”
石玉屏一驚忙道:“千萬別……”
李劍寒淡淡説道:“我攔住了總鏢頭,我希望鏢局上下就像往常一樣,別當回事,全當沒你這個人來過似的。”
石玉屏神情微松,道:“這樣我心裏也稍微安些……”
趙子彬道:“石姑娘告知機密一事,我該向石姑娘致謝。”
石玉屏道:“趙老別客氣,那是應該的。”
趙子彬老於世故,人也識趣,他沒多待,又説了幾句之後,他告辭出門而去。
他走了,李劍寒回身含笑説道:“玉屏,你如今可以安心了吧。”
石玉屏淡然一笑,道:“劍寒,你能不能在外面給我另找個住處。”
李劍寒微愕説道:“怎麼了,你怎麼突然……”
“沒什麼,”石玉屏微微搖頭説道:“我想來想去覺得住在這兒不方便……”
李劍寒目光一凝,道:“玉屏,別瞞我,剛才誰來過了?”
石玉屏道:“沒有啊,你是怎麼了?”
李劍寒道:“玉屏,我剛才人在遠處,眼卻看見有個人從這兒出去……”
石玉屏道:“大概你是看花了眼。”
李劍寒道:“可能麼?”
石玉屏道:“當然可能。”
李劍寒目光深注,道:“玉屏,我知道,你是怕我為難,也怕……你讓我敬佩,我沒想到會讓你受窘難堪,我很歉疚不安……”
石玉屏忙道:“別胡説,真的沒人來過。”
李劍寒道:“那人影身材纖小,步履輕盈,分明是個女子,可巧趙家敢於説話的女子只有一個,我沒想到她會……”
石玉屏忙道:“你可別冤枉人,不是趙姑娘……”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玉屏,我並沒説是她。”
石玉屏沉默了,半響始道:“劍寒,你要知道,女兒家的心胸夠狹窄的,我也一樣,她也是為了一個情字……”
李劍寒道:“可是她不該趁我不在時到這兒來,更不該對你……”
石玉屏道:“劍寒,她並沒有説什麼。”
李劍寒搖頭説道:“玉屏,不必替誰隱瞞什麼,也不必多説了,我心裏明白,讓你受窘難堪,我愧疚不安,我沒有盡到維護你的責任,但我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暫作小忍……”
石玉屏低下了頭,低低説道:“劍寒,只要你……你對我好,我能為你受人所不能受,忍人所不能忍。”
李劍寒一陣激動,目光凝注烏雲螓首,道:“玉屏,謝謝你。”
只聽一陣叱喝聲從大門方向傳了過來。
李劍寒聞聲一怔,隨聽一陣急促步履聲奔了進來。
他忙道:“玉屏,你在這兒等着,別出去,我看看去。”跨步行了出去。
他一出門便見李順驚慌地奔了進來。
他立即喝問道:“李順哥,什麼事?”
李順聞聲停步,急道:“老雲,快出去瞧瞧去,石家來要人來了。”邁步又往後奔去。
李劍寒心頭一震,屋裏搶出了石玉屏,她道:“劍寒……”
李劍寒雙眉一揚,道:“玉屏,你別出去,放心,誰要能把你要回去,他就得先殺倒李劍寒,我出去看看去。”閃身撲了出去。
只聽背後石玉屏顫聲一句:“劍寒,你要小心……”
伊人關心,温柔無限,真是情意脈脈,聽在李劍寒耳朵裏,他心裏有着難以言喻的感受。
他電一般地撲出了鏢局大門,大門丈餘外,並肩站着兩個人,李劍寒認識,那是陰小卿手下二鬼,文千跟巴海。
在文千、巴海面前,也就是鏢局大門的石階下,另有兩個人拚鬥正自激烈,那兩個人一個是五旬上下的瘦削陰沉老者,另一個赫然是姑娘趙佩芳。
李劍寒當即冷然喝道:“上門找事,太以欺人,閣下可以住手了。”
也許是李劍寒讓人分心失神,趙佩芳手上一緩,被瘦削陰沉老者一掌拍在香肩上,“哎喲”一聲,踉蹌後退。
李劍寒一驚,飛身掠下石階,伸手挾住趙佩芳,道:“姑娘,要緊麼?”
趙佩芳嬌靨煞白,眉鋒緊皺,一臉痛苦神色,一手捂着香肩,微喘着説道:“只怕肩骨傷了……”
李劍寒雙眉一揚,抬手閉住趙佩芳肩上穴道,道:“姑娘請上去歇息一下,我找他説話。”
趙佩芳點了點頭,退上了石階。
適時,衣袂飄風之聲響動,趙景星跟諸老先後趕到。
那瘦削老者冷冷一笑道:“好啊,敢情都出來了……”
李劍寒道:“你放心,在趙家的地盤裏,碰不見毆殿的事……”轉過臉道:“總鏢頭,請照顧令媛她傷了肩骨……”
“好啊,”時遷一聲怪叫道:“來,來,來,殺雞用不着牛刀,讓我老人家瞧瞧,是那個窩裏出來的高人敢在人門前傷人。”
他搖晃着搶了出來。
李劍寒一抬手,道:“時老,請退後,這件事讓我應付。”
時遷道:“二爺,你是怎麼了,那來那麼好的心情,跟這種腳色……”
話還沒説完,華子鶴伸手把他招了回去,道:“偷兒,沒你的事,你邊兒上歇會兒吧。”
時遷直叫,但沒再出來。
瘦削陰沉老者冷笑説道:“論年紀他還相當些,你……”
李劍寒冷然説道:“論身分他不相當,他是總鏢局的貴賓,對你,我這個趙家鏢局的下人也就足夠了。”
瘦削陰沉老者臉色一變,道:“好大的口氣,你是……”
雲飛道:“趟子手雲飛。”
瘦削陰沉老者曬然一笑道:“原來是這麼個角色,你上去換一個下來!”
雲飛道:“你不配,報你的身分名號。”
瘦削陰沉老者傲然説道:“老夫莫成,忝為石家總管。”
時遷叫道:“高明不到那兒去,原來是個奴才頭兒。”
瘦削陰沉老者莫成目中寒芒暴閃,道:“偷雞摸狗的,別縮在窩裏説話,你下來。”
時遷叫道:“好個老奴才,竟敢犯我老人家的忌諱,喂,雲飛,替我老人家給他個嘴巴子。”
李劍寒道:“時老放心,少不了的。”
目光一凝,沉聲説道:“説,為什麼上門欺人。”
莫成冷笑説道:“上門欺人,趙家誘拐窩藏我家姑娘,老夫奉家主人之命,是來要人的。”
李劍寒道:“你閉嘴,你有什麼證據指趙家……”
莫成抬手一指石階上趙佩芳,道:“趙景星的這個丫頭已經承認了。”
李劍寒眉鋒為之一皺。
只聽趙佩芳冷冷説道:“不錯,我承認了,怎麼樣,石姑娘是在趙家,而且她已經嫁了趙家的人,回去告訴陰小卿,他今生休想……”
莫成陰笑説道:“好啊,石家要的人還沒到手,趙家竟着了先鞭搶了一個去,姓雲的,你可聽見了嗎?”
李劍寒只得説道:“聽見了,怎麼樣?”
“怎麼樣?”莫成陰陰説道:“自然是送出我家姑娘,而且跟趙景星的丫頭讓老夫一併帶走,要不然那後果你們自己去想吧。”
趙佩芳厲聲叱道:“你敢……”
想必是被誰攔住了,她倏地住口不言。
李劍寒淡然説道:“趙家是不怕威脅的,你回去告訴你那主子跟陰小卿一聲,就説我説的,要石姑娘、趙姑娘,叫他們自己前來找我姓雲的!”
“何用我家少主親來,我先瞧瞧你是什麼做的。”文千冷叱一聲,閃身撲了過來。
李劍寒冷冷一笑,道:“憑你也配,那夜客棧後牆外苦頭還沒吃夠麼?”
文千機伶一顫,硬生生地剎住身形,一躍而退,瞪着一雙眼,失聲叫道:“你……你是……”
李劍寒道:“我跟他差不多,你要不要試試?”
“對了,小心。”時遷叫道:“試試吧,試試才能見真章。”
莫成目光一凝,驚聲説道:“莫非你就是……”
時遷笑道:“乾奴才的都有一雙雪亮的眼,你沒瞧錯,他只是在臉上抹了些撈什子易容藥,改了個名而已。”
莫成冷笑説道:“老夫不信。”虛空一掌劈了過來。
時遷道:“奴才頭,留神扎手。”
李劍寒翻掌迎了上去,只聽砰然一聲,莫成衣袂狂飄鬚髮飛動,踉蹌退了好幾步,他駭然色變道:“這不是個趟子手……”
時遷笑道:“李二爺當趟子手?趙老大他沒那麼大造化。”
莫成臉色連變,二話沒説,轉身要走。
李劍寒冷然喝道:“站住。”
莫成轉了回來,道:“你想幹什麼?”
李劍寒道:“我還沒説那聲走字,我問你,上門傷人這怎麼算?”
莫成道:“以你呢?”
李劍寒道:“別等我動手。”
莫成臉色大變,道:“你,你要為趙家想想……”
李劍寒暗一咬牙,將心一橫,道:“除非你打算等我出手,要不然你就別再説二句。”
莫成鬚髮俱張,厲聲説道:“你是依多為勝,還是想憑那一手唬人。”
李劍寒淡然説道:“我擔保,趙家不會有第二個出手,至於後……”
莫成厲笑説道:“那老夫就拚拚你。”轉身就走。
時遷笑道:“敢情這奴才頭不信。”
李劍寒雙眉一揚,道:“莫大總管,留神肩頭。”跨步欺了上去,抬掌抓向莫成右肩。
莫成冷哼一聲,塌肩旋身出指點向李劍寒掌心。
李劍寒道:“莫大總管,僥倖之心存不得。”
右掌閃電翻上,一把扣住莫成腕脈,莫成腕脈受制,剛一驚,李劍寒左掌電出,在莫成右肩上拍了一下,同時鬆了右手,道:“我沒有多要,又是天大的便宜,你走吧。”
莫成臉色蒼白,一隻右臂垂着,失聲説道:“你……你果然是……”
時遷道:“好奴頭,你信了吧。”
莫成倏然住口,沒再説下去,轉身而去。
他一走,文千、巴海也腳底下抹油,跟着溜了。
李劍寒站在那兒,臉色異樣,沒動,也沒説話。
石階上搶下了趙景星,“李大俠,我謝……”
趙佩芳搶了過來,含笑説道:“我也謝謝李爺。”
李劍寒轉過身來淡然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請回吧。”
“走吧,走吧,總算瞻仰了二爺的身手。”
時遷叫嚷聲中,諸老轉回了鏢局。
華子鶴跟華玉麟走在最後,看看眾人遠去,華子鶴低低説道:“二弟,你似乎過了些。”
李劍寒道:“大哥是指……”
華子鶴道:“你何必再傷那姓莫的?”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大哥,趙姑娘為玉屏受了傷,站在我的立場上,我能不替她要回來些麼?”
華子鶴微一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懂,只是怕只怕……”搖搖頭,住口不言。
李劍寒道:“大哥,你的意思我也懂,我已經把人留了下來,説什麼我不能讓人家受委曲。”
華子鶴道:“二弟,你真打算要她?”
李劍寒苦笑説道;“大哥,你説我能怎麼辦?你忍心讓這麼一個難得的好姑娘隻身離去,再落回他們手中麼?”
華子鶴搖頭説道:“二弟,素梅對你那麼痴,你能狠起心腸,一躲再躲,而這一位只不過一度邂逅如今找上了你,你就……”
李劍寒苦笑説道:“大哥該知道,不見面狠狠心容易些。”
華子鶴濃眉一揚,道:“二弟,你不能厚此薄彼。”
李劍寒道:“大哥,對玉屏,我也只是暫時穩住……”
華子鶴雙目一睜,道:“這叫什麼話,你這是害人,要嘛乾脆點頭,不要嘛乾脆説明,女兒家在這方面心眼死得很,人家以為你是真心,要一旦發現你不是那回事,後果你自己去想吧,鑄恨終生,這愧疚你自問受得了麼?”
李劍寒道:“大哥,我只是不忍……”
華子鶴道:“二弟,你這副軟心腸只怕害了你也害了別人,你情孽太重,我擔心到頭來你會……”嘆了口氣,住口不言。
李劍寒悲苦笑道:“大哥,過些時候再説好麼?”
華子鶴嘆道:“二弟,你要當機立斷,尤其這種事……”
李劍寒默默未語。
沉默了一下,華子鶴道:“二弟,你打算什麼時候讓小麟……”
李劍寒抬起了眼,遲疑了一下,道:“大哥,越快越好。”
華子鶴道:“那就是今夜,你有什麼交待?”
李劍寒停了步,道:“小麟。”
華玉麟應聲趨前,道,“二叔,龍姨可憐。”
李劍寒臉色一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假如她願意,請她早一步到家裏去等我。”
華玉麟雀躍而起,鳳目湧淚,道:“二叔,小麟謝謝您。”
華子鶴激動地點頭説道:“這才是,這才是……”
李劍寒唇邊泛起一絲愁苦強笑,道:“只不知道來得及不……”
華子鶴臉色一變,道:“但願來得及,要不然你這份內疚……”
李劍寒臉色一變,華子鶴倏地住口不言。
華玉麟揚眉叫道;“來得及,絕對來得及,要不然蒼天就太沒跟了,爹,二叔,我想這就走。”
華子鶴點頭説道:“事不宜遲,還是早去好,還是早去好。”
李劍寒道:“小麟,你去吧,只是千萬小心,京裏盡多高手……”
華玉麟臉色一沉,喝道:“看他們誰能奈何我!”
“小麟,不許驕狂自滿。”
華玉麟道:“爹,難道連豪氣,傲骨也不能有麼?”
李劍寒道:“小麟,二叔不能分身,你別讓二叔擔心。”
華玉麟一欠身,道:“是,二叔,您還有什麼吩咐?”
李劍寒翻腕遞出一物,道:“拿着這個。”
他手裏託着一顆珠子。
華玉麟忙道:“二叔,用不着,我身上有。”
華子鶴道;“你二叔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華玉麟應了一聲,雙手接了過去,道:“您沒事了吧。”
李劍寒道:“二叔再説一句,小心,必要時你自己回來。”
華玉麟雙眉一揚,李劍寒兩眼一瞪,華玉麟忙道:“是,二叔,我省得。”
一欠身道:“爹,二叔,小麟拜別!”轉身大步行了出去。
華子麟目送愛子離去之後,轉過臉來道:“二弟,我過兩天再見她,你去吧,我回東院去了。”他先轉身走了。
李劍寒也隨即走向了住處,只是他剛走沒幾步,夜色中傳來趙子彬一聲呼喚:“李爺。”
李劍寒停步抬眼,只見趙子彬從身左不遠處走過來,他當即説道:“怎麼,趙爺有事?”
趙子彬走近説道:“麟少俠出去了?”
李劍寒點頭説道:“是的,我差他出去辦點事。”
趙子彬遲疑了一下,未語先一臉不安窘笑道:“李爺,有幾句話我想跟您談談。”
李劍寒道:“趙爺有話請説。”
趙子彬遲疑了一下,道:“您知道佩芳去見過石姑娘了。”
李劍寒一點頭道:“我知道了。”
趙子彬道:“石姑娘告訴了您?”
“不,”李劍寒道:“玉屏沒説。”
趙子彬道:“跟您一樣,我瞧見了人影,一猜就知道是她……”
頓了頓,接道:“李爺,我不是個糊塗,對人對事,我只消一眼就能瞧出個八分,我看得出,諒必您也知道了,佩芳必然在語言上得罪了石姑娘……”
李劍寒道:“趙爺,我不便説什麼。”
“我知道。”趙子彬忙道:“李爺,我看着佩芳長大,她除了小心眼兒;跟過於嬌寵所養成的任性之外,我敢説她是個好姑娘……”
李劍寒道:“我知道,趙爺。”
趙子彬道:“李爺,我也看得出,她對您……咳,咳,我就是不説您也明白,女兒家在這方面心胸都夠狹窄的,她是怕石姑娘奪了她的……她的出發點不能算壞,可是她用錯了方法……”
李劍寒沒有説話。
趙子彬接着説道:“李爺,我願代她向石姑娘賠個罪,同時請您看在總鏢頭跟我這兩張老臉上,千萬包涵。”
李劍寒淡然一笑道:“那怎麼會,您要説這話就見外了。”
趙子彬道:“不,李爺,佩芳她年輕不懂事,她沒有考慮到石姑娘是找您來的,對她那個就等於是對李爺您……”
李劍寒淡然一笑,含笑説道:“趙爺,行了,我跟玉屏都不會往心裏放的。”
“還有,李爺。”趙子彬道:“佩芳很聰明,為一個情字她也不惜犧牲,可是她錯了。”
李劍寒凝目説道:“趙爺,您是指……”
趙子彬道:“她剛才受了傷,她可以不受傷的,這用意無非是想讓石姑娘在不敢再連累人的情形下離開趙家……”
李劍寒“哦”地一聲道:“是麼?”
趙子彬微微一笑道:“李爺,何必跟我裝糊塗,您要是不知道,您就不會非傷石家那位總管的肩骨替她要回來了。”
李劍寒心頭一震,道:“趙爺,我佩服……”
趙子彬笑容一斂,道:“李爺,您包涵。”
李劍寒道:“趙爺,衝着您,我沒有話説。”
趙子攔道:“謝謝您,李爺,別讓石姑娘久等,您請回吧,我到後院看看去。”説完了話,他拱了拱手走了。
望着那瘦高的背影,對這位精明幹練,老於世故,面面俱到的趙子彬,李劍寒不禁搖了搖頭。
回到了屋裏,石玉屏正焦急地坐着,李劍寒看得清楚,她臉上淚痕未乾,心裏不免又是一陣難受。
她一見李劍寒回來,忙站起來道:“情形怎麼樣?”
李劍寒道:“是總管莫成跟文千、巴海三個,走了。”
石玉屏道:“走了?”
李劍寒道:“我不瞞你,玉屏,我傷了莫成的肩骨。”
石玉屏臉色一變,道:“劍寒,不是我説你,趕他們回去也就算了,你何必……”
李劍寒道:“玉屏,趙姑娘的肩骨也傷在他掌下。”
石玉屏臉色又一變,默然不語,半晌始道:“我明白,你用心良苦,謝謝你,劍寒……”
雙眉一揚,道:“我該去看看她。”
李劍寒道:“按情按理,是該,但我以為不必。”
石玉屏道:“劍寒,人家為我受了傷,我住在人家這兒卻不去看人家,鏢局上下會怎麼看我,怎麼説?”
李劍寒眉鋒微皺,道:“趙景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至於別人,你就不必去管他了!”
石玉屏道;“劍寒,我認為不妥。”
李劍寒道:“我知道,可是我不願讓你再受……”
石玉屏道:“劍寒,我説過,為你,我能忍能受。”
李劍寒一陣激動,道:“玉屏,你讓我……好吧,我陪你去一趟。”轉身行了出去。
石玉屏默默地伴在他身邊,冷觀音本就美豔,再加上她那副神態,更動人,更惹人愛憐。
李劍寒忍不住握了握她的玉手,道:“玉屏,放心,我不會讓你過於委曲的。”
石玉屏玉手任他握着,温順而柔婉地道:“別,劍寒,你寧可委曲我。”
李劍寒又是一陣激動,手握得更緊了。
石玉屏嬌軀一陣輕顫,她低下了頭。
進了趙家後院,抬眼看,四下裏寂靜異常,李劍寒一時撲不清趙景星父女在什麼地方,只好衝着上房叫道:“總鏢頭,石姑娘來看趙姑娘了。”
停了一會兒工夫,上房裏步履匆匆地迎出了趙景星跟趙子彬,趙景星的臉色有點難看,趙子彬也笑得勉強,他向着石玉屏一拱手,叫了聲:“石姑娘。”
石玉屏含笑點頭回叫了他一聲,然後向着趙景星檢衽為禮:“晚輩石玉屏,見過總鏢頭。”
趙景星忙答一禮,笑得勉強道:“姑娘讓人敬佩,但為趙家事使得石姑娘跟令尊令兄失和,我私心也甚感不安,聽説姑娘來了,我本要過去探望,是李大俠攔住了我……”
石玉屏道:“晚輩該早來拜見。”
趙景星道:“不敢當,不敢當,李大俠看得起趙景星,從此姑娘也不是外人,二位都請屋裏坐坐去吧……”
李劍寒道:“石姑娘聽説趙姑娘受了傷,引以為疚,特地過來看看。”
趙景星忙道:“那益發不敢當,姑娘是位值得敬佩的奇女,休説小女受點輕傷,就是再那個一點也是應該的……”
石玉屏道:“要不是晚輩寄身在此,請求庇護,趙姑娘也不會受傷……”
趙景星方待接口,李劍寒已然説道:“總鏢頭,趙姑娘在屋裏麼?”
趙景星遲疑了一下,笑得很不自然,道:“佩芳不在上房,我要她早些安歇,她已經回房睡了。”
李劍寒雙眉微揚,淡然笑道:“既然這樣,我跟石姑娘不便再打擾,改天再來探望,總鏢頭也請早點安歇吧,告辭。”一拱手,石玉屏同時檢衽。
趙景星微笑答禮。
趙子彬搶前一步,目光探注,道:“李爺,您原諒。”
李劍寒倏然一笑道:“趙爺這是什麼話,自己人還用客氣,二位請回吧。”偕同石玉屏轉身而去。
背後趙景星道:“二位走好,我不遠送了。”
李劍寒回身應了一聲:“不敢,總鏢頭別客氣。”
出了後院,石玉屏低下了頭。
李劍寒伸手握住柔荑,道:“玉屏,別難受。”
石玉屏揚臉強笑,道:“沒有啊。”
李劍寒避開了那令他心神震顫的目光,道:“不見也好,只是她太過了些……”
石玉屏緩緩説道:“也難怪,劍寒,換換是我,我也是一樣,我原就知道自己不該來,結果我還是來了,唉,怪誰……”
李劍寒道:“玉屏,別這麼説……”
石玉屏搖頭説道:“你也別説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李劍寒真的沒再説話,他能説什麼,怎麼説他得看時老的面子,看趙子彬的面子。
回到了房裏,坐定,沉默了一下,石玉屏突然展顏笑道:“劍寒,別讓我看着難受好麼?”
李劍寒強笑説道:“玉屏,我只是怕你……”
石玉屏道:“我不是指這。”
李劍寒道:“那你是指什麼?”
石玉屏道:“你的臉……”
李劍寒道:“我的臉怎麼了?”
石玉屏道:“我聽説你長得不是這樣兒。”
李劍寒倏然一笑道:“你是要我除去易容?”
石玉屏美目凝注,脈脈含情,道:“願意麼?”
李劍寒笑了笑道:“那有什麼不願意的?”
好在房裏有現成的洗臉水,他站起來走過去洗了一把臉,等他洗完臉轉過身時,石玉屏呆了一呆,雙目中倏現異采,那異采令人難以言喻,難以意會。
如今,李劍寒以他那風神秀絕,俊美無儔的本來面目站在石玉屏面前,望見石玉屏那副神態,李劍寒不安地穩笑一笑,道:“玉屏,別讓我難為情,好麼?”
石玉屏如大夢初醒,嬌靨飛紅,道:“劍寒,看來我是因禍得福……”
李劍寒道:“別這麼説,也別過於委曲自己,實際上該説這話的是我。”
石玉屏搖頭説道;“你説這話那就更不對,我是個女兒家,我清楚,平素我聽過的也不少,這世上多少姑娘為你……”
李劍寒眉鋒微皺,道:“玉屏。”
石玉屏微一搖頭,改口説道:“劍寒,你不能不承認這是我的福份,別人求也求不到的我得到了,我也説不上所以然來,在當初見你的時候,你是易過容的那張臉,一般女兒家會看不上眼,可是,我就偏偏……好像你有一種什麼力量深深地吸引着我,這也許就是緣份,更是我的福份。”
李劍寒道;“玉屏,你説夠了麼?”
石玉屏美目一凝,道:“劍寒,咱們都不算年輕,説句良心話,對我,你怎麼看?”
李劍寒道,“你是指……”
石玉屏道:“別裝糊塗。”
李劍寒道:“玉屏,我真不知道你何指。”
石玉屏道;“我一見面就傾心於你,然後又離家出來找你……”
李劍寒道:“玉屏,對你,我只有敬佩。”
石玉屏道:“真的?”
李劍寒道:“玉屏,日子久後你就知道了,我這個人從不善……”
石玉屏道:“剛才那張臉跟雲飛兩個字也算麼?”
李劍寒玉面一紅,道:“玉屏,這情形絕然不同。”
石玉屏道:“你會説話,對我,你就只有敬佩麼?”
李劍寒神情微黯,道:“玉屏,人非太上,尤其是面對你,再加上你那款款深情,要説我能毫不動心,那是自欺欺人,只是你知道,我有……”
石玉屏截口説道:“劍寒,我不問這些,也不會在乎。”
李劍寒道:“謝謝你,玉屏,可是我不能不説……”
石玉屏道:“非得説麼?”
李劍寒道:“我認為該説。”
石玉屏微一點頭道:“好,你説吧。”
李劍寒當即把他那段情説了一遍,也毫不隱瞞地把他的最後決定説了出來。
靜靜聽畢,石玉屏沉默着沒説話。
李劍寒道:“玉屏,你聽見了麼?”
石玉屏道:“我聽見了。”
李劍寒道:“那就好,你怎麼説?”
石玉屏低下了頭,低低説道:“只要你要我,我願意做小。”
李劍寒道:“玉屏,你怎麼説?”
石玉屏揚起通紅的嬌靨,道:“還要我再説第二遍麼?”
李劍寒道:“玉屏,你這是委曲……”
石玉屏道:“什麼事都有個先後,這怎麼能叫委曲。”
李劍寒道:“玉屏,你真願意……”
石玉屏道:“一個女兒家把終身託付給人,你以為這還有假麼,你不該問我,只問你自己願不願要我。”
李劍寒一陣激動,道:“玉屏,你既然這樣……我還有什麼話説?我只認為這是我的福,我委曲了你……”
石玉屏搖頭説道:“別這麼説,劍寒,只要你肯要我,我就知足了,叫我死我都願意,要不然我就只有離開這兒,讓他們抓回去……”
兩串淚珠突然奪眶而出,她低下了頭。
李劍寒情不自禁,立即移身坐了過去,伸手握上柔荑:“玉屏,別這樣,如今你是我的人,只要有我三寸氣在,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動你。”
石玉屏猛抬螓首,道:“真的,劍寒?”
李劍寒道,“玉屏,可惜你看不見我的心。”
石玉屏顫聲説道:“我不用看,劍寒……”美目一閉,把顫抖的嬌軀偎了過去。
温柔軟玉在懷,特有的幽香微送,李劍寒為之-陣顫抖,他情不自禁地伸過了手臂圍上纖腰。
良久,良久,石玉屏突然仰起嬌靨,吐氣如蘭,嬌羞無限,低低説道:“劍寒,我的心跳得好厲害長這麼大就連爹跟哥哥也沒碰過我,誰知道如今……”紅雲泛耳根,一顆烏雲螓首倏然垂下。
這説明了一點,她仍是嬌貴清白女兒身。
李劍寒道:“我知道,玉屏,其實你不必説這些……”
“不,劍寒。”石玉屏微一搖頭道:“我該説,我要讓你知道石家雖然是個聲名狠藉的強粱世家可是我不會辱沒你,我仍是個清白……”
李劍寒忙道:“我知道,玉屏。”
石玉屏仰起了嬌靨,道:“劍寒,我是石家的人,離家出走,撇下了父兄不要,跑到保定來找你,知道人家會怎麼説麼?”
李劍寒道:“玉屏,但能仰不愧,俯不作,譭譽褒貶,可一任世情。”
石玉屏搖頭説道:“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説,我怕你……”倏地住口不言。
李劍寒道:“玉屏,怕我什麼?”
石玉屏道:“我怕你輕賤我。”
李劍寒忙道:“玉屏,那怎麼會?你怎好説這種話,便連這種念頭也不該有,我不對你説過麼,我對你只有敬佩……”
石玉屏瞥了他一眼道:“還是隻有敬佩?”
李劍寒忙道:“現在自然不止。”
石玉屏笑了,笑得好甜、好美、好動人,旋即她微一搖頭道:“其實我何必奢求那麼多,只要你願意要我,這又是我幾生修來的天大福份,我就該知足了……”
李劍寒要説話,石玉屏一搖頭道:“你別打岔,劍寒。我説的是真的,人家怎麼説我我不在乎,説我忤逆不孝也好,説我大逆不道也好,説我跟人跑了也好,説我淫蕩下賤也好,只要你要我,你對我好我不怕聽這些……”
李劍寒道:“玉屏,我只覺委曲了你。”
石玉屏搖頭説道:“我剛才説過,凡事都有個先後,那不算委曲,誰叫我跟你在後,再説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李劍寒道:“那咱們都別再説什麼了,好麼?”
石玉屏微一點頭,道:“我聽你的,劍寒……”
一頓,接問道:“劍寒,我是個女人家,唯有女人家最瞭解女人家,我看趙姑娘她對你……”
李劍寒眉鋒一皺,道:“玉屏。”
石玉屏道:“劍寒,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説的是真的。”
李劍寒微一搖頭道:“不可能,玉屏。”
“不可能?”石玉屏詫聲説道:“為什麼不可能,你是説她不可能對你動情,還是……”
李劍寒道:“她不可能對我動情。”
石玉屏微一搖頭,道:“你錯了,劍寒,你們男人家永不如女人家瞭解女人家,她要不是對你動了情的話,她不可能嫉妒我,不可能仇視我,不可能想盡辦法逼我走,一句話,她怕我奪了她的愛……”
李劍寒皺眉説道:“不提她好麼?”
石玉屏美目凝注,道:“怎麼了?劍寒。”
李劍寒淡然説道;“沒什麼,我不願意提她,再説也沒有必要提她。”
石玉屏訝然説道:“劍寒,聽你的口氣好像對她……”
李劍寒道:“我原以為她是一個明大義,有膽識的巾幗奇英好姑娘,如今看來她只是個嬌寵、縱慣任性……”
石玉屏道:“我明白了,是因為她對我……”
李劍寒道:“這已經很夠了。”
石玉屏忙道:“劍寒,千萬別這樣想,女人家沒有一個不是小心眼兒的,尤其於情之一事,誰不願意獨佔一顆心、一個人,你要是因為我而抹煞了趙姑娘對你的心,我會一輩子不安的。”
李劍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玉屏,她要是知道,她應該慚愧。”
石玉屏搖頭説道:“別這麼説,劍寒,我只希望你別太傷人的……”
李劍寒皺眉説道:“玉屏,不談她行麼?”
石玉屏沉默了,旋即微一點頭道:“我聽你的,劍寒,可是你也別讓我負疚終生。”
李劍寒道:“玉屏,你代人受過,過於委曲了自己。”
石玉屏還待再説,李劍寒已然又道,“玉屏,這件事你我就此打住。”
石玉屏道:“我説過了,我聽你的,永遠聽你的。”
這話,能令一個男人家心甜陶酥。
李劍寒是個男人,他也不能例外。
話鋒微頓,石玉屏遲疑了一下,嬌羞一笑道:“劍寒,天不早了……”
李劍寒心神一震,道:“玉屏,你……”
石玉屏嬌靨通紅,嗔道:“別瞎猜,我是説屋只有一間,牀只有一張,怎麼辦?”
李劍寒微籲一口氣道:“你睡在這兒,我另找地方去。”
石玉屏忙道:“劍寒,我害怕。”
李劍寒微愕説道:“怎麼,你害怕?”
石玉屏那怯怯之態惹人憐愛,她微微點了點頭。
李劍寒倏然一笑道:“名滿江湖的冷觀音會害怕?”
石玉屏道:“別這麼説,劍寒,無論怎麼説我總是個女兒家,尤其初到一個生地方,在這種情形之下……”
李劍寒眉鋒微皺,略一沉吟,抬眼説道:“你睡好了,我陪着你。”
石玉屏道:“我睡,那你呢?”
李劍寒道:“我好湊合,隨便將就一夜,坐在椅子上打個盹天也就亮了。”
石玉屏道:“那怎麼好……”
李劍寒道:“跟我還客氣?別説了,睡吧。”
石玉屏道:“劍寒,這可不是長久之計呀。”
李劍寒遣:“我知道,先將就一夜,明天再説。”
石玉屏沉默了,沒説話。
李劍寒道:“天不早了,睡吧。”
石玉屏“嗯”了一聲,嬌靨突然一紅,道:“臊死人了,好彆扭。”
李劍寒道:“那我另找……”
石玉屏忙道:“不,劍寒。”
李劍寒道:“那就別再説了,我背過身去,你……”
石玉屏忙道:“不用,劍寒,我不脱衣裳。”嬌靨又是一陣臊紅。
李劍寒沒敢看那動人的嬌態,當即把目光投向桌上:“那……我熄燈了。”
石玉屏點了點頭,輕輕地説了聲:“好。”
李劍寒一招手,桌上孤燈倏然而滅,剎時,這屋裏一片黑暗,黑得伸手難見五指,也靜得可以聽見人的心跳。
石玉屏的香唇邊浮起了一絲笑意,她倒身躺在了牀上。旋即消失了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
這,李劍寒不知道,因為他根本看不見。
這先是笑意,而後泛起難以言喻的神色,究竟為什麼,是什麼意思,也只有石玉屏自己胸中雪亮。
忽聽她輕輕叫道:“劍寒。”
李劍寒在黑暗中答應了一聲。
她問道:“你睡着了麼?”
李劍寒笑道:“那有那麼快,總得等一會兒。”
她道:“我……我睡不着。”
李劍寒道:“剛換個生地方都會這樣,別説話了,説多了更睡不着了,靜靜的躺一會兒,等心定下之後就能睡了。”
她道:“讓我試試。”
隨後就沒聽她再説話了,良久,良久……
這時候,在外面院子裏響起一聲冷笑:“好個不要臉的賤女人,冷觀音原來是這麼個人……”
“不,冷觀音石玉屏本就是這麼個女人,石家的人還會有好的,虛情假意,我不稀罕,他討厭我,不就是因為你麼,你沒來的時候他……”
“哼,討厭吧,孤男寡女睡在一間屋裏,還會有好……這算什麼,不要臉,一對狗男女,我看你兩個怎麼見人。”
一條嬌小人影自暗隅裏閃出,飛射不見……-
夜靜更深!
黑暗中,石玉屏輕輕地下了牀,拉起一牀被子替李劍寒輕輕蓋上,當她為李劍寒蓋好了被子,要回去的時候,忽聽李劍寒一聲:“玉屏謝謝你!”
石玉屏“哎喲”一聲道:“瞧你,剛才也不吭氣兒,嚇了人一大跳,你沒睡着?”
李劍寒道:“睡着了,剛醒。”
石玉屏道:“是我驚醒了你?”
李劍寒道:“玉屏,你知道,咱們江湖人睡覺,是不能有一絲動靜的。”
石玉屏道;“我知道。”
李劍寒道:“別説了,説多了你又睡不着了。”
石玉屏“嗯”了一聲上了牀。
屋裏,剎時間又歸於沉靜……